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不尽情缘

2017-09-06 14:57李立云
魅力中国 2017年29期
关键词:清河二哥

李立云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北宋]王雱,《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

春天是思念的季节。丽日暖风中草长莺飞,一片生机勃勃,却因清明的到来增添了浓浓的哀愁。王雱因怀念妻子而写了这首词,表达了伤离的痛苦和不尽的深思,我们也因为姨的离去而多了一份思念,事由不同,情感一样。尽管姨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但我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看着骨灰盒前姨的照片,眼前浮现出姨的音容笑貌,心中感受着姨的真心关爱,脑海中翻涌着对姨的无尽回忆。

一、缘聚

姨的真名是董翠芳,山东莱阳人,与姨夫结婚后来到北京安家。她身材单薄瘦小,但就是这羸弱之躯撑起了整个家庭,用日夜操劳养大了两儿一女及三个有出息的孙子孙女,换来了家人的祥和、快乐,让整个家庭充满浓浓爱意,功不可没。

有姨在,家就在。姨出生在解放前,赶上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社会主义改造、三年困难时期、大跃进、“文革”,受的苦自不必说,但她很少抱怨,而是把自己的苦作为教育后辈前进的动力。在孩子小的时候,为了不打扰姨夫休息,她抱着姐在屋外不停走动,最后脚筋突出,走路也受影响。姨一生节约,不讲究吃穿,在困难时期经常把菜省下来给姨夫和儿女,自己只吃主食,养成了不吃菜的习惯。后来儿女长大了,日子逐渐好起来,但她依然勤俭度日,经常因为二哥买的东西贵了而心疼,所以二哥经常在报价格的时候少说一个零,她还是觉得贵,在我们中间引为笑谈。为了照看孙辈提前退休;后来又照看悦悦和乐乐。

姨的关爱让我永生铭记。我们在清河粉丝厂宿舍住了很多年,直到令琨上小学才离开。我在北京的最初岁月和令琨的童年都是在清河度过的。现在对清河有很深的感情,这多半是因为姨的缘故。姨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外甥媳妇,而是作为亲闺女对待。我第一次到姨家时,被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当时还没有结婚,心里有些羞涩,但姨对我说,到这里就是到了家,不用客气。她那干净利落、言谈爽利的形象让我顿生好感。日久生情,姨对我的关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教学那几年,经常去姨家送点东西,然后又从姨家拿走一些东西。我们到底吃了多少姨家的新鲜蔬菜,用了多少姨家的东西,数也数不清。每次去她家,她都拿出好吃的给我,说我工作累,要多吃些,看着我胃口好,很是夸奖,又问我家人近况。每次出门,都嘱咐我注意安全。我们在密切的交往中接纳了彼此,增进了感情。我在自己家中是散养长大的,父母很少管我的琐事,让我养成了大大咧咧的性格,却在姨那里得到了更多的细心关爱,这种润物无声的影响让我粗犷的性格中平添了不少温柔细腻的成分。

姨对令琨关爱备至。当年是姨的坚决态度才有了令琨的出世,也是她的疼爱增加了令琨童年的温馨。听说是个大胖小子,姨真是满心欢喜,一边慈爱地欣赏着孩子,一边嘱咐我做月子的注意事项,教我怎么带孩子,给我把帽子带好以免着凉。在令琨小时候,我经常带着他到狂野里玩耍,去粉丝厂北侧的小路上摘喇叭花,去东边的公园里撒欢、荡秋千,到清河边的草窠里捉蚂蚱、蛐蛐,每回玩累了,就理所当然地拐到姨家坐一坐,像到自己家一样。姨对令琨非常照顾,尽心尽力,经常嘴里骂着“小兔崽子”,眼睛里却满是笑意。永泰西里的小区春花烂漫时,我陪着令琨或者转到花树下看新发的嫩芽,或者看园丁修剪万年青,姨就在远处抽着烟,慢慢地走过来,和邻居打招呼,还不时嘱咐我“要看好孩子”。有一年春天,外面刮着大风,还有少许沙尘,姨就拿了悦悦的纱巾给令琨包在头上,还说反正悦悦不知道,再偷偷拿回来就行了。夏天,窗前的无花果逐渐长大,只要令琨过去,姨就会到树底下转转,不让我们进去挨蚊子叮咬,自己却耐心地看看有没有能吃的无花果,即使没有熟透,也要摘下来给令琨尝尝。二哥结婚前,妈和姨在清河粉丝厂做新被子,令琨就在被子上蹦啊跳啊,不想下来。妈担心令琨在被子上撒尿,姨却说,给令琨尿上一回,二哥也会很快有活泼健康的孩子,言语中满是对孙子的憧憬。这些情景似一幅幅画,永远凝固在我们脑海中。现在想起来,有长辈的关爱真是一种幸福、一种温暖。我们离开清河后,令琨不常回去,但他念念不忘清河的家,这种想念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对于姨的记忆。正是因为亲情的厚重,才感觉清河的天常蓝,水长清,才让清河成为心底的长清之河。

姨对邻里朋友和睦相处。她对待老邻居、老朋友真诚关爱,经常帮别人的忙,自己有什么好吃的也与别人分享。看见别人的孩子又长高长壮了,打心眼里高兴,还不忘了在人家屁股上拍一巴掌。在日常交谈中,总听她说谁家添了个多么可爱的大胖孙子,谁家的孩子多么有出息,谁家帮了自己什么忙,却很少听她批评什么人,议论别人的是非。姨喜欢做十字绣,二哥家里大团的牡丹、巍峨的长城、矫健的雄鹰、优雅的钢琴为背景的时钟,都是姨的杰作。不仅我受了姨的恩惠,带回老家一块“福”字十字绣,邻居也得了不少好处。有一次,她听说邻居家一个小男孩要过生日,就问他的属相,然后不声不响地做了一幅十字绣送给他。这种事情很多,姨不管到哪里,都和邻居相处融洽。姨火化那天,好几个听说消息的邻居都念着姨的好处,主动来送姨最后一程。有的还担心二哥情绪不好影响开车,特意让儿子开车。

姨的善行将代代相传,福蔽子孙。《太上感应篇》中说:“一日行三善(眼善、语善、行善),三年天必降之福。凶人语恶、视恶、行恶,一日行三恶,三年天必降之祸。”姨如今子孙满堂,享受了天伦之乐,而且子孙都孝敬长辈,努力进取。如今悦悦和周毅都已经研究生毕业,找到了满意的工作,乐乐也就读重点初中,前途光明,这与姨的辛勤付出有很大关系。

二、缘散

姨的肺病在很大程度上起源于她多年的烟瘾。她从小学会了抽烟,家人多方劝解也不能让她戒烟。姨到我家时,过一段时间就浑身不自在,到处找烟。我把烟藏起来了,她一着急,就笑着说:“李子,快把烟给我,要不我就开骂啦。”我看着姨的样子着实可怜,只得拿出烟,却不忘嘱咐她少抽几颗。我还从保定老家给姨夫和大哥买过几斤旱烟,现在想起来感觉是在犯罪。听着姨不停地咳,咳完还抽烟,真是既恨又爱又怜。姨这几年连着住了几次院,2015年的春节是在医院度过的,2016年的春天,在玉兰花和迎春花盛开的日子,也在住院。我们去过医院几次。有一次是晚上十点多,我和小孟开车路过,顺便进去探望。姨嘴里插着管子,鼻子上戴着呼吸机,剧烈地喘息,看着让人很难受。她听到我们的呼唤,睁开眼睛,嘴巴动了动,说不出话,但是用口型告诉我们不必这么老远过来。在此之前和之后,我们多次请姨来我家住上一段时间,她都不同意,担心自己身子弱,万一有意外,会连累我们家。姨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正好那一年春天我去了趟印度,通过印度的导游帮着购买了几盒治疗肺癌的药,又因同事爱人的关系,帮着介绍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夫。妈说这是姨的福气,有贵人相助,吉人天相。2016年年底出院,在二哥家里过了年。我们去看她,看她精神还好,但喘息困难,饭量很小,甚至一顿饭只吃一个饺子,吃水果就像吃药一样,在监督之下才吃完一根香蕉,让家里人着急得很。我问她:“姨,还抽不抽烟啦?”她说不抽了,我就故意说:“怎么不抽了?每天多抽二三十根烟,病就好了。”她对我的话不置可否,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当时姨的身体已经很弱了,走路需要搀扶,喜欢在床上躺着,跟别人说着话就能睡过去。我们都知道姨的生命烛火越來越弱了,春节后,妈去姨家的次数更多,潜意识里想多陪姨一段时间,暗暗企盼着她能坚强地渡过难关。

时光匆匆流逝,亲人的细心照料没能延长姨的生命。2017年3月,姨的身体每况愈下,有一次吃饭多了,造成胃出血,幸亏抢救及时,命保住了,但多个脏器功能衰竭,没能再出院。24日,姨在北京306医院去世。那天,我爱人打电话,要我下班后赶紧回家,说姨不行了。我急匆匆赶回家,妈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催着我赶紧走。我想这是最后一面了,就把令琨也叫上同去。姨对令琨一直呵护有加,应该去送她最后一程。我们被困在下班的车流中缓慢前行,妈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讲着姨这辈子多么不易,吃了多少苦,我们一路感叹、担忧着,尽快赶到医院。下了车,小跑着到了病房。病房里已经一片哭声。我第一次看到临终前的病人,姨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很低,瞳孔扩散。听姐夫说,下午3点钟的时候打了一支强心针才支撑到那时。我们一遍遍呼唤,姨终于有了反应,眼角沁出泪来。我们到后没有几分钟,姨的身体指标渐渐转为零。尽管大家非常的不舍,但还是尽快准备后事。大夫和护工前来查看,大夫一脸平静,看看仪器上的显示,翻了翻姨的眼皮,抬手看看表,确定死亡的时间。医院里的生生死死每天都上演多次,对于见惯了死亡的人来说,这种场景再正常不过了;而与此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我们因亲人的离去而悲痛万分,原来是默然还是关心,全在一个“情”字。

我担心妈的身体受不了,多次扶她去走廊里休息,她又念着和姨的最后一面,多次回去,姐妹情深,是我们这些晚辈无法相比的。在走廊的一角,我和大嫂、二嫂耐心劝慰乐乐和悦悦。乐乐一方面对奶奶的离世深感悲痛,另一方面遗憾于奶奶不能看到自己的成功。有这种志向,让我很欣赏。

这又是一个绵绵细雨的天气。接连下了两天的雨,细密的雨丝像思念和眼泪,绵绵不绝。我公公去世于初夏端午节的一个雨夜,姨去世于仲春清明节前的一个雨夜,这真是一种巧合。那天是周五,湿漉漉的路上照例很堵,我们跟着灵车走入缓慢的车流中,到昌平的火化场、办完手续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雨停了,但氣温很低,穿着羽绒服还是不觉得暖和。我担心妈的身体,让她去车里坐,尽早回家休息。

周日我们一起参加姨的追悼会和火化仪式。这场经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真心感谢各位亲朋来送姨最后一程,悦悦的公公、女婿、姨夫哥哥的孩子来了,多年的街坊邻居也来了。大家谈起姨的离去,一片惋惜声。二哥和悦悦都念了自己写的悼文,感情真挚,催人泪下。姐扶着姨的棺木不肯走,悲痛欲绝。我一向对死人很排斥,但对姨是一个例外。因为多年的亲切感,因为对再也不能见面的遗憾,我和家人多次去摸姨的脸和手,并不觉得害怕。她刚离去时手和脸还是热的,在火化前,我们把菊花花瓣洒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最后一次触碰她的脸时,我想留下关于姨的永久记忆,却只感觉到姨身体冷冻后的一片冰凉。当姨被缓缓推进火化炉时,那种亲人无法再见面的震撼实在太强烈,内心跟着一阵抽痛、一阵绞痛,无法言说,大家哭成一片。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一楼大堂里在举办婚宴,赴宴的人们听着管弦声声,觥筹交错,谈兴正浓,二楼邻座的人也喝得酣畅淋漓,和我们这些人形成极大的情绪反差。“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陶渊明的话说得很形象,几家欢乐几家愁,本来这就是真实的人生,除了至亲好友,有多少人在乎别人的悲欢离合?

岁月漫漫,冰冷无情。一晃姨已离开一段时日。北京城梨花飘雪,海棠纷飞,樱花暗红,春天将尽,爱花的姨也随春而去。曾经我们在春天一起去挖野菜、看春花,可在姨离去之后我才深刻体会到,最美的味道就是和亲人一起品尝的劳动果实,最艳的春色就是和家人一起观赏的风景,世间最美的景色,莫过于长辈慈爱的笑颜。而当这笑颜远隔生死的距离无处可寻、无法触碰时,留给亲朋的是无尽的悲痛和绵绵的思念,日日啃噬、夜夜切割着生者的心,无休无尽。

斯人已去,亲情永存。活着的人要背负所有的记忆继续自己的人生道路。我在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姨从来没有离开,只要我一推门,就会看到她瘦小的身影在家里忙碌着,会含着笑抬头,叫我“李子”。在今后无数个草长莺飞、花开花落的春天,我会常常想起姨。在她钟爱的迎春花、玉兰中,在她喜欢挖的苦菜、荠菜中,在无花果的绿叶中,在她留下的十字绣中,在众多亲朋好友谈起她的思念和笑靥中,她一直都在。

从古至今,中国文化中没有关于彼岸的信仰。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所以中国人对死亡讳莫如深。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当年庄子的妻子死了,庄子不但不哭,反而鼓盆而歌,他说:“我的妻子,开始并没有生命。生生死死,如同春夏秋冬交替运行,她人已经安静地回归混沌混一的状态,如同秋去冬尽,等候春天重新来临。所以止住不哭。”“死生何所惧,托体同山阿。”我经常想,姨与其日日受病痛的折磨,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回归自然,“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

由此我想到永生的话题。春秋时鲁国大夫孙叔豹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生命之火转瞬即逝,而三不朽追求的是人生的永恒价值。“计利应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姨没有真知灼见的言论,没有为国为民建立丰功伟业,甚至不怎么识字,退休后一直围着灶台转,围着孙子孙女转,但她用朴素的处世之道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着身边的人。姨用她无处不在的爱深深地关心着我们,用她的为人处世之道悄悄地激励着我们,她用对子孙的爱和无私付出、对亲朋的细微关怀,在所有熟识她的人心中树立了道德典范,大家提起她的时候都会赞一声“她是个好人”,这是对姨的高度评价和最好纪念。细细想来,我们对家人的爱、对亲友的善,都有姨的影子,会自然地继续遵守她的乐善好施、关心他人的行为,她的血脉会在子孙的基因中绵延不绝,她的善行也会在亲朋好友的延续中继续造福社会。

愿爱在春天永存!愿姨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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