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转型与劳动力市场的性别收入不平等
——基于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的性别收入差距扩大的判断

2017-04-15 10:33李家兴
妇女研究论丛 2017年2期
关键词:差距劳动力工资

李家兴

(复旦大学社会学系,上海200433)

市场转型与劳动力市场的性别收入不平等
——基于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的性别收入差距扩大的判断

李家兴

(复旦大学社会学系,上海200433)

市场转型;劳动力市场;性别收入;人力资本;社会资本;性别隔离

对市场转型以来性别收入不平等的研究主要围绕四种重要解释机制——人力资本、劳动力市场分割、社会资本以及家庭责任展开。通过文献回顾,文章试图厘清市场转型以来影响着中国劳动力市场的性别收入不平等的核心因素,全面呈现有关性别收入不平等议题的已有研究进展,并提出进一步的研究设想。

一、导言

已有关于中国社会的性别收入不平等的研究基本都围绕“市场转型与性别不平等”这个总命题展开[1]。性别不平等问题其实牵涉甚广,不仅因为它受制于传统的父权制文化、家庭结构等方面,还因为1949年以来中国实施的一系列政策与运动,如计划生育政策、教育扩张政策等,在不同面向上对其造成了极其复杂的影响。

目前,研究者对性别收入不平等在中国市场化过程中的整体趋势形成了一致的判断①也有少数学者持反对意见,如边燕杰等对天津的收入数据的多变量分析显示性别收入差距维持不变,在控制了背景因素和工作特征之后,性别对收入的净影响基本没有发生变化。Bian,John R.Logan,and Xiaoling Shu,“Wage and Job Inequality in the Working Lives of Men and Women in Tianjin”,In Barbara Entwisle,Gail E.Henderson,Redrawing Boundaries:Work,House⁃hold,and Gender in Chin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0,Chapter Seven.郝大海和李路路基于2003年全国综合社会调查,认为市场化有缩小男女收入差异的作用。见郝大海、李路路:《区域差异改革中的国家垄断与收入不平等——基于2003年全国综合社会调查资料》,《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2期。,那就是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性别工资收入差距逐渐拉大[2][3][4][5]。 研究显示,1984年、2002年和 2007年,女性收入占男性收入比例分别为84%、79%和74%[6]。但是,更迫切需要研究的问题是:在当前中国男女教育水平日趋接近(甚至近期研究证明女性略占优势)的情况下,维持性别收入不平等的社会机制为何?总体而言,已有研究主要从人力资本、劳动力市场分割、社会资本、家庭责任4个方面展开。从研究历史看,由于受“市场转型研究”的影响,从个人人力资本角度解释性别收入差异的研究最早展开,其后的劳动力市场分割理论补充了结构性和制度性的解释,深化了对这一问题的研究。近来的社会资本概念作为解释收入差异的新视角,也开始被应用于解释该问题。另外,学者普遍认为家庭领域的劳动分工是大部分性别不平等的根源,但是对这一问题在中国社会中的实证研究还并不充分。

本文将主要回顾国内外关于中国劳动力市场上的性别收入不平等的关键研究,围绕上述4种解释性别收入不平等的重要理论——人力资本、劳动力市场分割、社会资本以及家庭责任展开述评,重点关注其问题、方法、成果和局限。通过文献回顾,本文尤其希望厘清市场转型以来影响着中国劳动力市场的性别收入不平等的核心因素,全面呈现有关性别收入不平等议题的已有研究进展,并提出进一步的研究设想。

二、人力资本与性别收入不平等

新古典经济学立场下的人力资本理论认为,人力资本(正规教育、在职培训和工作经验等)越多的人,生产能力越强,能够给企业创造更多利润,个人也能获得较高的工资。这一视角暗含了劳动力市场完全竞争的假设,且同意收入不平等的主要根源是劳动者在人力资本方面的差异,增加人力资本的投入和积累是工资增长的主要途径[7]。人力资本理论对男女收入差异的解释是,由于女性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其在劳动力市场方面的人力资本投资也相应地比男性少。理性的雇主深知这一点,在市场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雇佣往往遵循的是大数原则,他们对女性将分配更多的精力在家庭事务上的预设导致了对女性人力资本估价较低,进而产生了职业性别隔离和性别收入差距[8][9]。

在经济体制改革之前,社会主义的平等主义意识形态导致了收入在性别群体间平均分配,根据人力资本差异来分配工资是受到抑制的。经济体制改革使得人力资本得到了恰当的评估,对人力资本的回报将得到提高。部分学者认为经济体制改革以来的性别收入差距的扩大是由受雇者的人力资本差异造成的,女性在教育、技能或经验等方面的投入比男性少,在崇尚自由竞争的市场中,性别收入差异是对不同人力资本投入的补偿,故而性别差异会逐渐凸显。但是随着男女间的教育差距逐渐缩小,市场化会缩小性别收入差距。

廖柏伟等利用1996年上海的数据和1995年济南的移民数据,比较了3种所有制——国有、集体和私有部分的性别收入差异和歧视。2个数据均显示,从国有到私有,随着市场化程度的加深,人力资本特征得到了更为合适的回报,比起性别歧视,经济的私有化/市场化导致了更大的工资差距[2]。李利英与董晓媛[10]运用企业和工人匹配的调查数据研究性别工资差异中的企业效应后发现,企业内部性别工资差异的扩大是由于经济体制改革后的工资结构更能反映工人的真实劳动率水平。面临更激烈的市场竞争的企业、具有相对较强的预算约束的企业和实行计件工资的企业,由于更容易识别工人的真实生产率水平,具有更大的性别工资差异。吴愈晓和吴晓刚[9]利用2003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以及职业信息最全面的2000年人口普查数据,研究职业性别隔离对国有和非国有部门在职人员收入性别差异的影响,发现国有部门的职业性别隔离解释了大部分的男女收入差异,而非国有部门更大的性别收入差异源于个体在人力资本方面的性别差距,以及非国有部门整体收入不平等程度高于国有部门,由此他们认为市场化增加性别歧视的观点有待商榷。

虽然上述研究支持市场转型以来人力资本是导致男女收入差距扩大的原因,但同时也有很多研究发现由男女人力资本差异解释的部分很少,他们往往将收入差距的扩大归为歧视部分。

亓寿伟和刘智强[11]根据中国健康与营养调查(CHNS)数据认为,国有部门的性别工资差异低于非国有部门。男性和女性劳动力的性别工资差异主要来自于对人力资本的回报差异,即对女性的歧视。张丹丹[12]同样也使用中国健康与营养调查数据,发现对女性的工资歧视有扩大的趋势。古斯塔夫森和李实[13]利用中国社科院主持的城镇家户收入调查1988年和1995年的数据,发现收入差距持续增长,7年间从15.6%增长到17.5%,对收入的分解表明,个人特征所解释的工资差距从1988年的47.51%降至36.80%。

王天夫等[5]的研究深入剖析了性别歧视作用的机制,并提出了一个新的关于社会主义性别分层结构模型。随着改革的深入,国有部门和非国有部门分化出了迥异的性别收入分层结构。在国有部门,官僚行为扭曲了平等的再分配过程,在远离再分配中心的基层性别收入差距更大。而在非国有部门,女性较高的教育程度和职业地位并不能减少其与男性的收入差距。

围绕人力资本和歧视二分判断的研究非常多,各学者的研究得到的结论并不一致。部分是由于各个学者使用的数据资料、重点考察的时期存在差异,使得研究结论难以达成一致。另一个造成分歧的原因是,中国的市场转型并没有伴随着人力资本回报的明显上升[14],这在市场转型研究的讨论中已达成一致意见[15]。 刘精明[16]对此的解释是:中国存在一种分割格局下的回报体制,非营利公共部门中的政治资本回报较高,而私有经济中人力资本的回报更显著。如果仅仅考察人力资本因素,研究很难再有突破性进展,也无法说明20世纪90年代末期以来男女收入的持续扩大。后续的研究往往结合其他因素考察人力资本对性别收入差距的作用。

三、劳动力市场分割与性别收入不平等

在解释收入不平等方面,人力资本模型由于过于强调个体特征的差异而忽视结构性因素的理论假定受到学术界的强烈质疑,它不能解释为什么在人力资本条件相当的情况下,某些职业(或行业、部门等)的收入回报高,另一些职业的收入回报低[17]。在其无力解释时,往往将其归为歧视。对人力资本模型最有力的挑战来自于劳动力市场分割理论(segmented labor market)或以皮奥罗为代表的二元劳动力市场理论(dual labor market segmentation)[7]。劳动力市场分割理论②分割主义学派的理论多种多样,Ryan(1984)提炼了3个基本假设:劳动力市场是由多个领域(segment)组成的;每个领域有不同的就业和工资决定机制,新古典的人力资本理论无法适用于二级劳动力市场;存在一些非经济障碍阻碍劳动力在部门之间的流动,这意味着劳动力市场无法出清。参见李元春:《劳动力市场分割理论实证研究综述》,《生产力研究》2009年第14期。批评了新古典经济学关于单一的、同质的、竞争性劳动力市场的假设,认为存在两个不同的劳动力市场部门:一级劳动力市场工作稳定,工资较高,工作管理制度规范;而二级劳动力市场报酬低,工作也不稳定,工作环境差。两个劳动力市场高度封闭,劳动力市场之间缺少流动。进入这两个不同市场的决定因素往往并不是个人的劳动技能与生产能力,而是与其他社会结构和制度特征高度相关(例如种族、肤色、口音以及性别等),也即基于性别、种族或其他因素的歧视会导致劳动力市场分割[18][19]。男女劳动力取得同一工作的概率不同,不同职业、行业间存在基于性别的进入障碍。

大量经验研究表明,中国社会亦存在劳动力市场分割现象,分割的维度包括户籍分割、所有制性质分割与产业分割,等等。王天夫和王丰[20]总结了中国社会影响收入的主要制度性与结构性因素,包括所有制、地区、行业与工作单位等。随着由国家统一安排就业到双向自主就业的市场化转变,就业机制的转变会改变男女劳动力的就业分布,男女在各部门、行业和职业间就业分布的不同会影响收入的性别差距[21]。

根据文献梳理,对于中国的职业性别隔离的研究最为丰富和完善,按照职位区分的垂直隔离次之,此外,对部门和行业分割的研究也有涉及。

(一)职业隔离

职业的性别隔离一词最早是由爱德华·格罗斯(Robert Edward Gross)在1968年的一篇论文中提出的,指在劳动力市场中,男性和女性雇员被分配、集中到不同的职业,担任不同性质的工作。目前中国职业的性别隔离问题的探讨主要集中在对职业性别隔离现状和发展趋势[8][9][22],以及职业性别隔离对性别收入差距的影响两方面。

W.L.Parish和S.Busse[23]观察到,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中国的销售和服务行业同时存在女性化和收入下降的趋势,企业的女性比例与其员工的平均工资成反比。舒晓玲等[24]基于1988年和1995年全国城镇居民抽样调查数据的分析发现,职业的性别隔离对性别收入差异的解释力从1988年的12.4%增加到1995年的18.7%。利用1989年、1991年、1993年和1997年的“中国营养健康调查”数据,张丹丹的研究也发现,职业分布的性别差异对性别收入差异的解释力从 1993年到 1997年增加了20%[12]。吴愈晓和吴晓刚[1]利用2003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以及2000年人口普查数据最详细的职业信息发现,职业隔离解释了42%的国有部门性别收入差异,但在非国有部门不显著。

以上研究或通过嵌套模型的方法,或使用基于平均值的Oaxaca方法计算职业分布所解释的性别收入差距的比例,这样得到的结论比较笼统,对于职业分布影响性别收入差异的机制以及潜藏在差异之下的歧视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不少学者使用Brown③Brown分解在贯通职业分隔和同工同酬的视角下解析出了职业进入的组别(比如性别)障碍而产生的歧视,与Oaxaca⁃Blinder分解相比,可以说是在分析层面上的一种提升。参见郭继强、姜俪、陆利丽:《工资差异分解方法述评》,《经济学》2011年第2期。和Appleton④该方法的优点是,既能解决指数基准问题(index number problem),又能解决选择性偏差问题(selection bias problem),它们是该领域研究的两大难题。参见葛玉好:《部门选择对工资性别差距的影响:1988-2001年》,《经济学》2007年 第2期。分解法,分析人力资本和歧视在职业内部和职业之间两大部分之间的作用。如李实和马欣欣[25]根据1999年中国居民收入调查的数据,将职业分成6种,使用Brown模型对职业的全因素分解分析。他们的研究发现,职业内的性别歧视比职业间的性别歧视更为严重。男女性别的工资差距表现为职业内差异为67.9%,职业间差异为32.1%。利用2002年城调队的数据,姚先国和黄志岭[26]使用Brown分解法,得到职业内和职业间差异分别为80.4%和19.6%,性别工资差距不可解释的部分高达72%,其中职业内不可解释部分占比更大,剩余28%的差异是由劳动者自身特征不同引起的。

(二)部门和行业隔离

与职业隔离类似,部门和行业隔离是另一种形式的水平隔离。但由于行业和部门划分较少,且研究者划分的主观性较强,对这两种分割的研究不及对职业隔离的研究充分。

比较不同所有制部门间的性别工资差距的研究不少,大部分研究者将国有和非国有的区分作为市场化程度的代理变量。普遍的结论是,国有部门的性别工资差距小于非国有部门的工资差距[27][28][29],对于歧视在国有与非国有部门工资差异的解释比例略有分歧,廖柏伟、孟昕等认为歧视在国有部门的解释比例比非国有部门大,而Maurer⁃Fazio和Hughes认为歧视在非国有部门所占比例更大。

对性别收入差距的分行业研究主要来自经济学。葛玉好[30]基于1988-2001年的UHS数据库,使用Appleton分解方法分12个部门研究部门选择对工资性别差距的影响,发现部门选择对工资性别差距的影响最大都不会超过20%。缩小性别之间工资差距的关键是降低两者在部门内的工资差异。杨钋[31]利用2009年的高校毕业生数据,发现性别收入差距主要由行业内的性别收入差距而非行业间的收入差距导致。此外,行业内的性别收入差距在本科毕业生群体中主要来源于行业内的性别歧视,硕士毕业生中的性别差异主要是由于性别间的个人特征差异所引起。王美艳利用五城市劳动力调查数据也得到了行业内性别收入差距更大的结论[32]。

(三)垂直隔离

Anker将职业性别隔离划分为水平隔离和垂直隔离[33]。前者即上文介绍的男女在不同职业类别中的分布;后者更多指在相同职业中,男性更可能处于较高的等级。职位性别隔离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如玻璃天花板效应和黏性地板效应。

蔡禾和吴小平[34]发现,工作场所存在职业地位的性别差异,高层职业地位上的男女比例差异在扩大,但是体制外职业地位的性别差异小于体制内职业,沿海省份职业地位的性别差异大于内陆省份的单位。有研究者揭示了学术职业的性别隔离状况,发现男、女性教师分别聚集于高、低职称,职称性别隔离状况较为严重,是高校教师收入性别差距主要来源[35]。卿石松和郑加梅利用2006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将职位分成5个等级,发现女性职位晋升概率较低,以及由此造成的职位隔离是城镇劳动力市场性别收入差距的重要影响因素;约41%的性别收入差距是由职位隔离引起的,其中,职位晋升歧视能够解释1/4的性别收入差距[36]。

邓峰、丁小浩[20]利用CFPS2010的数据,使用多层线性交互分类模型综合考察个体人力资本和劳动力市场分割因素的影响,发现性别收入差距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女性劳动者大量集中于第一产业和非正式劳动力市场。职业分割影响性别收入差距主要通过纵向分割,在不同职业内没有发现显著的性别收入差异。

以上有的研究依据的是职业分类,有的根据行业分类,还有的兼顾了职业和行业,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研究的混杂。而归根结底在于劳动力市场分割理论本身对两种劳动力市场的操作化界定很含糊,不合理的分类降低了不同劳动力部门之间可观察到的异质性[7],且无法说明个人劳动力市场“领域”归属的内生性[37]。

尽管由于不同研究者使用的数据和方法存在差异,无法对研究结论进行绝对的评判。大致说来,随着研究者选定的分割类别越来越细致,从部门到行业再到职业,能够解释的性别收入差异的比例也越来越大。垂直的职位隔离对性别收入差距的解释力要大于水平隔离。这表明,中国女性收入低于男性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女性被分配到了较低职位,进而造成其工资低于男性。劳动力市场分割对收入差距的整体解释力不够的一个原因可能是目前的就业分布已是男女按各自的“比较优势”进行择业的结果,如果男女的部门和行业选择都相同,性别工资差距也许会更大[29]。

四、社会资本与性别收入不平等

尽管存在争议,社会学领域的关系主义或社会网络的研究视角也是一个重要的解释收入差异产生机制与原因的视角,它认为嵌入在人们社会网络中的社会资本也是引起收入差异的重要原因[38]。近年来,学界越来越重视社会资本对社会不平等的影响[39][40],认为社会资本是不平等再生产和扩大化的载体。各群体社会关系、社会资源及其运用能力的差异导致了群体间的收入差异[41]。

男女的社会网络和嵌入性资源存在很大差异,林南[42]认为女性常常处于“资本欠缺”和“回报欠缺”的双重困境。首先,女性的社会资本欠缺状况始于其初始社会化过程中,女性从小在家里被父母告诫要对陌生人保持警惕,在学校被要求认真学习、不主动与男生交往。早期社会化过程中习得的被动交往模式使得女性在职场上缺少建构社会资源的主动性和能力。其次,女性承担更多的家务责任使得其与职场的关联度降低,减少了女性建立广泛的异质性社会联系的机会[39]。性别在网络多样性和规模方面的差异部分源于男女参与具有不同嵌入性资源的组织。男人的社会网络交换跟赚钱和升职有关的信息更多,而在女人的社交网络流转的信息更可能围绕家庭和亲情。这样性别分化的社交网络往往塑造了不同的职业期望,并为男女提供了不同的职业信息。更少的和更为同质的网络,使得女性的收入往往低于男性。

国外从社会网络的视角考察劳动力市场中性别不平等的研究,主要检验了社会网络特征的性别差异和这些差异如何与职业晋升的可能性相关联[43]。中国的相关研究也发现了社会网络的性别差异,桂勇和张广利[44]利用上海的失业群体样本,发现只有在未婚群体中,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使用弱关系找工作,而在已婚的求职者中,这种求职网络的性别差异就消失了。近期考察社会资本与性别不平等的研究均使用2009JSNet数据。童梅[45]使用社会网络理论分析职业性别隔离,证实了女性使用社会网络会促使其进入更高层次的男性职业,使用弱关系求职能帮助女性得到更高层次的工作。程诚等[39]从职业多样性、单位多样性、网络达高性、网络平均资源含量、与精英阶层的纽带关系这5个指标中抽取了一个社会资本公因子。研究证明社会资本所解释的比重占到了所有解释变量总解释比重的74.4%,远远高于人力资本和职业性别隔离所解释的比重。使用分位数回归分解,他还发现社会资本对高收入一端的性别不平等的解释力更强。陈煜婷和张文宏[28]的研究区分了两类潜在性社会资本指标:网络资源和阶层网络。研究发现,在体制外部门,网络资源的收入回报更小,而阶层网络的收入回报更大。分不同的体制部门检验社会资本与性别关系,还发现市场化程度较高的体制外部门两性的网络资源对收入回报的作用没有差异,体制内部门中男性的网络资源对收入回报的作用小于女性。此外,男性的阶层网络对收入回报的作用无论在体制外部门还是体制内部门都高于女性。

相对于社会资本研究领域的繁荣,社会资本如何作用于性别收入差距的研究并不丰富。这主要是因为社会资本在市场经济转型前后两个时期都发挥了作用,尽管作用方式可能存在不同,而社会资本在两个时期发挥作用的方式又恰恰是争议最大的部分。如果不能清楚地说明社会资本在两个时期的作用方式发生的变化,也就无法利用社会资本来解释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男女收入差距的扩大。不同学者对社会资本分类的随意取用使得这部分研究的积累更加困难。对社会资本在转型时期如何作用于性别收入差异的理解需要首先厘清市场转型与社会资本的关系。此外,关于社会网络的经典研究即是探讨非正式的社会网络对找工作的作用,社会资本无法直接决定收入。

五、家庭责任与性别收入差距

探讨家庭责任对男女市场地位的影响的研究,是对以往仅仅考察人力资本和劳动力市场结构因素的有效补充,深入解释了造成女性劳动力市场劣势地位的原因。西方学术界关于家庭责任影响男女劳动力市场表现差异的共识,实际上是建立在传统的“男主内,女主外”的家庭性别分工的基础之上的,女性承担的家庭—工作双重冲突被认为是性别劳动力市场差异的主要原因。Budig M.J.和England P.[46]总结了做母亲与低收入关联的几种解释:(1)许多女性花时间照看小孩,中断了其工作经验,或者说至少中断其全职工作;(2)为了兼顾照料责任,母亲选择了“母亲友好”(mother⁃friendly)的工作,而非高收入工作;(3)母亲疲于满足孩子的各项需求,并时时被分散精力,使得她们工作效率不高;(4)做母亲与低收入的关联是虚假的,一些未测量的因素如事业心,使得高收入女性倾向于少生育。

尽管国家积极推进女性解放,使得中国女性的劳动参与率一度达到90%,国家努力打造“铁姑娘”“女劳模”形象,但女性仍被期待做一个贤妻良母,并承担起所有的家务[47]。中国经济体制的改革伴随着国家对女性就业保障力量的淡出,职业女性开始直面市场的挑战。与此同时,计划经济时期的帮助女性减轻负担的幼儿照料机构大幅度减少,进一步加剧了工作女性的家务负担。

已有的经验研究认为,女性更容易因家庭责任而周期性地中断;存在对已婚或已育女性的收入惩罚。而家庭责任通常操作化为家务劳动和生育。女性的家务责任主要包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照顾孩子老人等日常性、缺乏机动性的家务活动。生育作为形成工作家庭冲突最重要事件之一,既可能中断女性的工作,也是雇主歧视女性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不少研究者认为男女在雇佣和收入方面的差距与其家庭地位紧密相关,已婚女性和母亲才面临劣势[48]。郑加梅和卿石松[49]基于美国的文献研究提出,家庭工作时间对性别工资水平有重要影响,而且对女性的影响比男性更大,性别工资回归方程中加入家庭工作时间变量,有助于加深对性别收入差距的成因的理解。

学者利用美、英、德、芬兰、西班牙等国的数据,均发现了女性的“生育代价”[50]。相对于没有离开劳动力市场的女性而言,控制其他条件,未生育的女性工资高于生育女性。在中国,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同样十分不足。较早考察这一问题的研究的James Hughes[26]利用中国劳动力市场调查数据研究发现,已婚的中国女性比未婚女性面临着更大的绝对性别收入差距。性别收入差距未被生产性特征水平差异解释的部分在已婚女性中更高。张玉萍等[47]发现性别差距与家庭地位紧密相关,已婚女性和母亲面临着严重的劣势。於嘉和谢宇[49]使用5年的CHNS数据分析生育对中国女性工资率的影响。在控制了人力资本、工作特征和家庭因素之后,每生育一个子女会造成女性工资率下降约7%,且这一负面影响随着生育子女数量的增加而变大。中国二胎政策的放开将使雇主重新评估雇用女性的二次生育成本和风险,恶化女性的职场生存处境。

长期以来,对性别收入差距的解释只限于个人因素和制度性、结构性因素,而忽略了家庭分工才是造成女性劳动力市场弱势地位的根本原因。本部分的研究尽管在逐渐增多,但仍不够丰富和细化。比如,考察女性劳动参与对生育的影响,还可以关注女性劳动参与对生育数量、生育年龄的综合影响。此外,女性的家庭责任在市场转型前后的变化仍是不确定的,一方面,计划生育的推行减少了女性的养育责任,现代科技的发展减轻了女性的家务负担;但另一方面,媒体对“合格的”母亲的渲染,使得女性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孩子的培育上,过分装饰的现代家居也加大了维持清洁整洁的难度。

六、小结与展望

透过关于市场化以来性别收入差异的这些纷繁杂芜的经验研究可以发现,问题的症结在于:

1.不同学者在样本界定、核心变量的测量以及具体的方法模型的使用方面大相径庭[1]。比如,关于市场化的界定,研究者使用所有制部门差异、地区比较、时间的推移等多种方式表征市场化程度的深化。此外,还有学者区分了市场化与经济发展。对市场化概念界定的分歧,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经验结果的争议,并进而导向矛盾的结论。

2.各个理论视角对性别收入不平等的解释力有限。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和家庭责任三项个体性因素在市场转型前后发挥的作用,或是未发生变化或是变化不明显,不能很好地说明90年代末以来的性别收入差距的扩大趋势。尽管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对性别职业隔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研究表明非农职业的性别隔离程度在90年代以来不断下降,中性化的职业类型越来越多,大量女性因为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进入专业性职业[22]。

3.过程性、综合性的考察比较欠缺。研究者往往从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和女性的家庭责任的某一方面,或者劳动力市场某一个维度的分割对性别收入差距进行分解。性别不平等结合了市场转型的复杂机制,使得性别收入扩大的问题更显复杂,单维的考察往往不能清晰展现性别收入扩大的产生机制。目前仅有邓峰和丁小浩[20]的研究,使用多层线性交互分类模型综合考察个体人力资本和劳动力市场分割因素的影响,验证了教育对收入增长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就业途径的选择来实现的。

本文认为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和家庭责任三项个体性因素对收入差距的影响并非是直接的,而是结合了结构性和制度性因素发挥作用。其作用方式是通过将女性配置到不同的就业结构中,影响其就业途径的选择。市场化改革带来了分化的劳动力市场部门结构,不同劳动力市场部门的结构特征、收入分配机制、人力资本获益模式都经历了不同的转型[16]。从逻辑上说,结构和制度在决定个人地位获得的作用比个体资源更直接。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和家庭责任是前端解释机制,说明了促使女性和男性被分配到不同职业和行业类型中的原因。

如果承认了性别收入差距反映了女性就业过程中的选择,通过她们在劳动力市场的分布来体现,未来就需要厘清分割的劳动力市场产生性别收入差距的机制。进一步的深入研究一方面可以借力社会分层领域的收入分配研究,考察男女收入差异体现的是行业、所有制和职业的平均收入差异,还是由个人特征在各行业、所有制和职业中收入回报率不同造成的。另一方面也能从西方社会学界关于职业的性别隔离对性别收入差异的作用机制的研究[51]中获得启发,尽管中国的职业门类的发展不及西方充分完善,但仍有研究者观察到了低工资或工作的其他不利条件导致了工作女性化的现象[52][53]。对性别收入差距产生和扩大机制的细致梳理有助于进一步加深我们对性别不平等的理解,也能贡献性别不平等的中国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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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绘山

Economic Transition and Increase in Gender Wage Gaps in Labour Markets since the 1990s

LI Jia⁃xing
(Department of Sociology,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economic transition;labour markets;gender wage gap;human resources;social capital;gender segmentation

Scholars have identified four contributing factors to the rise of gender wage gaps in China since the economic transition:human resources,labour market segmentation,social capital and family responsibility.This paper reviews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that has identi⁃fied core factors affecting gender wage gaps in Chinese labour markets since the economic transition and suggests ways to move forward from the existing research outcomes.

C913.2

A

1004-2563(2017)02-0120-09

李家兴(1989-),女,复旦大学社会学系2014级博士生。研究方向:城市社会学、家庭和性别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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