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一条河一座城》:影像、城市与人①

2017-11-13 18:47○王
文艺论坛 2017年18期
关键词:人类历史

○王 华 田 诺

纪录片《一条河一座城》:影像、城市与人

○王 华 田 诺

河是京杭大运河,城是苏北古镇窑湾。这条河与这座城相互支撑已逾千年,广泛地被各式文本进行着各类演绎。当纪录镜头照亮这条河与这座城的时候,影像所追寻的是小城镇的历史、现实及其未来。

“时光一去不复返”是人类对时间最直观的感受。“这是一条奔腾或静静流逝着的河流,它一如既往地向前流动,挟带着泥沙杂志;这是一列轰隆着的火车,载着我们自己和这个世界,飞速的前行,永不倒退。这就是我们平常熟悉的时间之流的形象。”在时间如此强大的、不为人左右的能量下,它权力巨大,能孕育一切,也能消弭一切。面对寻访窑湾历史的老人,纪录片《一条河一座城》中称,“陆振球老人一直在和时间赛跑,他要赶在时间吞噬这座城之前,完成对它的描绘和撰写。”似乎在时间的暴政下,一切都能湮灭。

一、影像对抗时间的暴政

时间对人是仁慈的,也是残忍的,而人类爱慕时间的同时,也总试图与时间对抗,影像就是人类对抗时间的方式之一。影像可以打破时间不可倒退的特性,用镜头与画面呈现过往的历史。《一条河一座城》讲述了窑湾古镇几百年的历史,它悠远绵长,似水如酒,而影像用短短几个小时说尽窑湾的过往可谓是一大挑战。第一集《记忆的传承》讲述了陆振球、索增仓两位老人穷尽一生的经历与心血寻访窑湾历史的故事,百年窑湾有太多的记忆值得铭记,然而时光流逝,历史被尘封在老照片、古建筑和年事已高的老人心中,生活在窑湾的人听着窑湾的传奇故事长大,然而窑湾当年的真实面貌早已化作不同的样貌散落各处,两位老人从这些事物中,寻找与窑湾历史有关的一点一滴。第二集《商人的选择》从商人许立明在窑湾寻址建厂的故事切入,铺展了京杭大运河的历史,窑湾的商业传统,运河与窑湾的紧密联系,以及今天创业者的选择。第三集《黄金时代》通过法国留学生对窑湾的探访,揭开了被历史尘封的窑湾的“黄金时代”,当时的窑湾繁盛一时,各国商旅云集于此,窑湾一度被人们称为“小上海”。第四集《时间的重塑》讲述了当代窑湾人的生活,做甜油的姑娘在回乡和留在大城市发展之间纠结,渔民家的女儿渴望能通过好好读书,脱离打渔的命运,采砂厂的年轻老板打算在窑湾开一间商超……时间带走了运河最光辉岁月,也带走了窑湾当年的繁华,但今日的窑湾人又在以新的方式与窑湾共处,窑湾转型旅游城市,它会不会迎来另一次辉煌,窑湾人又怎么看待窑湾的变化转型,这是第四集留待给观众与时间验证的故事。整部纪录片中,导演用自由组接的镜头,穿越在时光之中,打破了时间流的限制,比如在讲述索增仓老人回忆自己初到“小上海”窑湾上学的时候,镜头直接从索增仓老人身上转到了几十年前索增仓初到窑湾时的场景,镜头的自由转换并没有给人突兀的感觉,反而赋予了纪录片浪漫的叙事。同时,自由转换的镜头需要观众调动自己的想象力,这样也可以使受众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观看纪录片这个行为中。其实,与纪录影像一样,窑湾的老人用手中的画笔,文字在对抗时间对窑湾历史的清洗,窑湾的年轻人用回家继承窑湾美食的传统手艺来对抗时间对窑湾味道的磨损,窑湾的创业者用勤劳与思考来对抗时间对窑湾传奇的侵蚀。不管是影像记录,还是口头故事,人类都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对抗时间的暴政。

二、永恒的城市

窑湾古镇地处苏北,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它可能仅仅是一个去过的或没去过的旅游景点,但是在熟悉京杭大运河历史的人心里,窑湾有它自己特殊的位置。几年前,窑湾随京杭大运河申遗,最终由于一些原因,窑湾与世界遗产名录失之交臂。但是,在窑湾人的心中,在熟悉窑湾历史的人心中,窑湾与大运河密不可分,它随运河繁华,又随运河沉寂。如果把运河比作一条绸带,窑湾就是这条绸带上一颗精致的明珠,它虽不如苏州杭州那样体量巨大,但也足够耀眼,足够精彩,足够令人凝神回味。

《一条河一座城》用充满诗意的手法,通过一个个鲜活的小人物,带着观者领略了窑湾前后几千年的历史。导演艾涛用手中的镜头穿梭在窑湾的时空里,家族兴衰、朝代更替、战争和平、时代发展等因素在画面中一一展现。城市、人、时间像三股交织的线来回穿梭,人们早已说不清窑湾是有夜猫子集的窑湾,还是重新改造变身旅游城市的窑湾,但只知道,人在变,时间在向前推进,不变的只有这座叫窑湾的城市。城市的魅力就在这里,从空间上来讲,城市是永恒的,这个包容的空间兀自在那里,任时间从身上穿过。“容器”是刘易斯·芒福德对城市的隐喻,城市空间将各种元素集合起来,这些元素在这里变化发展,但是城市这个容器是相对固定的。空间的永恒性使城市得以永恒,相对稳定的环境使人类定居下来,人类在此生存发展,繁衍生息,这又使城市的永恒性更加富有生命力。对一座城市来说,繁华会来,繁华会走,战争会来,战争会走,房子修了倒,倒了修,熟悉的人生老病死,但城市就在那里,只要有人在,城市就不会舍人而去。

城市不会舍弃人,人也一直在守护城。从纪录片《一条河一座城》中可以看到,窑湾人一直在试图记起过去的窑湾,最重要的是他们也一直在创造新的历史。历史是三百年前的旧事,历史也是现在,当下发生的事情是旧故事的延续,也是新故事的开始。时间是如此的强大,但是在一座城市面前,它又是如此无力,时间可以改变城市的模样,但是它不能侵袭到这座城市的根。人类的继承性与创造力就是城市延续最重要的养料。窑湾商业传统及其孕育的的精神延续到了今天的窑湾,今天的窑湾之所以能吸引来自外地的商人,与窑湾人对窑湾商业精神的继承是分不开的。《一条河一座城》中也讲到了现居于窑湾的客商的后人对他们祖先当年带来的先进理念和优秀文化的继承。人类的继承性成为时间杀手割不断的血脉,它们流淌在城市的血肉中,保全了城市的生命。但是如果只懂得继承,一座城市终将老去死去,城市源源不断的活力还来自于人类的创造力。人类在继承历史的同时,也在创造历史,从结绳记事到活字印刷,从书信往来到即时联系,从奔跑到日行千里,从茹毛饮血到饮食文化,人类每一次的进步都与自身的创造力密切相关。窑湾从“运河商都”转化为“旅游城市”,无疑是又一次人类求新求变的创造力的体现。窑湾人不忘窑湾的过去,又积极地建设今日的窑湾,时间的湍流又怎能卷走这座城市。时间是流动的,人类也在更际迭代,但是,更际迭代的人类用传承与创新守住了城市的根,他们创造了永恒的城市。

三、城镇与人

城市实质上就是人类的影子。城市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反映着人类社会或者说人类自身同样的变迁过程。芒福德认为,人类组织的复杂性是城市形成的条件之一。“矿工、樵夫、渔人,他们还给城市带来各自的工具和技艺,以及不同境遇中形成的生活习俗。……城市正是凭借这样的复杂多样性,创造出了更高的统一体。”窑湾小城的出现也与一个特殊的群体密不可分,康熙年间,山东地震,康熙帝将政治犯流放于此,前朝贵族精英在此化身为木匠、瓦工、商人等等安居在这里,重建了遭遇天灾的窑湾,并在此繁衍后代。

所以说,从城市出现开始,城市与人就是合二为一的。城市的所有环境都是由人创造出来的,城市的风貌、建筑与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的习惯与审美息息相关,一座城市的历史其实就是市民的祖祖辈辈的记忆。在经历了种种时代变迁之后,窑湾的历史文化传承受到了挑战,所幸有陆振球这样的人,他们不敢忘记这座城的历史,把追寻窑湾的记忆作为自己的事业。城市作为人类的化身,追寻城市的历史其实就是在书写人类的历史。

城是一个相对固定的空间,但是,城并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它与外界相互联系,相互流动。城市接受新的文化,也输出自己的精神,正是因为这样,一座城才能保持自己的活力,也只有这样,一座城的精神才不会散,而这一切,都来自于人类迁徙与定居的特性。窑湾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地方,窑湾人纯朴豪爽,宽容好客,许多外地的商人到此驻足,它也有自己的精气神,窑湾人到哪里都不忘自己的家乡。随着日本开始侵华,战争打破了窑湾的平静,许多窑湾人选择外出逃难,但是即使流离失所,窑湾人对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同乡都存在极强的认同感。他们逃到哪里,就在哪里聚集起来,按照家乡的建筑建造自己的房子,与家乡的人比邻而居,正是这样,才使许多城市都存在一条“窑湾街”。城市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不来自于圈地划界,不来自于房屋栉比,城市的生命来自于风土人情,来自于习惯与认同,城市生命的源泉是根植于此地的人文精神。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窑湾街”也是窑湾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人们对城市的认同,对自我文化的认同,是一座城保持长久生命力的根本原因。就像人们想起故乡,更多的是对那个地方风土人情的怀念与想象。《一条河一座城》中一直追寻窑湾历史的老人索增仓认为,“历史不只是博物馆里的陈列品,书本里的文字,而是活着的生命,今天依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行为准则,都与历史的沿革有着直接关系,历史就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之中,是这做古镇精神的延续。”

人的需求促进城市的发展。城市的初级形态是人的聚居地,但是如果仅仅把城市看做此时此地的人与建筑物的物理集合,那未免太过浅显。城市不仅是林立的房屋,也不仅是聚合在这里的居民,城市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城市以满足人类的需要而存在。城市不仅满足居住于此的居民的需要,还满足与这座城市相关的人的需求。城市承载着自己特殊的文化和经济功能,还需要满足其他城市的需求,一座城市不是独立的,它与周围的城市是分不开的。一如《一条河一座城》所叙,窑湾的发展得益于窑湾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水网纵横,南北一体,但是,仔细考量,促进窑湾发展的最根本的因素还是人的需求。漕运时代,南粮北运是一项重要的工程,运河和窑湾都因此而繁盛,之后,大量的商贾聚集于此,世界各地的新奇货物在此交易,可以说,是人类的生存需求,贸易需求,催生了窑湾的商都传奇。人们最初建造城市的目的就是为了人类的需求服务,可是,反观当下的城市中的人的生存现状,人们还能想起当年祖先建造城市的初衷吗?淹没在物欲横流中的人们,为了金钱与欲望舍弃健康与善良,物质的丰盈也刺激了人的贪婪之心,追求那些需求之外的东西使一些人精疲力竭,他们迷失在本末倒置的生活之中。人们居住在大城市之中,是要追求城市人的身份和城市带来的浮华吗?这些并不是人类的根本需求,它们反而会给人类带上沉重的枷锁。几十年前,芒福德对特大城市的神话做出过批判,“在大都市的世界里,血和肉还不如纸、墨水和赛璐玢真实。在这个世界上,广大群众由于不能获得一个内容更充实、更满意的生活手段,采取玩世不恭的态度,把自己当做旁观者、读者、听众和消极的观察者。这样,年复一年,不是真正地生活着,而是间接地生活着,远离外部自然界,同样也远离外部的自然界,同样也远离内在的本性,他们愈来愈把生命的功能变作他们发明家创造出来的机器,甚至认为生命本身也是机器,这也就不足为奇了。”或许,回归城市的本质,把城市作为服务人类需求的构造而非追求物欲的场所,重视城市的人文功能,才是城市发展的根本归宿。

不断扩大城市面积,不断拆迁重建,当下,许多城市仿佛在急着显示自己的入时,恨不得马上割断清洗自身的历史。但是,千城一面的城市,为了发展经济污染人居环境的城市,并不是城市最终的发展方向。正如芒福德所言,“城市最终的任务是促进人们自觉地参加宇宙和历史的进程。城市,通过它自身复杂和持久的结构,城市大大扩大了人们解释这些进程的能力并积极参加来发展这些进程,以便城市舞台上上演的每台戏剧,都具有最高程度的思想光辉,明确的目标和爱的色彩。通过感情上的交流,理性上的传递和技术上的精通熟练,尤其是,通过激动人心的表演,从而扩大生活的各个方面的范围,这一直是历史上城市的最高职责。它将成为城市连续存在的理由。”时光流转,城市的面貌或许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但是一座古建筑,一个地名,一部影像,就能把人们带回历史中的城市,城市中的居民面孔也变换了不知多少代,但是在他们的眉眼间还是会有祖先的痕迹。在这一意义上,城市影像应该回顾历史,还要反思当下。

影像是一种呈现空间的艺术,是一种挽留时间的艺术,也是一种反思人、自然与社会的艺术。在诸多的变化与永恒中,《一条河一座城》隐喻了时间、空间与人的触碰交叠,透视了城市的人文本质,启发了城市促进人类发展的最终任务。城市的根在哪里,城市的发展方向就在哪里,把当地居民的需求与城市发展结合起来,充分运用当地的自然环境规划城市,尊重一座城市的历史,是未来城市应有的模样。

注释:

①部分讨论曾在《声音的迷思:当代中国歌曲类电视节目研究(1980—)》(2016年山东大学硕士论文,夏菲)中有所涉及,在此不一一标注。

②吴国盛:《时间的观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0页。

③④⑤[美]刘易斯·芒福德著,宋俊岭、倪文彦译:《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年版,第32页、第560页、第586页。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声音的迷思:当代中国歌曲类电视节目研究(1983—)”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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