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启发理论与对外政策决策研究*

2017-06-13 09:16晞,王
教学与研究 2017年5期
关键词:决策者决策维度

肖 晞,王 琳



多元启发理论与对外政策决策研究*

肖 晞,王 琳

多元启发理论;对外政策决策;两阶段加工;非补偿性原则

近年来,多元启发理论发展趋势较为迅猛,且已得到大量研究的证实。多元启发理论在认知理论和理性选择理论之间构建了一座桥梁,它认为对外政策决策包含两个加工阶段。第一阶段以维度加工为基础,不满足非补偿性政治维度阈限的方案将被删除;第二阶段以方案加工为基础,对剩余方案进行理性分析,力求将结果的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运用多元启发理论开展对外政策决策的研究主要体现在理论应用和理论验证两方面。回顾相关研究发现,多元启发理论过于强调国内政治限制,未来的研究不应忽视决策个体、决策背景、决策任务三方面因素及彼此间的互动。

对外政策决策(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是指个体、团体或联盟在国际舞台上做出影响国家行动的选择过程*本文将“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翻译为对外政策决策,而不是外交决策。对此有两点解释:第一,外交一词有其专业术语“diplomacy”;第二,对外政策的范围不单单包括外交,也包括军事打击、经济制裁等方面。,这一过程通常伴随高赌注、高风险和巨大的不确定性。决策选项的范围包括战争、和平、联盟、建立或解除外交关系、施加经济制裁,削减核弹头或持核不扩散立场等。一般情况下,人们对国际事件的解读仅取决于国家最终的决策结果,但对学者来说,亦要注重对决策过程的认知。国家领导人的决策影响世界政治的进程,探讨领导人的决策过程,有助于进一步理解甚至预测国际舞台上的对弈结果。对决策过程的分析还可以揭开政策制定的认知加工特点,进入决策者的思维空间,识别其决

策模式,并且生成对领导风格及人格的看法。[1](P3-7)在进行对外政策分析时,研究者通常选择理性行为者模型(rational actor model)、官僚政治模型(bureaucratic politics model)、前景理论模型(prospect theory)、多元启发理论模型(poliheuristic theory)等,来解释相关决策行为。近年来,运用多元启发理论来解释对外政策决策较为流行。它继承了理性行为者理论和认知理论的优点,拓宽了对外政策分析的方法领域,加深了对决策层次的重视,推动了现有研究朝更实证化的方向发展。本文从阐述多元启发理论内核入手,回顾相关研究,思考可改进之处,以加深对其进一步的理解。

一、多元启发理论原理

多元启发理论是由美国德克萨斯A&M大学(德州农工大学)亚历克斯·明茨(Alex Mintz)和尼西米·杰瓦(Nehemia Geva)两位学者于1993年共同提出*很多文章对多元启发理论的具体创立时间都未曾提及,而这里笔者经检索大量外文期刊时发现,1993年之前,明茨所发表的文章中并未有“poliheristic theory”一词,而是以“noncopensatory theory “为主。但笔者在雷德(Redd)1997年发表的“The Poliheuristic Theory of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 Experimental Evidence”一文(此文为书籍Integrating Cognitive and Ration Theories of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的一章节)的参考文献中发现它引用了1993年明茨和杰瓦在德州农工大学发表的“The Poliheuristic Theory of Decision”一文,后者在网上检索不到,推断是非公开发表。1994年明茨和杰瓦将“The Poliheuristic Theory of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参与战争和平决策大会,同年参加和平科学学会年会时递交“Testing the Poliheuristic Theory of Decision with Evolving Choice Sets”。1997年由杰瓦和明茨两人主编的Decisionmaking on War and Peace: The Cognitive-Rational Debate一书中,第二部分第一篇文章“The Poliheuristic Theory of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是正式公开发表,正式推出“poliheuristic theory”一词。也就是说,提出此词是在1993年,而正式有“版权”是在1997年。笔者之所以详细验证该理论创建时间和创建者,是因为笔者认为如果用“上世纪90年代”一词来代替,未免有些遗憾。一门理论的提出凝聚了研究者多年夜以继日的付出,无数灵感、经验、知识、汗水汇总成一门理论的那个时间点不应该被人们忘却。。之后,西方很多学者在《冲突解决杂志》(JournalofConflictResolution)、《对外政策分析》(ForeignPolicyAnalysis)、《政治心理学》(PoliticalPsychology)等多个国际关系领域期刊上发表相关文章。学者们对该理论进行了积极的探讨,并将其运用于对外政策分析研究中,得出一系列丰富的成果。

(一)理论缘起

在对外政策分析研究中,学者常用三种模式:理性行为者模式、官僚政治模式和认知心理模式。本文根据多元启发理论的理论渊源,简要介绍理性行为者模式和认知心理模式。

理性行为者模式。该模式认为对外政策是决策者深思熟虑的结果。在这种模式下,决策者从一开始就有明确的目标,他们列出可能的行动方向,通过权衡收益和成本来评价相应政策方案的后果,最终选择相对收益最大的政策。现实主义和自由制度主义采纳该模式来分析国家行为。现实主义把国家当做理性行为者,在无政府的国际体系中,追求权力和安全最大化。自由制度主义认为国家间的彼此合作源于预先设定的目的,制度的生成是国家理性设计的产物。这种模式分析途径认为行为者是完全理性的。然而,现实中多种因素可以使人的思维偏离理性。认知的有限性会影响行为者选择目标的能力。在特定情况下,鉴于认知局限,行为者并不知晓自身能力无法支持所追求的目标,结果投入了大量资源。信息的不全面会影响决策者的理性思考。行为者选定目标之后,倾向于选择性地处理新信息,不断强化所选信息,并且剔除负面信息。面临突发事件时,情感因素也会影响行为者的思维加工。在某些情况下,为维护尊严和名誉,行为者无法保持足够的冷静,有可能选择极端手段。[2](P41-63)

认知心理模式。长期以来,在对外政策分析中认知心理模式不如理性行为者模式受重视。然而,国际政治三大范式所强调的结构因素、制度因素、观念因素都必须通过决策者的个人行为,才能形成国家的对外政策。因此,决策者的认知层面,对于理解国际事务中权力、利益等核心概念至关重要。心理分析学派认为,人类诊断问题、进行归纳推理,最终做出选择的过程不仅受到所处环境中的各种相互依存关系的制约,还受制于主体的认知过程和精神状态,故在制定对外政策时,决策者不可能穷尽所有的可行方案,并做出最优的选择。在实际决策过程中,面对诸多限制,决策者拥有的仅是一种“有限理性”,寻求的是合理的、令人满意的而非最优的政策。鉴于此,决策者的认知因素在决策过程中就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认知视角考察的是政策制定过程的运行原理,着眼点是决策者的心理过程,通过研究过程寻找规律,从而对国家的行为进行解释和预测。[2](P121-127)

领导人在危机中要面对复杂的决策情境,通常都伴随时间紧、信息少、任务重、压力大等限制。在这些情况下,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待决策者从完全理性角度出发,对所有方案进行全面评估,而是选择一个在“限定时间”内令人“满意”的方案,不求利益最大化和损失最小化,但至少“满意”选项的收益和损失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使用认知启发式,可以有效减轻认知负担,若搭配理性计算,决策的效率更能进一步提升。因此,多元启发理论的诞生就是“时势使然”,它吸收理性方法和认知方法的合理内核,将二者整合起来,用于解释领导人政治决策的过程和内容。

(二)理论框架

多元启发的英文单词“poliheuristic”由前缀“poly”和单词“heuristic”合成而来。“poly”指决策者面临的选项很多,也指领导人在职期间衡量得失的想法较多。“heuristic”是一种问题解决的方法,“poliheuristic”具体含义是指决策者使用认知机制来简化复杂的决策任务。[3](P101-126)多元启发理论假定在决策过程中,决策者的认知加工分为认知模式和理性选择两个阶段。在认知模式阶段,决策者采取以关键维度基础为策略,非整体性信息搜索的加工方式。通过认知启发策略试图选出首先符合关键维度的适用方案,不符合关键维度标准的方案会被踢出备选名单。对外政策制定过程中参照的维度主要包含:外交、经济、军事和政治。国内政治是第一阶段的关键维度。换句话说,如果一个政策方案,造成领导人支持率下降、选举前景不明,即便它在其他维度上效用较高,也无法弥补政治维度的上损失,故在第一阶段,会被淘汰*国内政治维度是指威胁领导人的地位,主要包括威胁领导人生存;选举挫败的前景;出台政策的低支持率;领导人受欢迎度的下降;威胁政权;威胁领导人的尊严、荣耀和合法性。参见 Alex Mintz,“How do leaders Make Decisions? A Poliheuristic Perspective”,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Vol.48, No.1, 2004, pp.3-13.。在理性选择阶段,决策者采纳以方案为基础的加工原则,在剩余的“存活”方案中,运用预期效用、字典编纂等原则来做出合适的选择,使结果能够满足收益最大化和风险最小化。[4](P81)

多元启发理论有五个主要特征。第一,非整体性搜索。信息检索的方式可分整体性搜索和非整体性搜索。整体性搜索是指检索所有方案,权衡其各个维度的信息。非整体性搜索是指检索部分信息,或权衡给定信息的部分维度。在这里,非整体性加工是指决策者使用启发法在较少的维度上权衡众方案,而非有意识地针对某方案放在所有维度上进行考虑。第二,以维度为基础的加工。维度也称属性或效价,它是指与中心主题有关的信息或变量。基于方案的加工和基于维度的加工是获取信息的两种方式。以方案为基础的策略是指决策者在不同维度间循序评估给定方案的所有信息。例如把A方案置于所有维度上进行分析,然后以同样方式加工其他方案。相反,以维度为基础的策略是指在一个维度内评估所有方案,然后把这种加工方式运用到其他维度。例如,首先在关键维度上评估A、B、C、D四个方案,假设B方案不满足该维度,那么在其他维度上将不再分析B方案。多元启发理论认为在认知复杂性较高、认知环境受限的情况下,决策者加工信息将以维度为基础。在此属性上,政治维度的重要性要高于其他维度。第三,非补偿性原则。一般来说,决策的补偿性原则是指试图在所有维度间做权衡,一个维度上的高效价可以补偿另一个维度上的低效价。相反,非补偿性原则认为,维度之间没有互补替代效应,一个维度上的低分不能被另一个维度上的高分所补偿。第四,满意度原则。满意度这个概念源自有限理性模型,该模型认为个体面对约束时,自身计算、记忆和回忆的能力会受到限制。由于这些约束,个体会运用一些决策程序来促进自身更有效、更果断地处理信息。多元启发理论假定决策者采纳效益的满意原则,而非效益最大化原则。决策者会选择一个能够满足自身需要的方案,即使该方案不是最优选项。第五,顺序敏感性搜索。不同维度呈现的先后顺序影响方案的最终选择。研究表明信息和选项的呈现顺序对决策有很大影响,政治顾问的信息呈现顺序被给予了特别关注。[5](P105-126)

二、 多元启发理论视角下的对外政策分析

多元启发理论自成型以来,众多研究者以其为基点来研究对外政策决策。研究大致分为两类:理论应用型研究和理论验证型研究(见图1)*本节主要探讨多元启发理论在对外政策决策研究中的应用,所以将这一类的研究归类为理论应用型研究和理论验证型研究,这里不回顾以介绍和评价多元启发理论为主的文章。。前者是指直接用理论框架去解释国家的对外政策决策,以定性方法为主;后者认为理论框架有值得进一步修补、完善的地方,以定量方法为主。一个理论从创立到发展,要经过无数次的验证,才会完善其解释力。因此,应用型研究和验证型研究彼此交替,携手前行。

图1 多元启发研究路线图

(一)理论应用型研究

理论应用型研究是指直接采纳多元启发理论框架去分析国家的对外政策决策,这类研究的切入点主要包括问题类型、决策国和领导人。在问题类型上,学者们主要探讨使用武力、核武器试验、政党联盟、军事暴动、冲突解决、战争与和平的决策、背叛和报复,专家和新手的决策等。[6]在决策国方面,多元启发理论考察了美国、土耳其、英国、阿塞拜疆以及中国的对外政策。这类研究主要以一元层面的国家决策为主、也适度分析二元层面的国家战略互动。[7](P169-189)在领导人方面,除了美国前总统,还包括中东各国前领导人,[8](P3-13)以及法国前总统萨科齐、[9]阿斯拜疆总统阿利耶夫[10](P11-15)等欧洲领导人。应用型研究选用的方法多为案例分析法。以明茨1993年的研究为例。海湾危机期间,老布什放弃遏制围堵和撤退驻军两种方案,选择使用武力,可从两个维度上探寻老布什最终决策的原因。

政治维度。该维度上的考虑可从四个方面入手:首先,受欢迎度。领导人的受欢迎度离不开民众的支持,如果在危机中表现不好,受欢迎度就会随之下降,进而影响政治前景。鉴于当时预算、税收政策等问题,老布什的支持率在1990年秋天已下跌至53%。其次,国民经济。当时美国经济衰退、政府预算和国际贸易双赤字、储蓄和贷款危机、几大主要银行倒闭、海湾地区的紧张局势而导致原油价格不断上涨、在沙特阿拉伯部署的陆海空三军已经驻扎数月的“沉没成本”、萨达姆威胁轰炸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的油田,这些因素导致老布什没有时间去等待遏制政策发挥作用。再者,党派政治。海湾战争是由共和党背景出身的总统发起的,共和党对总统的支持要高于民主党。当时,国会中民主党内大多数反对攻打伊拉克,他们敦促总统采取遏制策略,并采取前所未有的经济制裁,迫使萨达姆撤出科威特。因此,拒绝遏制策略,就有机会在关键问题上同自己潜在竞争对手形成鲜明对比,从而强化自己在共和党内的受欢迎度,以及共和党保护美国民众和控制对外政策强有力的意象,同时擦除“无能”的意象。如果战争耗时短、果断性强、相对损失又较少,那么将有机会羞辱民主党。最后,军工复合体。它是由国家的军事部门,军工企业和国防研究机构等部门建立的非正式联盟,又名“军工铁三角”。它是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对美国的公共政策影响极其深远。当它面临军事预算和订购合同缩减等威胁时,很少会对军事行动持反对意见,正如1990年的形势。当时苏联对西方安全威胁降低、政府打算从欧洲撤军、削减国防预算、同苏联签订前所未有的军控协议、削减主要的武器系统、关闭军事基地等,这些都威胁“铁三角”的利益。

军事维度。领导人决定使用武力通常是服务于多元目标,如政治目标、战略目标、军事目标或对外政策目标。如何处理战争相关问题,常常是领导人职业生涯中浓重的一笔,因为民众可能会据此对其进行评价和定义。老布什相信凭借联军压倒性的军事力量可以保障胜利,战争持续时间也会很短,伤亡人数必将相对较少。另一方面,也试图向民众证明,由于作战部署、对手和作战地形不同等因素,这绝不会是第二个“越南战争”,更不会是一场持久之战。[11]

从老布什选择武力攻打伊拉克的决策中可以看到:存在以维度为基础的加工策略,主要是指政治和军事上的考虑;存在非补偿性的决策策略,消除了政治维度上低分的选项。老布什面临着支持率下滑、经济不景气、民主党的指责、“铁三角”的游说,已经没有时间等待遏制策略发挥作用。因此,决定使用武力实际上是个突破口,凭借联军强大的力量,可以取得快速胜利,进而扭转自己的“颓势”。

(二)理论验证型研究

理论验证型研究的出发点是对多元启发理论框架的验证,决策过程是否包含两个阶段、是否存在非补偿性原则等。这类研究包含考察行动方案设定的原则、[12](P553-566)非补偿性政治维度的适用范围、顾问对决策者的影响、[13](P335-364)领导风格和决策背景、[14](P687-712)决策任务熟悉性和决策问题的信息模糊性等。验证型研究所使用的方法主要是实验法、统计法和案例比较法。

实验分析。实验法是验证自变量和因变量之间因果关系的研究方法。明茨2004年选用实验法检验任务熟悉性在对外政策决策中的影响,同时验证多元启发理论。研究招募了72名美国空军学院的高级指挥官,选用两个自变量:其一是决策任务的熟悉性,熟悉的任务是指处理两个小岛之间的军事冲突、不熟悉的任务是指从太平洋四个虚构的小岛中选择一个作为海军基地。其二是方案信息效价评估的模糊性,分为高水平模糊、中等水平模糊和不模糊。研究结果证实了多元启发理论的假设,确实存在一个从以维度为基础的加工向以方案为基础加工转变的策略,而且这种现象在任务不熟悉、方案效价不确定的情况下更为明显。[15](P91-104)

统计分析。陈冲和刘丰2011年运用定量分析方法来验证多元启发理论,分析材料为国际危机行为数据库中1946年至2006年美国使用武力的数据。研究共考察了公众支持率、国内政治得失、选举年、国际影响,实力差异和经济指标6个自变量,目的是为了寻找这些自变量同因变量(动武)之间的因果关系。研究结果证实了多元启发理论的两阶段假设,在第一阶段,国内政治得失对总统动武具有较为负面的影响,证明了国内政治得失是该阶段的关键维度;在第二阶段,研究发现实力差异、国际影响、通过膨胀率均显著性突出,这些因素属于理性选择的结果。[16]

案例比较。奥伯曼(Oppermann)2014年探讨多元启发理论的适用范围。他认为,尽管该理论在对外政策分析领域显得颇为“通用”,但应该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更具解释力。研究者从决策问题的突显性着手,对英国在圣马洛宣言和欧洲货币单一化两个欧洲政策上进行比较分析,来评估决策第一阶段的非补偿性原则是否发挥作用。结果发现签署圣马洛宣言是低突显性事件,而欧洲货币单一化是高突显性事件。在圣马洛宣言事件上,由于预期国内反响弱,因此国内政治这个非补偿性维度没有简化政府的决策矩阵,所有方案都可被视为符合基本要求,最终政府选择了最高效价的欧洲防卫政策。在欧洲货币单一化问题上,潜在的国内听众成本较高,所以国内政治成为决策者的首要关注。为避免国内政治损失则需消除对货币单一化明确承诺的方案,选择尽早推动公投。从这个研究中可以发现,问题的突显性有助于理清多元启发理论的适用界限,在高突显性的问题上,非补偿性原则似乎更容易发挥作用。[17](P23-41)

三、多元启发理论存在的 问题及可提升的空间

一个完整的决策流程应该包含决策者、决策任务、决策背景、决策加工和决策结果。从这几部分着手,经分析发现多元启发理论存在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问题。具体包括将决策者、决策背景及彼此互动默认为静态,可能更适合危机决策,对体系因素作用的选择性忽略。多元启发理论自成型以来,众多研究证实了其理论观点,若想有更好的解释力,未来在决策个体层面应细化,决策背景层面要递进,并且与问题表征研究相结合,来解释复杂的对外政策决策加工。

(一)存在的问题

将领导人、国内限制及二者互动默认为恒量。将领导人因素默认为恒定,无论什么类型的领导人,只要备选方案在政治上对其造成损失,即使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也不予考虑。实际上,不同类型、不同国别、不同制度背景等因素下的领导人对国内限制的敏感性可能有所不同,并且不应排除领导人为了民族大义和国家安危而做出牺牲自己政治前景的可能。将国内政治限制默认为常数,却未曾说明阈限值的范围在哪里。如国内民众反对意见超过百分之多少,国会意见不通过的比例是多少。将决策者与决策背景的互动默认为静态,认为从决策开始,对某些方案的“排斥”将一直持续,并保持不变。实际上,在危机进展过程中,决策者同民众的沟通和互动可能会改善支持率下跌等情况,从而可以接受曾经被舍弃的方案。

理论可能更适用于危机决策。纵观以往研究,似乎任务类型都偏向危机决策*有研究者的文章就直接用危机反应来命名,例如,Karl Derouen JR, Christopher Sprecher,“Initial Crisis Reaction and Poliheuristic Theory”,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Vol.48,No.1,2004,pp.56-68.。需要注意这样的问题,在非危机决策时,国内民众、利益集团、新闻媒体、国会机构等意见所占比重是否有所变化。如果在非危机情况下,政治维度已不再是非补偿性维度,那么其他维度可能就会取代政治维度成为非补偿性维度,或者决策者视各维度的效价值等同或相近。就现有研究来看,似乎都过于强调政治维度。若决策者未单独提炼一个维度进行着重考虑,那么多元启发理论就不成立了。因为维度的效价相同或相似,是理性行为者模型分析对外政策的方法,对备选方案进行分析比较,选择收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的方案。因此,多元启发理论是否适用于非危机决策,还需提供进一步的证据支持。

未曾明确体系因素的影响。多元启发理论主要是从微观角度出发,整合认知捷径和理性分析的合理之处,来探讨决策者如何制定决策、最后做出决策的一门理论。因此,如果从体系层面去质疑,似乎又陷入了“旧式的循环”——宏观与微观的研究方法之争,用此岸的优势去批评彼岸的劣势。但是,一国对外政策的制定与出台必定是综合国内外多方面因素,如果领导人仅以影响 “前途”而拒绝最佳方案,这种解释似乎显得过于狭隘。因为在某些情况下,即使知道会“下台”,也必须要做出符合国家利益的决策。多元启发理论的研究过多集中于验证第一阶段的非补偿性维度,而其框架的第二阶段却很少有人关注。该阶段属于理性加工阶段,是对经第一阶段筛选之后“存活”的方案进行分析,选择利益最大、风险最小的选项。因此,这一阶段会有体系层面上的考虑,但研究者却未曾明确提及。

(二)可提升的空间

决策个体层面。在这个角度上,学者不应忽视决策者的个人经验和认知风格的差异。缺乏经验的领导人可能会做出不好的政策选择。这类领导人倾向于选择性的加工信息,仅考虑采纳支持他们先前信仰和态度的信息,忽视那些反对先前信仰但对他们有用的数据。当国际安全环境发生变化时,缺乏经验的领导人常常无法调整自己的目标,不考虑之前曾拒绝过的选项,而是在未重新评估适用性的前提下坚持最初的战略。[18](P215-239)另外,缺乏经验的领导人也影响顾问团体构建的质量、管理结构的胜任力和稳定性。还需注意的是,在对外政策危机中面对使用武力这一选项,领导人的“军旅”生涯经验不容忽视。[19](P17-34)认知风格指个体在接受、贮存、转化和应用信息的认知过程中所表现的习惯化行为模式,具有跨时间的稳定性、跨情境的一致性等特点。以场依存性和场独立性认知风格为例,前者在形成自己的观点与态度时,会更多地考虑身处的社会环境,而后者通常有较强的个人定向,比较自信,且自尊心较强。[20](P119)从这种分类角度来看,不同认知风格的决策者在接受相关建议上可能有所不同,国内政治的非补偿阈限也会有所差别。

决策背景层面。在这一层面,决策者需要将历史因素和现实因素结合考虑。例如,两国是否有过战争或冲突,战争会累积 “集体情绪”,因此在选择相关政策时,决策者可能会更多的关注国内民意,从而导致非补偿性维度阈限值下降明显。“集体情绪”是把双刃剑,既有可能促进决策者的认知加工,亦有可能加重决策者的认知负担。除此之外,决策背景是否为战时,如果为战时,做出武力出兵决策的可能性会更大。还有,在连任竞选期为获得连任政治资本,决策者会选择一些刻意迎合关键选区民众利益的方案,对影响其选举前景的那些方案极为排斥。

与对外政策的问题表征研究相结合。多元启发理论是项目选择理论,描述了决策过程和决策结果,却忽略了重要的问题:方案来自哪里,如何进入决策者的考虑范围,而这恰好就是项目生成所涉及的问题。对外政策问题表征的研究明确说明了项目生成的问题,但是却没有关注决策者是如何挑选和权衡这些选项,并最终做出决策,[21](P739-752)而多元启发理论框架恰好弥补了这个问题。因此,问题表征与多元启发理论相结合,将更有利于深入了解对外政策决策的加工机制。

四、结 语

在对外政策分析领域,罗伯特·杰维斯提出四层次分析法,分别为决策层次、政府机构层次、国家性质和国内政治运作层次,以及国际环境层次。学者既不应否认三个非决策层次与决策者行为之间的重要关联,亦不能忽视决策层次上的考虑。若仅认为非决策层次的背景起决定性作用,那么无需研究国家近期行为、无需理解他国决策者持有的目标和认识,只要预测环境的变化,就可以推知行为体的反应。但现实中,决策者往往大量寻求他国决策者所持观点。如果不考察决策者的认知,就无法深入解释重大决定和政策的形成。认知因素构成了部分行为的近因,因此有必要对决策过程进行分析。[22](P14-27)多元启发理论就是注重对决策过程的研究,它关注决策者如何选、选择了什么。多元启发理论的贡献在于它识别了决策过程的两个阶段,将第一阶段的认知捷径与第二阶段的预期效用结合起来,不仅可以解释和预测政治事件和结果,还可以阐明领导人达成最终方案的过程。因此,在提供结果效度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了理论自身的过程效度。多元启发理论得到了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的支持,但仍有进步的空间。未来的研究不应忽视决策个体、决策任务、决策背景之间的差异,同时还要注意三者之间的交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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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蔚然]

Poliheuristic Theory and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 Study

Xiao Xi, Wang Lin

(School of Administration,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Jilin 130012)

poliheuristic theory;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 two-stage processing ; noncompensatory principle

In recent years,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poliheuristic theory is relatively rapid, and has been confirmed by numerous empirical studies. Poliheuristic theory constructs a bridge between the cognitive theory and rational choice theory, and postulates that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contains two processing stages. The first stage is a dimension-based processing, alternatives which do not meet the noncompensatory political dimension threshold will be deleted; the second stage is a alternative-based processing, use rational analysis for the survival options, and in attempt to maximize benefits and minimize risks. Applying poliheuristic theory to study decision of foreign policy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wo aspects of theoretical application and theoretical validation. By reviewing the relevant studies, we found that poliheuristic theory emphasizes the domestic political constraints too much,the difference of decision makers, decision conditions and properties of decision tasks, these three factors should not be ignored in the future study,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m should also be considered.

* 本文系吉林大学青年师生学科交叉培育项目“多元启发理论与对外政策决策研究”(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吉林大学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培育项目“国际秩序变革与中国和平发展”(项目号:2015ZDPY18) 的阶段性成果。

肖晞,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系教授,同济大学中国战略研究院研究员;王琳,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系博士研究生(吉林 长春 13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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