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严复“浅”“显”“明”“顺”翻译观
——以《原富》译本为例

2017-09-01 16:05王会伟
宿州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斯密严复士大夫

王会伟

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芜湖,241003

试析严复“浅”“显”“明”“顺”翻译观
——以《原富》译本为例

王会伟

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芜湖,241003

以《原富》译本为例,探究“信”“达”“雅”之外的严复翻译思想——“浅”“显”“明”“顺”,这四种翻译观在译文中各自发挥作用,影响译文的走向与风格。“浅”决定译书选材,更强调译文的具象化;“显”与“明”突出译者在译文中的作用;“顺”要求译者在翻译时考虑目标读者的接受方式。

严复;原富;“浅”;“显”;“明”;“顺”

严复最为学术界热议的要数他在《天演论·译例言》中提出的“信”“达”“雅”翻译思想,短短三个字几乎涉及到了翻译理论中的全部问题[1]。正因如此,严复其他对翻译的见解并没得到足够的重视。严复译著均为西方“形上之学”,其中《原富》是古典经济学的代表作,在翻译过程中不仅“西人文法,与中国迥殊”,且“原书文理颇深,意繁句重”,往往“不可猝解”[2]130。但西学“难以译求者,不止此已”[2]130。《原富》充斥着大量经济学名词与概念,对于保守的国人来说,是“未有之观念与演习”[2]141。这充分说明了翻译的难度。尽管如此,原著在严复笔下愈发“益明”[3],“字字由戥子称出”,更有一种“与晚周诸学相上下”的感觉。严复下笔时,“求浅,求显,求明,求顺”[4]535,通过多种经营手法使译文软着陆,旨在取足喻人,以达到启蒙国人、科学富国的目的。《原富》在严复八大译著中的研究相对较少,值得泼墨。

1 “浅”与译笔具象化

甲午海战惨败,严复发出“痛除八股而大讲西学”的感慨。然而,以“《学》《庸》《语》《孟》”“开宗明义”的封建统治阶级“无以尽事理之悠久博大与藩变”[2]55,更别说饱受战乱摧残的平民百姓了。因此,严复译书选材“必有事实为之证喻”[4]98,如此文本“不若他书勃窣理窟,洁净精微,不便浅学”[4]98。由此可见,译书便于“浅学”是严复翻译的基础与前提。亚当·斯密在原著中引用大量历史事实帮助并支持理论发展足以证明这一点。但是“浅”的含义远不止如此。原著理本奥衍,如何使民智日下的国人理解复杂难懂的经济学原理是严复要解决的首要问题。翻译的目的往往决定了译者的翻译方法与策略。为使国人快速了解奥赜的西学,严复常将原文浅化,把原文中抽象的甚至从未提及的部分具象化,在语际翻译的过程中完成符际转化。如《部甲·篇一·论分工》一节中,斯密以造针业为例,说明分工的重要性:

…But in the way in which this business is now carried on, not only the whole work is a peculiar trade, but it is divided into a number of branches, of which the greater part are likewise peculiar trades[5]7.

原文并没有对造针业目前的具体状况进行描述,只有“divided”“a number of branches”等抽象词汇隐约地告诉读者分工似乎是存在的。对于不熟悉造针业的读者来说,通过这些抽象词汇来解释都是低效,甚至无效的。而严复在翻译处理时将“branches”等抽象词具象化:

今试分针之功,而使工各专其一事,拉者、截者、挫者、锐者、或蹉其芒果、或钻其鼻、或淬之使之犀,或药之使之有耀、或选纯焉、或匣纳焉[5]13。

可以看到,严复用“拉”“截”“挫”“锐”“蹉”“钻”“淬”“药”“选”以及“匣”等一系列动词解释“branches”。如此一来,读者就对“分工”的概念形成一个较为清晰的印象,更能够理解之后由分工衍发出来的一系列经济现象与原理。从雅克布逊翻译三分法角度看,严复巧妙地将符际翻译融入到语际翻译中,浅化抽象概念,完成了从译文抽象到译文具象的转变,增加了译文的可读性与可接受性。除去这种阐明抽象词汇的做法外,严复进一步深化“浅”的思想,时常采用类比的手法将原文描述的画面或义理具象化,以此带给读者更为直观的阅读感受,心生身临其境之感。斯密曾在《篇戊·篇一·论君主及合众国家之度支》中论及拉丁语与欧洲的关系,原文与译文如下:

…After the irruption of the barbarous nations who overturned the Roman empire, Latin gradually ceased to be the language of any part of Europe[5]971-972.(继而大秦解纽,北鄙代兴,种杂言旁,旧文渐替[5]1054。)

尽管原文并不存在抽象词汇与概念,但其中的“Roman Empire”对于“天朝至上”闭关锁国的中国人来说实际上是一种潜在抽象信息,他们可能并不能够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因此,严复在译文中将罗马帝国灭亡类比为中国“大秦解纽”。如此一来,潜在抽象信息就被具象化为读者所熟知的有效信息,读者便可以更加直观地理解原文的含义。

“浅”既指导严复译书的选材,专取直击中国弊病且便于浅学之书来译,又贯穿于译文中,随时浅化原文中表述不清、存有理解盲点的部分。通过“浅”的经营操作,原文信息在译文中愈发明晰,便于读者阅读和理解。

2 “显”与他者前景化

《原富》实属“缘物之论”[4]100,其中所论证的观点“恒非大公”[4]100。斯密撰写《国富论》时正值资本主义由手工业向机器工业过渡的时期,即18世纪60年代。严复始译《原富》的时间为1896年10月[6],可见“世异情迁”之快,原著“其言常过”[4]100。此时学者倘若“守而不化”[4]100,将错误与失去时效性的信息传播给读者,则“害亦从之”[4]100。严复意识到,“此二百年来”乃“计学之大进步”[4]98,除斯密《原富》之外,还有其他学者“若穆勒、倭克尔、马夏律三家之作”“多发前人所未发者”[4]98,因此,“计学欲窥全豹”[4]98仅仅局限于斯密一家之言是远远不够的,还需借鉴他家之说,甚至附于己见,以相发明。

在翻译过程中,严复以斯密原著为主体,译文虽“不能不融会贯通”,但“于辞义之间……无所傎倒附益”[4]101。同时其他学者的言论与观点则构成独立于《原富》存在的严复译书的他者先文本,影响并决定着严复努力解释的走向。译书时,严复不时有意凸显先文本在译文中的位置,通过他者的存在阐明主体的本意,“其理乃益密”[4]98。如在《部甲·篇十一·解租》中,严复认为该篇对地租的见解“最为斯密氏绠短汲深之处”,言论较为混乱,不仅不能“道通为一”,而且所举事例过多,“前后违反而不复知”[5]350。此时,主体传达的信息已经不能满足“便于浅学”这一基本要求,严复随即将译笔转向他者——“后此言计之家”,在斯密原著译文后附译雅各、穆勒有关地租的言论,以便“补阙拾遗”,“俟学者之揽择”[5]351。如此一来,主体所含意义在他者逐渐显现的过程中越发鲜明,“觇学问之事讲而益密”[5]351。

此外,在阅读理解原文的同时,其中的某些言论会诱发译者的个人思考,从而形成自己的观点,这就构成了依靠主体产生却又独立于他者的同时文本。这种同时文本与上述先文本存在不同,更加强调主观性与不规律性。《原富》译本中散乱的长短不一的案语便是最好的例证。当原文谈及严复更为关心的问题时,严复的个人思考更多且深,案语数量更是随之增长。经统计,当译到《论公共工程和公共机关费用》一章中的《论青年的教育费用》这一小节时,严复一共附加22条案语,远远大于全书任一篇章附加的案语数。这些案语或简或繁,但基本都是借斯密所论发表自己的看法,或肯定原著观点,利用其中义理反观中国;或以自己的理解对原文内容作补充说明。这些都是严复作为解释主体在译文中的他者性凸显。

先文本在译文中的凸显推动原文本的表意过程,译者主体的他者性显现进一步升华表意效果。这便是严译“显”翻译观的意义与价值所在。在“显”的作用下,严复的译者身份不再隐形。如果说“显”对翻译的指导较多停留在案语或附译层面的话,严复则通过“明”进一步明晰译者主观思想在译文中的体现。

3 “明”与译者显形

施莱尔马赫将对文本的解读分为语言的理解与心理的理解。对于严译来说,心理的理解在翻译过程中占据上风,译者的主体性增强,使《原富》译本成为独立于斯密原文存在的文本。虽然突出了译文的不确定性,但在特定前结构的解释学境遇中,这种不确定性中却透露出极大的确定性。对于严复的译文来说,译文减损的是译者权威所过滤掉的无效信息,但增益了以译者主体性为基础的主观有效信息。通过将斯密言论与中国经济相结合,严复既以读者的身份领悟到源语读者不可能读到的内容,又以译者的身份在译文中进行重构,将中国经济体制中的隐患呈现出来,以便目的读者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理解顿悟。

译者不一定在书名上表达自己的思想趋向,但书名的改动往往能反映译者的思想趋向[7]。书名改动尚且如此,对原文的改动亦然。严复在斯密言论的基础上,结合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实际情况,对原文意思作出改动,托译言志,托改达意。因此,“明”并非仅仅是译文明了易懂,而更多指的是在译文中明确译者思想,明晰事理,明释理论在中国的具体应用。如当《篇甲·篇三·论分工交易相为广狭》在论及海路运输对国家商业发展的重要性时,斯密对中国的海路与商业有如下描述:

It is remarkable, that neither the ancient Egyptians, nor the Indians, nor the Chinese, encouraged foreign commerce, but seem all to have derived their great opulence from this inland navigation[5]25.(埃及、印度、支那三古国皆有海禁,以内地市场已广,不愿有外交以致窥伺。而是三国者,皆古盛而今衰[5]27。)

斯密认为中国不鼓励外国贸易,且没有从海外航行中获得多少财富。实际上,斯密是站在一个相对中立的位置看待中国的海外贸易的,而生活在腐败体系中的严复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在他看来,士大夫的保守思想、封建统治阶级的不作为以及清政府的闭关锁国政策才是中国商业与经济落后的真正原因。正如本杰明·史华兹所言:“严复自己的先入之见在他的译著中到处可见。”[8]严复在译文中将中国经济落后归咎于清政府“不愿外交”,并在句末增译,道出中国“古盛今衰”的事实,无时不刻都在激发目标读者的危机意识。

在充分理解原文信息的基础上,严复以二次作者的身份不断催生出对客观事实的主观性思考,以评论文本(案语)与同时文本(改动原文)的形式呈现出来。对于愚昧且不懂源语的读者来说,译文是其有效信息的唯一来源。因此,严复对原文评论与改动自然会对阅读行为产生巨大的影响。“明”和“显”的翻译观便深深抓住这一优势,相辅相成,将译者的主观思想与对现实的思考融入到译文之中,使得原来偏向信息型的文本转变为呼吁性较强的带有解释主体个人特色的功能性文本。如果说“浅”减少了读者理解原文的时间,“明”与“显”则将读者的努力解释导向译者所设定的主观方向,目的性极强。尽管如此,读者的努力解释过程并不是严复所面临的最大问题。读者的教育背景与素质高低有别,“播文明思想于国民”的可操作性就大大降低了。因此,严复设定的目标读者实际上是“多读中国古书之人”,即士大夫统治阶级。只有这些人接受了西学,自上而下的改革才能进行,“顺”的翻译观也就应运而生。

4 “顺”与译文软着陆

中国士大夫自“目未知菽粟之分”时,便“课之以《学》《庸》《语》《孟》”,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就“诵之乃徒强记”[2]55。科举之后甚至出现了半部《论语》足以治天下的可笑言论,加之清政府固步自封的闭关锁国政策,士大夫愈发保守自大。严复深知,想要打破士大夫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并要求他们接受西学,无疑会遇到巨大的阻力。因此,严复反其道而行之,选择顺应士大夫的阅读习惯,以文言译《原富》。在翻译过程中,严复常常套用中国古代典籍中的原句处理译文,使得士大夫在中国典籍的“糖衣”下逐渐接受西学,达到译文与读者之间柔性契合的效果。如在《部戊·篇一·论君主及合众国家之度支》中出现有关宗教的言论:

…of a temporal sovereign, who though he may be well qualified for protecting, is seldom supposed to be so for instructing the people[5]P1010.(……君主纵使有资格好好保护人民,却很少被人相信有资格好好教导人民[9]365……夫昏昏者不能使人昭昭[5]1072。)

郭、王二人的译文虽比较忠实于原文,充分再现了原文的形式与信息,但不免有些啰唆。对比严复的译文可以发现,后者以一句代之,但原文信息并无缺失或扭曲。《孟子·尽心下》有言云:“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10]严复用“君主”代替“贤者”,截取后半句移译斯密原文。除此之外,严复还时常借用《诗经》《庄子》等中国古代经典中的典故译介斯密原文。如此一来,就可以给士大夫读者造成一种舒适的阅读错觉,减少译文与目标读者之间的“摩擦”,使得他们在自己熟悉的语境中逐渐接受西学。

然而,“顺”的含义远不止此。文言的行文格式与仿译仅仅是取得士大夫信任的第一步,严复常在译文中用中国古代话题体系替换斯密原文的西方话语体系,真正做到中西会通。如在《部戊·篇二·论国家度支之源》中严复对西方的官职名称进行替换(表1)。

郭、王二人直到“五四”运动之后才开始《国富论》的翻译工作,那个时候的国人对西方官职的划分与职责已形成一个较为系统的认识,加之目标读者是普通大众,译文稍显异化也是可以接受的。然而,严复所处的时代则不然,保守愚昧的士大夫排斥一切外来事物,对西学更是嗤之以鼻。由表1可见,严复巧妙地用中国古代职务相同的官职替换斯密原著中的官名,从而将译文置身于士大夫们熟知的封建官僚制度之中,大大增加了士大夫在译文中的参与感。从卡特福德翻译转换理论角度来看,严复的这种做法属于系统内部转换,通过中西方不同时代话语体系的灵活转换,最大限度地消除译文与士大夫之间的隔阂,使译文在目的语中软着陆,既达到了传播西学的目的,又考虑到目标读者对译文的接受度,可谓一举两得。

表1 严复《原富》与郭、王《国富论》译本官名翻译对比

5 结 语

“浅”“显”“明”“顺”是对严复“信”“达”“雅”翻译思想的补充与再发展。“浅”“显”“明”“顺”四种翻译观在严复译文中各自发挥作用。“浅”决定严复译书的选材,在实践中注重无中生有,化抽象原文为具象译文,增加译文的可理解性;“显”与“明”二者相得益彰,强调解释主体在译文中的显形,严复得以在译文中以自己针砭时弊的评论与恰到好处的译文表达主观思想,为救国献计献策;“顺”将目标读者纳入翻译过程,要求严复尽量顺应士大夫读者的阅读与信息处理方式,使译文软着陆。此外,它们又共同指导严译完成对话模式的转换。在翻译过程中,严复与译文之间是“我-你”的主体对主体的对话模式。译者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础上对其中的义理展开思考,结合中国实际发问原文,并将得到的答案置于译文中。同样的,原文中诸如观点不明、错误等问题需要严复解决。两者之间的提问与对话正是“浅”“显”“明”“顺”四种翻译观的体现过程。经过严复的经营与操作,译文与目标读者之间的对话呈现出的是“我-它”的主体对客体的模式。这时,严复为了整个民族的共同利益,试图借助译文向读者灌输“强国”“富国”思想。

[1]谢振天.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66

[2]严复.论世变之亟:严复集[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

[3]严复.天演论[M].上海:世界图书出版社,2015:8

[4]严复.严复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亚当.国富论[M].严复,译.上海:世界图书出版社,2016

[6]皮后锋.略论《原富》的翻译[C]//严复诞辰150周年纪念论文集.北京:方志出版社,2004:333-345

[7]韩江洪.严复翻译中的误读[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8,35(1):55-61

[8]史华兹.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92

[9]亚当.国富论:下卷[M].郭大力,王亚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10]孟子.孟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5:328

[11]邱树森.中国历代职官辞典[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

(责任编辑:胡永近)

10.3969/j.issn.1673-2006.2017.06.021

2017-03-05

王会伟(1994-),安徽宿州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译学。

H059

A

1673-2006(2017)06-008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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