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平台“丑照自拍”背后的主体抗争意识研究

2017-11-20 13:48蔡天然
新闻论坛 2017年5期
关键词:亚文化

【内容提要】社交平台的发展,使自拍从一种私人行为演变成一种公共行为,并衍生出发布“丑照自拍”这一现象。本文结合福柯关于主体及主体性建构、权力与抵抗的理论,以及抗争的次文化的相关文献,通过深度访谈法,发现尽管“丑照自拍者”反对齐一式的美,拒绝用主流的美丽表达自我,但他们对发布丑照的度的把握,看似脱离了社会规训,却离不开自我规训。

【关键词】丑照自拍 主体抗争 权力与抵抗 亚文化

一、研究缘起与问题意识

作为一种展示自我,寻求认同的方式,自拍巩固了网民在社交网络的强关系,也维系了弱关系。更为重要的是,美颜自拍的出现标志着我们开始有意控制他人对自己形成的印象,而这无疑是一种主体意识的觉醒。

当社交网络已然成为公民实现主体性构建的平台,有网民开始发布一些含有翻白眼、扮丑、装傻、比中指等行为近乎自黑式的丑照。在社交媒体场域中,相对于审美,人们发现审丑会给人带来一种微妙而特殊的快感,在愤怒、厌恶、羞耻、搞怪等情绪中实现情感的释放。如今这种按照自我意志破坏性地塑造自身形象的网民数量越来越多,形成一种奇特的次文化景观。

在既往的研究中,学者们的研究焦点多集中在关注自拍对个人主体性的建构、自拍文化的心理解读上,很少有针对审丑式自拍中的主体反抗意识作进一步分析。本文希望通过研究,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并从次文化蕴含的抗争视角切入,试图诠释丑照自拍这一社交媒介奇观为何会出现以及现代年轻人内心中的焦虑和对自我身份认同的解放。

二、社交平台青年人主体性的建构

(一)主体与主体性

谈到主体性,要从主体开始说起。福柯对于“主体”是这样解释的:“因控制和依靠而受制于其他人,因良知和自我认识而维系于自己的身份,①表明一种使主体压抑和屈服的权力形式。直到《主体与权力》一文中,福柯对主体与权力关系的阐发有了深刻的转变,认为主体性问题不在于发现“我们是谁”,而在于拒绝“我们是什么”,即主体是自我行为主动选择的结果,自律性的主体,在人与自我的关系中获得自我认同。

人的主体性在实践活动中,体现为在主客关系中居于主导地位,并能充分发挥创造性、能动性、自觉性,展示主体自身的独立自由。

进入网络时代,有不少文献从多个角度验证了社交网络不可避免地成为网民主体性消解与建构的平台。本文基本遵循福柯对主体及主体性理论的论述,认为人本身包含了认识和行动的源泉,网络自拍的主体意识来自于网民意识到自己是网络自拍的主体,从而自觉在拍摄过程中发挥主观能动性。

(二)权力与抵抗

面对以主体标准为基础的道德对现代人的严厉束缚,福柯提出了现代生存美学的理论,主张“以伦理为导向的道德”,认为伦理要回到个体与自我的关系上来。其实质是主张绝对的个人选择和个体创造。②

尽管这种依靠个体美学创造来解决问题的方式建立在个体碎片化的感受之上,可能走向虚无主义,但这种反抗方式还是很适用于本文。尤其在网络空间里,自拍者是一个主体,但同时也是一个客体,在观看他人与被观看的复杂关系间,青少年通过控制影像的拍摄得到乐趣,跳脱以往只能成为被观看的客体,学习掌握观看权,也展示了对影像主体的控制权,也就是通过绝对的个人选择和个人创造来反抗变成被知识和权力奴役的产物。

(三)抗争的次文化

次文化是通过风格化方式挑战正统或主流文化以便建立集体认同的附属性文化形态,具有某种风格的抵抗和边缘性的文化样式。

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以往处于边缘位置的次文化群体在新媒介的使用中占据了优先地位。青少年不再需要具体的实物装扮来表现风格,次文化所代表的对霸权的挑战借助另外的表征符号来体现,比如自拍。而主体在这一符号表达的过程中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话语权和自主性,每次公开的自拍照都可以被看作主体的一次自我凝视和表达。

本文从网络自拍是一种解构主义的次文化的立场出发,认为它打破了传统精英垄断文化的局面,主体通过自由选择背景环境、拍摄角度和装扮修饰,表达个性,展现自我,挑战传统,并决定是否发布到自己的社交网络圈,从而实现对自我形象的操控并建构虚拟空间中的自我身份认同。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所定义的“丑照”的标准是以扭曲的臉部肌肉、刻意扮丑的身体动作等形态传达出与正常自拍照风格迥异的照片类型。本文运用深度访谈法,目标样本为在社交平台发布过以自我为拍摄对象的丑照的人,对发布频率、丑照类型不做规范。借由受访人口述自拍及分享的经验数据,参照理论架构,进行诠释分析。

四、研究发现

(一)社交平台“丑照自拍”行为主体的动机研究

1.不能输,要极致

在自拍照体量巨大的网络空间,如何从越来越多的美照自拍洪流中杀出一条血路,被看见被关注,凸显个性成为诸多丑照自拍者最为直接的动机:“像我这种长得丑的人,发美照没什么市场……(发丑照)很表达我的个性,超多人响应。”“一方面想吸引大家的眼球,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比拼感……美不到极致,我就丑到极致。”

在访谈中,“不一样”三个字被受访者多次提及,一位丑照自拍者对于社交网络上尽管海量但同质化严重的内容非常反感,态度十分鲜明:“比如说像新年,大家都发一张图的时候,我找不到什么图。那时候发一张丑照就会感觉自己赢了,就是我不一样啊。”在社交网络空间中,网民意识到自己成为创作的主体,并更加注重自我意志和自我创造的价值。

2.找存在感,传递互动讯号

正如福柯所说,现代人是试图创造自己的人……这种现代性并不能把人从其自己的存在中解放出来,它迫使人面对创造自己的任务。

对于丑照自拍者来说,贴在个人主页上的“丑照”正传递着他们想要与外界互动的讯号。为了促成这种互动,有受访者表示还会特别关注配文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如果我预想这张照片大家会觉得很有趣,那我会去特别想文字要怎么搭配……”发丑照后,社交网络好友之间的点赞留言成为丑照自拍者证明自己存在感的一种方式:“我很期待大家给我点赞,因为我的满足感如果想要量化的话,就是点赞的数量,你认同我我会更有满足感。”endprint

通过主动控制丑照的拍摄和使用,年轻网民在作为观看他人的主体与作为被观看的客体间不断转化,从而跳脱了单一角色。

3.宣泄自我情绪

除了上述两类动机,也有并不希望和外人产生互动的自拍行为:“我希望没有任何响应……觉得麻煩。”微博一向被视为比微信更加开放的公共空间,当丑照自拍者看似把丑照发布到微博,实则是避开所有熟人圈,建构封闭的自我空间:“我有一个微博小号,每天发我的丑照。我谁都没有关注,也没有让身边的人关注。”这种对丑照的拍摄与审视填补了自我精神的某处空白,多用来发泄情绪。

(二)社交好友评论对丑照自拍者行为影响的效果审视

1.显著的激励作用

当丑照被上传之后,它承载的意涵是发布者的自黑和观看者的捧场共同造就的。大部分受访人承认好友的响应会激励他们的行为:“有时发丑照,(留言)直接破了我的纪录……如果他们很开心的话,我会继续发。”网络时代,齐一的道德评价标准不再稳固,他们对捧臭脚似的虚假赞美存在无情的讽刺,对丑照的诙谐式评论和损语模式反倒更为喜爱。另一位受访者表示:“别人对你丑照的赞美,觉得‘哇拍得很独特,你会觉得有一种猎奇的享受,不同于平常生活的蜜汁满足感……”正是好友的调侃和发布者的默会领悟和享受,共同造就了话语方式的更迭和丑照自拍的风行。

2.比起别人的评价,自我认同更重要

受访者基本表示不会因丑照而左右了好友对自己的评价。也有人表示社交好友们对丑照的反应反而会成为一种筛选机制:“我觉得是一种筛选……(发丑照)如果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说明我们是一类人。”比起好友们的评价,自我意志才是做出丑照自拍行为的决定因素:“他们在下面说我什么,我真的完全不在意。”这与福柯所主张的绝对的个人选择和个体创造完全贴合,传统的人言可畏效应在网络空间里尽管依然有放大的效果,但注重个人的精神力量和自我选择已经内化为年轻一代普遍的风格特质。

(三)社交平台丑照自拍发布主体的抗争意识表达

1.反对齐一化的美

年轻人反对现代道德的强制性、规范性和齐一化,正如受访者对过分夸张的美颜自拍存在共同的厌恶情绪。除了感觉被欺骗,深究下去,对自拍的评价还是落脚于对人本身的评价:“我觉得社交网络上的形象和自身的形象不应该脱轨太多,有些人就彻底脱轨了。”尽管社会所建构的那一套关于美的共识没有被打破,但是对于个体来说,他们摆脱了规训,对于美以及美背后的内涵,有了自己的解读,不再对规范式的美的准则抱有绝对的顺从。因此才会有“(美照)假到不行”“太做作”等评断。

2.不想去说服别人,也不想被别人说服

在网络媒体的语境中,次文化所代表的对霸权的挑战借助另外的表征符号来体现,“丑照自拍”背后所彰显的个性既不是确认,也不是拒绝,而是一种独立与心怀异志的宣言:“我从来不觉得我们有非常主流的审美观。”“我不想去说服别人,也不想被别人说服。”对于这种反抗,有受访者回溯了对主流审美觉醒的过程:“社会形塑了你以后,我在想我要做什么样的我,其实一直都在放下(社会告诉你的那些)。”

(四)主体的自我规训

尽管受访者都表示“大家在发什么东西都是透过自己去控制的”,但也会发现,即使是很想要“不一样”的丑照自拍者们,他们遵从自我意志发布的照片依然受到社会场域的影响,从而产生一种自我规训:“会避免发让人有不太好联想的照片。”或行为上虽没有让步,但内心会因为周围人的评价而产生自我反思:“我不想发出来只有我开心了,然后所有的人都被我弄吐了要屏蔽我。”

五、结论与限制

丑照自拍主体选择拒绝用主流的美丽表达自我,与传统精英塑造和垄断的文化价值观进行斗争和对话,用否定证实了自己的主体性,从而把自己从现代权力结构的整体化模式和个体化形式中解放出来。这种表达方式在社交网络的温床中孵化,获得社交好友们的认可与期待,进而从主体认同转变为群体认同。

然而,尽管这种抵抗以摆脱社会规训为目的,但丑照自拍者的自我规训从未停止,这种对“度”的把握其实正是来自于长期的社会文化和生活圈子的熏陶,并已经内化为自拍者在做出自我判断时的评价和思考方式。所以丑照自拍者的行为固然是一种主体性的体现,但并不能扭转社会传统审美观和人们对美的评价标准,故而只能作为一种青年次文化的现象来对待。

本文的研究限制在于由于访谈人数较少,还远远没有达到理论饱和,同时对于丑照自拍者的主体抗争是否能够带来社会文化结构性的转变,若能在访谈前用问卷的方法统计一般社交媒体用户对于丑照自拍者的态度调查,会得到更多可比照的资料。

注释:

①Foucault, Michael.Afterword: The Subject and Power" in Michael Foucault: Beyond Structuralism and Her meneutics. Ed. Hubert Dreyfusand Paul Rabinow [M].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212.

②刘永谋.福柯的主体解构之旅——从知识考古学到“人之死”[M].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177.

作者简介:蔡天然,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社交媒体与社会

编辑:孟凌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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