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副词使用倾向及成因分析

范诗雨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武汉，430079

“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副词使用倾向及成因分析

范诗雨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武汉，430079

为了深入探究“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副词的使用倾向及其成因，加深对程度副词内部层级和语义特征的了解,从程度副词中选取了五个典型的、不同语义层级的副词：最、很、相当、比较、稍微，通过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BCC)统计出以上副词在“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的使用情况。从内部构成成分“X”的性质、不同副词语义特征差异两方面对“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副词使用倾向进行分析，并对程度副词“最”在该结构高频使用的原因进行研究。结果发现结构中程度副词的使用倾向有两个规律：层级越高的程度副词，越有可能进入这一结构；相对程度副词比绝对程度副词更容易进入该结构。

程度副词+X+N之一；程度副词使用倾向；最+X+N之一

1 问题的提出

对“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的研究，前人的文章主要侧重于“最”在这一结构中的使用是否符合现代汉语语法规范，如叶国华认为“最+X+N之一”结构受到英语“One of the most…”的影响，并且从共时和历时两个角度证明了该句式出现的必然性、合理性[1]；范庆华从“最+X+N之一”结构的构造情况、语义情况、语用情况三个方面论证了该结构的合理性[2]。当然，也有部分学者认为这一结构不符合语言逻辑。从许多会对“最+X+N之一”结构研究综述中可以看出，有15篇文章认为“最+X+N之一”结构是符合语言事实的，只有3篇文章持反对观点[3]。因此，“最+X+N之一”结构的正确性显然已经受到了语言学界的认可，但是很少有学者把目光聚焦在其他程度副词在这一结构中的使用。通过语料库检索发现除了“最”之外，其他副词也可以进入“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但是不同的副词使用频率却有很大差别。本文基于前人的研究，进一步探讨“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各程度副词使用倾向及其成因。

2 “程度副词+X+N之一”副词使用倾向

“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除了副词“最”之外，其他程度副词也可以进入。本文从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4]中选取几个不同层级的、典型的程度副词“最、很、相当、比较、稍微”进行分析。根据《现代汉语词典》[5]对这些副词的语义解释，按照语义程度从高到低进行排序，依次为“最>很>相当>比较>稍微”(“>”表示语义程度高于)，并在BCC语料库中收集到以上副词与“之一”的搭配数量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程度副词使用频率统计

从其他语料库中寻找，“相当…之一”只找到了一个句子。

例1 酒吧文化是英国人相当重要的文化之一，就像他们的绅士文化一样，愈成熟愈有味道。(英国曼切斯特官方微博)

这说明“相当……之一”虽然使用次数少，出现频率低，但依然是符合语法规范的用法。“比较……之一”在语料库中检索到10条，但在检索到的句子中有3条“比较”为动词用法，不符合要求，所以应该为7条。

例2 莲达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她不但坚持下来，而且是学员中成绩比较好的人之一。(张小蛇《李小龙的功夫人生》)

例3 当年讨伐董卓，孔融因为袁绍将令围攻刘信大将华雄，卖力比较多，是残杀刘信华雄部士兵比较多的人之一 。(龙奇儿《三国兵锋》)

根据语料库统计，发现层级较高的副词“最”“很”在“程度副词+X+N之一”这一格式中使用较多，其中“最……之一”的用法竟达到了2 000多条。

例4 所谓动物智慧的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是人类学哲学的最大难题之一，为了解答这个问题，人们在思考和观察上作出了巨大努力。(甘阳《人论》)

例5 现代文明的繁盛是理性的胜利，而量子论无疑是理性的最高成就之一。(曹天元《上帝掷骰子吗》)

例6 上海固然完全不同于农村(因此上海人特别看不起“乡下人”)，也总体上基本上不同于国内其他城市(上海人所谓“外地人”，便主要指国内其他城市人)。这也是上海与北京、广州的最大区别之一。(易中天《读城记》)

而层级较低的副词如“稍微”，在BCC语料库中没有找到一例。 因此，在“程度副词+X+N之一”这一结构中，能进入这一结构的程度副词按其层级高低成倒三角形分布，即处于高层级程度的副词，如“最、很”等进入这一结构的能力较强，处于低等级的程度副词，如“比较”进入这一结构能力较弱，中间的副词随层级的降低进入该结构的能力逐渐递减。

图1 程度副词进入“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倾向示意图

王力在《中国现代语法》里,根据有无比较对象,首先提出程度副词分为相对程度副词和绝对程度副词两个下位小类的观点[6]132，并认为:“凡有所比较者，叫作相对的程度副词；无所比较，但泛言程度者，叫作绝对程度副词。”[6]131张桂兵[7]、周小兵[8]都认同这一观点，并将“最、比较、稍微”归为相对程度副词，将“很、相当”归为绝对程度副词。从表1可以看出，相对程度副词“最”的使用频率远远大于相对程度副词“很”，相对程度副词“比较”的使用次数也多于“相当”。

因此，可以进入这个结构的程度副词有以下两个规律：(1)层级越高的程度副词，越有可能进入这一结构，如层级最高的程度副词“最”进入这一结构的频率远远大于层级偏低的“比较、稍微”；(2)相对程度副词比绝对程度副词更容易进入该结构，如相对程度副词“比较”的使用频率大于绝对程度副词“相当”。

3 “程度副词+X+N之一”副词使用倾向成因分析

3.1 内部构成成分“X”对副词使用倾向的影响

在“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X”可以由以下几类词或短语充当。

3.1.1 形容词

进入该结构的形容词具有以下几点特征。

(1)表示事物属性。由于表示事物状态的状态形容词本身就含有程度高的意义，因此状态形容词前面几乎不会再加上程度副词的修饰。但随着语言的演变，程度副词的组配限制正逐渐放宽。戚怒平认为“可以进入修饰关系的状态形容词，多属高频使用词，带有比喻强调义，是一种表现强烈主观评价。但是这样的规则泛化现象仍处在一个动态的过程中，尚未完全进入正规语法体系。”[9]因此，本文只讨论表示事物属性的性质形容词进入这一结构的情况。

例7 德国北部的小城哈默尔恩建于1200年，位于威悉河畔，是“童话之路”中最重要的站点之一。(覃远东《100个世界景点背后的故事》)

例8 商家言利、企业追求经济效益是天经地义的事。购买公益广告冠名权是企业追求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很好办法之一 。(厦门日报《槌声带来的回响》)

(2)具有非定量性。石毓智认为形容词可根据程度词法分为定量形容词和非定量形容词。非定量形容词强调形容词在量上伸展的幅度，如“漂亮”可以根据量的不同幅度分为“有点漂亮”“很漂亮”“最漂亮”等；定量形容词则不能用程度词序列分别加以修饰，如“鼎盛”“疑难”等[10]。因此，能够进入“程度副词+X+N之一”这一结构的只能是可以用程度副词序列修饰的非定量形容词，如“漂亮”“冷清”“活泼”等。非定量形容词由于自身表示特定量点，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所以不能进入这一结构。

例9 长孙凛一直认为长乐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之一 ，而此时的她秋波流盼，娇羞满面，犹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卓翔《大唐纨绔公子》)

根据以上对“X”为形容词应满足的两条要求，在《HSK中国汉语水平考试词汇大纲汉语8 000词词典》[11]中选取了部分形容词，如表2所示。

表2 被选取的形容词分类情况

“最、很、相当、比较、稍微”几个不同语义层级的程度副词和表2中的形容词进行组配情况如表3所示。

表3 副词与形容词搭配

注：“稍微”搭配形容词时，后面大部分要加上补语，如“一些、一点”，省去补语，大多不能成立。

虽然表2中所列的形容词有限，但还是可以看出程度副词“稍微”很少单独与形容词搭配。因此，当“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X”为形容词时，程度副词“稍微”很少进入该结构。

3.1.2 心理活动动词

程度副词一般用来反映说话者主观情感评价的等级程度，因此“X”为心理活动动词是“程度副词+X+N之一”常见的一种形式。从语义上说,心理活动动词是表示人的心理活动的。对于心理活动动词的划分，部分学者有不同的看法。周有斌等依据“主(为)+{很+动词}+宾语”这一形式标准作为鉴定式，认为凡是能进入这一格式的,都认为它是心理活动动词,反之则不是，从而归纳出73个心理活动动词[12]。但是经过研究，有些心理活动动词只能受到“很”修饰，不能受其他程度副词的修饰，如“压制”；还有一个动词“适合”，从语义上看不应是心理活动动词。董秀梅[13]同样没有收录这两个词。所以这两个词不应属于心理活动动词之列。因此在归纳心理活动动词时，语义和语法特征之间应该相互关照，切不可只考虑一方面而忽视另一方面。

例10 刘导演也是在台中新北里长大的世交，他的妻子孙春华则是我一直很喜欢的女人之一 。(胡因梦《生命的不可思议》)

例11 我们平时惯称四五斤乃至十余斤重一只的墨鱼为大墨鱼，其实海里真有一种大墨鱼，大得惊人，它们像章鱼一样成为海中最可怕的生物之一。(叶灵凤《灵魂的归来》)

例12 杜若是《楚辞》中屈原最赞美的两种花之一。(叶嘉莹《从现代观点看旧诗》)

韩容沫认为“大多数程度副词都可以修饰心理活动动词，但是低量级比较程度副词不能修饰心理活动动词”[14]，如“稍微喜欢、稍微害怕”。由BCC语料库查证，验证了韩的观点。因此，“稍微”在“X”是心理活动动词时，无法进入这一结构。

3.2 程度副词语义特征的不同对该结构使用倾向的影响

《现代汉语词典》对“之一”的解释为：“一定范围内的数量或事物中的一个。”[5]1610表明“之一”一般出现在特定的范围中，这点与相对程度副词的特性相契合。相对程度副词关涉到比较对象，反映比较对象与所处范围的其他对象之间的程度差别，所以一般相对程度副词修饰的名词存在特定的比较范围。如邢福义认为“最”义级层的涵量对于所涵容的事物来说，并非僵固不变：可以是单个体的，也可以是多个体的[15]。然而无论是表示单个体还是多个体，“最”所修饰的对象一定是处在某一比较范围中的。

例13 由于每物都有一个名称，普遍适用性就是人类符号系统的最大特点之一 。但是，它并非是唯一的特点。与这个特点相伴随相补充并且与之有必然关联，符号还有另一个显著特点：一个符号不仅是普遍的，而且是极其多变的。(甘阳《人伦》)

由例13可以看出，“普遍适应性”作为“最大特点之一”，是相比于其他人类符号系统的特点而言的。“普遍适应性”属于人类符号系统的特点，并与其他特点处在同一范围中。从语义上看，绝对程度副词只是单纯的、独立的表达程度，没有明显的比较对象，当然也就不存在比较的范围。

例14 床头有一只很大的花瓶，里面是一大把天堂鸟，很红很红的颜色。(安顿《绝对隐私》)

“很大的花瓶”只是对花瓶大小主观化的叙述，并没有表示花瓶与某物相比，更不会存在比较对象的范围，所以例14不能改为：“床头有一只很大的花瓶之一，里面是一大把天堂鸟，很红很红的颜色。”

但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很+N”所修饰的名词是处在一定比较范围中的，这时才可以使用“很+X+N之一”这一结构。

例15 在现在的环境中，人们忙于生活，无暇来看长篇，自然也是短篇小说的繁生的很大原因之一 。只顷刻间，而仍可借一斑略知全豹，以一目尽传精神，用数顷刻，遂知种种作风，种种作者，种种所写的人和物和事状，所得也颇不少的。而便捷，易成，取巧……这些原因还在外。(鲁迅《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引文》)

例16 至于蚊帐则是除了药物之外最实用的防蚊工具，而且由于其私密性的特点，成了古时闺房的标志性物品，宋词元曲中“帐”字是使用频率很高的字之一 。(聂三娄《以蚊为师》)

例15中“人们无暇看长篇”作为短篇小说繁生的“很大原因”，是相对于短篇小说“便捷、易成、取巧”等原因而言的，表示在众多原因中，这一原因所占比例较大。因此，可以明显地看出“人们无暇看长篇”和其他原因一起，处在同一比较范围内。例16中，“帐”是在“宋词元曲中使用频率很高的字”，同样有比较的对象和比较的范围。

这一种情况只是特例，而且所表达的“有比较对象，处在某一范围中的意义”也是由后面的名词及整句话的语义决定的，这就直接导致“很……之一”结构在日常使用中出现次数少。由于绝对程度副词和相对程度副词在语义上的不同特征，即是否有比较对象和比较范围，从而使得在“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副词呈现出不同的使用倾向。与不存在比较对象和范围的绝对程度副词相比，相对程度副词更容易进入此类结构。

4 “最”在“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高频使用的原因分析

从表3中可以看出，层级最高的程度副词“最”在“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出现的次数最多，从语义分析角度，原因有以下几点。

4.1 “最”有强调突出的作用

程度副词“最”作为程度副词中层级最高的副词，所限定的范围是相对确定的，即所包含的个体数量是极其有限的，从而起到强调突出的作用。

例17 索马里一位教师说：“我深深地信仰毛泽东，我爱毛泽东。毛泽东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领袖之一 。(厦门日报《各国朋友热烈欢呼毛主席万岁》)

虽然人们对“伟大”有不同的衡量标准，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领袖”数量是极其少、有限的。因此“毛泽东”作为数量极其少的集合中的一员，表明他的伟大超过了其他绝大部分领袖,具有强调突出的作用。叶国华认为“最……之一”在性质上较大程度地超过同类，处于或接近同类最高水平的一些事物[1]9。因此，“最……之一”所表示的程度高于其他“程度副词+X+N之一”，所表示的个体总量少于其他“程度副词+X+N之一”。

如例17只能用程度副词“最”，不可以改为以下句子：

“索马里一位教师说：‘我深深地信仰毛泽东，我爱毛泽东。毛泽东是世界上很伟大的领袖之一’。”

“索马里一位教师说：‘我深深地信仰毛泽东，我爱毛泽东。毛泽东是世界上相当伟大的领袖之一’。”

“索马里一位教师说：‘我深深地信仰毛泽东，我爱毛泽东。毛泽东是世界上比较的领袖之一’。”

“索马里一位教师说：‘我深深地信仰毛泽东，我爱毛泽东。毛泽东是世界上稍微伟大的领袖之一’。”

上面几句话，要么不符合日常用语规范，要么不符合语法规则。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世界上最伟大的领袖”数量极其少，因此不能使用“很、相当”等包含较多个体的程度副词。

因为“最”所包含的个体数量及其有限，可以起到强调突出的作用，所以在日常使用中出现的频率最多。而“很”包含的个体数量比“最”多，强调意味较之弱，其他处于更低层次的程度副词更是如此，因此使用频率明显低于程度副词“最”。

4.2 “最”相比于其他副词在意义上更加明确

从上文的分析可知，“最”所限定的范围是相对确定的，因此“最”在意义的表达上比其他副词更加明确。

例18 在按照各种年龄来调节劳动时间并采取其他保护儿童的预防措施的条件下，生产劳动和教育的早期结合是改造现代社会的最强有力的手段之一。(厦门日报《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

“生产劳动和教育的早期结合”作为“最强有力的手段之一”，意义上是明确的，即与其他“强有力手段”一起处于最高点。而其他程度副词如“很”“相当”“比较”等副词，在意义程度的表达上不明确。

例19 意大利是世界上生育率最低的国家之一 ，发放新生儿福利金政策是政府鼓励意大利家庭多生育孩子的一项举措。(福建日报《贝氏竞选承诺让意政府头疼》 )

例20 意大利是世界上生育率很低的国家之一 ，发放新生儿福利金政策是政府鼓励意大利家庭多生育孩子的一项举措。

从例19可以知道，意大利人口生育率低，并且在世界范围内是最低的几个国家中的一个，意义表达清晰明确；例20只表达出了意大利人口出生率低，除此之外无其他信息。因此，例19相比例20在表述的意图上更加明确具体。

会话交际中的适量原则要求说话者的话语应做到意图上的明确具体，不要提供交际以外的额外信息或少提供信息，即提供的信息不多也不少[16]。“最……之一”在信息的提供上作到了准确和具体，相比于其他的程度副词，更符合适量原则的要求。

5 结 语

“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在表达功能上，既可以表示委婉的语气，又能扩大表述对象的外延，增强话语的准确性，因而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少见。在程度副词的使用却呈现出不同的倾向。结构的内部构成情况、程度副词自身的语义特征都对副词的使用有影响。程度副词“最”所包含的个体数量极其有限，可以起到表达意义准确和强调突出的作用，从而出现频率最高。而其他程度副词或因为受到构成成分“X”的限制，或是没有明确的比较对象，或因为语义程度较低，从而在使用过程中有重重制约，很少或无法进入该结构。探究“程度副词+X+N之一”结构中副词的使用倾向性及其原因，有助于加深对绝对程度副词与相对程度副词区别的认识，推动程度副词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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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胡永近)

10.3969/j.issn.1673-2006.2017.06.015

2017-03-03

范诗雨(1994-)，女，安徽阜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

H3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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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7)06-005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