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册页(外四章)

甘肃静宁西关小学 任随平

村庄册页(外四章)

甘肃静宁西关小学 任随平

月光是一串亘古的银线，辽阔的山野，旖旎的水色，经它的缀饰，便有了村庄的史册。

每一页，都有着时光点染的墨迹，那春天的新芽，夏夜的蛙声，秋日纷落的黄叶，冬夜的风雪，每一笔，都是月色的幻变，浸淫在谁人望眼欲穿的期许里？

父亲悬挂在檐前废旧了的那一枚扁担，是抽象了的月光吗？夜夜晃荡在奔跑的风中，偶尔还晃进我的梦里。母亲桑烟煨暖的夜空，是月色葳蕤的源泉么？每一次仰望，都琼浆一般灌进我深陷的眼眸中，给我温暖与皈依的牵念。还有那枯朽了的辘轳，暗夜里的犬吠，黎明深处的鸟鸣，它们不就是一页页月色装订的册页么？

翻动，我撬动毕生的精力，翻阅其中的每一页，那些金属一般铸就的文字，就顺势滚落在我的热泪中，哔啵作响。

——如豆荚开裂，如籽穗拔节，此生，来世。

暮色掩映下的中湾村

中湾村很小，像一枚句号，被青山环抱，被绿水环绕，安静地泊在岁月的流里。

草木香味的炊烟养她，翻过山冈的风养她，母亲唤归的呼喊养她，慢慢地，她们就长成了现在的模样，有炊烟的影子，有风的刚毅，也有母亲的温婉与慈爱。

长大了的村庄很可爱。

羊群围在她的身边与天宇里白云的羊群说话，田地里的稻谷弯曲着腰身和大地私语，一只逃遁的田鼠和粉红的杏叶结为盟友，孩童的笑声顺着小河的流水奔跑，就这样，村庄将辽阔的阴翳碎银一般交付给了大地和大地上休戚与共的物事。

而今，村庄老了，暮色的帷幔，苍茫横野。

我与一只暮归的鸟雀相遇在屋檐下，蛛网不语，墙垣不语，唯有蛐蛐的鸣叫，与夜色一同，挤过童年的木格窗棂，爬过篱笆墙深深的掩映，像一个词语，安卧在中湾村的臂弯里。

风雨素描

一只鹰，盘坐在高处的闪电里，两只硕大的翅膀，是阴翳在浩渺天宇里的经文么？

诵经。打坐。

十万里高原，是风雨诵读的另一本经书。

而我，是镶嵌其中的一枚文字么？

几只翻飞归巢的鸟雀，又是失散多年的逗号么？一路向西，向着闪电霹雳的亮处，奋争！

巢穴深处，又是谁在守护一方宁谧？

——闪电啊，再次霹雳在山道前方，为我掀去迷茫夜色。在通往家的道路上，我要学会飞翔，或者舞蹈

在暴风雨中洗礼魂灵！

送丧路上

阴雨迷蒙。

唢呐声穿过杨树林，穿过村庄，也穿过你静默不语的身体，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此，你将与山野为邻，与草木为友，朝饮晨露，夜宿旷野

——亲人们为你奋争了半生的银币呢？撒落天宇么，让它们幻化为星辰，照亮你的孤寂？还是，深埋在你的房前屋后，葳蕤成草木摇曳的手臂，为你遮风挡雨——

我的亲人！你留存尘世的，除了泪水养大的深深挂牵，还有一生也无以偿还的恋念。

如果唢呐声声，能让你此生无悔，那么，我将竖立为笛，打开身体中的七枚笛孔，为你悲鸣，为你歌吟……

为此生相逢，为来世轮回！

住进鸟鸣里的村庄

我的先人们有着怎样的先知先觉？

他们在几百年前就选择了将村庄安放在如洗的鸟鸣里，这需要作出怎样的判断和决策——

这是一道题，一道谜题。悬在我的梦里，也悬在村庄的秘史里。

夜晚，我看到如豆的灯火，沿着纵横阡陌游走，那是先人的骨灰敲打而出的磷火么？还是他们的灵魂提着夜神的灯笼夜巡？

黎明时分，脆生生的鸟鸣从木格窗棂的缝隙里挤进来，唤醒酣睡里的我。这，亦是他们安排的救赎么？

——这些年，我因此而毫不懈怠。杨柳吐蕊，我就躬耕南山，栽植大豆，播撒油菜。冬雪苍茫，我早已颗粒归仓，只在山北向阳的山坡上，留下一块秋日未收的谷地——那些籽粒饱满的谷粒，我用来喂养鸟雀，喂养孕育春阳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