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常生活中,此心已远
——读费尔南多·佩索阿《惶然录》

2017-11-01 15:18朴素
椰城 2017年8期
关键词:佩索费尔南多写作者

朴素

庸常生活中,此心已远
——读费尔南多·佩索阿《惶然录》

朴素

朴素,吉林长春人,海南省作家协会理事,网络文学资深从业者,现居北京。

庸常的日子如流水一样驶过。

在诗意匮乏的时代里,一个人在面对日常生活时,会有怎样的感悟?对这个问题,我在葡萄牙的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思想随笔集《惶然录》中寻找到了答案。

面对庸常的日子,费尔南多·佩索阿没有抱怨生活,而是“诗意地栖居”,在精神的无边空间里做自由自在的漫游,娓娓而谈的笔墨里洋溢着一个思想者的通达与冷静。

“思想比生存更好”——费尔南多·佩索阿如是说。

费尔南多·佩索阿(1888—1935)不是一名凸显在公众视线中的伟大作家,生前经历简单,默默无闻,只出版过一本书,死后始有诗名。而他的散文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才成为西方文学界一个重大的发现,受到普遍的重视,成了人们热烈谈论的经典。他由此被批评家们誉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杰出的经典作家”、“最为动人的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写作者”。《惶然录》是他的一部拟日记体散文集,在埋没了半个世纪之后,于1982年首次以葡文版面世,1991年才译成英文,是作者的代表作之一。遗憾的是,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作品和声名,迄今仍仅在一小部分人中流传。

阅读《惶然录》,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作者的写作方式既具真实性又具独创性。日记作为一种最为私人化的写作方式,往往最能真实地、充分地传达写作者的思想及情感,因而也是最能引起他人的共鸣并打动他人的文体之一。而费尔南多·佩索阿在此书中,又总是从具体而微的事例入手,从身边普通人的生活入手,集叙述、描写与感慨于一体,使人透过琐碎平凡的日常生活看到表面之下深藏的“真的存在”与本质性的力量,从而引发对普通人性与灵魂的最深切的关照。他,是用文字为日常生活构筑了一座精神之“坟”。该书首译者韩少功对此评价说:“费尔南多·佩索阿以他者的身份和视角来检视自己的写作,在这本书里寻求一种自我怀疑和自我反抗。”

譬如佩索阿在一次理发时不经意地发现,一位熟悉的经常给自己理发的理发师死了,由此联想到消失的时间、逝去的人事和突然空缺的一切,从而突然产生出一种焦虑,一种对人性的深刻关注,对人之地位微不足道的巨大悲悯。这些,正是我们也会经常遇到并习以为常的。佩索阿却超出常态,打断这一切,每一篇日记都是一次打断,打断了我们平时毫无意识的习惯流动,凸现出生命的悲剧及其对其原因的追问,因此也就震撼了我们的内心。

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作为小职员的费尔南多·佩索阿社交圈狭小,接触的人相当有限,正如他在文中淡然所述的:“我是个走在他们中间的陌生人,没有人注意我”(《隐者》)。面对如此的境遇,众人对待的方式有所不同。有的人出逃,有的人麻木,有的人反抗,有的人沉湎于寂寞,而佩索阿安于孤独,以“苦”为乐。孤独时,他的想象力更加汪洋恣肆,加上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思想上严格自省的态度,弥补了他对事物理解上客观存在的有限性,扩张了他的精神世界。读者不难看出,费尔南多·佩索阿在自己的随笔写作中的立场时有变化,有时候是一个精神化的人,把世界仅仅提纯为一种美丽的梦幻;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物质化的人,连眼中的任何情人也只剩下无内涵的视觉性外表。

佩索阿难得可贵的是,他乐于充当一名会计助理,数十年如一日,终日埋头于厚厚的帐本、墨水瓶、提货单之中,在“平衡表上测出一家公司昏沉沉的无效的历史”。与此同时,他又与人不大一样,“我的思想循着想象之舟的航线,穿越了从来不曾存在的异国风景”。当佩索阿为自己的身体的存在不得不与这个世界进行物质交流时,他不像卡夫卡那样感到危机四伏,满腹牢骚,他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办公桌,就像一直远航的船只渴念码头——他内心走得越远,在无名的海域里“失事”越久,就越需要坚实的堤岸。“我走近我的写字台,如同它是抗击生活的堡垒。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温柔的感动。”他是那种能用细微的心灵感触为我们提供精神滋养的极少数的写作者之一。他之特长,即是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不可思议的美。

佩索阿所服务的V公司,座落在道拉多雷斯大街上。他说“可以肯定,即便整个世界被我握在手中,我也会把它统统换成一张返回道拉多雷斯大街的电车票。”庸常的日子并不能磨损佩索阿的艺术热情,尽管他隅于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内,但他说:“如果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对于我来说代表了我的生活,那么在同一条街上我就寝的第二层楼的房间就代表了艺术。”而且是“如果我想象什么,我就能看见它”。由于从来没有追逐过时代,佩索阿也就无从被时代抛弃。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奇特难解。佩索阿不属于那些追逐名利的人所理解的范畴,他的寂寞与清冷,自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佩索阿并没有向我们提供任何终极性的结论,只是一次次地把自己逼向终极性的绝境,以亲证人类心灵自我粉碎和自我重建的各种可能性。

佩索阿应该是一个最彻底的虚无主义者,他连自己的思想和情绪也给否定了,说他只是“在自己的感觉中漂流”,思索便是他身子下面那一叶扁舟。“被V先生及其纺织品公司剥削,是否就比被虚幻、荣耀、愤懑、嫉妒或者无望一类东西来剥削更糟糕呢?”他常常就是被这样的困惑搞得目光空洞。于是他曾经设想并不存在的他自己的自传:“这是一本没有事件的自传、没有生活的历史。这些是我的自供。”而之所以会写下这一切,“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感觉退退烧”。这可能是一切思想者的通病,不断地怀疑与否定,不断地反抗与延迟,使自己的写作在几乎没有限度的自由里生存,在不断扩张的想象里构建起自己的房屋、街道、河流和人物,让自己的叙述永远大于现实。

他们笔下的景色经常超越视线所及,达到他们内心的长度;而人物的命运则像记忆一样悠久——生和死,都无法去测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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