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摩崖《五瑞图》刍议

2017-08-16 09:30
中华书画家 2017年8期
关键词:嘉禾祥瑞摩崖

□ 王 惠

东汉摩崖《五瑞图》刍议

□ 王 惠

《五瑞图》是东汉摩崖石刻《惠安西表》(又称“西狭颂”)同石所刊的石刻画,在甘肃省成县抛沙镇东营村丰泉峡一处山崖之上。此石刻建于东汉灵帝(刘宏)建宁四年六月十三日(公元171年8月21日),距今一千八百多年。《五瑞图》摩崖通高110厘米,横宽210厘米,其上镌刻有黄龙、白鹿图,下有木连理、喜禾、甘露降(承露人)图像,集动物、植物、人物于一图,即可视为一组构思巧妙、画刻拙朴的古代岩画,也可看作是中国传统的壁画,为我们研究汉代绘画和艺术思想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五瑞图》与汉代祥瑞风

“祥瑞”指“吉祥的征兆”,最早见于刘向的《新序•杂事》:“成王任周召,而海内大治,越裳重泽,祥瑞并降。”西汉的董仲舒以天人感应作为核心,以人喻天,在其论著《春秋繁露》中对天人感应及“祥瑞”的种种现象进行了系统的阐述,提出了“王权天授”“天降瑞以示王”的理论,认为祥瑞是指罕见而美好的东西和现象。祥瑞的出现是帝王实行了“德政”“仁治”之后上天的嘉许。如果帝王治国有方,自然界就会出现“祥瑞”,而“祥瑞”的出现也就意味着帝王的嘉政伟绩,并用三皇五帝之时曾出现的甘露、朱草、醴泉、嘉禾、凤凰、麒麟等瑞物作为例证。

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趋吉避凶思想是祥瑞思想的源头。早期祥瑞题材的产生与先民对自然崇拜的原始信仰密切相关,比如卷草纹、云气纹和鱼纹等的出现,表现了人们对大自然的赞颂。汉代祥瑞文化的兴起,一方面是源于古代图腾崇拜的遗绪,另一方面则与汉代谶纬思想盛行以及对楚文化的承袭密切相关。

《西狭颂》碑刻拓片

汉代典籍《春秋繁露》《论衡》《白虎通德论》等书中都提到祥瑞,认为常见的“祥瑞”有:麒麟、青龙、白虎、赤罴、九尾狐等(神兽类);凤凰、比翼鸟、三足乌、神雀等(神鸟类);嘉禾、冥荚、木连理、灵芝等(植物类);神龟、比目鱼等(水族类);神鼎、神爵等(器物类)。东汉的王充也在其《论衡·讲瑞篇》中介绍了“祥瑞”的判定方法。《新唐书·百官志》中将祥瑞划分了等级:“礼部郎中员外郎掌图书、祥瑞,凡景星、庆云为大瑞,其名物六十四;白狼、赤兔为上瑞,其名物二十有八;苍鸟、赤雁为中瑞,其名物三十二;嘉禾、芝草、木连理为下瑞,其名物十四。”其中麒麟、凤凰、龟、龙、白虎五种祥瑞之物称为“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是最高等级的瑞兆;以下分别为大瑞、上瑞、中瑞、下瑞,后来品种又不断增加,将铜鼎、铜钟、玉罄、玉璧等礼器也都列为瑞物。汉代祥瑞文化从西汉晚期出现,到了东汉时期越来越盛行,至东汉中晚期则最为鼎盛。

祥瑞思想一经被人们接受,就在艺术中表现出来,不仅在工艺品当中出现了祥瑞题材,在汉画像石中也出现了祥瑞画。在众多的画像石上,人们可以看到麟、凤、龙、玄武、白虎、连理木、嘉禾、比肩兽、比翼鸟等祥瑞形象。在汉代的很多艺术品种类中,如瓦当、铜镜中也出现了祥瑞形象。汉代瓦当有图像纹瓦当、图案纹瓦当和文字瓦当三种,以文字瓦当最多,却以动物装饰最为优秀。在图像瓦当尤其是动物瓦当之中,除了造型完美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外,兔、鹿、牛、马也是品种繁多。文字当中有“长生无极”“长乐未央”“长生未央”“富昌未央”“千秋万岁”“延年益寿”“与华无极”等嘉词瑞语,在汉代的铜镜当中,上海博物馆藏的《伍子胥画像镜》中第一组是西王母与侍女,其中出现了白鹿的形象,

《惠安西表》之“五瑞图”出现于东汉晚期,正是祥瑞艺术非常盛行的时代。其中“黄龙”“白鹿”“木连理”“嘉禾”“甘露”五种祥瑞之物都是汉代祥瑞当中比较典型的形象。

白鹿摩崖石刻

甘露降摩崖石刻

黄龙榜题摩崖

嘉禾摩崖石刻

《五瑞图》的艺术特色

较之同时期绘画,《五瑞图》打破了各类绘画题材的限制,集人物、动物、植物于同一画面,以图画的形式说明了李翕当政之际该地出现的祥瑞,使得本图呈现出图解式的绘画功能,较之纯粹的文本形式更为丰富,也更多了些趣味。

在“五行”说盛行的汉代,数字“五”也渐渐作为一个“吉祥”的数字和象征被人们接受,《五瑞图》中的五种祥瑞之物正好契合了“五”的吉数,反映了当时的流行观念。《惠安西表》表文正文中所述李翕的官德与政绩,也是“五瑞”所极力表现的主题。从表文中我们看到,“黄龙”与“白鹿”二瑞是李翕昔日在黾池为县令时出现的祥瑞,《孝经授神契》中曰“德至水泉,则黄龙见者,君之象也”,说明黄龙是与当政者的品德联系在一起的,这里当然映射的是李翕的德行。《宋书二八·符瑞志》中云“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则至”,当然说的也是李翕的明惠;而后三瑞—“甘露”“嘉禾”“木连理”,是李翕任武都太守时所致,其中“王者德至于天则斗极明,甘露降”,象征李翕为官时当地风调雨顺;“嘉禾,五谷之长,王者仁德盛大则有一苗双穗、三穗、及至九穗者”,用谷物的丰收象征当地的五谷丰登;“木连理,王者德泽纯洽,八方合为一,则生”,象征在李翕治理下当地人民的团结和融洽。此三瑞与前两瑞共同构成了“五瑞”,即借天降祥瑞的事实,嘉褒李翕执守为官之道。由此可见,《五瑞图》的出现极具思想性与文化性,绝不是山野工匠的兴之所至。

汉代石刻画的典范之作是画像石和画像砖,它们最常用的是单线阴刻、减地平雕、减地平雕兼阴线、减地浮雕、沉雕等几种手法,以线条为主要的造型语言,在艺术形式上上承战国绘画古朴之风,下开魏晋风度艺术之先河,在中国绘画发展史上具有重要价值。在汉代石刻画中,人们对于线条的运用大都十分娴熟,能根据不同形象、不同画面的需要使用味道不同的线条去造型,到后来,大多石刻画都流于形象众多、线条繁密的风格。

由于石质的坚硬与高空作业条件的限制,摩崖石刻绘画《五瑞图》不能对形象做太多的刻画和太细致的描绘。但绘制、镌刻的艺人在这幅作品中能够扬长避短,注重物象的基本特征和大体形态,用简练概括的手法突出强烈夸张的动势,表现出了该摩崖石刻绘画与汉代艺术一脉相承的古拙风貌。当然,这种质朴古拙的艺术风格在汉代的绘画、雕塑、工艺等艺术形式当中也存在。《五瑞图》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简约、灵动之美,在汉代艺术当中颇具个性。

在《五瑞图》中,作者根据所表现对象的内在气质,对画面进行了巧妙的安排,从而使画面具有了整体性和一定的寓意性。在整个画面上,五种祥瑞被作者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被级别较高的祥瑞之物黄龙和白鹿的形象占据;下部分为树木、禾苗与甘露,属于级别相对较低的祥瑞。能够上天、通神的两种祥瑞在画面上方飞腾游走,使画面充满了天界的祥和与空灵;而画面下方的三种祥瑞、四个形象,构成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和业兴的“人间”现实情境。上、下两个部分构成了一个虚实相间的画面整体,

《五瑞图》中物象的造型既有汉代绘画雄宏饱满、夸张浪漫的整体特征,又具有不拘细节,追求大气与浑厚之美的个性特色。在动物造型上,形象已经比较具体了,龙和鹿的角、爪、尾等细节都有了一定的表现,黄龙和白鹿都显出了雄壮威武的特征,充满着巨大的精神力量。在对植物的表现上“木连理”“嘉禾”和“甘露降”中的树木形象生动自然,树木由树根、树干与树枝等几部分组成。树干的长短粗细,枝条的穿插错落都极具自然情致,很符合树木本身的自然形态和生长规律,与汉代画像石中“连理树”“嘉禾”等祥瑞的形象所呈现的程式化倾向大大不同。

在艺术风格上,《五瑞图》基本以流畅的曲线为主。在白鹿的腿部和嘉禾、承露人的形象中出现了直线,这种曲直交汇的线型与《惠安西表》表文文字中曲直相间的线条遥相呼应,颇有意趣。它的画面上出现的六个形象都比较概括而简单,以外轮廓的塑造为主要特征;以轻松自然、细劲流畅的线条作为最主要的造型手段。值得注意的是,刻图的线条较之同时期的石刻绘画更为松动自如,这大概是由于该图地处僻远,没有太多的主流业内人士去干涉它的镌刻,也没有太多的绘画规则需要去遵守,反而表现出工匠们的天性。如在形象的塑造中,黄龙、白鹿的头部、腿部都比较疏简,身体结构的线条也没有完全围合,嘉禾的左右谷穗并没有刻意去求对称,人物的头颈肩关系及小臂以下均没有交代……这些似为粗简的造型特点,都使得该图在庄严宏厚的精神背景之下,显出轻松自在的艺术实质。

木连理摩崖石刻

五瑞图题款

《五瑞图》是我们研究汉代绘画极为重要的实物资料,彰显了汉代写实绘画的生命力,同时在画面的处理和艺术手法的运用方面展现出强烈的个性,高扬了石刻绘画的绘画性。

在大多数汉代石刻画中,在画面的处理上,工匠们往往会选择一个故事中具有代表性的场面来表现,这个场面往往是某个情节处于高潮的片断,使人们在静态的画面中感受到动态的情节;而在那些不表现情节的画面中,它们会采用相当饱满的构图,使画面呈现出比较拥塞圆满的感觉。以山东地区的画像构图为例,济宁、枣庄、嘉祥地区的画像石、画像砖的构图大都分为好几层,分层的画像石、画像砖每一层基本都会有独立的题材,滕州—桑村东汉画像石以层次繁多、物象密集、内容复杂、主题多样为特色,尤其是到了东汉后期,装饰性趋向增强,构图愈来愈繁密,有的图案,例如鸟头、云草,纯是为了填充空白,以致画面显得密密麻麻,主次不分,层层叠叠,拥挤之极;而在薛城—西集、微山岛—阴平、台儿庄—侯孟、枣庄城区东汉画像石的构图分层虽然比较少,画面也不像前面各地那么拥挤,但画像的边饰花纹非常丰富而复杂,三角纹、菱形纹、璧纹、云纹层层附加,不厌其繁……以此来看,繁密和复杂,是汉代画像石、画像砖发展到东汉末期所呈现出来的趋势。

和当时石刻画的这种繁密趋势相比,《惠安西表》之《五瑞图》呈现出了极为独特的艺术特色。整个画面布局有疏有密,活泼而富于变化;形象处理大小相间,有主有次;形象位置错落有致,嵌入简单情节,新奇而有趣味;画面简练,以线为造型手段,线条劲逸流畅,迅急飞动,黄龙形象用线匀细而富动感,木连理形象枝干粗而凝重等,表现形象用线粗细快慢有别;造型凝练生动,人物、动物、植物形象各具个性。与繁密复杂的时风相比,《五瑞图》倒显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疏朗和清新。

在艺术手法上,《五瑞图》与同时期汉代造型相比,突破了装饰性局限,又体现出造型的自然和艺术语言的质朴。石刻线画艺术大抵是由画像石中的阴刻线技法演变而来,它以阴刻线条为主要造型语言,这就使得石刻画的表现手法更接近我们传统的绘画语言,接近中国绘画以线造型的艺术手段。在《五瑞图》中,坚硬的岩石之上,灵活流畅的线条放刀而出,或柔软劲韧,或灵活飞动,或文秀含蓄,或优雅自如,展现出中国绘画线条独特的艺术魅力,这种绘画语言的纯粹性也正是《五瑞图》独特价值之体现。

(作者单位: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责任编辑:陈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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