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考索 开拓出新
——杨许波《苏舜钦研究论稿》评述

2017-04-10 22:47牛思仁
社科纵横 2017年6期
关键词:苏舜钦著者欧阳修

牛思仁

(浙江警察学院公共基础教学部 浙江 杭州 310053)

·社科书评·

沉潜考索 开拓出新
——杨许波《苏舜钦研究论稿》评述

牛思仁

(浙江警察学院公共基础教学部 浙江 杭州 310053)

作为“目前学术界出版的第一部研究苏舜钦的专著”,杨许波博士《苏舜钦研究论稿》以其多年专研苏舜钦的深厚积累,融通文史的学术气魄,探赜索隐,觅源固本,总结论述苏舜钦及其诗文研究的现状与趋势,沉潜考索生平、交游、文学等诸层面的事迹,独断创新异于他者的见解思考。该书谨严求实,开拓出新的研究空间,促进苏舜钦研究向更深层级发展。

杨许波 《苏舜钦研究论稿》 总结 考证 创新

在华夏民族之文化演进造极的赵宋之世,光辉璀璨而文人辈出的宋代文学领域里,苏舜钦就是一系列伟大人物中鲜活丰满的一位。他是欧阳修口中“予学古文反在其后”(《苏学士文集序》)[1](P1063)的古文大家,也是叶燮笔下“开宋诗一代之面目者”[2](P67)的著名诗人;他是汉书下酒以骋才抒怀的豪放汉子,也是含冤除名仍难消其济世之心的仁义之士。对于这样一位既积极推进北宋诗文革新运动、又呈现出独特人格魅力的文学大家,近现代学者围绕其家世生平、文献作品、文学书法等诸多层面进行了深入研究。然而,论文颇丰,著作罕见,实为苏舜钦研究之憾事。欣喜的是,杨许波博士《苏舜钦研究论稿》(民族出版社2016年10月版)近期面世,“这是目前学术界出版的第一部研究苏舜钦的专著”[3](P4)。该书运用独特而谨严的研究视角,体现出作者文史交融贯通的学术魄力,呈现出苏舜钦研究颇具创新性的学术成果。

一、人格追慕,文学探究:苏舜钦研究的深刻总结与全新出发

深厚的研究基础是该书得以出版的重要铺垫,这缘于著者对于苏舜钦人格品质的赞赏与追慕。“苏舜钦‘诗书穷不放,灯火静相亲’、‘无废青箱学,穷愁古亦然’的坦然深深地吸引了我,在多年之后回顾自己一生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能像苏舜钦一样无愧地说‘一生肝胆如星斗’。”[3](P301)正是在苏舜钦独特魅力的感召下,作者撰写硕士论文时就以《苏舜钦诗歌研究》为题,算来已逾十载。近年来,更是稳扎稳打,开展独立性、集中性研究,围绕苏舜钦发表相关论文十数篇,已是产量甚多的苏舜钦研究者之一。当然,对于前贤时哲的一系列研究成果,从其家世、籍贯、生卒年、交游、生平和思想心态,到文献整理、版本考述、作品辑佚、真伪考辨和研究资料汇编,再到诗文创作分期、文学思想和诗文解读,甚或书法创作的记载、评价与鉴赏,皆为作者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础。

随着对苏舜钦的人格追慕和文学探究的过程,基于作者扎实的前期研究基础和前人的综合研究现状,专著的出版既是对于当前研究的深刻总结,也是面向未来研究趋势的全新出发。

傅璇琮先生曾指出,文学研究应该“让我们所研究的对象站起来,活起来,使我们仿佛走进了那个时代”[4](P2)。只有将相关的文史资料与作者的研究观点融为一体,才能尽力还原处在北宋仁宗朝历史背景下的真实苏舜钦——其人格魅力,其文学成就,以及特定的时代。杨著论苏舜钦,深入联结北宋时期的政治、文化、社会形势,综合考察苏舜钦的生平交游、思想动态,力图展现“站起来”“活起来”的苏舜钦。分析总结前人研究,其间存在的薄弱之处如心态研究、诗歌分体裁研究、政治诗外其他题材诗歌研究、散文研究,前人涉猎虽多却仍存在诸多不足的诗歌创作分期研究等,皆是作者的重点观照对象。纵览全书,围绕苏舜钦交游考、心态论、思想研析、诗学渊源与艺术风格赏论等,呈现给读者的是全面总结当前研究现状基础之上的苏舜钦整体研究,也是不时展露作者学术能力和灵感锋芒的创新研究。

基于对苏舜钦的人格追慕及其文学探究,该书内容在研究过程中呈现出两个“全面”的特征。第一,全面理解苏舜钦的文学创作,细化到每一篇具体的诗、词、文,皆了然于胸,可信手拈来。论及字词,可从其三十一首七言古诗中随手举出二十二例善用叠字处,也可一举列出以古文字法入诗的语尾虚词四十五例;论及章句,可明确指出宗法杜甫过程中“袭用原句,在苏舜钦诗中仅此一例”[3](P168),也可一一列举“七言古诗中共有十一首二十二处句意和词性相对的句子”[3](P184);论及篇目,可在众人瞩目的政治诗之外,详论纪游、交游、感怀、送别、哀悼、怀古、题壁、咏物八类诗歌,以篇目为中心,分时期,别文体,划类别,记数量,计比例,全面再现苏舜钦诗歌的面貌特征。阐释入微的过程中,一篇篇诗文诠解引领我们重新领略苏舜钦的风采,而正是缘于著者的真解新释、妙笔编排,这些作品得以恰如其分地灵活运用,最终呈现给读者一个不一样的苏舜钦,及其异于常言的诗文特色。

第二,全面向深层次推进苏舜钦研究。围绕研究热点现象甚或固定化结论,作者不避成见,深入挖掘,力图更进一层。苏舜钦诗歌研究向来是热点,现存七绝二十九首,论者多言其风格明丽清新,情韵近于唐诗,然“多泛泛而谈,尚乏细致深入的研究”[3](P215)。七绝面貌近唐,究其原因,首先,其内容以写景、纪游、抒怀为主,而非欧阳修、梅尧臣七绝多次韵唱和之作;其次,苏舜钦七绝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毛诗序》)[5](P30)的诗人之诗,欧阳修、梅尧臣七绝是展现士大夫生活情趣的文人之诗。苏舜钦七绝虽多是王国维心目中的“有我之境”,但又达到了叶嘉莹所言“古典诗词的生命在于感发”的境界。不能单纯以是否无我之境评判诗的优劣,正所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固然是好诗,‘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同样也是好诗,正基于此,苏舜钦的七绝诗比一些没多少真情实感的唱和之作更动人心弦。”[3](P218)同时,针对苏舜钦研究中的薄弱环节,作者积极探索,迎难而上,力求全面深入。散文七十篇,学者考察其内容与艺术特色,皆统而论之,未有分类别篇的详考。然而,古代散文文体有别,规范相异,唯有将其置于中国古代文体学视域,探论不同文体对于文人散文创作产生的影响,才能在体悟散文创作具体语境的过程中深入分析研究。奏议类、书信类、碑传哀祭类、杂记类,其渊源、内容、特点、影响,皆是著者的研究重点。即如文辞优美、风格典雅的表文,“相对来说文学性与影响力较弱,一直也被研究苏舜钦的学者忽略,但在研究其文章创作时有不可替代的意义,同样应引起关注。”[3](P230)

二、沉潜考索,实证研究:苏舜钦研究的文史融通与钩玄索隐

章学诚言:“高明者多独断之学,沉潜者尚考索之功。”[6](P477)实证考据本是文史研究的应有之义,却被当代不少研究者弃置不用。著者一反这种研究现象,紧密结合苏舜钦诗文和相关史料,文史融通,潜心考索,以期透过浮层,窥求本质。

前人之论,未为定谳,著者怀存疑之心,考事迹之实。其一,苏舜钦生平考证辨误。苏氏生平已有相关年谱、传记编撰。北宋景祐四年(1037)事迹,傅平骧、胡问涛《苏舜钦年谱简编》载其“是年五月以前舜钦已还京候选”[7],杨重华《苏舜钦年谱》则曰“夏到开封”[8](P441)。然据著者考证,苏舜钦作有《送杜密学赴并州》,杜衍于景祐四年十月由长安徙知并州,此送别诗可证是年十月时舜钦尚在长安,傅本、杨本之说皆误。苏舜钦宝元元年(1038)正月所作《上京兆杜公书》曰“某才到阙下数日,闻河东地震”。据《宋史·仁宗纪二》载:“(景祐四年)十二月甲申,并、代、沂州并言地震。”[9](P203)由此可证,舜钦还京应在景祐四年十一二月间。其二,苏舜钦交游考证辨误。欧阳修与苏舜钦相知相携近二十年,舜钦病逝,欧阳修有“某自闻子美之亡,使人无复生意”之悲语,其交情可见一斑。至于欧、苏二人何时定交,学界说法不一,尚无定论。王水照、曾枣庄、严杰、黄进德、朱杰人、傅平骧、洪本健、张文彦、吴伯雄等学者就分别有天圣六年(1028)、天圣七年(1029)、天圣六七年间、天圣八年(1030)、天圣八九年间、景祐二年(1035)等诸种观点。著者独从舜钦《哭师鲁》诗句“忆初定交时,后前穆与欧”出发,转而考辨苏舜钦、尹洙、穆修、欧阳修四人天圣年间同在京师的时间段,最终将苏、欧定交确定于天圣八年。以舜钦诗句为证,证据确凿,言之成理。其三,苏舜钦诗文编年考证辨误。傅平骧、胡问涛《苏舜钦集编年校注》将《和韩三谒欧阳九之作》编于景祐二年奔父丧过开封时所作,然著者考其诗句,有“数日饱滋味”“是时穷阴久”语,停留数日,从容唱和,实非奔丧人所应有。再参苏舜钦《亡妻郑氏墓志铭》曰:“得先君之凶讣,即日衰绖与之西走,昼夜奔号,登顿失食寝节。”考诸实情,将此诗编于舜钦奔父丧途中所作则明显有误。

前人未论,付之阙如,著者攻疑问之艰,求史实之本。《苏舜钦集编年校注》将大部分苏诗编入纪年,仍有少数未曾编年。其中一首为《黎生下第还乡》,考其诗意,实无头绪。著者引证欧阳修《送黎生下第还蜀》诗,两相参照,所送之人皆称黎生,同来自蜀地,都在春天送别,并劝其勿以下第为意,由此可证,所送黎生当为一人。欧诗作于庆历二年,苏诗也应作于此时。考察著者的实证过程,紧贴苏氏诗文,娴熟引用、详细例举每一篇具体作品,全面占有、时刻强调第一手文献资料,融通文史,为己所用。因而,实证结果并非凭空论说,往往颇具说服力。当然,需要说明的是,该书考论诸事,仍有详略安排。如交游考,重在挚友欧阳修、诗友梅尧臣、政友范仲淹,“亦师亦友穆修、亦亲亦友韩维、韩绛,方外之友释祕演、文莹,古文之友尹洙、尹源,进奏院同贬之友王洙、江休复、陆经等”[3](P93)亦与苏舜钦交游密切之人,暂未在著者的考证范围内。

三、独断新颖,创见迭出:苏舜钦研究的创新角度与独特思考

不论是苏舜钦研究还是其诗文研究,“高明者多独断之学”,其创新性见解贯穿全书,一再证实著者的创见思维。

因其独断创见,该书有力促进了围绕苏舜钦本人的相关研究。关于生平,其人生重要转变有二,一是青年时期辞官而赴科举;二是中年时期除官而为平民。其一,苏舜钦勇于辞去已有官职而奔赴千难万难的科举考试,其间缘由少有人探析,著者从个人性格、家族传统和社会现实三方面综合考察,引经据典,条分缕析,令人信服。其二,影响苏舜钦一生命运的进奏院案,时人论述良多,亦是观点各异,至著者再论,亮点频显。该书先考其来龙去脉,历数苏舜钦本人、同时代人、后人及现当代人对进奏院案的看法,认为“窜逐非其罪,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再论其深层原因,提出歧视任子说,认为这既在北宋时期有其特定社会背景,又是苏舜钦本人一以贯之的思想观念。关于交游,苏舜钦、梅尧臣并称于江湖,千载之下犹言苏梅。然而,北宋魏泰《东轩笔录》一则笔记透露,苏舜钦有“耻于并称”之说。杨著由此考证,“耻于并称,有诗歌风格不同的原因,但更是因为苏舜钦的思想性格。”并称之说本由欧阳修首倡,庆历四年苏、梅频繁交往也因欧阳修极力促成,此前此后却再无过多交集,“苏、梅二人之间的交情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深厚。”[3](P79)关于心态,学界重在除官后晚期心态研究,或言苏舜钦“内心深处常处于痛苦、失落、苦闷与无奈的矛盾之中”[10],或言其晚期的心路历程是由愤懑到愁苦[11]。著者另辟蹊径,提出苏舜钦最后四年“济世之心始终未消歇,有所待是其后期另一重要心态”[3](P49),并针对其晚期之前更长的生命历程尚无人关注的研究现状,结合生平对其一生心态做整体考察。

因其独断创见,该书积极拓展了对于苏舜钦诗文乃至宋代文学研究的重新思考。关于诗歌,论其题材,详述数量较多的写景纪游诗、交游诗、感怀诗、送别诗,而非历来受人关注、影响最大的十三首政治诗;论其内容,指出苏舜钦较早地在诗歌中反映重大时事和社会现实,扩大了宋初以来诗歌的题材;论其风格,提出“雄豪奔放不但不是他全部的风格,甚至不是他最主要的风格”[3](P200)。关于散文,未尝研究者,著者期待引起足够重视,认为散文研究的冷落和宋代文学中重诗词轻文的研究趋势不无联系;已有研究者,著者批驳苏舜钦“不用骈体”等误解,希冀以更严谨具体的研究来看待长期被人忽视的散文创作。

在苏舜钦及其诗文研究中体现出的独断风格和创新思维,源于著者内心深处对苏舜钦的人格认同,以及对其诗文全面具体的考察探究,也源于著者所具备的精深的诗文鉴赏能力和扎实的学术研究功底。而对于相关诗文的精准把握、深刻分析,实与著者本人擅长吟诗填词关系密切。与今日部分文学研究者不擅赋诗相比,著者赏论苏舜钦诗歌应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研究方法、效果自然有所差异。比如,不仅是从诗歌创作的完成角度赏解,更注重从其生成角度考察;不仅有诗歌内容、题材的总结归纳,更强调平仄、韵部、修辞、句式等层面的细致分析。当创作和鉴赏逐渐融为一体,全面深入地把握苏舜钦诗歌,就变得更为接近了。

著者评价苏舜钦:“他的一生正像《无锡惠山寺》诗里所描绘的绝无一尘染的清泉和自是拔俗姿的长松。在《览照》诗中回顾自己的人生时,苏舜钦可以无愧地说‘一生肝胆如星斗’,这份磊落值得后人学习。”[3](P60)学其做人,悟其诗文,著者期望着,实践着。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部《苏舜钦研究论稿》,就是其心怀敬慕、艰辛探索的研究成果。内容充实而严谨,考证攻艰而求实,思维新颖而独特,相信该书的出版,能够不同程度地还原苏舜钦及其诗文的真实特征,推动苏舜钦研究向更新视野、更细层面、更深阶段迈进,在宋代文学研究中具有鲜明的学术价值和意义。

[1]欧阳修著.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叶燮著.霍松林校注.原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3]杨许波.苏舜钦研究论稿[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6.[4]傅璇琮.唐代科举与文学[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

[5]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6]章学诚著,叶瑛校注.文史通义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傅平骧、胡问涛.苏舜钦年谱简编[J].南充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1).

[8]苏舜钦著,杨重华注释.苏舜钦诗诠注[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

[9]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0]吴大顺.论苏舜钦晚期心态及其诗风[J].井冈山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

[11]赵玲.苏舜钦研究[D].山西大学硕士论文,2006.

I206

A

1007-9106(2017)06-0175-04

牛思仁(1986—),文学博士,浙江警察学院教师,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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