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族家庭的生存理性

2017-06-19 19:48丁岩
祖国 2017年10期
关键词:姻亲婚姻家庭

摘要:文章通过一位满族妇女的生活经历,在经历父亲早年去世、缔结婚姻关系、丈夫早逝、家庭财产遭到重大的损失等生活的重大的挫折后,能够通过货物贸易、认“干爹”、身份关系转换等方式,来达到生存安全的最大化,达到其一系列的生存理性的适应性应对。

关键词:婚姻 姻亲 家庭 生存理性

2016年,笔者先后多次到吉林省伊通满族自治县的S村进行田野调查。S村在县域内是较偏远的村落,地处山区,交通不变。全村有151户人家,大多数都是满族,只有5户是汉族,而且在这个村子中大多数都是有着姻亲关系。在S村,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亲戚关系,因为不超过3至4户的寻迹,几户人家就能联系起来,或有姻亲关系、血缘关系。该村村民张玉芬,世代居住于此,满族后裔,人生经历颇为坎坷,身份也具有多重特殊性,在此次田野调查期间,引起了笔者的跟踪关注。

一、建国初期的物货交换和家庭生活基础

张玉芬,1949年出生于吉林省伊通满县(1988年8月设立伊通满族自治县)S村二组,像许多家庭的孩子一样,享受在新中国的幸福之中。1956年(她7岁)父亲去世,这样给家庭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此时,她还有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可想而知全家的重担全部压到了母亲一个人的身上。张玉芬口述:

“咱们国家开始成立初级合作社,1952到1955年有互助组,1956年那会儿是初级社,1959年成立了人民公社,1957年毛主席说:《介绍一个合作社》(这篇文章,经过考证确实有,是毛泽东在《红旗》杂志一九五八年第一期刊印的一篇文章。)的一篇文章中,说的是江西省才溪乡,“人多议论多,热气多、干劲大”。那时也亏了有了合作社,我家当时有一头牛,可是我们都小,我妈当时还要看着我老弟和3个妹妹,根本没有时间下地干活,我家的那头牛,就跟老王家和老何家成立了互助组,老何家有牛车,有犁铮(就是犁地的一种必备的工具),牛套啥的,他家的牛不知咋的死了;老何家有劳动力,都是大小伙子,可能干活了;我家出牛,人家出劳动力,出农具。牛虽然在我家,但是两家轮着给我们喂牛。到了1959年成立了人民公社,我也11歲了,家中是老大,因为当时的粮食都是国家给的任务,交给国家的,我们剩下的苞米一分也没有多少了,天天吃苞米面子也不够吃,人家老何家和老王家挺好的,到分粮食的时候都给我家多分,即使这样也不够吃。当时我家那会,黄豆挺紧俏的,可以用黄豆换各种东西,一斤黄豆能换一瓶高粱酒,能换一斤白米,一块大豆腐,有时候汉能换到咸盐(食盐),豆油、肉、鱼啥的都能换,所以,我家分粮食的时候,我就让我妈多要点黄豆,老何家和老王家也知道我家吃不了那么多粮食,他们两家的粮食也不够吃。我用一些剩余的黄豆给家里换些家里急需的东西,但是当时都是发粮票,国家不提倡换东西,都用粮票买才行。后来大米可好使了,比黄豆都好使,我后来就用大米换各种东西。五几年那时候不能做买卖,不让做买卖,发现都给抓到公社去,回不来了家,管的可严了。有时候在自己家这边换东西不好换,我就去临村去换,我妈妈家以前是C村的,那里都是我姥姥家的人,亲亲可多了,我的三个舅舅,五个姨都在那个村子,我就提前跟他们说好,谁需要啥,都帮我记着,然后我给他们需要的货物弄来,这个办法真是管用,那会儿我家吃的挺好的。

根据当时的情况分析,确实对以物换物有限制,但是对于小家庭之间的这种交换是没有明文限制的,张玉芬从当时的情况出发,以小规模的家庭之间的交换,来进行小规模的物货贸易(虽然当时根本没有物货贸易这个词语,我姑且以这个称谓,觉得最为准确)。如果被当时的巡逻队抓到的话,张玉芬会以自己年龄小、不懂事、换些零食为名蒙混过关,大人们也当然不会计较小孩子做的一些事情,张玉芬的年龄优势,在当时以物换物的商品经济中的作用也是不可小视的。据张玉芬所说,当时,她每个月的以物换物的次数最多3次,因为这样既不会引起村民的警觉,也够家里的所需的,她自己说,每个月只要这2、3次就足够使家庭生活的很好。

对于满族这样一个群体,以军屯为社会基础的满族后代,大多从事与农业相关的活动,对于商贸活动来说他们并不是他们的擅长之处。张玉芬,土生土长在这个村子,村与村之间有很多羊肠小道,哪条小道是相对安全的,哪条小道是通往哪个村子的哪个屯子(这里的村管辖7个村民小组,村民小组本地人叫做屯子)的,她都谙熟于心,这位张玉芬所从事的商品经济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第二是张玉芬的亲属认同和族群认同形成的紧密关系,是她进行商品交换的社会基础。“亲属制度不仅是一种称谓,而且体现了人们的相互关系、所承担的义务,即应有的行为态度。”

①在这样独特的亲缘关系形成的圈子中,张玉芬可以找到自己的亲戚朋友帮忙来进行交换商品。也就是通过姻亲关系、亲属关系、满族内部独特的互相信任关系、相互尊重的礼节建立起张玉芬独特的关系网络,实现物质交换。这些物质交换主要是满族村民习惯打猎来的皮毛,比如黄鼠狼皮、貂皮、野狼皮、野鸡等与汉族人的米、面、油、布匹、服装等进行交换,正是建立在这种族群认同与亲缘认同之上所形成的紧密的不断扩大的交换网络,才能使张玉芬的商品交换网络得以顺畅的流动。

再者,张玉芬姥姥家可靠的亲属关系为她的商品贸易提供了安全的保障。在C村有张玉芬的姥姥家的三个舅舅和四个姨妈,这些亲属的衍生关系,几乎C村所有的人都是张玉芬的亲戚,就是现在的C村,全村的150多户人口中,仍然有一半都是她家的亲戚,这些长辈亲属为张玉芬提供了必要的食宿安排,而基于心里归宿、“看望我大舅和我大姨他们、那时候有段时间看不见他们就想”和经营商品交换的需要,C村是她进行商品交换最为活跃的区域,以此为中心,她的物质交换网络也辐射到其他的村子,甚至一度有县城的人来到C村来购买所需的物品。在张玉芬以C村为中心进行货物交换时,她的“娘家人”也能从中得到很多的“便利”。“婚姻并不仅仅是夫妻双方的事,它还关系到本家和姻亲群体之间的重要的社会关系。”②在1971年,二舅妈为张玉芬介绍的自己家的邻居,一个叫孙才的小伙子,双方都非常满意对方,这也许是自由恋爱的硕果吧,第二年两人在“娘家人”的操办下,举行了婚礼,张玉芬的户口也从S村签到了C村。在张玉芬生孩子之前,她始终没有停止她的货物交换,因为这样的货物交换,不仅为婚后的生活“岁时贴补家用”提供了财力支持,也为“我大儿子的出生后,一下子就觉得生活的呈桡口(日子紧吧的意思)了”积累了一些日常所需。

从以上可以看出,首先,使张玉芬进行货物交换的主要是来自与家庭的突变,即父亲去世之后,家庭陡然增加的生存压力。张玉芬的行为趋向是变化的、复杂的,从开始帮助自己家庭度过艰难的日子,后来商品交换而带来的个人收益、再后来亲缘往来和恋爱动机的诱惑力等等一系列的因素。其次,张玉芬需要得到的亲属网络的稳固支撑。因为只有紧密的亲属关系,才能建立基于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等形成的传统亲缘认同。

二、家庭关系重构和生存能力展现

1982年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关于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正式出台,明确指出包产到户、包干到户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自從实行包产到户之后,农村的经济出现了活力,农民家的牲畜也多了起来,张玉芬家也养了头大黄牛,主要是在春耕和秋收的时候干农活用。“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牛慢慢地就不怎么吃草了,也找了兽医,打了药,也没有好,还是不吃草。那天晚上刚打上药,那个大的牛就蹬腿了,嘴巴子上还吐沫子,我知道我家的老牛不行了。”在那个年代,一个农民家里死了一头牛,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这头牛不仅是农户家里的生产劳动力,还是家庭重要的财产。这头牛死了之后,张玉芬家里的耕地需要花钱雇佣其他农户家的牲畜来犁地,秋收的时候同样需要一笔运输粮食的费用。张玉芬家本来想再买一头耕牛来耕地,可是一头牛的钱确实是太多了,她们无力承担,只好攒钱来买骡马,可是后来由于运输费用的增加,连买一头骡马的钱也没有攒下,这使张玉芬的家庭生活日益困难。

张玉芬知道自家的牛死了之后,就打算学点兽医的知识。一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各家农户几乎都有自家的牲畜,牲畜的大量存在,难免会有些会有些疾病;二是如果有门兽医的知识,给牲畜看病的技能,能够带来可观的医治费用,减少家里的经济负担。三是,张玉芬从小的时候就爱好看些医学方面的书籍,一般家里的人的常见病,自己就能到山上去采药,配成中药就能看好。她的这个想法得到的丈夫的支持,但是女人当兽医确实没有,而且也不是女人做的,还有一个难题,需要找一个有名望的兽医,来拜师傅,才能真正学到本事。在满族聚居的地区,认“干爹”是最为便利和亲近的一种拟制的血缘关系社会关系拓展方式,这个大胆的想法,也使她的丈夫颇感惊讶。但是认“干爹”一般包括以下几个情况:一是双方的父母走的都非常的亲近,便可以缔结成血亲亲属关系的模式,但是这只能限于男性之间的范围;二是在某一方家庭遭到重大变故,比如家庭的父母一方突然病亡等,而此方家庭得到另外一个家庭的全力帮助,使其脱离困难的情况,能够认“干爹”,往往提出的一方是帮助方的父亲提出,受益方的父母同意(多数情况都会同意),结成血亲亲属关系;三是由于小孩身体虚弱、疾病缠身和魂不附体等情况,通过寻找家庭健康,阳气旺盛的家庭来通过认“干爹”来消除自家的不利因素,从中得对方的庇护,一般是弱势家庭提出,拿出足够的诚意,方能获得对方家庭和家族的同意,要准备6只当年的公鸡,一头不超过20斤的一头黑色皮毛的公猪,20斤小豆(红豆)和10斤东北的大黄米,由体弱多病孩子的父亲,用车自己拉去(不准借助牲畜)到对方家里去,如果对方家庭把这位父亲让进屋里,沏上一壶浓茶,并当场把这6只公鸡宰杀,把血滴入碗中,与浓茶混合,并由双方长辈喝下,就说明两家的认“干爹”的情况得到了双方的认可,缔结血亲亲属关系也会得到满族区域的认可。“哪怕是最简单的亲属关系结构也绝不是由父母及子女组成的生物学意义上的家庭构成的,而是永远蕴含着从一开始就给定的一种关系。”③在满族的一个聚居的村落,有位孙姓的老兽医,按照辈份属于张玉芬公公的同辈远方亲属,从辈份来讲可以认“干爹”,但是此时认“干爹”的是张玉芬,张玉芬的丈夫在一次车祸中去世。在这样的情况下,确实已经超出了当地传统习俗的范畴了,就是因为张玉芬是女性。为了使认“干爹”的仪式得以成行,张玉芬同意了更改自己姓名的建议,改为她丈夫的名字,她以孙才的名字接受了认“干爹”的仪式,“女儿身男儿姓”得到了张玉芬丈夫家族的认同。师从当地有名的兽医,加上自己的兴趣和努力,找张玉芬给大牲畜看病的村民多了起来,随着她给牲畜看好病的越来越多,收取的诊治费用又低,家庭的经济状况也逐渐得到了改善。

这段经历表明,张玉芬认“干爹”的动机,不能认为是功利性的经济因素,根本上是源于家庭的重要财产遭受到重大的损失所导致的家庭社会关系的突然断裂,从而导致的生计困境和社会支持力量的匮乏、情感缺失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张玉芬的选择是一种基于现实的综合性的理性选择。

三、家庭生存理性的探讨

在遭遇人生重大打击和社会变化的过程中,在应对当代社会的急剧变迁中,张玉芬先后运用了族亲、姻亲、血缘、地缘等传统社会文化因子,以家庭的一系列的能动行为来谋求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这不但集中体现了满族的特色文化传统,诠释了满族社会聚集区当代变迁的鲜活生活史,从中也呈现了满族家庭强大的生存理性力量。生存理性中不同具体形式的理性之间,在相互交融、共赢和互动共存的互动关系中,形成了丰富多彩的形态。第一,在交融共赢方面,当事人通过认“干爹”的仪式成功改变了家庭经济状况的窘境。直接来看,这是从生存安全保障和自我价值实现理性对于群体道义理性的利用改造。但从长远来看,这一行为扩宽认“干爹”的社会整合范围,从而给女性提供了参与社会活动的更多的机会,从而充实和优化了传统的道义理性。第二,在矛盾方面,认“干爹”仪式反过来加强了个体的相关理性力量,触及了那些原本以为不可改造的传统的核心力量即父系亲属宗族关系,如果处理不当,则会变成一种严重的社会惩罚力量,从而会压制个体经济理性的发展。

注释:

①庄孔韶:《人类学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74页。

②庄孔韶:《人类学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65页。

③[法]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著,张祖建译:《结构人类学2》,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481页。

参考文献:

[1]庄孔韶.人类学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2][法]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张祖建译.结构人类学2[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丁岩,硕士研究生,单位:湖北民族学院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研究方向:少数民族社会发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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