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探析

2017-11-14 18:42赵婧迪
西部学刊 2017年9期
关键词:阶级性

摘要:马克思恩格斯把黑格尔首次提出的精神的、抽象的、超阶级的“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改造为物质的、具体的、阶级的。恩格斯在对菲迪南.拉萨尔的作品《济金根》的批评实践中完美实现了“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的有机统一,其统一的基础在于对无产阶级人民群众的阶级本质的准确把握。以历史的、包容的发展性眼光对这一文艺批评标准进行重新认识与理性反思,有益于当下的文学现实与批评实践。

关键词:“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济金根》;阶级性;发展性眼光

中图分类号:A811.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当前的文艺批评面临着很多问题,亟需“美学的历史的”这一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文艺观对当下进行介入性指导。国内相关学者对此理论进行了多年的思考和探讨,也做出了很多有益的成果。比如对美学与历史二者的关系的辩证认识,对其蕴含的基本内涵的解读,对何为第一标准的争论,对“历史的”还是“史学的”的翻译考证等的论述和研究。从整体上看,这些论述主要是从“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的理论辨析入手去探索其运用的实践的可能性与现实针对性。虽然马、恩对此没有进行详细地论述,但是从二人提出此批评标准的具体的批评实践来看,“美学的历史的”原则是相对明晰的而且也是可操作的。1859年,恩格斯致菲迪南.拉萨尔的信中评价他创作的剧本《弗兰茨.冯.济金根》明确提出:“我是从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以非常高的、即最高的标准来衡量您的作品的。而且,我必须这样做才能提出一些反对意见,这对您来说正是我推崇这篇作品的最好证明。是的,几年来,在我们中间,为了党本身的利益,批评尽可能是坦率地;此外,每出现一个新的例证,证明我们的党在什么领域中出现,它总是显出自己的优越性时,这始终使我和我们大家感到高兴。”[1]本文着重探讨和分析恩格斯在对《济金根》的批评中是怎样践行“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这一批评原则的。针对当下文艺的现状和文艺批评存在的问题,我们应从中积极地吸取经验和教训,根据不断变化的时代风貌和客观现实进行理论继承与创新,以更好地指导当下的文学创作。

一、“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的有机统一

早在1847年,恩格斯就在《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中批评卡尔.格律恩《从人的观点论歌德》:“我们决不是从道德的、党派的观点来责备歌德,而只是从美学和历史的观点来责备他;我们并不是用道德的、政治的、‘人的尺度来衡量他……我们仅限于纯粹叙述事实而已。”[2]究其源头,“历史和美学的”观点是黑格尔最早提出的。黑格尔在讲授美学和艺术哲学时对法国人处理题材所出现的错误这一具体问题做了具体分析,其目的是防止纯客观或纯主观地看待事物,要求还原社会和人物情境,注重历史意识与人物个性。马克思、恩格斯主要继承了黑格尔的历史观点,认为“黑格尔的思维方式不同于其他所有哲学家的地方,就是他的思维方式有巨大的历史感做基础。”[3]但是这种“宏伟的历史观”是在唯心主义的框架中进行的,正如黑格尔论美时所讲:“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感性形象作为一种表现形式终究不过是对作为内在本质的理念的一种反映,同样,历史也只不过是理念的外化与表现。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承认说:“他所考察的仅仅是一般概念的前进运动”,在历史方面描述了“真正的神正论。”[4]马克思恩格斯把黑格尔精神的、抽象的、超阶级的改造为物质的、具体的、阶级的,重视艺术特性的同时也不忽视社会历史的客观规律,使其具有了科学性和方法论意义。

一方面,审美属性是文学艺术的特殊属性,这使它与道德、政治、法律、宗教、哲学等其他社会意识形态相区别。“人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的”,文学艺术的产生离不开作家对世界的审美反映与审美把握。恩格斯也认为能“在人民中传播”的文艺作品是需要“在严格考察下加以改编,而且应该摆脱陈旧的词句,加上很好的装帧。”[5]背离美的规律而进行的文艺创作易陷入“庸俗化”“教条化”误区,不仅不能产生“美”的作品,也不能产生“美”的观众。

另一方面,美的规律要与社会历史的客观规律相结合,重视文艺作品所体现出的历史价值。别林斯基將黑格尔的理念辩证法作了唯物主义的改造并运用于民主主义文艺批评实践,他曾经在《关于批评的讲话》中说:“不涉及审美的历史批评,不涉及历史的审美批评,都将是片面的,因而也是错误的。”[6]恩格斯说道:“某个作家有一点点天才,有时写点微末的东西,但如果他毫无用处,他的整个倾向,他的文学面貌,他的全部创作都一文不值,那么这和文学又有什么相干呢?任何一个人的价值都不是他自己决定的,而是同整体的比较当中决定的。”[7]

情节、戏剧性、韵律、节奏等美学形式的规律与思想内容所体现的历史蕴涵具有完美的融合性。两者相互依存,相互补充,相互影响。恩格斯在致菲迪南.拉萨尔的信中对其作品《济金根》的评价很高,认为“任何一个现代的德国官方诗人都远远不能写出这样的一个剧本。”关于其塑造的人物济金根,恩格斯首先肯定了其美学价值,它引起了黑格尔“在情绪上”的“激动”。就形式而言,恩格斯惊叹:“情节的巧妙的安排和剧本的从头到尾的戏剧性。”但是,由于韵律的自由而增加了阅读和上演的难度。这说明恩格斯本人对戏剧表演所要求的节奏规律有着充分地认识,道白过长易造成演员的动作空白,由此判断出剧本的可操作性。那么韵律的问题不仅影响了实践操作,还影响了剧本的思想内容。关于戏剧在思想内容上的理想实现,恩格斯认同“三融合”原则,既吸收了拉萨尔对德国传统历史剧的看法:“戏剧具有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思想内容”,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美学的改造,认为前二者需“同莎士比亚剧作的情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完美地融合”。实现“内容和形式,政治性和真实性、倾向性和艺术性的统一。”[8]

人物行为动机所体现出的历史倾向与人物性格描绘的美学要求巧妙地结合,才能赋予作品人物以真实的生命。从历史的角度看,作为剧本的主要人物济金根代表了“一定阶级和倾向”,代表了“时代的一定思想”,动机也是来源于“所处的历史潮流”。在对其人物历史倾向性、阶级性、行为动机与历史内容相结合的肯定性评价后,转而提出了自己的改进意见,希望“通过剧本本身的进程使这些动机生动地、积极地、也就是说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要使那些论辩性的辩论……逐渐成为不必要的东西。”“生动地”、“积极地”、“自然而然地表现”是美学要素对历史属性的积极改造。endprint

接着,恩格斯从动机继而谈到人物的性格描绘问题。首先指明拉萨尔反对“流行的恶劣的个性化”的立场的正确性,认为那种“个性化”是“纯粹低贱的自作聪明”,是“垂死的模仿文学的一个标记”。继而恩格斯提出自己对文学作品中人物性格塑造的看法:“不仅表现在他做什么,而且表现在他怎样做”,“做什么”是行为动机、行为目的以及反映出人物对现实世界的态度,“怎样做”是反映了人物的行为准则,行为方式,体现了人的个性特征与心理状态。黑格尔不仅把人物放在历史背景中去考察,注重人物自身的时代背景与生活特征,同时注重分析人物性格特征在推动人物行动、实践发展所发挥的作用,恩格斯提到要用“对立的”方式塑造人物性格,因为人的性格在对比中才会表现得更鲜明。

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相互补充、相互作用、相互融合,共同构成作品的有机整体性。两者的统一并不是无法实现或难以实现的,这需要批评家站在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看问题。美学价值需要历史价值作为依托,历史价值也要通过美学价值才能恰如其分的显现。该批评标准无疑体现了恩格斯对文艺作品的深度认识与整体把握,这离不开他对历史规律的精准透视以及自身所涵有的深厚的美学素养。

二、统一的基础:人民群众的阶级立场

“美学和历史”相结合的标准之所以成为恩格斯所认为的“最高的标准”是因为“美学的”与“历史的”从来都不是割裂的,其出发点与落脚点是维护无产阶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马克思高度重视人民群众在社会历史中发挥的巨大作用,具体到文艺批评,他毫不吝啬地称赞道:“人民历来就是‘作家够资格和不够资格的唯一判断者。”[9]文艺的阶级性是文艺的重要社会属性,无产阶级被历史证明是最能代表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阶级,考察作品要看它是否反映了广大劳动人民的真实的生活状态,是否体现人民群众的斗争精神,是否正视了人民群众的历史推动作用。对文艺作品的考察与批评要还原其历史语境,准确把握作家创作的时代背景,作品所反映的历史本质。

恩格斯对拉萨尔的批评的核心内容在于拉萨尔对农民阶级的力量做了错误的估计。拉萨尔对济金根所代表的德国社会的官方知识分子的描绘比较鲜明地体现出了人物的阶级实质。但是,对于平民和农民那样的非官方知识分子以及“随之而来的理论上的代表人物没有给予应有的注意”。这首先是因为作者对德国社会各阶级的斗争以及产生的社会效果没有全面地予以把握,作者仅仅局限于济金根所代表的贵族视角,没有将“遭到了失败的农民运动的那种斗争的巨大规模与抛弃了济金根的贵族甘心扮演宫廷侍臣的历史角色” 进行对比,因而忽视了真正的革命力量——农民运动。

但是就拉萨尔的作品来看,脱离农民群众并不是完全的、彻底的。作品中的人物济金根和胡登原本是“打算解放农民”的,把二人放在特定的历史位置中分析,两人却处于“坚决反对过解放农民的贵族”和“农民”这两种身份中間,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方,这就产生一个“悲剧性的冲突”:“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实际上不可能实现的冲突”。正因如此,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就离美学价值与历史价值有了距离——所构画的农民仅仅是“由于贵族的冷漠和胆怯”而遭“灭亡”。这一结论的得出是建立在对农民运动的这一历史现实的忽视,对农民阶级身份和历史地位的错误把握,对悲剧的因素和悲剧的冲突没有合理正确的表现,对农民斗争力量认识不足及对贵族的保守性强调不够共同造成的。

文艺本身就是对生活的审美反映,独特的人物形象的美的挖掘可以由时代内容来提供,但是,如果对历史内容,对农民运动所产生的社会价值做了错误的估计和说明,那么作为戏剧的核心的悲剧因素就会丧失其本来应该具有的超越莎士比亚的戏剧形式与力量的可能性。在《济金根》中由于对农民运动的历史地位和历史价值的忽视,直接造成皇室贵族与农民之间的压迫与被压迫关系、贵族革命与农民的脱离,这一脱离不可避免的会遭到农民的反对和斗争,贵族国民革命争夺领导权的斗争也注定会失败,所以,脱离农民群众应该成为剧中真正悲剧的因素。

正确看待人民群众的社会地位和阶级力量能够促进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的统一在作品中的实现。描绘平民社会的图景应该会使“剧本更生动”,同时“会给在前台表演的贵族的国民运动提供一幅十分宝贵的图景”。描写内容的准确、丰富,表现人民群众的斗争行动才可以还原运动本身的真实,同时也会提升作品的美学蕴涵与历史价值。所以,恩格斯经过以上分析,得出“我是从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以非常高的,即最高的标准来衡量您的作品的。”而从这“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来考察作品《济金根》时,再一次证明了无产阶级具有通过解放自己进而解放全人类的无可替代的优越性。这也正是该批评标准的阶级性的体现。

三、发展的眼光:历史性与包容性

应该明确,“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的统一作为马克思文艺理论的科学标准甚至“最高的标准”,不是静止的,僵化的,绝对的。首先,自恩格斯首次将这一标准进行唯物主义的改造后,在文艺批评史上成为马克思文艺理论后继者受之不尽的理论资源。“正统”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诸如列宁、斯大林、普列汉诺夫、卢那察尔斯基、毛泽东等相对强调了其“历史”的一面,而西方马克思主义主要代表作家,诸如阿尔都塞、卢卡奇、科尔施等则相对发展了其“美学”的一面,这自然也就成为了中国文艺界学者对美学与历史相统一并如何统一相关问题的困惑。笔者看来,批评一部文艺作品,将“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相统一是可以实现的,这不仅体现在文章中恩格斯对拉萨尔所作的《济金根》的分析中,也体现在马、恩对歌德的批评,对巴尔扎克的批评,列宁对托尔斯泰的批评等经典批评文本中。批评一部文艺作品,若要探讨二者何为第一性的问题,要分两种情况:一般情况下,文艺作品之所以不同于其他的社会意识形态就在于它的审美特性,所以审美特性应该置于分析文艺作品的首要位置。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当社会阶级矛盾尖锐,阶级斗争上升为国家的主要矛盾,从全局着眼,为人们利益着想,为民族发展大计着想,强调文艺的社会性、历史性、阶级性也是可以理解的。endprint

其次,“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的统一还必须以开放包容的视野允许其他文艺批评方法的存在和发展,诸如道德批评、社会批评、心理批评、形式主义批评、原型批评等批评模式,他们与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观一道丰富了对文艺的认识,对文艺形成自身的方法论,对作家创作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但是,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观与其他相比其优越性在哪?第一,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唯物史观指导下提出的。马克思讲过:“在宇宙系统中,每一个单独的行星一面自转,同时围绕太阳公转,同样在自由的系统中,他的每一个领域也是一点自转,同时要围绕太阳的中心运转。”[10]“自转”与“公转”两相结合证明了马克思恩格斯文艺批评观的科学性。第二,该观点是站在无产阶级人民群众的立场上提出的,这是文艺作品体现功能与价值的保障。第三,历史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绝对不能被看作是一个狭隘的概念,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的交织、互渗使文学持久地焕发出生命力,无论是再现过去,指导当下还是警示未来,它都是保持和增强文学魅力,促进社会发展与人类进步的重要武器。

从建国以来,苏联文论成为我国文论发展的指南。从俄苏文艺界理论传统看,十九世纪下半期内部就存在着两种对立的倾向:一种是以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为代表的革命民主派提出了现实主义的文论方向,另一方面是德鲁日宁、安年科夫为代表的自由派倡导“纯艺术论”,十九世纪末还出现了“文化历史学派”和“心理学派的对立”。不能不说,以上对文艺的认识都是从马、恩文论中汲取了理论营养的,但他们是机械地继承,片面地发展。我国的文论从新时期以来,为了摆脱苏联文论的“庸俗社会学”和“机械唯物论”的不利影响,摆脱政治与文学联姻的不利局面,吸取“文革”期间意识形态压倒人文精神的沉痛的教训,开始着重探索文艺作品的审美特性,试图建立文艺界内部的一套方法论体系。但是从新时期以来的文学作品来看,对文艺自身独立性与审美特性的强调确实产生了不少较为优秀的作品,但是逐渐也暴露出了一个问题:文学离生活越来越远。现在文学是被一个严重边缘化的一门科学,对现实的指导意义和针对意义不强。诚然,现代经济发展,社会职能部门日渐细化,科技水平的飞跃,信息的快速交流和传播使文学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没有对现实的冷静分析与深度透视不可能产生好的文学作品,文学作品若要实现恩格斯所讲的引起读者“情绪上这样的激动”只靠形式美感是不够的,美的感觉是作用于心灵的,心灵的共鸣如果缺失“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恐怕也不能成为一部真正美的作品。

总之,从恩格斯对拉萨尔的作品《济金根》的批评实践中可以看出美学观点与历史观点是如何在统一中互相生发,互相促进的。两者结合的基础在于对无产阶级人民群众的阶级本质的准确把握。人是生活在历史中的人,历史也是由人创造的,所以不能把美学与历史的观点当作静止的,封闭的,孤立的,应该以历史的、包容的发展性眼光看待它,使之真正有益于当下的文学现实和批评实践。

参考文献:

[1]中央编译局.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3]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中央編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曹葆华等译.马克思恩格斯论艺术(第4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6]别林斯基.别林斯基选集(第3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7]杨铿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文艺批评[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3.

[8]江苏五院校中文系编写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文艺论著选读[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74.

[9]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0]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作者简介:赵婧迪,女,河南鹤壁人,作者单位为湖南师范大学。

(责任编辑:李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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