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谈语言和语言生活

2017-05-30 10:48
语言战略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词语作家语言

语言:沧桑与选择

当代著名作家、文化部原部长 王蒙

语言文字,是生活与文化中稳定的符号,它的基本发音、词汇、语法、书写都是相当稳定的;同时,它的表述,一些新解,一些变通,一些流行口语,又日新月异。回忆一下语言的沧桑变化,也许会百感交集。

一个“好”字,七十多年前说“棒”“恣儿”,二战刚结束时说“帅”,说“得”(读dei),20世纪50年代说“份儿”,60年代说“盖”“盖帽儿”,改革开放了说“潮”,说“狂”,近年则是“牛”。台湾的所谓“京片子”则至今说“好棒哎”,京片子离了京,语言就少了点儿与时俱化。

七十多年前,小学生尤其是男生们已经爱调侃小骂“神马东西”了;近年,网络用语出现了“神马都是浮云”,无他。“什么”“甚么”“神马”的发音相近,声母相同,其实没有创造更没有新意。

七十多年前,北京街上有挑着挑子卖雏鸡的。外来品种、个儿大、下蛋多,连母鸡都有不小的冠子的,叫“油鸡”,土种、瘦小的叫“孱鸡”。现在,农家放养、蛋黄更黄、味道更好、个儿稍小一点的叫柴鸡。一个chan,一个chai,发音靠近,写法不一,含义相反。

北京话里戏谑小骂的话“yatingde”,本是“丫头养的”的速读,“头养”二字的反切,乃成为ting。现在呢,知道什么叫反切的人越来越少了,还有望文生义、自作聪明的人给我讲,“丫挺的”的意思是未婚怀孕,挺起了大肚子的意思。

出“yao'ezi”,一会儿规范为“妖蛾子”,一会儿写成“幺蛾子”,但我所知的似应是“幺鹅子”,它的来源是玩纸牌或骨牌,牌中的“幺鹅”大体如当今麻将牌中的“幺鸡”,出“幺鹅子”是说一个人不按牌理出牌,在那里搅局。词典里将它解释成出“馊主意”,就离题更远了。对于这个问题,我想请教方家。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它的意思是莫道雄关如铁难越,如今我们大踏步地迈过去。正如《红楼梦》中的名言:“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是说不要说不肖子孙出在荣国府,造孽的、闯祸的其实是宁国府那边冒头。如今更多的人以为“雄关”与“漫道”是指雄壮的关隘与漫长的道路了。怎么办呢?

北京話中的“manshijia”或“raoshijia”现在写成“满世界”“绕世界”了。这乃是“满是价”“满是介”“饶是价”“饶是介”的误写。这儿的“shi”即“是”,是泛指代词,犹如every、any,如说“是人就比他强”,就是说人人比他强。“价”或“介”,应读轻声,是表示情态动作的虚词,戏曲本子里用得很多,如“笑介”“饮介”。写成“世界”,太超前也太严重了。

至于当前网络中的新鲜用语,有的可爱。如“翠花,上酸菜”,“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不管用意如何,语言本身是亲和温暖的。把“悲剧”叫成“杯具”,也是一种别字解构法,电视广告里常有这种利用同音字的方式,如“咳(刻)不容缓”。1994年初我写过一篇游戏性的小说《白先生的梦》,大用了一番别字。语言有煽动性、膨胀性、加温性,也有消解性、发散性、游戏性。一个自以为遭逢了悲剧命运的人,如果想想自己纯粹是一个杯具,也许能缓和一下心态。只要不是用得太过,也还无伤大雅。

有一些词则很恶心。比如“小鲜肉”,用这种词我个人觉得还不如明明白白地探讨性知识、性道德、性责任、性乐趣。颜值云云,则是对人格的降低,是把人性的、人文的、人格的、风格的美学元素变成市场交易元素。唯值是图,唯利是图,唯钱是图,这样张扬,不感觉丝毫的羞耻吗?

还有些常用的媒体语言,什么“隆重推出”“天王天后”“学霸戏霸”,这种将文化彻底粗鄙化、商业化的语言,还是不学样的好。

汉语的莫名其妙的简称缩写,一直发展到“喜大普奔”(喜出望外、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不明觉厉”(不明真意,仍觉厉害)……有她的趣味性,意思不大,近年已经不像四五年前用得那样多了。时间是无情的,根底浅、腹中空、耍贫嘴式的语言,来得快,走得急,不过是万事万物都会起的泡沫而已。小风吹过,沫息泡裂,也就嘛事没有啦。

可以保持对语言变化的兴趣,至少是为了解闷。尤其是对于写作人,更重要的是有所选择,择其佳者佳之用之,择其恶者恶之弃之,同时不妨有所思考:一个新词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要稀里糊涂地被庸俗鄙俗下去。

纪实语言小议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 赵瑜

大家知道,摄影是光影的艺术,美术是色彩的艺术,文学作品则是语言的艺术。没有作家对语言的掌控运用,文学作品就无从诞生。文学作品好不好,头一条要说语言好不好。

做小说写散文,这一条很好理解,而初写纪实文学的人,则容易轻视忽略,好像一写纪实,便不能凸显个人。其实,好的纪实文学,无论是叙述情节还是塑造人物,同样需要依托作家的语言功力去完成。初学者包括一些老文友,最常见的问题,是把通讯报道的语言运用到纪实文学中来。有人从年轻写到老,也没有弄明白这一条,总是在纪实文学的写作中,把自己当新闻记者使唤,对于文学语言重视不起来。这一点,成了读者们诟病纪实文本的缘由之一。

作家运用个性化语言,

记者运用共性化语言。

作家运用民众化语言,

记者运用公权化语言。

作家运用文艺化语言,

记者运用新闻化语言。

作家运用陌生化语言,

记者运用规则化语言。

如此一来,人们把通讯报道式的纪实作品,有意无意地排除在文学艺术之外,就是有道理的。

通讯报道的常用语言是个什么样子?评论家阎纲,把此类语言概括为“新华体”,十分精到。也就是说,作家要警惕乃至拒绝那种仿佛新华社发布通稿般的标准化语言,从而改善文艺作品的面貌,回归文学本身。你看《史记》和《论语》,包括《梦溪笔谈》,都不是奏折,报告文学也最怕写成公报。核心问题还是语言。而通讯报道在写作时并不存在这一问题,既可以运用“新华体”,也可以运用通常化的公共语言。因为通讯报道往往是媒体意志的集中体现,并非记者独有的声音,署了作者姓名,也是职务行为,哪能由着记者性情肆意放歌或浅唱低吟呢?

我理解的“新华体”,从外表到实质,也就是官方话语系统,简称为“官话”。试想一部纪实文学,使用官话来完成,艺术效果还会好吗?

冷静想想,一位专职官员,平日进出厅堂,以讲说官话为生,而下班回家之后,官腔官话就会自然减少乃至消失。一旦面对亲朋老友,他还会真切地甩出几个民间凡俗段子,以示亲和,从根儿上体现人的本色。看看,官员尚且明白这一点,反观一些知性作者,身无一官半职,却使劲往官话上头靠,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反映了作者对官场的认同和向往呀?

作家进入非虚构写作,要避免公共语言,运用自己的个性语言,与记者写作通讯报道截然不同。例如,“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这个句式,记者们、秘书们早已习以为常,熟练运用无妨。作家却不宜这样说话作文。是否可以这样写,“那年,你上县里开会回来,咱村就分了地”,同样表述了“三中全会以后”这层意思,而且丰厚许多。我的体会,每当落笔疑难之际,请细心回味周边平民聊天儿,学习他们是怎样表述人间事变的。

作家乃凡人,却又敏感而多思,面对同样的人和事,总比常人感受多一些,细一些,深远一些,落实在作品中的语言,本应该生动鲜活,丰富多义,而官话对于作家,只能构成心灵捆绑,这种限制时常暗藏于无形之中,致使作家窒息,也剥夺了纪实文学的生命。

从年轻朋友的报告文学看,习惯性地运用了不少“新华体”语言,其体貌特征和通讯报道十分相近。时间一长,积重难返,作品缺失了人的本质力量,问题就严重了。

作家学习语言,不是一朝一夕的小事,而是一辈子的大事。还是那句老话:没有好的语言,就没有好的文艺作品,也就没有优秀报告文学。好的语言,首先要说作家自己心中的话,越是写纪实,越需要一个“真”字,要言为心声,说人话,写真情,而不要官腔官话的“新华体”。

语言的能量

当代著名作家

李国文

阿Q革命那天,喝了点酒,有些亢奋,他的思想也进跳起来了:“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都拿着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走过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鲁迅《阿Q正传》第七章“革命”)

“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同去”,当然是看得懂、讲得通的词语。但“一同去”,可以;“同去”,按我的语感,读起来有点别扭,有点咬嘴。再则,也不见同时代别的作家使用,更不见诸当代作家的笔下,是个很生僻的词。“同去”的“同”,乃文言文中的常用字,估计未必与绍兴方言有关系,也排除其地方属性。我还查了《现代汉语词典》,凡与“同”组合为“同志”“同学”“同胞”“同僚”“同仁”,或反过来的“合同”“雷同”“共同”“陪同”“相同”等词语,悉皆名词、副词,无一为动词者,所以,这个有悖于常规的“同去”,既不见古文,亦不见今文,大有可能是鲁迅自己创造出来的。

也许他觉得文中简略掉两个“一”,有点突兀,特地补上一句,“于是一同去”,“一同去”就是“同去”,他为什么要标这个新,立这个异呢?我想,这是人人都免不了要受到的时代影响。潮流总是具有强烈的裹挟力,即使巨人如鲁迅者,也不能自外于五四运动这个大环境、大气候,遑论其他?因五四而兴的白话文运动具有自发性群众运动的色彩。一方面是旧词语尾大不掉,一方面是新词语风起云涌,既是一个互相磨合的时代,也是一个各显其能的时代,自然,更是一个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的尝试和试验时代。与“同去”类似的,还有“起粟”“毒毒”数词,都是属于大师不那么成功的试验。嗣后,鲁迅在他的其他小说中,也没有再用这些词语。

即使用,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读者永远比作者聪明,这是一个绝对真理。因为作者是一个人,读者是无数人。作者写出来的东西,他们懂,作者没有写出来的东西,他们也会懂。因为汉语的根,是汉字,而汉字的功能数千年来,经过无数人的使用,不断丰富,其完善和完美的程度,真是臻于尽善尽美。因而她能够接纳一切成功的和不成功的试验。成功的,留在那里,不成功的,说不好经过一段岁月以后,就自动退出历史舞台。

譬如“同去”,1927年见诸北平的《晨报副镌》,以后再也不见。而到了1930年以后,那时在上海从事文学活动的作家,在他们行文中,就时不时出现“淡巴菰”“苦迭打”“烟丝披里纯”之类直接音译过来的外来语,这些词语也给那些作品,顺便做了具有时代风云的注脚,不也很好吗?譬如一定要把意大利的佛罗伦萨,译成“翡冷翠”,写进自己的诗句里,那就必然想起詩人徐志摩,又回到那个摩登的浪漫年代。偶一为之,也无不妥。如果,当下有人还用“翡冷翠”,说明此公也太不合时宜了。前些日子,我想写明代中叶任宰辅的三杨,翻阅明代李贤所著的《古穰杂录摘抄》,其中一则笔记起句为“士奇晚年泥爱其子”。读到这里,顿觉“泥爱”二字眼生,查找辞书,遍觅不得。明代焦竑所著的《玉堂丛语》,也谈到杨士奇泥爱这件事,题目为《惹溺》,这个“惹溺”,同样也是稀见的,不载于当代出版的词典。看来,任何民族的文字语言,都是处在不停变化发展的过程之中,一些新的词语在产生,一些旧的词语在消亡。“泥爱”和“惹溺”,便是埋葬在古籍中,属于“骨灰级”的古词语。看似寿终正寝,其实也未必消亡,只是读古籍的人不多,没有本事化腐朽为神奇,使其再生罢了。

对某个词语的断然否定,轻易论断,妄加非议,宣判死刑,都有把话说得太早之嫌。可以不喜欢,可以拒绝用,但不必封杀。一个新词语的出现,自有其出现的需要,因而也就有其生存的空间。固然,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但这应该被视为正常的现象,只消想起朱熹的诗,“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们便懂得,对于那些不妥、不当,甚或不通、不懂的新词语,恐怕还是要有一份雅量才好。

最近,英国的新版《牛津英语词典》公布,2016年增加了约1500个新的词语,包括“脱欧公投”之类像刚出笼馒头那样新鲜的流行词,也收罗进去。这部词典的特点是,只要收进了,便永不剔除,因此,此书年复一年的增厚,只好求助于电子版,其所收词语的总数量,已达到将近82.9万条。在当下网络用语不断涌现,外来语打破头地想争得一席之地的环境下,新的词汇肯定会有的,但能够真正被认可进入词典的依然有限。我想,这很大因素决定于汉语的巨大能量,其适应能力,包容能力,化解能力,自净能力,是无穷无尽的。

语言,应该是一条流动的河,她要是停滞下来,就会变为一潭死水了。所以,提倡试验,鼓励创新,哪怕一些不成熟的尝试,也不必当头一棒,打倒在地再说。经过时间的沉淀,生者自生,灭者自灭,用不着“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为保卫语言的纯洁性而殚精竭虑。古汉语从先秦开始,一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告一段落,数千年来,没有人感到有保卫其纯洁的必要,她也照样纯洁。至于清代的乾隆开四库馆,对古籍大肆改窜删削,销毁禁绝,与语言文字无关,只是出自民族自卑心理的龌齪表演而已。文言文发展到唐诗、宋词、元曲,到明末的小品文,已经达到极致的境界。就以明人张岱的《西湖梦寻》为例,其《湖心亭看雪》一篇,二百字,堪称简约凝练的范文。“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孥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无一字可去,无一字可易,这就是中国文人数千年磨炼出来的绝顶功夫了。文言文作者经过漫长岁月里的苦苦追寻,在文章的开篇布局上,在意境的追求升华上,在词语的精准择用上,在文字的表现技法上,以及在声韵、节奏、对仗、用典诸多方面的得心应手上,终于达到了一个空前娴熟的程度。而近代白话文作者,假设以《阿Q正传》为起始点,从1921年到2016年,只有不到百年。因此,不能,也不该苛求当代白话文作者,用白话文重写一遍《湖心亭看雪》,能够达到同样精彩。甚至不禁悬想,那“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的“粒”,如何将其神韵用白话文表达出来,恐怕煞费苦心也不成的。这也不奇怪,即使将《金瓶梅》《红楼梦》都囊括进来,仅仅五百年都不到的白话文写作史,当然无法与资深的文言文相颉颃。站在历史的门槛上,回顾近百年的历程,白话文写作恐怕还是处在蹒跚学步阶段,连“初唐景象”都是说不上的,只有经过好多个五百年后,白话文才能蛹化为蝶,出现真正的写作大师。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临终的眼》里说过:“我以为艺术家不是在一代人就可以造就出来的。先祖的血脉经过几代人继承下来,才能绽开一朵花。”这是真知灼见。

语言,文学的基础,语言的能量,是作家在拿捏上见本领的所在。作家好不好,看语言,作品行不行,更要看语言,所以说,语言是作家的命根子。这是老生常谈,但具有真理,绝非套话。同是一副扑克牌,放在我们手里,它只是一副牌而已,然而,放在魔术师手里,它就会变出千奇百怪的戏法。语言,对于作家来讲,也应该如此。玩得溜的,叫大师,玩不转的,连小师也不是。上个世纪,我曾在《小说选刊》工作过一阵,几乎读遍了当时那些大师和小师的所有小说作品(长篇小说除外),那当然不是一桩美差,因为终究读到好作品的机会,不是很多,而读到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的作品,却是大量的。因而也就体会到古人所言,“味同嚼蜡”“不堪卒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有的人,语言轰炸,让你眼花缭乱,连气都透不过来;有的人,生怕读者不明白,你得陪着他不停地兜圈子;有的人,前言不搭后语,我是新潮我怕谁;有的人,与生活脱节,不知人间为何年……总而言之,不过糟蹋语言罢了。我也不懂某些作家同仁,为什么偏要不吝笔墨,不把话说完说尽呢?令人直皱眉头呢?

水墨画家作画,在一张宣纸上,洒上一小杯水,然后用笔蘸上几滴淡墨,滴于正不停扩大受潮面积的宣纸上,任其洇染。渐淡渐淡以后,加上留白部分的衬托,若在下方,点缀上“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一幅“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湖心亭看雪》图就问世了。至于那两三粒人,就不必在画面上出现了,这不画之画,用在小说上,不说之说,欲说不说,要比说了又说,说了还说,那效果可就大不一样了。拙者所写的一千字,落在巧者手里,也许不到八百字,就把那一千字要说的意思,都表达了。不过,咱们国家的稿费,是以字数计酬的,这样一来,减少数百字,可能要在人民币的收入上,受到一点点影响,但是语言的质量提高了,语言的能量体现了,那还是值得的。

一个作家的文学才能,有其长必有其短,其作品自然也就有人说好的同时有人說差。评价各各不一的原因,是因为对文学的优劣,很难进行量化比较。我在《小说选刊》工作的时候,一个只是属于我私人的读稿习惯,比较关注语言。作家与作家比,比什么呢?有人说比思想,有人说比真实,有人说比典型化,有人说比技巧,比来比去,人言人殊,很难分出高低。唯有语言,具有量化可能。虽然也不甚可靠,第一,不大容易做到统计学上的精确;第二,一篇两篇作品,不足以概括作者的全貌。所以,秘而不宣,只是私下的看法。

现在,我也不写小说了,更不选小说了,说出来也就无所顾忌了。当时,我的职业是读小说,啖饭之道,苦乐其中。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若读到熟人的作品,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尤其读到文中略知一二的细节,也会发出会心一笑;若读到陌生人的作品,有击节叹赏的时候,也有遗憾再三的时候。通常,我不大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倒不是我多么高明,只是多年以来环境改变性格的结果,好逆向思维,不轻易从众。所以,我选小说,还是从作品的语言入手。

一是注意词语的重复出现频率,一开始也许会忽略,老在你眼下跳出来,就要警惕了。如果不是这个作家词穷语拙、囊中羞涩,那就是疏于推敲、仓促成章了。

二是关注作品中新鲜的、流行的、市面上常挂在人们口头上的词语。有,还是没有?有,说明这位作家活在当代;没有,当然不能认定这位作家远离现实。但语言,却是最能体现出时代感的文字符号,这点文学修养都不具备,大概是需要补课了。

三是看作家对于古早词语的使用上,是否准确到位,是否恰到好处。既可以看出作家的学养,也可以看出作家驾驭文字的能力。我是这样要求别人的,自然我也应该这样要求自己。也许做不到,我会努力。

责任编辑:姜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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