《实业计划》中的工业区位思想与近代中国工业布局

2017-03-11 12:34罗尧
武陵学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工业区位孙中山工业

罗尧

(湖南文理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常德 415000)

《实业计划》中的工业区位思想与近代中国工业布局

罗尧

(湖南文理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常德 415000)

近代中国的工业布局呈现出过度集中于东部口岸城市的现象,就工业区位理论而言,这种布局并不经济,从国防安全角度来看也存在风险。早在民国初年,孙中山在《实业计划》中已经提出了符合工业区位理论的规划方案。然而《实业计划》在整个民国时期一直未能付诸实施,近代中国工业布局不合理的问题长期存在。其原因归结于当时中国内陆尚不具备吸引工业投资的基本政治条件,政治风险取代经济考量成为中国实业界不愿投资内地的主要原因。

《实业计划》;工业区位;民国时期

工业建设在民国时期一直是政府和民间实业界共同关注的现实问题,振兴民族工业也被时人视为改变中国落后现状的主要办法之一。对于工业不发达的近代中国而言,研究工业区位尤其重要,如能在发展之初就进行合理的工业布局,不仅可提高效益,避免不必要的浪费,更能发挥出后发国家的比较优势,用更短的时间实现工业化目标。然而从实际情况来看,抗战爆发前中国的各门类工业企业始终过度集中于沿海口岸城市,特别是集中于上海。一方面部分企业远离原料产地,运输成本高;另一方面,在外敌入侵时政府和企业自身难以保存工业实力,这一弊病在抗战爆发后显露无疑。

一、近代中国工业布局基本情况

中国近代工业发端于晚清时期的通商口岸,作为从外国输入的新事物,一开始集中于口岸城市实属正常。到民国建立前后,随着国内民间资本进入工业领域,涌现出一批实业家,近代工业逐渐摆脱了依附于外资和官办企业的状态,在所有权结构和涉及的工业门类等方面趋于合理。但其地理分布相比晚清时期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依然集中于口岸城市,特别是东部沿海。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抗战爆发前。

据经济学家陈振汉统计,抗战前中国六大类工业企业仍然高度集中在沿海数省,“特别是苏鲁冀三省”[1],仅上海的棉纺、棉织、缫丝、面粉、机器制造与修理等工业部门就分别占全国41.7%、34.4%、30.4%、40.9%、46.6%份额,沿海各省在全国各类工业中所占份额更是高达约六至九成[1]。

按工厂数计算,据实业部工厂登记统计,从1933年到1938年,全国已登记工厂有3 935家,其中沿海地区“工厂数已占全数76%(2 998家),而上海、江苏、浙江这块三角地带,尤为工厂密集之区,其工厂数可占到总数的56%(2 336家),仅上海一隅即已达总数的三分之一以上”[2]。

根据工业区位理论,工厂位置应选择在运输成本最低的地点。因而从经济角度来看,棉纺织等原料运输量大的工业企业集中于沿海口岸城市,会由于远离内陆的河南等产棉区而增加运输成本,并不是最利于提高经济效益的布局。

从国防安全角度来看,工业集中于东部沿海地区也不利于战时保存工业实力。而东部沿海正是在抗战爆发后最先沦陷的地区,尽管国民政府组织了大规模工厂内迁,还是仅能减轻损失,无法避免中国工业大部分陷于敌手的结果。而战争中成为大后方的西南各省在战前的工业则极为落后。据1943年的统计,四川作为西南各省中人口最多的省,在抗战前有工厂583家,资本645.8万元,工人18 710人,平均每厂资本一万余元,工人三十多人,“数量既少,规模又小”[3]。其中纺织及火柴等轻工业占到90%左右,大部分工业没有机器动力,技术落后。西南西北诸省总共有1.4亿人口,却只“占有厂数的百分之六,工人数的百分之七和资本数的百分之四;反之苏浙冀鲁四省却占了厂数,工人和资本的百分之七七左右,尤其江苏一省更占据了厂数的百分之四二,工人的百分之五三和资本的百分之五六”[3]。战前工业布局过于集中,不仅给战后中国造成了重大损失,也使西南大后方缺乏支撑抗战的工业能力。这一事实为当时学术界诟病,也是近代中国工业布局弊病的集中体现。

二、《实业计划》中的工业区位思想

工业区位理论按通常定义,研究对象主要是工业的地域分布及其形成与发展规律,其研究方法和研究对象接近经济学,同时又是经济地理学中的代表性理论。现代工业所需要的市场、交通、资源、人力等要素皆不同程度上受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条件的限制,而工业设施一旦建成则不便迁移,因此对工业布局的研究和规划是工业企业能否良好运作的前提条件之一。

德国经济学家阿尔弗雷德·韦伯于1909年出版的《工业区位论》是工业区位理论的开山著作。区位因素或称区位因子(Locational Factors)是韦伯理论的核心概念,指“经济活动发生在某个特定点或若干点上,而不是发生在其他点所获得的优势。优势是成本的节约,即在这个点上工业生产一定产品比其他地方生产的成本都低,在一地方实现一定工业产品的整个生产过程和分配过程比其他地方更为廉价”[4]。韦伯工业区位论的唯一目的即是算出工厂设置在何地点可使生产和流通成本最低。

区位因子按适用范围可分为一般因子与特殊因子,一般因子包括交通费用、地租、劳动力费用等适用于所有工业的因子,特殊因子是指适用于特定工业的因子,如湿度和水质等;按作用方式可分为区域性因子和集聚因子;按自然和人文地理条件还可分为自然技术因子和社会文化因子。

韦伯的理论是基于19世纪后半叶德国和欧洲工业发展情况研究得出的,它所分析的对象是类似德国这样的单独国家或特定区域,主要探讨其中的经济因素,是一种局部均衡理论,“过分强调运费、劳动费等因子的作用,而忽视了许多重要的社会、经济、自然、国防、技术等因子对工业区位的影响”[5],同时也缺乏对企业所在国家政治环境的分析。在阿尔弗雷德·韦伯之后影响较大的区位理论是德国地理学家克里斯塔勒(Walter Christaller)的中心地理论。该理论偏重于城市和商业,成为韦伯工业区位论的有益补充。

工业区位理论在20世纪前半叶流行于欧美,当时欧美的工业区位理论研究侧重于经济因素,对自然地理环境也有兼顾,而对政治环境少有涉及。这与19世纪后期和“一战”后欧洲的相对和平环境是相关的,然而在近代中国的混乱环境之下这些理论并不适合直接套用,还需根据中国实际情况将区位理论应用于工业规划中。中国学者对工业区位理论的引介和研究开始较晚,集中于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的40年代,目的是为战争结束后的经济恢复建设提供指导。而此前中国学者对工业规划问题的研究相对欠缺。相比之下,在民国初年,孙中山对中国工业区位问题进行了多方面的实际研究,其思想在《实业计划》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实业计划》是孙中山《建国方略》三部分之一,是一部完整的经济建设规划纲领。内容包含工业各门类的建设计划、交通计划、农业计划和商业计划等,其中以工业和交通为主要部分,详细论述了各类工厂的布局、港口选址、铁路线路设计等问题。《实业计划》中对中国工业做出的规划,蕴含了丰富的工业区位思想。

《实业计划》分为六个子计划,前三个计划分别以北方大港、东方大港和南方大港为起点,通过铁路和水路系统将全国划分为北部、中部、南部三个经济区域;第四计划专论铁路规划;第五和第六计划分别论述轻工业和矿业规划。孙中山在第一计划中提出了国家经营实业开发计划的四大原则:“必选最有利之途,必应国民之所最需要,必期抵抗之至少,必选地位之适宜。”[6]254以此作为整个《实业计划》的根本原则,从以上四项不难看出,地理位置是孙中山经济规划的基本出发点之一。孙中山划分经济区域的设想和按照地理条件、区位优势规划工业的原则,尽管诞生于20世纪一二十年代,却与日后传入中国的区位理论颇有契合之处,体现了其设想的前瞻性。

在具体规划中,这些原则也得到了有效运用。例如在兴办工矿企业问题上,孙中山认为山西、直隶富藏煤铁资源,规划中的北方大港、西北铁路和运河开浚,都需要大量物料,所以开挖煤矿铁矿,“不得不就附近原料,谋相当之供给。故制铁,炼钢工厂者,实国家之急需,亦厚利之实业也”[6]267。钢铁工业作为资源密集型产业,依据工业区位理论,应尽量靠近原料产地以实现运费最低。孙中山认为应在煤铁资源丰富的区域就近开办钢铁工厂的思想,正与该理论契合。类似的还有第二计划中设立大士敏土(水泥)厂的方案。孙中山提出:“吾拟欲沿扬子江岸建无数士敏土厂。长江各地特富于士敏土原料,自镇江而上可航之水道,夹岸皆有石灰及煤,是以即为其本地所需要,还于其地得有供给也。”[6]300如此一来,规划中的水泥厂选址同时满足靠近原料产地、靠近消费市场和便于流通的条件,可谓是极佳的区位规划。

关于交通领域的规划,也体现出孙中山对工业区位问题的深刻认识。例如在第一计划论述北方大港的选址问题上,孙中山首先从自然地理的角度指出:“兹所计划之港,为大沽口、秦皇岛两地之中途,青河、滦河两口之间,沿大沽口、秦皇岛间海岸岬角上。该地为直隶湾中最近深水之一点,若将青河、滦河两淡水远引他去,免就近结冰,使为深水不冻大港,绝非至难之事。”[6]255接着从工业区位角度指出该港口距离中国最大产盐区域和开滦煤矿较近,因而“由营业上观察,此港筑成,立可获利”[6]255。如此详备的信息,正是孙中山此前两度赴唐山实地考察所得。孙中山曾在第一计划以英文写成后即发给美国公使芮恩施,并得到积极答复。之后芮恩施派专家“往作者所指定之北方大港地点实行测量,果发见此地确为直隶沿海最适宜于建筑一世界港之地。惟其不同之点,只有港口当位于西边耳。因作者当时无精确之图也”[6]256。更加证明孙中山所作研究的科学性。

在第二计划中,孙中山将规划中的东方大港选在杭州湾中乍浦正南之地,认为此处位置远胜上海,并详细论述此处地理条件之优越:“计划港当位于乍浦岬与澉浦岬之间,此两点相距约十五英里……在杭州湾中,此港正门为最深之部分,由此正门出至公海,平均低潮水深三十六尺至四十二尺,故最大之航洋船,可以随时进出口。故以此计划港作为中国中部一等海港,远胜上海也。”[6]268为了得到尽可能详尽的地理信息,在《实业计划》编写之前的1919年,孙中山还专门致函邵元冲请求查询当地地理条件:“请查下首塘澉浦、海盐、乍浦间之海塘是石塘,抑是土塘?如无书可查,则查该处之土人,当可得其概要也。”[7]可见孙中山为撰写《实业计划》所作调查之严谨。

尽管在自序中孙中山自谦道:“此书为实业计划之大方针,为国家经济之大政策而已。至其实施之细密计划,必当再经一度专门名家之调查,科学实验之审定,乃可从事。故所举之计划,当有种种之变更改良,读者幸毋以此书为一成不易之论,庶乎可。”[6]249不过在一二十年代,《实业计划》的确可视为当时中国最好的经济地理著作。后世区位理论的主要引介者之一任美锷即认为:“(《实业计划》)完全是一部应用经济地理学。书中所举的四大原则,即必选最有利之途,必应国民之所最需要,必期抵抗之至少,必选地位之适宜,都是经济地理学的应用。而书中所模拟的实际计划,如商港的开辟、铁道的建筑、运河的疏浚、工业的兴办等,尤以地位之适宜为其最重要的条件。所以区位问题可以说是整个实业计划的核心。”[8]认为孙中山开创了中国工业区位研究的先河。

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孙中山的《实业计划》在严谨专业的同时还颇具前瞻性,一些当年的规划在今天部分成为现实,例如现在的环渤海、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三大经济圈,与孙中山规划中以三大港为龙头的北、中、南三大经济区域不谋而合;目前正在建设的曹妃甸港区,也正是位于当年孙中山所选定的北方大港位置。

作为一部全国性的经济规划,《实业计划》虽然将全国划分为三大经济区域,但明显是按照各区域的区位优势进行规划,以实现优势互补协调发展,绝非是要各地建立自给自足的经济体系。例如在第四计划开头,孙中山对前文做简短总结道:“在吾第一、第三两计划,吾已详写吾西南铁路系统、西北铁路系统两规划矣。前者以移民蒙古、新疆之广大无人境地,消纳长江及沿海充盈之人口为目的,而又以开发北方大港;后者则所以开中国西南部之矿产富源,又以开发广州之南方大港也。此外仍须有铁路多条,以使全国得相当之开发。”[6]336表明其目的在于发挥各地的区位优势,通过交通建设使沿海地区能够带动内陆开发,统筹全国,实现均衡发展。

三、《实业计划》中工业规划无法实施的原因

孙中山希望将中国东部人口稠密、经济相对繁荣的地区与内陆落后地区连接起来,一方面使工厂靠近原料产地,另一方面也带动落后地区的经济发展,理论上是毫无问题的。然而众所周知,《实业计划》诸内容在孙中山在世时从未得以付诸实践。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即使在“总理遗教”成为执政党纲领,《实业计划》重新受到重视的情况下,中国的工业布局仍然没有发生明显变化。

孙中山对全国工业优势互补、均衡发展的规划无法实现,原因包括政治和经济等诸多方面。中国的近代工业源于条约体系下从欧美输入的商品、技术和资本,起始于通商口岸,是典型的舶来品。一方面外国工业企业大都以东部的通商口岸为依托开展业务,另一方面中国本土资本的近代工业在技术和机器设备方面也长期依赖外国,同样集中于各口岸附近。

以上海为例,作为中国最大的通商口岸,上海不仅是清末到民国中国近代工业的绝对中心,同时也是最大的工业产品消费市场,外资内资皆汇聚于此。上海工业的高度繁荣与中国工业整体的落后形成鲜明反差,这种反差反映了中国近代工业的分布失衡事实。上海工业发达的原因,也颇具典型意义。

首先,单从工业区位理论来讲,上海“地点之优越,实在是够得上做一个头等工业都市的资格”[9]。李紫翔在1946年的文章中对上海的工业区位条件总结道:“除了因租界关系,治安安定,能超出于内战扰乱之外;吏治较明,税捐虽重,但少贪污索诈之风的政治原因外,亦是在工业的经济条件,如动力,劳力,交通,原料,市场以及金融活动,器材辅助等皆是较完备和便利的。”[10]上海的工业区位既满足了几乎所有工业门类对靠近市场的要求,又满足了棉纺织和丝制业对靠近所需原料产地的要求,交通更是得天独厚。1922年到1931年的《海关十年报告》认为:“上海凭借其地理位置控制着一些必不可少的工业基本原料,这些原料来源是稳定的。而且上海的产品,除了满足本地居民的需要外,还有长江流域可作它的广大的、容易进入的销售市场……上海不但有充分的条件保持作为全国的工业中心的地位,而且在比较短的时期之内,还会成为世界大工业城市之一。”[11]277

其次,发展较早的地区往往有理想的投资环境,历史因循也是业主选择投资地点的重要因素。陈振汉在探讨工业区位理论的文章中提到,英国的兰开夏成为棉纺织业中心,“主要还是因为它西邻大海与东毗约克县(Yorkshire)。约克县是英国历史悠久的毛纺织业区域,在该地既有纺织业的传统,遇到有外商输入原棉,因而加以纺织是极自然的事”[12],这说明历史因循的重要影响。同样,较早成为工业中心也为上海带来了类似优势。

虽然整体上讲中国是工业后进国家,但上海相对而言可算是老资格工业城市。作为最早开埠的口岸之一,上海凭自身交通便利等区位优势成为外商来华经营的首选,迅速崛起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和工业中心。伴随对外商贸的繁荣和租界的建立,外国人口也涌入上海并成立管理市政的工部局董事会,在他们的管理下,上海建立了完善的电力、道路、自来水、电报电话等近代基础设施;一开始应外国人需求而出现的西式食品、卷烟等近代消费品工业也迅速发展;上海具备了和欧美工业城市相当的较完备工业体系。此外,中国本地人口也大量涌入上海,其中“多以经济活动人口为主,他们年轻力壮,且大多身怀技艺,使上海中外企业中的技工和一般劳工皆为其充任……一些高层次的经营者、技术人才为上海良好的投资环境和宽松的社会氛围所吸引,也络绎不绝地向上海流动,由此形成良性循环”[13]。此外,作为现代经济的血液,外国金融业也汇聚于上海,使之成为中国近代金融中心。以上这些软硬件优势,使上海拥有了近代中国最理想的投资环境,上海不仅成为外资的乐园,也成为中国本土资本投资工业的首选之地。

更重要的是,上海特别是其租界,在中国近代动荡的政治环境中,是一个受到近代法律与秩序保护的安全避风港。早在太平天国战争时期,上海在外商筹资建立的武装守护下,吸引了包括苏州、杭州等地熟练技工在内的大量战争难民涌入,从此取代苏杭成为江南中心城市。可以说上海的崛起从一开始就仰赖外国输入的秩序保护,并凭此维持了数十年的安全与繁荣。与之相比,租界外特别是中国中部的那些兵家必争之地,被产业界人士视为畏途,企业家们宁愿多付运费也不愿冒险到内地投资办厂。晚清到民初,政治风险在企业界选择工厂布局的考量中占据了首要地位。

对此,1922年到1931年的《海关十年报告》也提到,上海之所以成为全国工业中心,“与过去十年的工业发展密切相关的因素是内地动乱不宁,那里的工厂经常遭到骚扰。这就形成了工业集中于上海的趋势。许多本应迁出或开设在原料产地的工厂也都在沪设厂。虽然运费成本有所增加,但在上海特别是在租界内,可在一定程度上免受干扰”[11]277-278。当时也有少数上海企业家到内地设厂,但多以失败告终。

郑州豫丰纱厂的失败案例即是典型。豫丰纱厂创办者穆藕初是学者型实业家,留美归国后将“泰罗制”科学管理法引入国内,并热心宣传实业救国思想,曾支持孙中山和虞洽卿发起筹办的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14]。穆藕初在上海成功运营两家纱厂后赴内地调查,认为:“上海各厂所用较良之原料,唯通、崇、海三属产品是赖。何年歉收,纺织界不免蒙甚大之影响。郑州地当中枢,陕西、山西两省所产棉花之由彼东下者,为数甚巨;且其地介于京汉、陇海两路线之间,东西南北四路畅运,交通便利,销场甚广;煤斤、劳力,色色较廉。”[15]63-64穆藕初认为郑州是理想的纱厂选址地点,其所列理由均符合工业区位理论中的要素,仅从学理角度看是相当科学的论断。

然而1920年郑州豫丰纱厂开办后,麻烦接踵而至。“不料民九(1921年)皖、直战争后,郑州竟成为政争之冲要地点。此五六年来左右支绌,大有捉襟见肘之概(慨),以致自累累人,不禁滋痛于心也”[15]64。郑州地处交通要道的优点,在军阀混战时期立即变成了祸患,不仅铁路交通中断,工厂设施遭到破坏,军阀的勒索也是一笔开销。更严重的是军阀战争让本来就对投资内地有所怀疑的上海金融界产生恐慌,拒绝再提供贷款,纱厂资金链断裂,最终被外资收购。作为当时上海实业家投资内地办厂的典型,穆藕初的这次试验以失败告终。

与郑州豫丰纱厂类似的还有石家庄大兴纱厂。原先在武汉经营的徐荣廷到石家庄办厂后,同样在军阀战争中屡次被迫停产并遭勒索,企业经营困难重重。这些案例清楚地表明,在民国初年内乱不断的情况下,即使实业家认识到最佳工业区位所在,内地的政治风险还是足以压倒经济角度的考量。

此外,少数相对发达的口岸城市不仅难以将工业向内地扩展,还反过来成为内地资本的避难所,被动地吸取内地发展工业所需的资本和人才。1932年实业部国际贸易局所编江苏省实业志写道:“近年内战频仍,上海独以租界关系,所受影响较少,内地资金益有集中上海之势。”[16]而且这些资金并不都是以投资为目的,也有单纯寻求安全托管者。这种避险需求在清末民初的中国内地相当普遍,租界成为当时安全与信誉的代名词。于是原本就缺乏资本的内地形成资本外流的恶性循环,工业集中于口岸城市的趋势也难以扭转。

民国初年,尽管近代工业在几个通商口岸城市有了长足发展,却也主要局限在这些仰赖外国输入秩序的孤岛中,广阔的内地空有自然资源和廉价劳动力,战乱和军阀勒索让企业家望而却步。政治风险取代经济考量成为近代中国实业界不愿投资内地的主要原因。除了通商口岸,发展实业所需要的国内和平、近代法律秩序等最基本条件在中国内地并不具备,因此一部统筹全国的工业规划注定无法实施。这是孙中山《实业计划》长期无法付诸实施的主因,也是民国时期工业分布严重失衡的最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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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田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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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9014(2017)02-0074-05

2016-11-13

罗尧,男,江西宜春人,湖南文理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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