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简《妄稽》校读札记

衣抚生

[摘 要] 对北大简《妄稽》进行校读的过程中，提出一些不同于整理者的意见。如，“手若阴逢”指手像茭白的米一样，“甚白而滑腻”；“毋及求胜”当为“毋及求媵”，“面尽魿腊”当为“面尽腊”，“长发诱绐”当为“长发诱给”，均为形近致误；“凡人□产”当为“凡人舍产”；“手扷”意为缩手，有胆怯之意，等。

[关键词] 北大简；妄稽；校读

[中图分类号]I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6121（2017）02009803

北大简《妄稽》是目前所知年代最早、篇幅最长的汉代俗赋，对俗赋和汉代文学的研究上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妄稽》的整理和公布受到学界的强烈关注。《妄稽》全文于近期得以公布[1]。在研读的过程中，笔者深感其中存在诸多难以解读之处，因此，试对其进行分析解读，以期给其他研究者提供一些有益的参考。

一、“手若阴逢（蓬）”

整理者说：“‘逢同‘蓬，蓬草。此盖谓手指若蓬草一样。”这句话的释义并没有说透，如：蓬草分很多种，这里所指究竟是哪一种？此外，蓬草有很多特征，这里所说是蓬草的哪一个特征？李时珍将蓬草分为四类：“蓬类不一：有雕蓬，即菰草也，见菰米下；有黍蓬，即青科也；又有黄蓬草、飞蓬草……黄蓬草生湖泽中，叶如菰蒲，秋月结实成穗，子细如雕胡米。饥年人采食之，须浸洗曝舂，乃不苦涩。青科，西南夷人种之，叶如茭黍，秋月结实成穗，有子如赤黍而细，其稃甚薄，曝舂炊食……其飞蓬乃藜蒿之类，末大本小，风易拔之，故号飞蓬。子如灰菜子，亦可济荒。”[2]下面，笔者将对此难点进行分别排除：

1.青科即青稞，产于西南，在汉代大约尚未被人们所熟知。可排除。

2.黄蓬草即水蓬，味极苦，平日用来喂牲畜，灾年为了生存才被人实用，看不出和手的联系。

3.飞蓬草是古代常见意义上的蓬，常被古人用以形容飘零无依的感觉，未见有形容手的。

由此可知见，这里的“蓬”应该是雕蓬，又称茭白、雕胡等。“雕胡，九月抽茎，开花如苇。结实长寸许，霜后采之，大如茅针，皮黑褐色。其米甚白而滑腻，作饭香脆。”[2]“手若阴逢（蓬）”，是指虞士的手像茭白的米一样，“甚白而滑腻”。值得注意的是，今人所吃的是茭白的茎，而古人吃茭白的种子。因此，在提到茭白时，今人和古人所指有所不同。

二、“年始十五，面尽魿腊”

整理者说：“‘魿，鱼名。”此种注释非常简略，但是不能为读者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如，文中为何要说妄稽的脸像魿鱼？脸像魿鱼又是什么意思呢？很显然，“魿”字解释不通，有误。笔者认为，“魿”字应作“”，两者极为形似而致误。《说文·鱼部》：“，鲝也。”“鲝，臧鱼也。”段玉裁注：“《释名》曰：‘鲊，菹也，以盐米酿鱼为菹，孰而食之也。”[3]580也就是说，“”的意思是用盐做成的咸鱼，与“腊”有相通之处。“面尽腊”是指妄稽的脸就像是咸鱼、干肉一样，干燥、粗糙、黝黑。

三、“靡免（曼）白皙，长发诱绐”

整理者认为：“‘诱，疑同‘秀，美……‘紿，《说文·纟部》：‘丝劳即绐。此盖谓头发细密缠绕。”笔者认为，整理者对“诱”字的解释是正确的，因“诱”同“秀”，这可以在出土简牍中找到例证。睡虎地秦简《田律》中有：“雨为澍，及诱（秀）粟”，注释者认为“诱”当为“秀”。[4]但是，笔者认为，整理者对“绐”字的解释是错误的，可以说并没有看懂《说文》。段玉裁注：“丝劳敝则为绐。绐之言怠也。”[3]645也就是说，丝用久了而老化松懈叫做“绐”，而后来写作“怠”，意为松懈，懈怠。“绐”字并没有整理者所说的“细密缠绕”的意思。不管是“绐”的欺骗之意，还是《说文》给出的松懈之意，用于此处都不合适。笔者认为，整理者对此字的释读可能有问题。图版中的此字为

，可以释读为“绐”，也可以释读为“给”，意为丰足。“长发诱给”是指头发秀丽而多密。

四、“君固察吾言，毋及（急）求胜”

“胜”字笔误，理由是：从文意来看，买妾为什么会是求胜？解释不通。笔者认为，“胜”当为“媵”，形近致误。理由有三：第一，解释得通。“毋急求媵”是指不要急于买妾，与前后文相合；第二，“媵”字和后文的“姑咎（舅）弗应”的“应”字同为蒸部韵，音韵相合；第三，字形非常相近，有笔误的可能性。

五、“凡人□产，必将相间（谏）”

此处有脱文，整理者未补。通过图版可知，此字为，上部的“人”较为清晰，“人”下有一短横。由此出发，参考本处句义，笔者认为，此字当释读为“舍”，意思是舍弃。本句可翻译为：凡是遇到别人舍弃财物的时候，都肯定要进行劝谏。

六、“勺乳绳萦，坐（肆）于座”

整理者没有解释“勺乳”和“绳萦”，只是笼统地说“疑形容乳房下垂的样子”；同时，也没有解释为何会指乳房下垂。笔者尝试对此进行解释。《说文·纟部》：“萦，收卷也。”段玉裁注：“收卷长绳，重迭如环，是为萦。”[3]657《广韵》：“萦，绕也。”[5]可见，“绳萦”指像绳子一样缠绕。乳房能像绳子一样缠绕，自然是严重下垂的表现。“勺乳”的意思与此相似：乳房过度下垂，导致形状像有长柄的勺子一样。本句可翻译为：乳房严重下垂，状如勺器，可如绳索一般缠绕在身体上。

七、“鸡鸣善式，乃尚（当）人间（谏）”

整理者认为，“乃尚人间”应读为“乃当人谏”。这种解释比较合理，只是“人”字应改为“入”。

八、“食既相泽”

整理者说，“‘泽，菜汁沾泽”，用的是“泽”在文中语境下的引申义，可自圆其说。其意思是，妄稽吃饭的时候没有吃相，身上会沾很多菜汤。其实，“泽”字的本义也可以解释得通，不需要引申。《礼记·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口泽之气存焉尔。”孔颖达说：“手泽，平生所持手之润泽。口泽，平生口饮润泽之气。”[6]王力也说，“泽”字有“津液”的意思[7]。本句可解释为：妄稽吃完饭以后，满身都是口水（面部神经有问题或牙齿不好等原因而导致吃饭时流口水）。

九、“力劲夬（决）觡，不好手扷。勇若孟贲，未尝色校（挠）”

“手扷”，整理者解释为：“‘扷疑通‘夭，《说文·夭部》：‘夭，屈也。‘手扷盖谓手用力使之弯曲。”据此，此句的意思当是，周春“力大可用手分裂开铁钩”，他不喜欢“手用力使之弯曲”。这个解释明显说不通。要想正确地理解“手扷”，应该结合上下文来看。“力劲决觡，不好手扷。勇若孟贲，未尝色挠。”这两句含义相似，句式对称，可用来互读——“力劲决觡”，形容周春之力，“勇若孟贲”，形容周春之勇；前者说“不好”，后者说“未尝”，含义相近；前者说“手扷”，后者说“色挠”，均为人体动作。因此，笔者进行合理的推测，“手扷”的意思当与“色挠”相近。笔者认为，“扷”的意思确实是屈，“手扷”的意思是屈手，缩手，有胆怯之意。而本句可翻译为：周春“力大可用手分裂开铁钩”，他不喜欢畏手畏脚；周春勇若孟贲，从未“面露胆怯之色”。

简言之，《妄稽》颇难细读，加之笔者才疏学浅，不当之处多有，还望得到专家指正。

[参考文献]

[1]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5964.

[2]李经纬，李振吉.本草纲目校注[M].沈阳：辽海出版社，2001：904905.

[3]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4]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8：2426.

[5]周祖谟.广韵校本[M].北京：中华书局2011：194.

[6]孙希旦.礼记集解[M].沈啸寰，王星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9：830.

[7]王力.王力古汉语字典[M].北京：中华书局，2000：636637.

[责任编辑]李献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