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女作家欧茨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的演进

2017-04-13 02:37
关键词:欧茨德克妮娜

刘 玲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清350300)

美国女作家欧茨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的演进

刘 玲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清350300)

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分析欧茨不同时期的三部小说:《奇境》《狐火》和《大瀑布》。通对对这三部小说进行文本细读,研究小说中女性与自然、女性与动物的关系,并结合生态女性主义运动发展的历史语境来说明欧茨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的萌芽、发展和成熟。

《奇境》;《狐火》;《大瀑布》;生态女性主义

乔伊斯·卡洛儿·欧茨(Joyce Carol Oates,1938- )是美国最多产、最多才多艺的当代作家之一。她的作品题材丰富,广泛触及了美国的社会生活,细腻地描摹美国的社会,揭露了美国当代许多严重的社会问题,进而提出了整个美国的前途和命运。在她的作品中,从她出生的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萧条到60、70年代的城市动乱,冷战时代、美国黑人民权运动、越战以后及后冷战时代,到今天的美国均有所反映。总的来说,欧茨侧重于反映美国中下层人的生活,尤其是反映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的生活。她善于以女性的审美视角表现小人物,尤其是受尽苦难和屈辱的迷路或误入歧途的女性的命运,对她们精神蜕变的社会原因进行探索,抨击美国社会对妇女的歧视和重压,指出当代美国妇女面临的困境,并对否定女性的传统观念提出质疑和抗议。女性是除城市和暴力之外欧茨小说最关注的主题之一[1],本文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研究欧茨不同时期的三部代表作:《奇境》(1971)《狐火》(1993)和《大瀑布》(2004),通过对这三部小说文本细读,研究小说中女性与自然、女性与动物的关系,结合生态女性主义运动发展的历史语境来考察欧茨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的萌芽、发展和成熟。

生态女性主义探讨的是男人统治妇女与人类统治自然之间内在的联系及其实质。“早期生态女性主义注重女性与自然的和谐以及女性的自然平等观念,崇尚自然与人类的和谐统一,‘女性’‘自然’‘和谐’是早期生态女性主义的价值核心和思想精髓。后期生态女性主义关注男性压迫女性和支配自然之间的联系,它不仅促进了妇女解放运动和环保运动的发展,而且还通过分析性别关系批判了传统的男权思想和二元对立价值体系。”[2]“格鲁恩认为,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个视角必须包括重新审视人类与非人类动物的关系。一个合理的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不仅分析女性和自然共同遭受的男权压迫和支配,还必须包括非人类动物的受压迫状况。‘女性’和‘动物’在男权社会有相同的象征作用,二者被压迫、支配的‘他者’的身份使男性统治成为可能,他们的联系就在于都成为被男权压迫的客体。”[3]

欧茨对动物的关心在其很多小说作品中都有体现。欧茨的早期作品《奇境》以20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的美国为背景。医学院学生杰西和未婚妻海伦来到动物实验场参观,还没到目的地,“杰西闻到一种腐蚀性气味:微弱的腐臭气”[4]321,试验场里面是用来做实验的各种动物:“那些狗被塞在一只只小铁笼里,大多数狗背部隆起,一动不动。一只大柯利狗从几英尺以外迎着杰西胡的目光瞪着眼,身上的毛大部分已剃光,留下几道长长的,略带紫色的伤口……一只西班牙长毛狗躺在这只柯利狗的脚下,它的磨损了的毛正在一片片脱落,样子很难看。苍蝇在它的大疮口上爬。”[4]325这些狗不会叫,因为“它们的声带已经割掉了”。[4]326除了狗,还有羊,猴子和仓鼠,都被用来做各种实验。欧茨通过特里克叙述了这样一个让人颤栗、毛骨悚然的“屠宰场和人间地狱”[5]:“附近农场的几个小鬼爬过篱笆东张西望,他们一看到那些牲口的模样一定惊异得像什么似的;他们简直吓呆了,守门人坐着吉普车朝他们嚷,可他们跑也不跑。”[4]321回到住所,“海伦坐下时似乎已筋疲力尽。她用手捂住脸,一边揉摩着眼睛。杰西站在她身边,不敢碰她一碰,她如此冷静、孤独,丝毫不受他的约束。”[4]332海伦把动物的命运与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她用女性特有的敏感性体会动物所受的痛苦,“我在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得经受什么样的磨人。我们得活下去,又得死。我们的尸体会发臭。”[4]332在海伦看来,人的肉体并不比动物的肉体更高贵,人类也注定会得到同样卑贱的下场。杰西对临床医学感兴趣,他希望自己的工作对象是人。参观动物实验场后,尽管他很震惊,难以接受,但是当他看到卡迪博士获诺贝尔奖的相片时,却认为“如果参加他们的行列[纯研究]意味着得在污血、肚肠、焦肉的臭气中磨,在那儿汲取智慧,那么这一切又何足道呢?又何足道?”[4]332卡迪象征的是代表父权社会的“父亲式人物”,他们是“父亲法则”(father’s law)一丝不苟的执行者。另一个“父亲式人物”的代表是珀劳特医生。他认为人是没有个性的,个性只是一种幻想,是可以用他手中的一根细针,在几十秒内摧毁掉的。海伦谴责他是“杀人犯”,他的所思所想“和谋杀一模一样”。[4]468在珀劳特医生、卡迪博士、杰西看来,大脑只是机器,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把它从旧躯体上取出来。他们是唯科学论者,人和动物都只是他们研究的客体,是没有个性和感受的客体。

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美国女性是不工作的,尤其是结了婚又有社会地位的妇女,她们被限制于妻子、母亲和家庭主妇的传统角色之间。受过高等教育,在大学任教的海伦,在怀孕生产之后也难逃同样的命运。她发现自己怀孕时内心的挣扎,她想要对父亲叫嚷:

我是海伦·卡迪!我出了什么事啦?以前您要我长大后成为某一类人,可是那个人现在在哪儿?我一年年等着,可是还是老样子,婚姻也毫无作用……现在我的一生算完了,我自己也说不上将来会怎么样,我不愿意再等一辈子……我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此刻我都已经体会到了。这辈子算完了。[4]383

她害怕怀孕、不想做全职主妇,但迫于当时的社会环境,不得不放弃工作,专职在家。海伦对自我身份的确立是“海伦·卡迪”而不是“海伦·沃格尔”,可见婚姻只是把海伦囚于传统性别角色之中。海伦和那些被处理过的动物一样都是沉默无声的,“她在父亲和丈夫之间漂来浮去。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真实存在,只把她当作一个媒介,一件物品,一件可爱的物品。”[4]305动物和女性在父权社会都被剥夺了话语权。

生态女性主义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20世纪60年代前期到70年代末是生态女性主义的孕育阶段;第二阶段,20世纪80年代是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建构与生态女性主义实践的发展与成熟时期;第三阶段,20世纪90年代中期是生态女性主义的流派分化、批判整合及进一步拓展延伸时期。[6]出版于20世纪70年代的《奇境》,欧茨已经触及了动物关怀,意识到了女性与动物之间的关系,但是此时的生态女性主义还处于孕育阶段,影响力不足,欧茨意识到了动物保护的问题,但是没有提出进一步的解决方法。

20世纪90年代生态女性主义已经发展成熟,欧茨作品中的女性也不再任人宰割,默默忍受。《狐火》就是在这个时期欧茨创作的关于一群年轻女孩如何对抗男性,对抗父权社会的作品。《狐火》是20世纪50年代生活在纽约州北部的一个蓝领小镇上贫穷的五位白人少女组成的帮派兴衰的历史记录——一个滴血盟誓的姐妹组织的秘史。她们在一个充斥着酗酒、失业和针对女性的暴力的社区里成长。她们从未在这个世界占有一席之地,这个世界仿佛从来就是要诋毁她们、毁灭她们,因此五位少女滴血为盟,起初只是为了自我保护,共同防御世俗社会及其压迫者。一次偶然,她们发现一家宠物店虐待小动物,在几次劝告不成后,她们决定采取行动。她们戴上面具,打着条幅,高喊着:“为动物要正义!同情动物!”[7]她们成功地吸引了大众和媒体的关注,最后宠物店不得不停止经营,大降价处理了所有的宠物。狐火帮少女反对虐待动物的言行是欧茨关注动物的表现。小说体现了女性对动物的关怀与救助,是欧茨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表现。另外,杨建玫博士分析了欧茨的小说《我们是穆尔维尼一家》(1996)和《中年》(2001)里玛丽安和卡米拉通过直接参与救助动物、实现自我价值,不但使自身获得了解放,也通过给予动物关怀的行动促进了自然的解放,表达了女性生态责任的主题。[8]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与统治和人类对自然的奴役与统治存在着内在的一致性,女性危机和生态危机是同步的,自然和女性都是父权制中心文化的牺牲品。

尽管在20世纪50年代,美国女性的社会地位有所提高,女性就业人数增加,但大多数女性从事的都是收入低、社会地位低的“女性工作”。即使她们从事和男人同样的工作,往往收入也远不如男性。《狐火》中的长腿从管教所出来从事的工作便是清洁工,她也意识到作为女性,无论她多努力,即便她比男性干得更多更好,但挣的钱却远不如他们。而且大多数从事工作的女性都是中下层女性,她们迫于生计的需要,有社会地位的上层女性从事工作都会被耻笑。《奇境》中的知识女性海伦在外界的压力下,放弃工作,回归家庭,承担传统的性别角色;《大瀑布》里的阿利亚嫁给德克后,衣食无忧,她在家教授钢琴课,希望自己除了做全职太太和母亲之外还能做点什么事,却受到丈夫母亲克劳丁的奚落:“就我儿子的收入而言,他的妻子还要去教钢琴课似乎有点奇怪。”[9]135这个时期欧茨小说作品里的女性已经有了女性意识和生态意识,敢于承担起保护地球、保护动物的生态责任;她们不再是沉默的羔羊,而是有思想有行动的一群女性。

2004年出版的《大瀑布》获法国费米娜大奖,被认为是欧茨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小说男主人公德克为之丧命的诉讼案“爱的运河”是美国历史上的真实案例,又名“乐甫运河”(Love Canal)。德克·波纳比说过:“这不是一条运河,永远也不会是一条运河,而且它和爱一点关系都没有。”[9]163所谓的爱的运河,其实就是条沟,被市政府和化学公司用来处理垃圾和化学废料,甚至于被美国军队用来倾倒有辐射的战争化学废料。1953年,化学公司把爱的运河用土埋上,改建成了居民区和学校。妮娜·奥谢克一家就生活在这个化学废料填埋场改建成的居民区,也是直接受害者。她的小女儿3岁时死于白血病;大女儿也出现类似白血病的症状;儿子比利在学校时经常头痛,眼睛痛,咳嗽;她自己多次流产;偏头痛,哮喘也折磨着这一家人。作为一个母亲,妮娜希望能为自己已故的孩子讨回公道,保护健在的孩子免受伤害。她四处奔走,成立了科文庄园业主委员会,试图收集所有受害者的证据;她组织家长抗议学校健康恶化的状况,但是被斥责为“到处惹麻烦”“搞反动宣传”“造成了财产贬值”等等,甚至于她的丈夫也责怪她想太多,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妮娜代表的是低下层的劳动女性,环境恶化首先危害的是低下层劳动者,他们中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身体状况频出是因为环境问题,即使知道,他们也选择默默忍受,而不愿为此丢掉工作。她处处碰壁,不得不求助于大律师德克。德克代表的是富有的上层社会。德克深知自己所处的阶层不允许他卷进去:“城市的核心力量是那些掌握权力、举足轻重的人物,也就不到50人吧,且全部是男性。德克·波纳比当然是其中之一,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是他的朋友,或朋友般的熟人。”[9]158尼亚加拉瀑布市是父权社会的缩影,妮娜要状告的斯万化学公司、尼亚加拉瀑布、县教育委员会、县卫生委员会等是父权社会权利的掌控者,也是统治理性的代表。澳大利亚著名生态女性主义哲学家普鲁姆德认为统治理性是生态危机的终极根源,生态危机归根结底是西方主流理性主义文化中统治理性的危机,是统治理性所编织的复杂、庞大的二元论网络结构,导致了男人对女人、人类对自然的压迫和掠夺。[10]在正常的人类生活中,理性是发展其他方面能力的推动者而不是统治者,在个体生活与其他许多的社会形式及体制之中,理性都应该发挥这样的作用。也就是说,从西方理性结构中驱逐统治身份并不需要拒斥理性本身,而是尝试建构一个轻等级、重民主的多元身份取而代之。欧茨通过妮娜这个底层女性传达了同样的思想:“爱的运河”是统治理性导致的生态灾难,要使真相公布于众,妮娜必须诉诸理性——法律。她的坚持不懈最终动摇了德克,在目睹了妮娜一家受环境污染的毒害后,他不仅接下了这个案子,甚至自己出资也要打这个官司。最终案子被代表统治理性的法官驳回,德克被杀,妮娜消失。在德克被杀前,他从动物保护协会抱回了一条被遗弃的小狗,名叫“萨尤”。“爱的运河”案触发了德克的生态意识,生态意识的觉醒又促使德克关注动物的命运。反过来,动物也成为人类的朋友。德克死后,妈妈没空陪孩子们睡觉时,小狗萨尤会陪着孩子们;孩子们长大离开了,阿利亚失眠烦躁,把自己关在房间时,萨尤因为担心主人,在外面不停地挠门、呜咽。德克不在的十多年里,萨尤是阿利亚和孩子们的家人。小说结尾,11年之后,“爱的运河”案真相大白,德克·波纳比得以正名。小说结尾反映出欧茨对于生态危机积极的态度,与早期作品《奇境》中的悲观、压抑的气氛已截然不同。

《奇境》是以20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的美国为背景,《狐火》和《大瀑布》的故事都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尽管这三部小说是欧茨在不同时期写就的作品,但是这三部小说的主要女性人物生活的背景都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因此,通过分析这三部小说,本文将她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分为萌芽、发展和成熟三个阶段,即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八九十年代和21世纪进行深入探讨,阐述呈动态演进趋势的欧茨的生态观和女性观。欧茨的作品众多,如果不采用这种阶段性的分析方法将难以从众多的作品中突出欧茨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的发展轨迹。作为一位现实主义作家,欧茨在小说中揭露了20世纪美国的生态问题和女性问题。海伦对用来做实验的动物的同情和思索、狐火帮女孩发起的抗议虐待动物的示威活动、中下层女性妮娜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状告当局等都反映了欧茨的生态关怀。受过高等教育、被囚于传统性别角色的海伦试图主宰自己生活,因受当时整个社会厌女思想的影响,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狐火帮女孩,对欺负她们、压迫她们的男性社会发起的复仇行动;妮娜对权力、权威的挑战等都反映出欧茨对男权思想的批判。

综上所述,欧茨在小说中关注女性与自然的内在联系及其对男权社会的反抗,展现了她关注遭受男权压迫的女性和自然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1]单雪梅.乔伊斯·卡洛尔·欧茨小说世界中的女性群像[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3(4).

[2]杨建玫.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樊篱——欧茨小说中的生态伦理思想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10.[3]Gruen, Lori. “Dismantling Oppression: An Analysis of the ConnectionBetween Woman and Animals.”Ecofeminism:Women,Animals,Nature.Ed. Greta Gaard. Philadelphia: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1993:60.

[4]乔伊斯·卡洛尔·欧茨.奇境[M].宋兆等,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

[5]王弋璇.欧茨小说《奇境》中的身体政治和身体美学[J].当代外国文学,2013(30).

[6]胡志红.西方生态批评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339-342.

[7]乔伊斯·卡洛尔·欧茨.狐火[M].闻礼华,金林鹏,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3:68.

[8]杨建玫.救助动物,实现自我价值——论欧茨笔下女性的生态责任[J].集宁师范学院学报,2014(1).

[9]乔伊斯·卡洛尔·欧茨.大瀑布[M].郭英剑,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

[10]Plumwood,Val,FeminismandtheMasteryofNature. New York: Routledge, 1993:36.

(责任编辑 吕晓英)

Evolution of American Female Writer Oates’ Eco-feminist Consciousness

Liu Ling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Fuqing Branch,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qing, Fujian 350300)

This paper analyzes Oates’s three novels at different stages:Wonderland,FoxfireandTheFallsfrom eco-feminism. Based on the close reading of the three novels, the present paper explor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oman and nature, woman and animal and elucidates how Oates’ eco-feminist consciousness comes into being, develops and becomes mature under the historical context of the eco-feminist movement.

Wonderland;Foxfire;TheFalls; eco-feminism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7.03.014

I106.4

A

1008-293X(2017)03-0087-05

2016-01-01

2015年福建省中青年教师教育科研项目“乔伊斯·卡洛儿·欧茨小说研究”(社科)(JAS150683)。

刘 玲(1984- ),女,江西赣州人,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外国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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