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戏剧》的旧剧保存观念

2017-05-30 11:54单永军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17年3期

单永军

摘要:《十日戏剧》是20世纪前期流行于上海的戏曲刊物,它的前身是《戏剧旬刊》。《十日戏剧》集中体现了旧剧保存的观念:在其传播策略上,《十日戏剧》确立了大众化的刊物定位,推介京剧艺术,营造旧剧的舆论空间,集中探讨了戏曲危机和戏曲改良问题,提出了戏曲改良的措施。虽然在保护国剧方面贡献突出,但《十日戏剧》在戏曲的现代性问题上缺乏反思。

关键词:《十日戏剧》;旧剧;保存

中图分类号:J8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7)03-0103-04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17.03.018

20世纪前期,随着社会的变革,戏剧界面临着重大的变革。在戏剧舞台传播的同时,一些期刊杂志介入戏剧的传播,成为戏剧传播的平台。这一时期比较有影响的期刊如《剧学月刊》《戏剧月刊》《半月戏剧》《戏剧时代》《戏剧春秋》等。这些期刊或参与戏剧评论,或参与剧目、演员、演出的推介,或探讨戏剧界的重大问题,构成了民国时期戏剧文化传播的媒介场域。在这些期刊中,时间较长影响较大的是《十日戏剧》。

《十日戏剧》的前身是《戏剧旬刊》。1937年在《戏剧旬刊》的基础上,张古愚等人将刊物名称改为《十日戏剧》。《十日戏剧》出版了3卷80期。在动荡的民国时期,许多戏曲刊物无以为继,早早中断,而《十日戏剧》却始终坚持,成为当时上海乃至全国有影响的刊物之一。《十日戏剧》的出版单位是上海国剧保存社,编辑主要有吴我尊、郑过宜、张肖伧三位报界名士,由张古愚总负责。这些编辑群体都是民国戏曲史上著名的戏曲评论家。他们以戏曲刊物为中心,发表了大量的评论文章,成为民国戏曲史上不可忽视的力量。《十日戏剧》以倡导戏曲大众化、通俗化,团结伶界、票界,致力于保护和传承民间艺术。《十日戏剧》继承了《戏剧旬刊》的特点,在传播和保存戏曲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十日戏剧》以保存国剧为宗旨,它是如何进行传播和保存京剧的呢?有哪些方面的方法和举措?这些方法和举措对于当时京剧的保护和发展究竟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十日戏剧》期刊的意义和价值究竟在哪里?本文以《十日戏剧》原始资料为基础,梳理其旧剧保存观念和方法,力图为当代戏曲的保护、传承和发展提供一些借鉴意义。

一、《十日戏剧》的戏曲保存观念

民国时期文艺界的显著特征之一是一批报人成立出版机构,参与戏曲的宣传、推介,并刊载关于戏曲焦点、热点问题的探讨。无论是《十日戏剧》的前身《戏剧旬刊》,还是他们的出版单位上海国剧保存社,都坚持保存国剧。在它的周围,聚集了一批戏曲评论家、戏曲研究者和戏曲演员等,借助《十日戏剧》这个刊物平台来传播戏曲。

期刊的负责人和编辑是传播戏曲的主体,他们的思想观念影响着期刊的出版方式、编辑方式乃至期刊的传播内容。《十日戏剧》的编辑和撰稿者都是一些期刊编辑或者名伶。他们不满足于戏曲的欣赏、批评,而是对戏曲的危机、戏曲的改革发展问题展开讨论。《十日戏剧》的总负责人是张古愚。同当时激进的知识分子不同,张古愚在对待戏曲问题上是一个保守派。在五四以来的知识分子,尤其是五四知识分子批判传统戏曲的时候,张古愚却反其道而行之,倡导保护国剧。《十日戏剧》的编者在《保存国剧就是本刊的刊训》中声明:“全国杂志何止千万种,宗旨高尚,立場公正,不为利诱,不惧势逼,且不以广告为生存,本刊以外,可以说没有第二本……不以广告为生,不与戏院往来,不在刊物上挣钱,不愿在角儿处讨好,不作夸张宣传,不受威胁利诱,提起好处不含糊,提出缺点有交代,提高观剧者程度,增进戏迷们兴趣,是伶人指迷的南针,为梨园造永久的基业,保存国剧,就是本刊的刊训。”[1]30册,454《十日戏剧》的编辑者们对国剧投入深厚的感情和精力,提倡保护国剧,并且认为国剧是中国最美的艺术。这虽然有爱屋及屋之嫌,但不可否认他们对国剧的热爱,对中国传统艺术及其美学的坚守,对国剧的深刻认识。张古愚在《保护国剧》一文中指出了国剧的特点:“(国剧)具有成劝、刺激、规劝、鼓励的力量”,其作用不是直接的而是间接的,是和中医一样是“治本不治标”的。五四以来,以胡适、陈独秀为代表的新文化人,倡导新的艺术形式,对传统的戏曲带来了很大冲击。然而,以张古愚、徐凌霄等为代表的一批知识分子,能够不随波逐流,坚守民族戏曲,发现了旧剧的价值,这是难能可贵的。

《十日戏剧》负责人和编辑、撰稿者的思想观念影响到戏剧刊物的传播观念,保护国剧自然成为《十日戏剧》的传播观念。与此同时,《十日戏剧》聚集了徐凌霄、郑过宜、吴我尊等期刊编辑、知识分子,他们成为当时传播戏曲的主要群体。这些人既是戏剧评论家,又是研究者,同时又具备一定的舞台表演经验。他们的思想观念、办刊理念影响着着戏曲。虽然身份各不相同,但都对传统戏曲有着浓厚的感情,他们共同发表文章,致力于传统戏曲的反思和保护。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在办刊过程中遇到各种困难,例如战争的侵害,物价的飞涨(刊物的定价也在不断上涨,65期已涨到四角)等,依然坚持出刊。正是基于对戏曲的热爱和这份坚持、以及严谨的态度,使其成为当时的上海最畅销的戏曲刊物。正如《十日戏剧》的一篇文章《玩票诤言》中谈到的:“其首创之戏剧旬刊及十日戏剧,已近百期。选材极严,故所载剧照文字,胥为一时名作。后之起者,虽有数家,皆莫与之抗。今之言戏曲看舞者,谁不知有十日戏剧。盛名之享,其偶然哉!”[1]28册,454

二、《十日戏剧》的传播策略

作为当时流行的戏曲刊物,如何保护和传播传统戏曲呢?《十日戏剧》究竟采取了怎样的手段和措施呢?下面我们具体来谈一下:

首先,为了践行其保护国剧的宗旨,《十日戏剧》定位为通俗性的戏曲刊物。自从《十日戏剧》的前身《戏剧旬刊》开始,这份戏曲刊物的受众定位就是平民大众。这和民国时期的一些戏曲刊物形成了明显的区别。同时期的《剧学月刊》《戏剧丛刊》等注重学术性、科学性,里面有诸多的深刻的理论文章,篇幅较长。在编排内容上,《十日戏剧》以刊发短小精悍的戏曲评论为主,极少刊登长篇理论文章。这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读者的及时阅读的需要。《十日戏剧》以十个工作日为一期,周期相对较短,能够持续地刊发读者需要的文章,及时满足读者的需要。此外,文图相配的编排模式是吸引读者的手段。《十日戏剧》中刊发有大量的剧照、演员图片等,图像清晰,图文结合,具有较强的视觉效果。所以,建立刊物与读者之间的良好沟通是《十日戏剧》保存和传播传统戏曲的策略之一。

其次,宣传推介京剧艺人、营造公共舆论空间。可以说,《十日戏剧》营造了名伶推介、名伶宣传、伶人评价的媒介场。在相关的报道中,名伶的演出状况、生活琐事都可以成为其期刊关注的焦点。尤其是当时的坤伶,《十日戏剧》不仅关注其演剧技艺,更为关注其婚姻、生活等。对其演剧、婚姻的不幸寄寓了较多的道德同情。对于当时坤伶的处境与前途,署名望昔楼主的文章《指示坤伶应走的路》给坤伶的成长指明了方向。张古愚先生的文章对部分伶人的糜烂生活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并分析了其中的原因。短评《卑鄙可耻的评剧人》则严厉批判了上海的文人,他们“吃了自己饭,为空肚子不可饿,肯去写损人利己的文稿,难怪白米每担要卖到六七十元,他们的精神真可畏,他们的胆量也够大……希望剧界中人来一个大扫除。”[1]30册,262

再次,对戏曲危机和戏曲改良问题的探讨始终是《十日戏剧》的核心问题。《十日戏剧》的传播内容集中体现在对戏曲危机的探讨和戏曲改良问题的思考上。戏曲危机问题、戏曲改良问题是戏曲传承与发展的中心问题。民国时期对戏曲危机的探讨和戏曲改良的思索对当下戏曲的传承与发展依然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十日戏剧》的编辑和作者们,无疑意识到了戏曲的危机。20世纪30年代,京剧的衰败已经引起当时人的警觉。那么,作为旧剧的京剧为什么会落到沦亡的地步,其中的原因在哪里呢?《十日戏剧》对戏曲危机的原因进行了思索。《旧剧沦亡是谁之罪?》指出了导致旧剧沦落的三类人,其一是戏剧评论者,其二是社会之一般人士,其三是靠唱戏吃饭的伶人。[1]29册,76作者从传播主体的角度分析戏曲没落的原因,无疑是较为现实而且深刻的。即使清楚当时的戏曲已经深陷危机,《十日戏剧》的编辑们依然坚守戏曲不会消亡的立场,极力推动戏曲的改革发展。近现代以来,传统戏曲受到话剧、电影的冲击,那么传统戏曲是不是会消亡呢?张古愚在《十日戏剧》发表文章《旧剧在民间是不会消亡的》。在这篇文章中,张古愚提出话剧、电影的剧目多数脱胎于旧剧,改编戏曲的过程中有些不伦不类。张古愚先生此文中说:“旧剧没落是害在把伶人地位捧得太高(简直与要人伟人同等),演戏好像是给贵族男女看的……旧剧有特长的艺术,有正确的立场,没有知识怎可谈,没有成就不足语,他有各国舞台剧所不及的优点,他有深刻影响下的民间,他能改良人心,转变世风,维护中国基本的美德,保存古代固有的道义……”[1]30册,227。张古愚的观点即使在当下依然有其意义,特别是他认识到了传统戏曲在民间的深刻影响,改良和发展传统戏曲根本也是在民间,这反映出他们对戏曲的深刻认识和领悟。那么,如何改良戏曲呢?陈绍基先生的《保存改良旧剧刍议》是有相当的见解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陈绍基指出了改良戏曲的三条路径。“一、单纯的保存和改良主义,挽救不了既倒的狂澜,应当具有创造和接受的精神。二,对于剧本的取材,编导,演出,当求合理的革新,然后才能得到真的较高评价和广大观众拥护。三,关于伶工养成制度的确定和更新,需要提出他们的教育程度,在专门教育之外,要有相当的普通教育,而生活经常伴于艺术的素养,然后才能造成活的艺术,一个人的成功,决不是单纯的靠舞台经验的长久而成功的。”[1]30册,138可以说,三种路径直接针对当时戏曲面临的现实问题,具有极强的针对性。《十日戏剧》的戏剧改良决不是一味的保守,而是在坚持传统、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大胆改革,寻找戏曲的新生。即使放在当下戏曲传承发展的历史背景下,这些论断和策略依然有可取之处。

此外,《十日戏剧》刊发了大量的戏曲剧评,例如施病鸠的碧梧轩剧话、玉耶的风雨台剧话。《十日戏剧》不仅关注戏曲文本,更为关注京剧的舞台表演。例如张古愚先生在《四郎探母》中对于一个唱句的鉴赏可谓是细致入微。《十日戏剧》还注重保存戏曲剧目,刊载戏曲表演资料。爱萍室主的《记吴素秋之白夫人》黄桂秋本的《燕子笺》等。对于戏曲班社(例如荣春社、富连成)以及新式的戏曲学校也有关注和研究。可以说,同文学期刊领域对于戏曲文学的关注不同,《十日戏剧》等戏曲刊物关注到戏曲的各个方面,从戏曲的理论和实践层面去思考和回答当时戏曲面临的问题。

三、《十日戲剧》的贡献与局限

作为当时风行上海的戏曲刊物,《十日戏剧》究竟有何贡献和意义呢?又有何局限呢?我们对《十日戏剧》做一个简要的评价。

(一)《十日戏剧》的贡献及其意义

《十日戏剧》的突出贡献和价值表现在坚持保护国剧立场。从坚持保护国剧的立场上,探讨戏曲尤其是京剧的危机问题,寻找戏曲改良的方案,对戏曲界的现象有清醒的认识,积极进行戏曲刊物与读者的互动等,为民国戏曲保存了大量资料。《十日戏剧》刊载文章虽然大多比较保守,但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传统戏曲,提供了对本土艺术的思考,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五四以来对戏曲的戕害。

《十日戏剧》虽然以保护国剧为宗旨,但并非一味袒护国剧,而是对其有深刻的反思,对戏曲发展中不好的现象进行严厉的批评。民国初年,上海的舞台采用机关布景代替了传统的舞台。针对戏剧写实化的倾向,张古愚先生撰文指出,这种单以机关布景来吸引观众,却不求演员本身艺术进取的做法是不可取的。他严厉地批判北京、上海等地利用机关布景来吸引下级观众的心理,认为机关布景严重妨碍了演员的表演,并且涣散观众的情结。他希望戏曲艺人能够从艺术上努力进取。这种思想和做法有相当的合理性。对于北平京戏海化的趋势,张古愚站在保守的立场上对其进行严厉的批评,指责其卖弄夸张,倡导为艺术而艺术的京戏。在《北平旧戏海化的趋势》一文中,张古愚指出北平戏剧界开始排海派化的戏曲。对这种一味满足机关布景,博取观众的眼球,忽视艺术本身的做法,张古愚等非常认真地提出了批评。他认为这是“不为艺术而艺术,是为挣钱而艺术!”。他认为这种海派戏曲的趋势是对戏曲的极大伤害,它完全背离了戏曲的初衷。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的知识分子对戏曲的热爱,对国剧的保护和坚守的态度。针对当时报刊批评中左右摇摆的立场,《十日戏剧》进行了尖锐的批评。张古愚的文章《亲感数则》中批评这种现象。他认为这种戏曲批评不说公道话,其中批评文字矛盾互见,各走极端。一会儿对令人或剧目极端追捧,一会儿对伶人或剧目又阿谀逢迎,这样摇摆的立场,对振兴旧剧没有任何的帮助。这种直面戏曲界的问题,坚持保护国剧,坚持批判的精神是《十日戏剧》最为突出的特点。

(二)《十日戏剧》的局限

纵然《十日戏剧》在保护和传播戏曲方面有突出的价值,但仍然有不小的局限。其保守的思想也使其缺乏远见,其认识视野较为狭隘。例如张古愚在对待昆曲问题上一些观点就有待商榷。张古愚先生的《昆曲应否提倡》中谈到昆曲内容多写爱情故事、才子佳人,认为这些是风流案、浪漫史,其风格近于秽淫。他们认为昆曲的剧目和表演不能有益人心,不能移风易俗,而是不顾门楣的丑史。张古愚先生认为昆曲“平淡而无刺激,无为而少裨益。”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张古愚先生对昆曲的理解有其时代的局限性,其思想偏向于文化保守的立场,不能充分认识昆曲剧目(如《牡丹亭》)等个性解放的意识,在对昆曲问题的探讨上缺乏合理性,体现出其思想的局限性。21世纪以来,随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昆曲逐渐引起越来越多的人重视。由于《十日戏剧》推崇旧剧,尤其重视京剧,因此在一定的情况下对旧剧的价值和作用未免有些夸大其辞。张古愚在《旧剧是我们现成的教科书》一文中指出,“旧道德复兴,就是中国复兴,旧道德灭亡,就是中国灭亡,我们要提倡旧道德,这旧剧是现成的教科书。”[1]30册,220虽然张古愚认识到了旧剧在宣传传统道德方面的作用,但对于旧剧的局限缺乏认识。尤其是在五四以来,随着中国现代性的进程及其反思,传统戏曲在思想宣传的局限性非常明显。张古愚及其《十日戏剧》却很少对戏曲界的现代性问题进行反思,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

参考文献:

[1]十日戏剧[G]//中国早期戏剧画刊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