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祝寿图像中民俗与文化的共生现象

2017-05-30 11:44程波涛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民俗

程波涛

摘要:作为一种历时久远的民俗艺术样式,祝寿图像自产生之初到在民俗生活中的应用和传承,皆非以纯粹审美对象而出现,就文化属性来看,它与特定的社会风俗内蕴密切相关。祝寿图像是国人长寿观和生命信仰的图像化记录,具有综合的文化价值,探讨该图像的文化意蕴,不仅是美术题材的问题,亦应探讨传统寿俗、生命信仰、福寿心理等文化根脉,这样更有助于深入认知隐含其中的文化共生现象。

关键词:祝寿图像;生命信仰;民俗;文化共生现象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7)03-0091-06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17.03.016

作为历时久远的民俗艺术之一,祝寿图像自产生之初与民俗应用,皆非以纯粹审美对象而出现的,就文化属性来看,它与特定的社会风俗有着密切文化关联。何为风俗?明人宋应星认为:“风俗,人心之所为也。人心一趋,可以造成风俗,然风俗既变,亦可以移人心。是人心、风俗,交相环转也。”[1]长期以来,随着社会风俗的发展,祝寿文化也渐趋“移植”入一些带有时代特征的文化元素,使得祝寿图像及相关习俗也变得厚重且具包容性。长寿是一种来自于生命本源的渴望,也是人们一种生命长久的祝愿,祝寿图像所潜含的民间信仰和生命崇拜习俗内涵是丰富的,既有国人对于生命长度的追求,又有对生命质量和人生价值的形上思索。人生礼俗是祝寿图像生成的社会文化基础和存在依据,而图像本身就是祝寿风俗的载体和外在形式,二者是有机的构成部分。深入认识这种民俗艺术形式,必须立足于民俗文化情境中,而且,作为长寿文化所派生出的民俗文化现象,祝寿图像在生成、应用和传承的过程中,民俗和艺术便逐渐成为了相互依存、互为条件的多元文化艺术共生体。

一、祝寿图像中的生命信仰和寿俗

徐世英先生说:“中国风俗,古无专书,唯方志中略有所载。其他散见于古今人笔记者,亦时时有之。顾其书卷帙繁多,非人人所能尽致,亦非人人所能尽读。是以留心风俗者,每苦无从考证。”[2]事实上,作为传统社会风俗的衍生物,祝寿图像形象地保存了民俗生活的生动内容,并以其可靠性直接地反映了特定的历史文化和民俗心理。祝寿图像背后是一套鲜活的文化礼俗,而且它还与祝寿音乐、祝寿戏曲等其他民俗艺术形式一起,综合体现出这种礼俗文化内容的丰富性、重要性和民族性。

在美术史研究中,图像证史的功能一直为当今学者所重视,而图像亦可以证俗,和其他民俗艺术图像一样,虽然祝寿图未必能够直接反映波澜壮阔的社会生活现实,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祝寿图像中,同样能直接或间接地见证出不同时期些许的社会风俗内容,以及人们生存意愿和现世追求等。在渴望长寿的心理中,不同历史时期的表述方式经常会有微妙的变化,反映出祝寿情况及相关的世风与民俗。如汉代瓦当的铭文中也有万寿无疆、千秋长安、长乐未央、延寿万岁、长寿无极、长生未央、与天无极等,总是试图把生命常在的功利性愿望与永恒的时间联系起来,表达出生命的颂赞与祝祷。但是,这些祝寿的颂辞给人的感觉像是更多被用于上层社会,缺乏平民化倾向。到了宋代,祝寿文化呈现出全面繁荣的势头,祝寿图像中的《阆苑女仙图》等,反映出皇家祝寿的奢华和繁缛。然而,在古代的刺绣、花钱、建筑雕饰等物件中都能見到对于生命长久祝福之意的文字和图像内容。我国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曾说:“一个民族总要强调一些有别于其他民族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上的特点,赋予强烈的感情,把它升华为代表本民族的标准。”[3]正是从这种意义上说,祝寿风俗及其载体祝寿图像一起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生活的鲜明标志性文化元素之一,它题材的丰富性、时间的历久性和广泛的受众性,都有着西方国家所不可比性。乌丙安先生在探讨“民俗养成”的原因时指出:“许许多多全民的大型民俗,都是要靠家庭这样的小群体的民俗去展现。家庭于是成了民俗的最小的传习和养成群体。”[4]考察包括祝寿文化在内的社会风俗,显然不能忽视其中所潜含的生命祈愿。祝寿文化是一种活态的文化,深入的探讨祝寿图像背后真实的风俗,尤其是远古祝寿风俗的遗留,有助于了解不同历史时期中与祝寿相关社会礼俗。宋人朱彧在《萍洲可谈》记载:“近世长史生日,寮佐画寿星为献,例只受文字,其画欲回,但为礼数而已。”[5]辛弃疾的词《浣溪沙·寿内子》中写道:“婚嫁剩添儿女拜,平安频拆外家书,年年堂上寿星图。”[6]词中点化出宋代祝寿时挂寿星图的风俗;元方回《桐江续集》二十《戊戌生日》诗:“客舍逢生日,邻家送寿星。”[7]另外,明宣宗朱瞻基等君主参与创作祝寿图像,也能够从一个角度反映不同历史时期社会文化的世俗化与民俗艺术的全民化。

通过祝寿风俗和祝寿图像,可以考察不同朝代的养老、敬老制度。例如,祝寿图像中鸠鸟和鸠杖等元素的出现,无疑要上溯到汉代帝王为古稀老人赐予鸠杖的尊老政策,可以说是从社会制度方面树立了一种来自社会顶层祝颂高寿老人的姿态和崇老的高标,尽管其中有政治文化因素的存在。在徐州等地汉墓出土的文物中,就有一些汉代青铜鸠杖雕饰,就民俗意义来看,除了对鸠鸟与长寿的关系进行穿凿附会外,这种带有装饰色彩的工艺品,更具有政治仪礼和长寿象征的功能。另外,对于统治者来说,国中多寿民可以被视为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海清河晏的重要标志与象征之一。清代乾隆皇帝七十四岁寿诞时,举行了隆重的寿庆仪式,颁诏请国内六千余位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来紫禁城赴宴,这类活动实际就是重老、尚老习俗在政治上的反映。因此,无论是汉代对于老人赐予“鸠杖”的政治制度,还是康熙、乾隆时期的“千叟宴”,无不反映出君王对寿民的祝愿和嘉许。而慈禧太后七十大寿时《多国贺寿图》等作品的创作和民俗应用的角度来看,意欲表现出汉唐时期“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国威仪。由此,我们也不难感受到政治权力话语影响下民俗艺术的“深层运作”,并会寻绎出祝寿作品中所体现的权力意志和寿国观念。

其实,作为一种文化形式的应用,祝寿图像中还折射出“家国一体”的正统观念,也体现出儒家观念中理想的家庭状态(即:长幼有序、老有所养、老有所尊)。在“家国一体”观念盛行的传统社会中,家庭秩序的和谐与邻里的友睦,正是社会的稳定和国家的长治久安的基础,而社会风俗有时正是作为一种文化的软实力,渗透到国人的心灵深处,并发挥出政治、法律无法替代的作用。事实上,这种极具礼仪性的社会习俗,正是有了社会制度、法律制度等硬性规定之外的这份“柔性”补充,这种补充既有道德的一面,也有人性的一面,从而也才使得传统社会多了一份终极文化的关怀,而祝寿文化艺术这种对于生命的温厚祝愿,恰恰是人性温馨与人伦亲情的体现,具有温暖世道的力量。

因此,从一定程度上讲,包括祝寿图像在内的祝寿礼俗和其他的良风美俗一样,皆具有淳化民风、助益人伦、温暖世道的力量。祝寿图像绝非是出于画家和民间艺人们的单纯文化想象之物,而是传统文化中生命观和生命礼俗的图像化记录,它对于认识我国不同时期的社会风俗具有独特的价值。

长期以来,祝寿图像在不断的丰富、发展和变异的过程中,经过漫长的历史沉淀,逐渐地被丰富和完备,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不同时代人们关于长寿的生命心理和生活理想,并与其他文化艺术一起协调、影响和塑造着国人的观念行为、生活习惯,成为人生礼俗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祝寿图像是中华民族生命情感和思维模式在祝寿礼俗上的折射,从中能够洞察民族的某些文化心理认知和行为模式。祝寿风俗的传承有社会原因,亦有个人原因,就作为社会的个体来说,他同样能够能动地参与和传承这种风俗和行为。传统社会生活中为祝寿礼俗所创作和布置祝寿图像,不仅烘托和强化了祝寿的主题,也能够见出国人的生命情怀和爱美情操,这恰恰也是中华民族深厚文化传统的积淀与折射。祝寿图像还凝聚着一定的社会意义,它与祝寿诗、祝寿词、寿文、寿序、寿曲、寿戏一样,都是传统社会中福寿愿望的衍生物,一起夯实并构筑了中华寿文化和人生礼俗文化的深厚根基。祝寿图像所承载的观念意义,足以从一个视角见证国人的生命观、生活观、理想观和幸福观,体现出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关于感恩、尊老、尚齿等传统文化主导下的普遍世风,以及农耕文化背景下国人对平安久寿、幸福康宁的企盼等,由此也易于引发我们对这种民俗艺术现象背后深层文化成因的思考。

二、图像中的长寿仙话和传说

祝寿民俗是一个微型的综合文化体,它涉及到与祝寿文化相关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美术、音乐戏曲等多种文化艺术形式。先秦的典籍中就有不少关于仙人、仙境的描写文字,如《离骚》《庄子》等。早期的《升仙图》应该是祝寿图像的滥觞。像在洛阳出土的西汉时期卜千秋墓室中,就有绘有西王母、东王公的壁画,有人甚至直接称其为《升仙图》,这类神仙体系的升仙图,实际是古人对于“仙乡”和“异域”世界的神往。而且,在西汉刘向的《列仙传赞》中,作者就曾写到他曾得到秦大夫阮苍《撰仙图》,可见,无论是燕昭王,还是秦始皇时期,都有人都在勾画着仙人的“容貌”,同时表达了人们对仙界的向往。这些都对后期在祝寿图像的形成做了铺垫。就祝寿图像而言,早期的瀛海仙山的神话,到后来的“老莱子娱亲”、“东方朔盗桃”、“西王母瑶池蟠桃会”、“八仙祝寿”等传说与故事,都构成了该图像主题和意象构成的主要来源。古代先民们为了祈望自己或亲人的生命永在,于是编织了一些关于寿神、寿仙的不死神话。通过对祝寿文化的考察,不难发现,受到长寿传说影响的祝寿习俗,在不同程度上留存有民间信仰的成分,甚至带有浓厚的巫术性质和仙道的虚幻色彩,皆真切地反映出人们妄求生命常在的俗信心理。就祝寿图像的主题而言,诸如《海上三神山图》《东方朔盗仙桃图》《白猿献寿桃图》《海屋添筹图》《麻姑献寿图》《瑶池赴宴图》《八仙庆寿图》《群仙祝寿图》等等,无一不是神话传说和民间文学在祝寿图像中的反映。而且,不同的创作者们在历代的祝寿图像创作中,作品图案组织、意象构成在对传统继承的基础之上,又会不断有对传统的发展、转换和突破,创作出一些与前朝略有不同的新样式。

神话是早期社会中的人们对于人类世界所对应神仙世界的想象之物。它间接地反映现实生活,是人类创造的现实“超越版”,可以帮助人们以幻境般的方式满足现实生活不能实现的愿望,神仙的生活则是现实生活的理想化再现。神话往往能够给人们以心灵的慰藉与安抚,因此,我国民间有“神仙也是凡人做”的说法。在祝寿图像中,南极仙翁、西王母、麻姑、八仙等人物形象,都有相关的神话传说,像《醉王母》《阆苑女仙图》《南极仙翁》《寿星图》《麻姑献寿》《海屋添筹图》等祝寿图像的创作,皆不能脱离神话传说的底色。也正是这些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使得西王母、麻姑等长寿的仙人,给国人留下鲜活、真实、平易、亲切之感,成为长寿文化的符号和标识性元素。祝寿图像中以神话传说作为题材的精品之作很多,尤其是像任伯年的《群仙祝寿图》;袁江、袁耀的《蓬莱仙境图》等作品中,多是通过对仙境和仙人的精彩描绘,成为神话研究的图式参照。这里以晚清画家任伯年的通景屏《群仙祝寿图》(现藏在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为例,在十二幅条屏中,画家绘制西王母、麻姑、八仙等46位神仙,人物聚散有致、主次分明,场面宏大,格调雍容,画面中楼宇、祥云等极富想象之能事,作品赋予神秘和浪漫的想象,这些皆为画家对于仙界的理想化描繪,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寿乡祝寿场景的向往。祝寿图像中的很多题材都带有鲜明的民间宗教色彩,是民间信仰在美术上的投射,从中可以发现早期星辰崇拜和原始信仰的遗留。战国、秦汉以降的神话和民间传说,为宋元以来的祝寿图像创作提供了可供穿越的文本语境,而佛教传入中土之后,无量寿佛等佛教故事的融入,祝寿图像中又多了些许异质文化的内容,从而使得该图像增添了俗信之外更加丰富的宗教文化意蕴。在祝寿人物形象中,尤其是寿星、西王母、麻姑、八仙等具有母体意义的人物图像,研究者可以根据图像构成和民间传说,来解读其中潜含的生命信仰信息。

正是由于仙话传说和民间故事的渲染,除了人物形象之外,祝寿图像中很多动物、植物和无机物,也被赋予了长寿的意涵。当然,在祝寿图像的谱系构成元素中,不仅是人物,就连蟾宫的玉兔、白鹿、鸾凤、仙桃、瑶池、阆苑、蓬莱、五彩祥云等,也都在神话传说中被罩染上一层扑朔迷离的神秘色彩。例如,汉代的《淮南子·地形训》就有许多关于不死的神话记述,如“不死之树”、“不死之水”、“不死之野”等,这些都给那些醉心于长生永在之人带来了“仙乡”世界的诱惑与神往。从长寿文化的“灵芝”和“仙桃”等意象中,皆能见到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合力塑造的民俗“印痕”。在祝寿图像中,灵芝的祝寿寓意是明显和直接的。祝寿图像与道教的“服食”之术也有一定的联系。芝草崇拜中潜含着巫文化意识,与崛起于战国后期的神仙方术思想,以及秦汉时期的道教观念有一定的区别。在祝寿图像中灵芝,经常和麻姑、松树、兰花等组合,像《麻姑献寿图》中麻姑手执灵芝,或手托以灵芝酿造的美酒。灵芝被称为“还魂草”、“神草”、“仙草”、“瑞草”等。在神话传说中,灵芝由植物性、药物性的实物,变身为具有民俗意识以及长寿形质的符号化的“神物”。

祝寿文化中最具长寿意象的果物无疑就是仙桃了,仙桃之所以成为祝寿元素,显然是与“西王母蟠桃会”的神话传说有直接关联。在这则故事中,仙桃不仅是果腹之物,更具有食之可以使人长寿的神奇功能。正是由于民俗传播中变异性特点,加之“度朔山”的神话传说,桃子还被赋予了祝福和护佑生命的内涵与功用,并沿袭成俗。“在江南一带,婴儿满月剃头时,要请孩子的舅舅来抱着剃。这表示了产妇娘家人对这孩子的祝福。剃头往往是将四周的头发剃去,在头顶留下一块,当地人称之为‘桃形发。因桃子在民间传说中有王母娘娘做寿,吃三千年的长寿蟠桃之说,固桃形发表示了长辈们对于婴儿健康长寿的祝愿。”[8]上述文字中的“桃形发”,无疑本是“西王母蟠桃宴”和“度朔山”传说的民俗应用,这些佑生风俗实际是与祝寿图像中的桃文化意涵是一脉相承的,同时,它也是对于民间文学带有实践意义的形式转化。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蕴藏着国人对生命的认识、民间信仰的遗存,这种神秘主义思想体现出中国文化的连续性特征。类似的还有麻姑献寿、八仙献寿等,皆是在民间传说文本的基础上,通过祝寿图像的创作和应用,改变了它文本和口头流行的方式,以其可视的方式,丰富了祝寿风俗、长寿文化的存在形式与应用范围。

民俗艺术与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交融,事实上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延续和传播过程中,所体现出中国传统民俗文化中巫觋式交感现象。当然,祝寿图像和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之间的文化关联是多方面的,显示出祝寿文化的杂糅性、浑整性和多元性等特征,这些对于丰富祝寿图像研究,认识民俗艺术图像以及传统社会风俗等都有积极意义。

三、民俗与艺术的融摄共生现象

民俗美术是一种应用于俗世生活,并带有民俗功能性的美术形态。祝寿图像谱系中一些带有原型特征的文化符号,其文化隐喻是建立在生命信仰基础上的,就其娱乐功能和社会功能来说,它又与普通艺术样式有着相通和交集之处,但是,它作为一种特殊的艺术形态,在一定程度上有别于具有较强审美功能、教育功能、认识功能的艺术样式,尤其是其民俗文化属性而言,祝寿图像中所展示的民俗内涵是一般艺术所无法兼具的。

在祝寿图像传承和发展的过程中,民俗与吉祥艺术相交融的关系很值得关注。在祝寿图像中,意象元素蕴含的祝寿主题是具有稳定性的,但是其吉祥意涵却带有的延展性和复合性。这里实际上涉及到祝寿图像意象元素中“意义”的多向度性和交融互生的问题,也反映出民俗艺术和吉祥文化在心理层面上的多元交叉格局。就祝寿图像的构成来看,它的组成元素包括神祗人物、传说中的仙化人物,灵异色彩的动物、植物,以及积淀着长寿寓意的符号和文字共同构成。在动物意象的思维中,有些是生命长久的生物,如龟;有些是取其象征意义,如鹰、鹤;有些则是取其谐音,如猫(耄)、蝶(耋)、绶(寿)带鸟、水仙(神仙)等;有些则是形态的指代,如白头翁、山、水;在植物意象中,有些是以其长寿如松柏;有些则是一种精神的比附,如梅、竹具有耐岁寒的物性,从而被赋予了文人清贞的品格象征等。在这种文化情境下,很多自然界中原本寻常之物,皆被赋予了特定的民俗文化内涵,超越了物象原有的自然属性和题材表现的常规范式,成为祝福寿主功利性心理的模式化表达。后来,随着祝寿图像创作群体的增多和应用范围的拓展,意象元素寓意泛化现象的日趋明显,祝寿图像中还融摄了祝愿高升(禄)、全福、多子孙等吉祥意涵,以及诸如“五子登科”、“五婴抢冠”、“麒麟送子”、“多子多福”、“百子千孙”、“门庭昌盛”等寓意观念和内容,从而使祝寿图像在保存原有祝寿本意的同时,也成为一种寓意极强的、近于圆满的吉祥图像系列,这种寄寓着感恩意识的功能性艺术样式,折射出国人好生恶死的基本心态和求吉求寿的心理。其中,文人作为社会文化结构中的知识阶层,他们对于祝寿图中发展的贡献是不容忽视的。实际上,就精神层面来说,祝寿图像在一定程度上受文人艺术的滋养,但它深深植根于民俗文化生活的土壤,有着较浓郁的民俗文化属性和心理特质,因而也就走与正统文人艺术并不完全相同的发展路径。当然,这里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尽管文人笔下的祝寿图像创作,注重文化品格和情调的传达,但是祝寿图中祝寿文化的共同性和基点依然没有丧失。

社会风俗是建立于现实生活逻辑基础之上,就祝寿风俗而言,它似乎成为追求生命价值观的一种精神动力,并在一定程度上慰藉了国人渴望长寿的生命心理。就民俗文化价值而言,祝壽图像所隐含的诸如敬老、感恩、孝亲、福乐等意识,以及其他很多积极向上的文化内容和生命价值观念皆是值得珍视的。在祝寿图像创作中,艺人们把传统美德与祝寿礼俗结合,体现了群体的智慧和愿望。长期以来,正是通过祝寿文化活动,孝道传统和敬老、感恩的风气得以弘扬,家庭、家族的人伦秩序得以稳固与加强。就深远的社会意义来看,祝寿风俗的盛行,包括祝寿文学和艺术的长期流传,客观上促进了家庭和睦、社会和谐,进而客观上促进了民族凝聚力和文化认同感得以增强。在祝寿图像传承和传播的过程中,我们也不难发现传统文化中的敬老和感恩意识、伦理道德观念也不断得到深化,它在参与和丰富了人生礼俗文化内容的同时,也直接促进了民俗艺术的发展与繁荣。

尽管这种带有民间宗教信仰和民俗色彩的图像,在心理愿望和现实效果之间未必真正能够达成统一,但是,作为一种民间信仰和主观意愿互融的美术样式,它对于祝寿者和寿主所产生心理暗示,及其精神补偿的文化功能,无疑是明显而不容忽视的。如果失去了其相关的文化功能,这种图像就不会长期存在、发展,更谈不上得以广泛的扩布与传播了。可见,这种逐步得以丰富的祝寿图像的构成模式,尽管和纯艺术相比其审美性、纯粹性和艺术性相对单薄,然而,作为一种民俗艺术和传统文化事象,它承载着对于生命的祈愿,有时甚至作为与长寿相联系的全福全寿意象出现,并以其特殊的社会文化功能和大众美学的审美特征,被赋予了厚重的民俗文化价值。从这种意义上说,祝寿图像的民俗创造价值是超越审美价值的。事实上,我们中华民族作为一个注重现世和现实的民族,人们对于自然生命的追求与渴望是由来已久的。而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幸福观和吉祥观基本上是围绕“福”与“寿”为基点而展开的。

基于对祝寿图像的传承、发展过程的考察,我们发现原有的单一祝寿功能已经不能满足人们求吉心理和观念的要求,于是就出现了其功能的泛化和外延的现象。而这种现象本身就反映了民俗艺术在适应社会时的自我调适和文化变迁的过程,从而为认识国人的民族文化心理结构提供了有益的视角。祝寿图像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的美术创作,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它是为了适应民俗生活的需要而创造的功能性艺术,受到特定文化内涵和功用的制约。无论是创作,还是文化应用方面,祝寿图像都是与特定的民俗文化心理、民间信仰等紧密相连,成为人们传达生命祝愿的视觉形式和祥符。

对祝寿图像民俗功能的微观分析,也是建立在宏观的文化背景基础上的。经过长期的发展与演变,祝寿图像的创作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思维范式,其文化象征方式和意象构成也较为固定。就整体而言,祝寿图像的创作缺乏自由、灵动的艺术气息,个别图像甚至呆板和庸俗,但是作为一种传达吉祥观念的民俗艺术形式,毕竟不同于作为独立审美对象的精英艺术,其文化应用具有社会意义。祝寿图像的构成模式和文化应用,实际上是长寿心理与多种社会文化交织汇聚的结果。祝寿图像的符号构成系统,保存和丰富了祝寿文化,也为研究灿烂的民俗艺术提供了一个多维的视角,它为我国艺术宝库留下了相当丰富的民俗艺术资源,包含着社会文化风俗中多方面的内容,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事实上,民俗信仰、民众的精神需求和民俗艺术之间构成了互补共生的文化现象,共同完成了包括祝寿图像在内的长寿文化的塑造,并使其清晰、丰富和完整。

祝寿风俗由早期祭祀寿星的迷信习俗,发展到人生礼俗中的一项重要俗信内容,承载了国人平安久寿的心理,这种融吉祥愿望与民间信仰于一体的文化形式,曾鼓舞过无数人积极而乐观地面对生命、珍视生命。在祝寿图像生成与传承的过程中,随着时代的发展,迷信、巫术的成分渐趋退去或淡化,并且,世俗哲学的意味不断被强化,其中,喜庆和吉祥的意愿与色彩日趋浓郁,虽然它并非能够真正使人延年益寿、康宁幸福,但能抚慰人们的心灵,和睦友邻,增强人际交往,提高人们面对生活的信心和希望。这种带有民间信仰性质的应用美术之所以长期被接受和传承,长盛不衰,是因为在装点了国人寿诞生活的氛围,贴合和满足了人们福寿全福的心理需求,在一定从程度上也推动民俗文化的发展和客观上促进了家庭、社会的和谐,从而成为民俗生活中重要的文化组成部分。

结语

祝寿图像的生成和繁盛,其实不仅是美术题材和形式的问题,更是我国的社会风俗、传统文化心理和审美观念在美术上的反映,带有早期国人的思维特征和民间生命信仰的遗留。祝寿图像与民间宗教信仰、神话传说、社会风俗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体现出民俗艺术的传承性、融摄性、互生性与浑整性等诸多特点,其中潜含着中华民族重生、贵生、厚生、乐生的情怀,而这种带有主观愿望的生命意识,可以将福寿的祝愿深化,讓人际之间的亲情、友情变得更为宽广,并成为认识传统民俗艺术的一扇“窗口”。探寻祝寿图像中承载的寿俗,发现其中的多元文化交融和互生现象,对于深入认知祝寿图像和民俗艺术都具有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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