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松石

2017-11-22 21:31唐诗云
当代 2017年6期

唐诗云

说起单易那货来,他那点儿青春史就是整个沔阳市鄂剧团拿来解闷的五香瓜子,是个人都能咔吧咔吧嗑半天,还越嗑越上瘾。

已经在剧团守了20多年大门的邱老歪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那小子,仗义,是个爷们儿。”

当然,邱老歪对单易的赞美通常会引来周围人的无情批驳:“屁,你从哪儿看出他仗义的?他至今还欠我50块钱呢。20年前的50块钱,我半个月的生活费啊。”

旁边也经常会有雪上加霜的:“你不说我还记不起来了。单易好像还欠我80块钱。我当时攒了半月准备买皮鞋的。”

最后也肯定有人继续补刀:“好像我最无辜吧。第一次约会,在电影院门口被单易看到了,上来就搂着我脖子问吃饭了没。我说当然吃了才出来的,谁能饿着肚子来看电影啊。他说那就好,那就好,饭后酒,自来有。然后就把我们俩拖进影院小吃部去了,里面还坐着他两个老乡。先啤酒,后白酒,一顿狂灌,更悲催的是被单易堵在厕所里问我带钱了没有。你说我出门约会能不带足钱吗?就生生被他拿走付账了。”

邱老歪撇撇嘴:“别人说没什么,你可是赚老便宜了。要不是喝多了,你能搂着你老婆在河边坐到半夜?你能第一次和你老婆见面就把人亲了?”

对方反驳:“你才是唯一赚便宜的呢。单易每天半夜打车回来,你除了给他开门还要帮他付出租车费。第二天他立马就还你钱了,还附带一包阿诗玛。”

“……”邱老歪就啞口无言了。

“就是就是,拿我们的钱还你,还给你额外买烟。”

这个时候邱老歪一般会得意地点上颗烟,左手轻轻拍着二郎腿呵呵笑。

“老歪,要说咱剧团这百十号人,单易对你可是独一份的好啊。”

“不对吧,要说单易对人好,老歪在咱剧团顶多排第二。排第一的可是……”

“停停停。打住吧你。整天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这个时候邱老歪是一定要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的。因为大家伙儿都知道那个没有说出来的人名是谁——沔阳市文化局副局长、剧团团长简蓉。

关于单易的这些话题,其实在鄂剧团内部也是近几年才兴起谈论的。最初是省内的晚报刊登了单易去鄂西北山区捐资助学的消息,出手就是200万元。邱老歪拿着那份晚报找了好

几位才确定了报纸上那个带细框眼镜的西装男和昔日整天醉酒打架的“混不吝”是同一个人。

于是同志们纷纷慨叹:没想到咱剧团这座小庙还真是出了一尊大佛。再以后,有关单易的新闻就多了起来,报纸上有名,电视上有影,掌控的集团公司在香港上市,直到有一天那个胡润百富榜都把他给排了进去,名次虽然没有进入国内前五十,但在省内却是实打实地排第一。

大家喜欢聚在一起说单易,倒不是说奢望现在能和这个省内首富有什么交集。别说现在了,当年就没多大交集。单易在鄂剧团满打满算待了两年,作为一共只有“威武”“呔”“哇呀呀呀”三句台词的跑龙套,很多人脑海中压根就没有他的任何印象,只有别人提醒“就是当年打了市长他弟弟然后跑回剧团放了一把火的那个小子”,他们才会重新清理自己的记忆,“啊,是他啊,这小子当年借了我好几十钱还没还呢”。

至于说曾经借过钱的事情,大家都当作一个笑话来讲。要不还能怎样呢?你能傻乎乎地跑他面前说,嗨,单首富,我是剧团的谁谁谁啊,你不认识我了?当年你可是说骑自行车撞了人要赔钱从我这里拿了50块的。

先不说能不能张口说这样的话,前提是能不能先站到他面前好不好?哪怕真的有机会站到他面前了,也这样说了,难道你还奢望人家十倍百倍补偿你那几十块钱的借款?

开玩笑了,他要真还咱也不能要啊。咱这辈子是当不了首富了,但是能让首富欠着咱的钱也是一件值得大吹特吹的事情。

并且邱老歪也发现了,开始的时候也就七八个人说起过单易当年从自己手中借过钱,可是发展到现在,好像整个剧团百十号人都曾经借钱给单易过。显然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有水分。不仅邱老歪发现了这个事情,大家伙儿也都心知肚明,不过却没人想站出来拆穿:咱也不想着哪天去和单易单首富套近乎,更不会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但是拿他过过嘴瘾总可以吧?反正他也不知道。咱没机会认识马云、王健林,但是他单易当年可真的借过咱的钱救急并且至今未还。

这个梗还是能让大家伙儿感到满足的,至少比嗑上半天瓜子要爽好多。

真要说剧团里没拿单易当回事的,大概也只有团长简蓉自己了。不是没人在简蓉面前提起过单易。第一个开口的被简蓉直接打断话题了。第二个还没说完简蓉就转身离开了。第三个还没正式说呢就被简团长冷冰冰的目光给强迫着把单易俩字咽了下去。

从此,单易就成了冷面团长简蓉面前的一个禁忌。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大家私底下的八卦与腹诽,具体谈论最多的不外乎这三条:第一,团长大人恐怕后悔自己当年瞎了狗眼没选择单易;第二,团长也许现在和单易偷偷摸摸地交往怕被人发现;第三,团长最近家庭冷战肯定和单易有关。

传言终归是传言,传言真的传到简蓉耳朵里的她也当耳旁风,分分钟就刮过去找不到了。简蓉之所以不愿意和大家谈论单易,除了内心深处那点歉疚之外,更多的是认为一个业务单位不去专精本行,而是八卦一些富豪的轶事趣闻,简直就是不务正业了。不过,事实上是因为业务问题,还是害怕触痛内心深处的那份歉疚,简蓉自己也很难分清。

不过简蓉每每想起单易第一次跟自己搭讪的情景就会开心的笑。那真的很有趣,是那个情窦初开年代里的美好记忆之一。

那是单易报道的第一天。在上午排练的一小时时间里,她就收获了单易不下十次的注视,明明是偷偷地瞄自己,可是对上自己的目光也不躲闪,仿佛偷看美女也是一种正大光明应该鼓励的好事。

中午在食堂吃饭,单易更是端着饭盒就直接坐在了简蓉对面:“师姐芳名啊?”

“简蓉。”

“简……蓉。名字好听。”咽下一口饭,对面的帅小伙儿笑着说,“哈哈,我叫单易。咱俩的名字挺有缘分啊。”endprint

“……有吗?”简蓉想了想,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这肯定是抽空打听了自己的名字提前做好功课来显摆了。

“你看,你叫简蓉,我叫单易。拆开组合一下,正好是简单、容易。”

“原来你姓单啊?我就说你看着这么单纯。”

单纯的小伙子明显被饭菜给噎着了,

“……那个,我这个姓是多音字,其实作为姓氏来说这个字读单,单雄信的单,和善良的善一个音。”

“哦,那你肯定也很善良了。不过我这个简可是简单的简,和奸诈的奸没半点关系。”

“咳咳咳……”这次善良的小伙子没噎着,是直接呛到了。

事实上,单易去找简蓉搭讪之前就知道了团里有人正在追求她。像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没人追才是怪事呢。

排练间隙,单易买了两支玻璃瓶汽水外搭一颗香烟就轻易问出了简蓉的名字。不过喝着汽水抽着红塔山香烟的师兄也没忘记叮嘱他:“注意到那个给她送水的小眼镜没有?那是咱团里的编剧祁良玉,他爸是咱团以前的书记,现在图书馆的馆长。”

单易眯着好看的丹凤眼盯着祁良玉看了几秒,然后在心里给这个名字默默画上了叉号。情敌嘛,有一个算一个,有一群算一群,统统打倒就是了。

打架对于单易来说是最大的爱好。假设这也算是爱好或者说特长的话。在他的家乡鄂西北地区,一直有着崇武好斗的民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前面有座山,山里有座观,观里有群老道士,个个都会内家拳。

单易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被父母收养的弃儿。村子小,秘密藏不住,更不用说养父母根本就没想过隐藏什么。一则养父母的年龄很大了,和别人家孩子的祖父母一般大;二则单易的亲生父母就是邻村,翻过一个山头就是,当时两人谈恋爱,没忍住干柴烈火地碰撞怀上了单易,不敢去医院处理掉只好偷偷生了下来,几天后就把他放在了养父母家门口。脐带都没剪,血淋淋的,天热都招了蛆。

在当地,“私孩子”是个骂人很狠的名词,基本上等同于“狗杂种”。为了“私孩子”这个从懂事起就戴在头上的大帽子,单易上小学第一天就学会了打架。

开始是别人打他,他跑回去告状。养父从来不出头,长大后单易才晓得养父觉得自己没有子嗣没脸出门见人。但是养母不行,平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顿时化作怒目金刚,拽着小单易就上门讨要说法去了。结果自然是欺负单易的那些小伙伴被父母教训得哭天嚎地。当时单易是破涕为笑了,不过很快就后悔了。全村的小伙伴都上门讨完说法了,单易就没人跟他玩了。连女孩子都不屑于和他一起玩耍。最终单易觍着脸求带玩,小伙伴们跟他签下了城下之盟:跟着玩可以,但是打架不许回家告状。

实践证明,血的教训才能锤炼出钢铁般的意志。单易先是学会了一身挨打的能耐,随着年龄的增长,又练出了专门打别人的功夫,以至于初一那年暑假他偷偷跑上山找到那座道观想拜师学艺,才发觉那些比他早学了大半年的师兄水平其实很烂。

后来单易总结在山上学艺的那两年,感悟最深的不是什么正宗武当拳脚,而是师傅的毕业训话。师傅问他们下山以后会不会忘记在山上的条例,台阶下众弟子异口同声:以柔克刚,后发制人;以直报怨,以德服人。

师傅在台阶上冷着脸说:呸呸呸,以后出去别说是我的弟子。这是山上的条例,下山以后记住了,先下手为强,胜者为王,勇者无敌。好了,都滚吧。

果然,单易下山后在那所职业高中里很快就感受到了师傅最后传授的秘诀的好处。原来传说中秩序混乱的职高也是很讲道理的,前提是你先把那些刺头儿给打趴下打服气。你不打疼他们,他们永远都想按照自己的思维教会你分分钟做人。

简蓉当时问过单易为什么要跑几百公里来剧团工作。

单易说:“你们招人啊。”

简蓉说:“你们那里就没招人的地方?”

单易说:“有。很多呢。但是没有演戏的。”

简蓉说:“你就为了能演戏?”

单易说:“当然了。要不我干吗上这里来。我想演电影,其实演电视也可以。就像那个李连杰、成龙那样。我去了北京,去了武汉,都没人要我。最后看到你们这里招人,我就来了。招聘的时候团长说要武生,我说这个太简单了,一个朝天蹬接跌,然后原地翻跟斗,我翻到15个的时候团长就说好好好,我们要了。其

实我那天一直翻到了30个。要不是团长说停,我肯定还停不下来。”

简蓉就笑。笑得单易脸上讪讪的。那个时候剧团的团长还是温惠淑,当时被誉为最后一位鄂剧青衣泰斗,更是简蓉的恩师。温团长跟简蓉说过,当时看到单易已经累得像个醉汉一样左摇右晃了才赶紧说的停,话音未落,他已经像条死狗一样躺地下一动不动只剩下胸腔起伏喘粗气了。

温惠淑团长是从旧社会戏班子成长起来的艺术大师,前面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一心想要个闺女的她在国家开始计划生育的时候又怀了一胎,没舍得去医院就生了下来,也让简蓉在团里多了个入门就有的师姐燕于飞。燕于飞和简蓉同年同月,生日大了三天,自然就是师姐了。

燕于飞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加上耳濡目染,四岁就能登堂唱戏,大家纷纷恭喜温大师后继有人。成年以后进入到团里,自然是风光八面一时无两。

成名以后接任团长的简蓉在某次接受记者采访时,记者问她是什么动力激发她勤学苦练、砥砺成金。简蓉回答是得益于恩师的耳提面命、言传身教。其实简蓉心里知道,是有师姐燕于飞这样天生“白富美”的“二代”懸在自己面前,稍有懈怠就会出局,燕于飞才是那块磨刀石。

对于单易来说,祁良玉假设是他追求简蓉排名第二的绊马桩的话,那燕于飞就是标准的第一绊马桩。不对,不是绊马桩,那就是一条拦路虎。

事情的起因是单易到剧团的第一年,赶上去武汉参加全省戏剧调演。本来没祁良玉这小子什么事,可他明显感受到了单易追求简蓉的热度,提出来要去观摩友团新剧寻找创作灵感,温团长自然是同意了。虽然温团长对祁良玉的爸爸、前剧团祁书记很不感冒,但是对小祁还是青睐有加的,一直在燕于飞面前夸他有灵性,还说现在对鄂剧感兴趣有才华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少了。然后在省城的那几天简蓉身边就多了两个一文一武俩伴当。endprint

燕大小姐一直不忿的是,自己和简蓉相比,论业务一样精湛,顶多简蓉演一号的元帅自己演二号的公主,至于相貌连一向偏心的母亲都说自己比简蓉要漂亮那么一丁点儿,可为什么每次团里上报优秀年轻演员的时候总是简蓉而不是自己。好吧,母亲给自己解释过,她是一团之长,假设报自己闺女哪怕是出于公心也会被人说道。可是,凭什么现在简蓉身边就能狗腿子般围绕着团里最优秀的俩年轻人呢,一个才华横溢文质彬彬,一个相貌英俊体型健美。

“我不服气,不服气,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啊!”这是燕于飞的心里话。甚至在调演第一天和简蓉同屋睡觉的时候,她还不自觉在梦中把这话说了出来,惹得第二天简蓉一个劲地问她没什么事吧。

看着简蓉那一副嘘寒问暖关心体贴的面孔,燕于飞心里更是生气,猜想她现在说不定心里正得意得要死呢。

调演结束,剧团拿了优秀演出一等奖,简蓉和燕于飞都获评优秀演员,消息大家都知道了,不过没有颁奖仪式,证书是要随后寄发给团里的。燕于飞对简蓉说:“走,带你逛逛户部巷,顺便庆祝庆祝咱俩得奖。”

简蓉说:“不大好吧,团长让大家不准走远。”

燕于飞撇撇嘴:“她就是那么一说。中午肯定要跟文化厅、剧协的人吃饭,顾不上咱的。”

祁良玉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出去转转,你不说还没见过黄鹤楼吗?”

单易抱着膀子倚门边上,看简蓉还在犹豫,上前拽着她手说:“走走走,赶紧走,中午我请客。”

祁良玉也在行动,拦着单易的手说:“走也好好走,干吗拉拉扯扯的。”

燕于飞挖苦单易说:“又有钱请客了?上周借我的钱可还没还呢。”

说着闹着,四个人就偷偷溜出了招待所。

一路逛完风景,赶到户部巷时也到了中午的饭点。荤素搭配完了四个菜,单易说今天咱就先简单对付对付。燕于飞从钱包里摸出两张百元钞递给单易说:“再去要俩硬菜,给我们要俩饮料,你们再随便喝点什么啤酒白酒。”

单易没啥不好意思地就接了过来:“行,今天算你的。等回去咱吃重庆火锅再好好庆祝。我请。”

吃饭,喝酒,前半截很愉快,燕于飞被单易和祁良玉两个人恭维得眉开眼笑,主动开了一瓶啤酒和他俩喝了起来。后半截就不怎么愉快了,邻桌围坐了四五个青年,其中有个胳膊上描龙画虎脖子上挂大金链的光头胖子看燕于飞他们喝得欢,主动拎着两瓶啤酒过来了。光头胖子从背后拍了一下燕于飞说:“妹子,咱俩也走一个。”

燕于飞吓得手腕一抖,啤酒就有大半倒在了祁良玉身上。祁良玉不高兴了,站起来推推眼镜,对光头胖子高声说:“你谁啊,懂不懂礼貌?”

光头胖子左手掐住祁良玉的脖子,右手举着一瓶啤酒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叫唤个鸟啊。”

单易脸上堆笑上前好言劝解,一边赔着歉意让光头胖子松了手,一边招呼服务员拿条毛巾来给祁良玉擦酒渍。

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毛巾,单易随便在祁良玉的身上抹了两下,然后把他拽到身后,对依旧骂骂咧咧不依不饶的光头胖子说:“道歉。然后滚蛋。”

光头胖子正骂得欢,一看对方来强硬的了,二话不说抡起啤酒瓶就砸了过来。

单易缠着毛巾的拳头正正地迎了上去,啤酒瓶碎了一地。再一拳,光头胖子倒在了地上,顺势一脚,悲催的光头胖子又滑出去三四米。这个时候邻桌一起喝酒的那三四个青年也都拿着酒瓶抡着板凳冲了上来。果然打架爱好者单易没有辜负自己的特长,半分钟的时间里把他们全部放停,自己仅仅付出了嘴角破裂、左肩红肿的细微代价。

四个人赶紧往外走。走出去了,燕于飞又拽住单易:“给钱了吗?别忘记付账啊。”

单易这才一副刚刚记起来的样子慢腾腾掏出那两张百元钞连同毛巾扔给了一直跟在后面的服务员。

混战中被波及碎掉眼镜的祁良玉一个劲催促:“快点走啊,我还要找地方配眼镜呢。”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上演英雄救美的全武行,单易很得意,满以为这次自己的表现可以碾压祁良玉这个书呆子,然而最后的结局却出乎了他的意料。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回招待所以后,简蓉却说:“你们先进去吧,我陪良玉去配眼镜。”然后牵着祁良玉的手就出门找眼镜店了。更让单易意外的是,这次打架事件引发了燕于飞大小姐对他的浓厚兴趣,在回去的大巴车上一直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副你就是我盘中菜的表情。

燕于飞说:“幸亏你提前要了毛巾,要不然手和胳膊也会受伤,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心计呢。”

单易面无表情:“用毛巾不是怕自己受伤,是怕把他们打死打残。”

燕于飞说:“看来你真有功夫啊。”

单易说:“其实没有。你看到的都是假的,他们是花钱请来的演员。”

燕于飞轻轻推了他一下:“去你的。你还有钱请人啊。”

单易挠挠头:“要不你再多借我点吧。你说,我该找你借多少你才能破产?”

燕于飞想了想说:“再借给你一千吧。一千够了吧?不够的话那就两千。再不能多了。”

单易彻底无语:自己现在每月220元工资,不吃不喝一年也才2500块好不好?

大巴车有些颠簸,单易偷偷看看并肩坐在一起的简蓉和祁良玉,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旁边的燕于飞赶紧问:“还痛吗?回去以后到医院看看吧。”

单易心说:“大小姐,我能告诉你我不是嘴角痛是头很大吗?”

全省调演结束回来后,简蓉和祁良玉开始公开约会,这让单易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好几次想找茬收拾一下祁良玉。可人家祁良玉总是笑脸相待,还特意拽着他下了几次馆子,这让单易从暴躁变成了郁闷。邱老歪当面夸单易:“人家祁编剧可是大才子,一直眼高过顶,没想到你们倒是耍得来。小单,有道行。”

單易有苦说不出,总不能说我跟他喝酒其实是想找机会揍他一顿吧,再不济,把他灌醉了吐个昏天黑地心里也解气。祁良玉心里大概也知道单易心里想的什么,不过毕竟人家在省城挥拳相助,再加上简蓉最近对自己的态度endprint

来了个天翻地覆大改变,显然这件事情是个催化剂,不就是请他喝酒吗,咱管够,还豁出去陪醉,毕竟自己是胜利者,人家是失意者。胜利者自有胜利者的胸怀。这样一想,祁良玉请客喝酒就变得一点都不委屈了。

三番五次下来,单易想找茬的心思也就渐渐变淡,两人反倒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次两人喝高了,单易问:“兄弟,真的不能退一步?”

祁良玉用食指一推眼镜:“这个真不能。其他的事情你说,我肯定帮你办到。”

单易把眼一瞪:“不怕我揍你?”

祁良玉说:“怕啊。怕得要命。不过怕也不能让给你。再说了,我退出你就能成功?”

单易想了想:“不说这些了,喝酒。”

好,那就喝酒吧,反正最后都是一个醉。单易酒量很好,平时一斤高度白酒还能继续排练,跟祁良玉这个只能喝三瓶啤酒的弱鸡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可是也怪了,只要他俩单独喝酒,每次祁良玉醉得不省人事,单易也好不了哪去,基本上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格局。

最后一次,单易把祁良玉喝得胃出血送进了医院,看着风风火火跑前跑后忙活的简蓉他心里没有半点成就感。

更让他烦恼的是燕于飞像块牛皮糖一样黏了上来。除了经常帮她阻挡追求者,还要提防她变着花样送自己礼物:一会儿燕于飞拎个衬衣盒子进来了,说昨天去演出人家送的纪念品,回家一看是男式的,也不能去换了,你快穿着吧,一会儿又拎过来两瓶白酒,说是上周去演出人家送的。

好吧,姑娘,每次演出咱都是一起的好不好,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纪念品呢。行,您是主角,咱是龙套,纪念品没咱的份儿也认了,可你家四个哥哥,这衬衣、白酒的难道家庭内部消化不了?算了,谁叫人家是团长的千金呢,给咱咱就接着吧,毕竟也帮她挡了很多狂蜂浪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直到有一天燕于飞甩给他一个汉显传呼机,他是真的不敢接了。这样一个传呼机办下号交完年费,总归要三四千块钱。

单易说:“这个真不能要,太贵重了。”

燕于飞说:“方便联系啊。”

单易苦笑:“咱们在团里天天见面,至于用到这个吗?”

燕于飞把眼一眯:“那还有晚上呢,方便我找你。再说了,你不要我就扔河里去了。”

单易看她真的拿着汉显传呼机往河边走,赶紧拦住:“别啊,我要还不行吗。不过,说真的。你说这东西能不能去邮电局退了换钱啊?”

说完单易就后悔了。果然,燕大小姐上来就是一顿咬耳朵、捏鼻子、拧腰肉。

祁良玉出院以后,简蓉专门找单易谈过一次心。那天正好是周末休息,单易被燕于飞抓到溜冰场去了。在溜冰场摔了几跤之后,单易就溜到场边苦着个脸抽烟,忽然传呼机响了,上面短短两行字让他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可惜,还是没跳起来,脚下的滑轮让他的屁股又一次和水泥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传呼机上显示:有时间到我宿舍来一趟,简蓉。

简蓉住的也是那种双人宿舍,不过和她同一屋的就是燕于飞,那张床就是燕大小姐午休的地方,平时很少去,现在当然更不可能在那里了,没看她正在溜冰场上一展英姿吗?

单易顾不得屁股痛疼,立刻换鞋就向外跑。跑了半截又想起来,回头招呼燕于飞。

燕于飞过来说:“怎么了,有急事。”

單易说:“很急。麻烦用用你的木兰。你顺便把我的自行车骑回去啊。”

燕于飞一边和他交换钥匙一边说:“什么急事啊,用不用我帮忙?”

单易应付道:“没多大事,我先去看看,不行再麻烦你。”

兴冲冲敲门进去,单易发现简蓉果然在宿舍里等着他。不过,不是一个人,她的床上还半卧着一个祁良玉。单易挠挠头:“那个,那个我先出去把木兰给锁了啊。”

单易出来,简蓉也把门带上跟着走了出来。

单易把木兰锁好,想了想又打开锁,没回头,低声问她:“如果有一个人爱你、追求你,你该怎么办?”

简蓉说:“那要看谁了。”

单易说:“是我。”

简蓉说:“那还是算了吧。”

单易猛地转头注视着她:“为什么?”

简蓉微微扭了扭头:“不为什么。就是我不喜欢啊。”

看着单易落寞地骑上木兰一加油门冲了出去,简蓉的心里微微有点痛。不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从单易第一次搭讪她就在心里为他默默判了死刑:他也是农村出来的。

为了她能到剧团学艺,母亲带她去城里求了表姨。从表姨家出来,母亲絮叨了半天:母亲和表姨年轻的时候是一对远近闻名的姊妹花。表姨夫当时在公社里当通讯员,跟媒人上村里去的时候第一眼就相中了自己的母亲。不过母亲不同意,心里喜欢的是在村里当民办教师的父亲。然后表姨就伴随着表姨夫的升迁一步步从公社到了县里,再到了市里。因为有了当年那个结,母亲和表姨年轻的时候从来不走动,只是这些年才开始联络起来。而简蓉知道母亲主动联络的目的是让自己能到城里来。

那天从表姨家出来,有件事情让她耿耿于怀:上厕所的时候,表姨跟了进来,和声细语地告诉她怎样使用抽水马桶,说完了还在她面前演示了一番。那一刻,她臊得想把那泡尿给生生憋回去。

本来简蓉还对祁良玉的追求有些犹豫,但是那天在省城看单易打架而祁良玉怯怯地躲在一边,她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父亲因为二胎原因被开除民办教师以后,整天在家酗酒,家里不多的玉米、红薯几乎全被他用来换酒喝了。醉酒后的父亲还喜欢打人。母亲、自己、小妹,都没少挨父亲的打。

这次对话过后,单易仿佛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不再拖着祁良玉灌酒了。想灌也没机会了,简蓉和祁良玉几乎天天黏在一起。不过单易总喜欢厚着脸皮上凑,一点也没有当电灯泡的感觉。好在他身边也经常缀着燕于飞。四个青年人两男两女,看上去也不觉得别扭。

现在简蓉还在回想,那年假设不是要一起庆祝生日,大家的命运前途又会是一个怎样的走向呢?endprint

燕于飞的生日是12月23号,简蓉的生日是12月26号。四个人早就说好了找中间一天一起聚餐庆贺一下。燕于飞说就25号吧,她负责订酒店。单易说还是我来吧,天冷了去吃重庆火锅。简蓉说要不咱在宿舍里自己动手做点吧。祁良玉说这个主意好,还是自己动手有纪念意义,正好老爷子出差捎回来正宗的重庆火锅底料,到时候去买点牛羊肉蔬菜洗洗切切就好。聚餐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不过燕于飞表示自己负责买蛋糕。

12月25日,单易三人从下午四点就开始在简蓉的宿舍里忙活。简蓉平时有个用来煮方便面的电炉子发挥了大用处,在上面支一个汤锅,加上祁良玉带来的重庆火锅底料,很快,不大的房间里就飘荡起诱人的麻辣香味来。祁良玉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说:“单易,燕大小姐几点到啊?我都忍不住想吃了。”

单易看看传呼,说燕于飞留言了,拿到蛋糕就过来,六点只早不晚。

六点的时候,天早就黑了,锅里的涮汤也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两三遍。单易不耐烦地看着传呼,一次又一次,不过除了天气预报,什么消息也没有。七点的时候,传呼终于像仙乐般响了起来。可是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没有留言。三个人奇怪地看了看,号码不熟,只好继续等。又过了一會,简蓉说:“要不你去回个电话问问吧。”单易说好。

到传达室邱老歪那里回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很快接了起来,是迎宾馆的蛋糕店。单易问刚才有谁打过传呼吗?电话里告诉他十分钟前有一个来取蛋糕的女青年打过传呼。单易问有没有什么留言。电话里迟疑了一会才说,女青年来不及留言,就被人拖进车里去了,好像双方有些争执。

“是辆什么车?和她争执的人有什么特征吗?还记得车牌号?”

“不好意思,好像是辆绿色的轿车,很新,还没挂牌。”

“看清楚向哪个方向走了吗?”

“向工商银行那边开去了,具体去哪了真不知道。不好意思啊。”

“没事。谢谢你了。”

挂上电话,单易对邱老歪说:“借你摩托车用用,我出去趟。”

邱老歪说:“好。没什么事吧?有事招呼一声。”

单易笑笑,拿上摩托车的钥匙就出门了。

一听电话里是辆没挂牌的绿色新轿车,单易就猜出了对方是谁。那辆车是市政府招待所总经理新购买的一辆高尔夫,元旦后才能上牌,司机雷玉强身兼招待所的保安部经理,有个绰号叫“雷老虎”,是市政府分管文教的雷副市长的亲弟弟。“雷老虎”这半年来一直对燕于飞纠缠不休,前天还开着那辆没挂牌的新车到剧团里嘚瑟过。

单易骑着摩托车直接开进了市政府招待所,果然在客房部的楼前发现了那辆绿色高尔夫。单易停好摩托车却没熄火,快步到前台笑着说:“雷哥在哪个房间,他让我来找他。”

前台盯着他看了又看,却不接话。

单易又说:“那小姑娘性子可烈了,我是雷哥专门叫过来劝她的。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前台没了疑虑,指指方向说:“101,一楼最东面那间。”

单易一脚踹开101房间门的时候,燕于飞正一手掩盖着有些凌乱的上衣领口,一手举着一个碎掉底儿的红酒瓶子和“雷老虎”对峙。地毯上洒落着一团一团猩红的酒液,墙角处还有一个摔碎的水晶烟灰缸。

“雷老虎”显然懂点拳脚,不过和单易这样的专业人士相比就太逊了。面对“雷老虎”冲过来的拳头,单易左手一挡,身子猛然伏了下来,右拳狠狠在他左肋上击打了两下,接着起身抱住他的头用力向下压,和自己的右膝盖来了个正面碰撞。听着“雷老虎”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单易又恶狠狠在他腿上踹了一脚。这次痛得“雷老虎”彻底晕了过去。

看看站在一边仿佛傻了的燕于飞,单易低声催促道:“快走啊,愣什么啊。”

两人牵手快速地冲出来,穿过大堂的时候单易目光朝向大玻璃门,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着前台大声说:“快打120叫救护车,晚了可就出人命了。”

推门而出,两个人跳上摩托车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摩托车开出七八个路口以后,单易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来,问燕于飞:“怎么办?我去投案自首吧。恐怕一个故意伤害罪是跑不掉了。”

燕于飞说:“你下手有多重?他会死吗?”

单易笑笑:“肯定不会。顶多断了两根肋骨。鼻梁都不一定断。怎么,觉得轻了不解气?要不我再回去打他个断子绝孙。”

燕于飞说:“这个时候了你还贫。不过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他意图强奸,我就是证人。你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现在关键是找人把这事压下来,然后赔钱和解。我相信他们家更不想出这样的丑闻。”

燕于飞想了想说:“先去找简蓉,让她连夜去求她姨夫。然后我回家找我妈搬她老人家出山。双管齐下,难道还扛不住她一个无党派副市长?”

回到剧团的宿舍,两人三言两语说清楚了来意。简蓉为难地说:“我可以去找姨夫,可是他能不能出面我就不好说了。”

燕于飞说:“没事,你先去一说。然后我回家让我妈再和你姨夫通电话。”

祁良玉提醒说,今晚还是先躲躲吧,“雷老虎”清醒过来肯定会派人来剧团找。

燕于飞说好,事不宜迟,马上分头行动。

简蓉的表姨夫是市人大的常务副主任兼党组书记,之前担任过市委宣传部部长和纪委书记。温惠淑团长则身兼市政协不驻会的副主席。那天晚上这两个大人物联合出面最终抵消了雷副市长的发飙,当然也有“雷老虎”理亏的原因在里面。

不过温惠淑团长刚刚在这里摁倒了葫芦另一边却又起来了瓢。剧团半夜起了一场大火,源头是简蓉的宿舍。好在火势虽猛,损失却不算很大,火头刚刚蔓延到舞台和库房的时候,就被总部位于500米处的武警消防支队官兵给扑灭了。

听到这一消息,刚从表姨家赶回来的简蓉脸就白了,一下子哭了出来:“完了完了,肯定忘记关电炉子漏电了。”

看看同样脸色苍白的祁良玉和燕于飞,单易微微一笑,点上一颗烟,然后说:“你说什么呢。明明我记得出门的时候你拔掉了电炉子底部的插头。估计是我当时走得急,一不留神把烟头扔你床铺上了。”endprint

最终,燕于飞从家里拿了一万两千块钱赔给了“雷老虎”做医药费。

“雷老虎”也通过身边人传话给单易,“不要让我在沔阳见到你,见一次砸断你一条腿。”

单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沔阳市。鄂剧团里大多数人对于单易的记忆也停留在了这一刻。等到下一刻记起这个人来,已经是十几年之后物是人非的样子了。所谓岁月如刀,时光似水,抽刀断水水更流。

两年后,温惠淑团长调离剧团到市政协驻会,原来的业务副团长接任团长。在新的业务副团长人选上,文化局重点考察了简蓉和燕于飞。文化局的意见最后倾向于燕于飞,毕竟温惠淑刚刚离开剧团正式走上市领导的岗位,香火情还是有的。不过分管文教的雷副市长却通过秘书转达了这样一句话:“我们欢迎艺术搞家族传承,但是一个事业单位却不能搞世袭制。”

一语定乾坤。和祁良玉新婚不久的简蓉又迎来了一个人生进步的关键节点,成为全市文化口下属单位最年轻的副职。简蓉知道,和燕于飞的较量自己从此以后就占据了牢牢的主动。为了日后的进阶考虑,简蓉向祁良玉提出让他换一个工作单位。

祁良玉很委屈,不舍得放弃编剧工作,毕竟最近一直有剧作在省级以上的评选中拿奖。

简蓉开导他:“编剧业余也可以搞的。再说了,群艺馆、文联、电视台都可以继续搞创作的。”

无奈之下,一贯在妻子面前温顺听话的祁良玉只好怀着满满的不情愿选择了去市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当编剧。

婚后第二年,简蓉收获的是一个儿子。用邱老歪的话说就是“简团从此一步步走上了人生赢家的康庄大道”。

和简蓉的步步莲花相比,燕于飞仿佛一下子被幸运女神给始乱终弃了。在竞争业务副团长的角逐中败下阵来的燕于飞并没有气馁,这让温惠淑副主席芳心大慰。年龄相差悬殊的一对母女进行过一次意义深远的对话。

温惠淑说:“没当上团长,心里不舒服吧?”

燕于飞说:“妈,真的没有。不过,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温惠淑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就真的开心了。不就是一个业务副团长嘛,她雷副市长插上一杠子就显摆出她的权力来了?女人啊,心胸不能太狭窄,格局不大,出息更不会大。其实我拿这张老脸出去硬要这个副团长,她雷某人也没办法。但我就是不出马。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燕于飞绷着脸噘着嘴说:“当然知道了,全团上下都知道。我是您洗澡捡来的孩子,简蓉才是您亲生闺女。”

温惠淑哈哈大笑:“嗯,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是真的不在乎了。一个是闺女,一个是学生,我能不知道谁远谁近?我就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挫折。我要在团里继续待下去,你可能一辈子都长不大。”

燕于飞说:“妈,放心吧,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肯定不比简蓉差。”

温惠淑严肃起来:“燕于飞同志啊,我可不希望你这样想。千万不要和任何人置气。让自己快乐开心好好活着就好。想想当年跟我一起学艺的那些老姐妹,现在还有几个能唱的了?唱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燕于飞恶狠狠地搂着自己母亲说:“温副主席请放心,我一定听您的话,向您保证开开心心每一天。”

然而,愿望是春天的美好,现实是冬天的残酷。剧团上下还是泾渭分明地化成了两派:团长、燕于飞为首的一派,书记、简蓉为首的另一派,当面锣对面鼓地较起了真。

团长是温惠淑一手培养的第一代学生,是单位当然的一把手。书记则是部队转业的正团级领导,手下又有简蓉这个业务副团长襄助,阵势也是不遑多让。

邱老歪回忆那几年的剧团可真是热闹,不仅在戏台子上打打杀杀,卸妆下来在现实中也是刀枪棍棒热闹非凡。

開始的时候文化局领导没少下来做调解工作。可是这一碗水能端平吗?再后来,局领导都烦了,闹吧闹吧,别出事就好,闹完了再去局里找领导汇报,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这样两派发飙的结果也不是没有好处。显而易见的就是简蓉、燕于飞的业务突飞猛涨,顺带着下面的演出人员也水涨船高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时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省内国内的大小舞台上一路披金斩银,拿奖拿到手软。这样的局面也正是文化局领导之所以对他们内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没有成绩,谁当刺头都不行,分分钟让你滚一边去。这有了成绩嘛,都是省内著名的角了,艺术家该有的锋芒也不好随意折断不是?

本来简蓉的唱功是略胜燕于飞一筹的。可天有不测风云。燕于飞经人介绍和刑警支队的一名警察结婚了,刚度完蜜月不久,警察就因公殉职。燕于飞自己知道,什么度蜜月啊,结婚第五天老公就出差了,在边境上蹲伏了一个月,连个电话都不敢往家打。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后来公安局的领导告诉她的。燕于飞处理完老公的后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憋了整整一周,谁来敲门也不开,老爹老娘,四个哥哥,四个嫂子,公公婆婆都出马了,甚至简蓉都来敲了两次门,没用,就是不开门。一周以后,燕于飞出关了,生活继续步入正常轨道。不过大家都看出来了,燕于飞变了,变得练功更加刻苦,变得待人接物冷若冰霜,对谁都是一副此处高危、生人莫近的表情。连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邱老歪都承认:政协温主席到团里来自己都可以跟她老人家开几句玩笑,但就是不敢跟比自己小好多的燕于飞嬉皮笑脸。孩子的出世还是消耗了简蓉大量的排练时间,此消彼长之下,燕于飞隐隐有了超越简蓉成为鄂剧第一头牌的趋势。

简蓉回家跟祁良玉商议:或者雇保姆,或者让孩子的姥姥过来看,反正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誓死捍卫自己鄂剧第一头牌的地位。

祁良玉想了半天说:“要不,让我妈带孩子?”

简蓉一阵不屑的冷笑:“你是要找事儿啊?你妈带孙子就是三分钟的热度,拿他当个好玩的耍物。三分钟一过,就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你要是孝顺呢,就不要给她老人家添堵折寿了。”

祁良玉的老妈也是个奇葩,早年热衷交谊舞,后来迷上了外出比赛,全国各地都有她的交谊舞好友。祁良玉的老爸开始还劝说过几次,可是老祁想打铁自身又不硬,从剧团到图书馆到处留下了他和女下属深更半夜交流业务的传说。劝说无果,反而有引火烧身的危险,老祁就两耳不闻窗外事,随她任她了。endprint

就这样,简蓉完成了拯救母亲离开农村的重要一步。小妹已经提前一步让她弄到县里的高中读书了,平时住校,放假就到市里来看孩子。

处理完了母亲和孩子的事情,简蓉精神抖擞地投入了工作之中。目前团里有两个一级演员的正高职称名额,一个是现任团长,另一个由于温惠淑去了市政协暂时空缺,这就给简蓉和燕于飞留出了希望。现在两人都是刚刚晋级二级演员,谁先拿到那个一级演员的职称是个关键。谁拿到谁就是第一头牌,也就在未来的团长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就在简蓉甩开膀子想和燕于飞真刀真枪来一场拼杀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让她有了一拳打在棉花垛上的感觉。事实上,这件事情的发生也让未来可能出现的两虎相争变得毫无意义起来,也预示着简蓉提前胜出。以至于让简蓉在很长的时间里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胜利了吗?

事情的起因源于新来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部长四十出头,省城人,笔杆子出身,名牌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谈起戏剧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关键每一次谈话都能一语中的说到了点子上,让剧团的这帮人直呼相见恨晚。五次三番调研,隔三岔五摆酒,七进七出地准时看戏,连守大门的邱老歪都知道这个大领导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真正在心中直呼相见恨晚的是部长吧。

每次部长宴请剧团的骨干简蓉也都参加。甚至三杯沔阳春酒下去之后,简蓉看部长也是特别顺眼,虽说身材不高略显肥厚,但是器宇轩昂,在沔阳这帮市领导中是最年轻的一位了,真要和他發生点什么自己肯定不会拒绝。但是,偏偏部长想和她发生点什么的那个人不是简蓉而是燕于飞。

每次看酒桌上燕于飞一副高冷的样子,简蓉就在心里骂:你就装吧继续装吧,早晚把人

都给得对透了。其实简蓉也知道她不是在装,自从老公去世以后,燕于飞就戒酒了。要不是团长和书记一再地下命令加苦劝,她也不会出现在这样的酒桌上。可是部长就喜欢燕于飞的高冷范儿。每次端着酒杯笑语盈盈地给部长敬酒,简蓉心里都在叹气:男人啊,真他妈的贱骨头。

部长一个月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换来了成功的喜悦。燕于飞给部长答复了,不是不可以,就俩条件:你先回去离婚再把我明媒正娶,顺带把我调离剧团。

三个月后,简蓉参加了燕于飞在省城设下的私宴,一则祝贺新婚,二则祝贺燕于飞上调省戏剧院。

一眨眼,10年就过去了。

10年间,部长早高升为副书记进而调离沔阳成为临市市长,据说现在都是市委书记了。

对于简蓉来说,这是开心快乐的10年。一级演员的职称到手,顺理成章接过了团长的职位。全国上下都在重视地方剧种,鄂剧成功申报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简蓉也成为该项目的第一传承人。

每年正月初一去给温惠淑老团长拜年是简蓉雷打不动的保留项目,同时也是她唯一私下接触燕于飞的机会。两人见面都是互相夸对方皮肤保持的好,身材保持的更好,就是不见岁月的痕迹,一副师姐妹亲如一家人的其乐融融表情。只是两人的手腕出卖了主人的内心世界,这个不经意间抖抖袖子露出欧米茄手表,那个就抿抿头发滑落出玻璃种翡翠手镯,温惠淑虽说老眼昏花但是却也看得清清楚楚,煞是有趣。

期间自然也会谈到各自的工作。这一年燕于飞说起自己去台北的小巨蛋演出了,下面很多鄂籍老人听得泪眼婆娑,下来后拽着她就不撒手。简蓉沉默了片刻说,是啊,我也看报纸上登的照片了,鄂剧能走出去真是件大好事。

第二年见面,简蓉就诚意满满地邀请燕于飞有时间常回剧团指导指导,说自己正在排演新戏,准备冲击梅花大奖,已经邀请了恩师温惠淑担任艺术顾问。简蓉前脚告辞,燕于飞后脚就把崭新的三星手机给摔了。温惠淑笑言,说你至于吗。燕于飞说,为什么不至于,家里一堆新手机呢,回去我就挨个试试看哪个顶摔。

这次冲击梅花大奖,简蓉精神饱满、信心百倍。梅花大奖对于每一个中青年戏剧人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了,可以说是终生的追求。用祁良玉的话说,就像一个作家对待诺贝尔文学奖、一个演员看奥斯卡小金人、一个酒鬼闻到了50年茅台的香气、一个拾荒者盯着你手中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一样,没有谁能阻止那种获取的欲望。

为了帮助简蓉实现这个愿望,祁良玉在电视台请了整整两个月的创作假,去遥远的海边住了60天,拿出了一个现代剧剧本《婆婆说媒》。说的是一对新婚夫妻,小两口很恩爱,但是婆媳关系紧张。意外发生在丈夫因公去世,婆婆常年有病,儿媳妇一心孝敬老人,最终感动的婆婆逼她找对象主动帮她说媒。故事很简单,但是里面矛盾冲突不断,更为难得的是充盈着大爱在人间的满满正能量。领导阅后很快批准进入立项排演。

第一时间拿到剧本的简蓉迫不及待地看完了以后,除了非常喜欢还有一点小心思,问祁良玉:“你这不是影射燕于飞吧?”

祁良玉推推眼镜想了想说:“还真没有。创作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到这个。就是写完了我也没想到她。要不是你今天这么一说,我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呢。”

简蓉嘿嘿一笑:“就怕别人误会。”

还真让她猜着了。燕于飞很快从温惠淑那里拿到了《婆婆说媒》的剧本,边看剧本边联想到自己曾经的婚姻,那天晚上燕于飞的枕头湿了一次又一次。

《婆婆说媒》第一次公演的时候场面很大,大到完全出乎了燕于飞的意料。本来她也给分管领导都送过请柬的,其实心里压根没奢望人家能参加。但是在正式开幕前半小时,剧团书记匆匆找到正在化妆的燕于飞,告诉她局长刚刚打来电话,不仅局长本人会亲临现场,很多市级领导都会出席,让她一定好好发挥,全面展示文化系统的良好精神风貌。

那天晚上邱老歪都记不清来了多少小号轿车了。演出前先是来了一辆外地一号车,然后本市的小号车也来了四五辆,演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连沔阳自己的一号车也来了。

演出获得巨大成功,简蓉不得不率领演员们再次出来谢幕。沔阳市委书记邀请临市的市委书记一起上台慰问。临市的市委书记自然是昔日的宣传部长、今天燕于飞的老公,他一再说今天就是一次私人活动,临时决定和妻子回老家,顺便陪岳母她老人家看戏,麻烦老领导出马内心就很愧疚,自己要是再上台慰问那可真是僭越得过分了。endprint

沔阳市委书记只好笑笑不再坚持,但是放下话来不准提前离开,一会儿一起参加给演职人员的庆功宴,然后就带领大小领导上台慰问、合影。沔阳市委书记一边往台上走一边心里慨叹,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的家伙当年在市委副书记的职位上没少和自己这个市长明争暗斗,现在却已经和自己平起平坐成为一方小诸侯了,甚至下一步还会跻身省委常委的行列,不仅仕途光明还坐拥如花少妻,不过这个事情真是羡慕不得,谁让人家的姐姐嫁得好呢。

简蓉醉了。在大领导面前喝醉这不是第一次。但是醉到连路都不能走需要两个人搀扶着回家,这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没办法不醉,她开心啊。首次公演就获得巨大成功,市委书记亲自为自己设宴庆祝,这让简蓉获得了巨大的满足,特别是在现场亲眼见证这份成功的还有燕于飞。

作为编剧的祁良玉也参加了这次酒宴。本来酒量一般般的他一看这个场面,直接把杯中酒给换成水了。他是让早就戒酒的燕于飞给吓着了,给简蓉敬酒的时候干红当矿泉水喝,连着就是三杯。这样生猛的喝法是一个气质高贵的市委书记太太做的事情吗?

在回家的车上,简蓉在祁良玉的怀里一动不动非常老实,只是嘴巴一直念念有词,隔三五分钟就来上一句。祁良玉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就是在重复“开心”这俩字。到家的时候,祁良玉搀着简蓉下车,月光下清楚地看见她眼角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和他俩相安无事的回家不一样,燕于飞回家以后就和自己的老公开始闹了,就一个目的,《婆婆说媒》这出戏她要拿过来自己演。

老公很无奈,你一个堂堂市委书记的太太、省戏剧院的当家头牌,去和人家地方剧团抢夺一个戏,说出去很好听吗?

燕于飞撒赖:“我不管。要不是你横空出现,我还留在剧团呢。这出戏肯定就是我的。”

老公只好继续装憨不接话。

燕于飞说:“你个憨B,你说:帮不帮吧?你不帮,我就给大姐打电话。”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大姐,只要我演了这出戏,再拿个梅花奖,我就彻底退出舞台,在家安心给你生个小宝宝。”

燕于飞见过简蓉当时生完孩子体型膨胀的过程,所以这次结婚后直接提出来不要小孩,反正老公前妻那里已经有个女儿了。老公当时自然是满口答应,但他姐姐却希望小弟媳妇赶紧再给家里添个男丁。燕于飞一直没松口,对大姑姐说自己喜欢这个舞台,等过几年再說。

看老公还在犹豫,燕于飞直接拿出电话来,“我给大姐打电话了啊。”

老公赶紧制止:“我怕你了还不行。这都多晚了,要打也是明天打。你这一通电话打过去,今晚还不知道多少人睡不好觉呢。不过咱可一言为定啊,演完了拿了奖,你就赶紧转岗在家看儿子。”

燕于飞媚眼一飞:“这是儿子是闺女的,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着什么急。”

老公豪气地一挥手:“看我今晚就给咱定制个儿子。”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简蓉在家宿酒未醒,就被局长一个电话喊到局里去了。本以为会有什么好处犒赏三军呢,谁知道局长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翻了脸:“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赤裸裸地来摘桃子啊,她燕于飞还要不要那个<\\Xhyq\新华制作-源文件\期刊杂志\2017年当代\2017年当代\6#\链接\×.eps>脸了?”

局长赶紧平息她的怒火:“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啊。但是大老板发话了,我只能执行。”

简蓉怒火不减:“大老板怕个啥,都是一样的大领导,他还能插手到沔阳这一亩三分地来。”

局长无奈地叹口气:“大老板也没办法。

给他打电话的是她大姑姐。你知道的。”

一听这话,简蓉也沉默了。两个人相对无言起来。沉默半天,简蓉看看继续抽烟的局长:“就这么算了?”

局长来了精神:“哪能呢。你想算了我还不甘心呢。放心,该你有的我都加倍提出来了,燕于飞都答应了。”

简蓉说:“她答应的?不是她大姑姐?”

局长自嘲了一下:“你真看得起我。我还没资格跟人家对话。放心好了,燕于飞说了肯定做到。大老板也答应了,下个月就出台文件,增强各级领导班子非党人士的队伍建设,你一个副局长是跑不掉了。说不定再干几年,你就是我的分管市领导了呢。”

自从单易离开沔阳,简蓉是真的把这个人彻底遗忘了。要不是邱老歪在报纸上的发现,简蓉恐怕真的记不起来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喜欢过自己。随着单易捐资助学、公司香港上市、进入胡润百富榜的逐渐曝光,简蓉发现自己和单易竟然见面频繁起来。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省青联的常委会上,这次会议增补了单易为省青联副主席,两个人只是在散会后匆匆打了个招呼。两周以后,两人再次在省政协会议上相遇,单易主动要了电话号码加了简蓉的微信,还提议要在会议的间隙邀请简蓉抽时间吃顿饭。

那个时候简蓉刚学会用微信不久。简蓉之所以学用微信的起因是发现祁良玉整天都在抱着个手机发微信,甚至子夜一点都有人给他发微信。问他是谁,他说是单位的同事。再问是单位里的谁,祁良玉的回答竟然有点心虚,说是部门新来的主任。说起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新来的主任,简蓉知道啊,那是电视台新闻节目曾经的当家主播,最近几年一直在和新来的年轻女主播较劲谁是第一当家颜值,失利后转岗去了电视剧制作中心。传言她和前任台长关系暧昧,家庭关系一直持续冷战甚至到了上法庭的地步。这是要把战火蔓延到自家的趋势啊,赶紧的,简蓉除了威胁祁良玉不要学他老爷子之外,第二天就找团里的人教会了自己下载使用微信。用了才知道,团里连守门的邱老歪都用微信了,还起了一个风骚的名字:邱雏鸡。

加了单易的微信好友之后,简蓉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搜看单易的微信圈文章。还好,在他所有的好友回复里没找到燕于飞,这让简蓉悄悄松了一口气。

松气后的简蓉又偷偷笑自己,想什么不好呢,即使有又能怎么样呢?两个人早就没有了较劲的心思。endprint

当简蓉答应把《婆婆说媒》的主角让给燕于飞之后,随之而来的福利显而易见:文化局副局长,省劳模,省青年拔尖人才,省青联常委,省剧协常务理事,省政协委员,全国三八红旗手,似乎所有以前想要未得的荣誉和实惠都挤上门来了,这让简蓉彻底打消了和燕于飛一争长短的心思。特别是燕于飞在微信里晒出梅花大奖的奖杯以及一年后宝贝儿子刚出生的小脚丫印,简蓉逼迫自己想清楚她已经和燕于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但是,此念头的消逝却又催生了彼念头的狂草般生长,那就是自己也要拿一个梅花大奖。这和燕于飞一比高下无关,只是要给自己离开戏剧舞台一个交代。

燕于飞儿子百岁的时候简蓉带着一个万足金长命锁登门祝贺。心怀歉疚的燕于飞这次是发自内心肺腑的热情,送她出门的时候特意提醒她,不能把一辈子的好年华都消耗在舞台上:“别像我妈那样唱到唱不动要退休了,才去市政协混一个资历。我听说下届市政府班子组成人选中,那个非党副市长的竞争也同样很激烈,需要我说话的时候你尽管开口啊。”

简蓉赶紧道谢。有这句话就已经很对得起那个沉甸甸的长命锁了。其实,简蓉更想听燕于飞说的是帮她竞争下一届梅花大奖。不过现在看来几乎没有这个可能了。祁良玉给她分析过:首先,冲击梅花大奖需要新剧本,《婆婆说媒》已经成就了燕于飞,你要想拿奖就要创作一个远超过《婆婆说媒》的鄂剧新本子来,反正我是写不出来了。其次,燕于飞的资源可以帮你做任何事,就是不能帮你拿奖。你拿不到梅花大奖,她就是鄂剧历史上唯一得这个奖的艺术大师。

这个心结也成了简蓉挥之不去的魔障。

因此,当单易在“东湖会”请她吃大闸蟹顺便问她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一定不要客气的时候,简蓉脱口而出:“不准骗人啊。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说完这话,感觉到自己太冒失的简蓉就后悔了。别说单易从来不欠简蓉什么,甚至当年替她“顶包”纵火事件就是很大的恩情了。况且十多年未见,第一次吃饭就开口相求,简蓉说完都为自己感到脸红,不过她赶紧抓起旁边的红酒酒杯说:“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别当真,来咱继续喝酒。”

单易不慌不忙地举起酒杯碰一碰,然后轻轻喝下去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开口。”

简蓉有些慌乱地喝掉杯中酒说:“当真?”

单易依旧表情平静,不过话中透出来的却是满满的骄傲:“你这是在轻视一个全省首富的承诺。”

简蓉开心地笑了,招呼服务员再开两瓶酒先醒好。

看着简蓉的做派,单易装作后悔的样子说:“先说好啊,不能让我去打架。本大侠的传说虽然一直在江湖传颂,可是退出江湖这么多年早就不干打架的事情了。”

简蓉说:“放心。你现在总共就俩优点。除了能打架,就剩下钱多了。”

单易摸摸自己刮得很干净的下巴有些幽怨地说:“难道帅气这个优点就这么容易被人忽视?没眼光啊没眼光。不过好在你认可钱多也是一种优点。”

“不是吗?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优点比钱多更厉害。有钱人不一定幸福,但是幸福的人一定不会为钱发愁。”简蓉说。

“嗯。听上去很有哲理。不过你这是诡辩术。幸福的人肯定没有任何发愁的事情,这里面当然涵盖了金钱。”单易一边喝酒一边有些感慨,看来商学院EMBA的高额学费还是有点道理的,至少能让自己的高谈阔论看上去煞有其事。

不知不觉,两个人从中午一直喝到了晚饭时分,七瓶干红单易差不多喝了四瓶多,简蓉竟然也喝了接近三瓶。这期间,简蓉不说要单易帮什么忙,单易更不着急,心想反正她肯定会主动开口的。

看看手表,感觉红酒已经开始上头的单易说:“走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宾馆。明天还有闭幕大会呢。”

趴在桌上憨态可掬的简蓉说:“我不回去。这里风景多好啊,我要住在这里。”

单易一笑,走上前去轻轻搀起简蓉:“这大冬天的有什么风景。不想回宾馆就住这里,我让人在别墅里给你开好房间,先送你过去。”

将自己身子挂在单易的臂膀上,简蓉凑上前去在他耳边轻轻说:“难道我在你面前就不是好风景了?你不想看看这道风景?”

耳朵痒痒的,单易有了些微的冲动,也或许跟酒精有关。他笑着说:“你醉了。”

简蓉努力地正正身子说:“我没醉。记住了,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我要冲击梅花大奖。”

半夜时分,简蓉醒了过来,第一感觉就是被子里自己的身体只穿着内衣,顿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这声音惊到了客厅里的人。卧室门被推开,房间顺势亮起了柔和的灯光。让简蓉惊讶的是,进来的不是单易,而是一个20出头的商务打扮的姑娘。即使简蓉用挑剔的目光审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女。

“简团长,您醒了?”

“你是……”

“我是单总的助理。姓王,您就叫我小王吧。”

“扑哧,”酒醉后反应有些迟钝的简蓉被这个奇葩的称呼给逗乐了,“不好意思啊王助理,这是什么情况?”

“没事。昨晚您喝得有点多,单总提前让我过来开好房间等您了。他有事先走了。”

“我的衣服……”

“您吐酒了。我帮您脱下来送去干洗。明天一早准时送过来。”

“谢谢。”

躺在被窝里仔细检查了一下,简蓉终于确认单易没有变身禽兽,而是一本正经地当了一次禽兽不如的柳下惠。幽幽叹了一口气,简蓉拿起床头自己的手机给他发微信。

“嫌弃我人老珠黄了?”

半天没回复。就在简蓉快要再次睡着的时候,微信响了:“好好休息。有时间找我谈梅花奖的事情。”

“呼——”长出了一口气,简蓉回复了一个红色爱心的图案,翻身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王助理果然送来了干净的衣服,还要陪她一起吃早饭。简蓉赶紧拒绝:“不麻烦了,送我回宾馆吧。上午还有闭幕大会。”其实她心里紧张的是赶紧回去换衣服化妆。

闭幕大会只有两件事可做:鼓掌、举手,再鼓掌、再举手。好在没有屏蔽手机信号,大多数时间里简蓉都在给单易发微信。endprint

“单总,求您的事没忘吧?”

“什么事啊?我昨天真的喝多了。”

“你逗我玩呢。”

“哈哈。就是逗你玩。无聊,不开心,开一个会碰到的都是些化缘的,只好拿你开开心了。”

“我也是化缘的。”

“你不一样。作为曾经的鄂剧最帅气最能打最有前途的龙套,我有义务和责任支持传统艺术发展。”

“哪天我去拜访嫂子啊。”

“算了吧,她们娘俩在国外呢。等有机会再说。”

“好吧。等你有时间了再一起喝酒。”其实简蓉看过报纸新闻,知道单易的妻儿移民了。

“下次来省城叫上老祁,多少年没和他一起喝了。酒量还那么差吗?”

“还不如以前了呢。燕于飞也在省城,约上她一起?”

“别。多少年都没联系了,人家现在是官太太,别打扰了。”

看到这条微信,简蓉的心里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

简蓉从省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祁良玉通报这次的收获:“单易对剧团还是有感情的,他要出资再搞一部新剧冲击梅花奖。”

祁良玉没接茬,想了想说:“他是对你有感情吧?”

简蓉笑着拍打了他一下:“想什么呢,都四十岁的人了。人家现在是首富,多少明星嫩模围绕在身边呢。”

首富的承诺果然不同凡响,“五一”劳动节前夕,单易来到了沔阳市鄂剧团,和分管副市长、局长以及简蓉进行了友好的会谈,计划出资500万元设立鄂剧发展艺术基金,五年内至少拿出两部新戏进行公演。首富的慷慨让一行领导大感欣慰。同样开心的还有剧团守门人邱老歪,让他没想到的是单易见面就给他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还从车后备厢拿出两条黄鹤楼送给他。邱老歪把香烟往屋里一扔,转身拽住要走的单易说:“能……能拍张合影吗?我发朋友圈。”

单易自然说好,整整西装领带一本正经地配合王老歪来了一个自拍。

午宴的时候单易让简蓉把祁良玉也叫了过来,然后一把拽在身边开始了酒精轰炸。三杯红酒下肚,祁良玉就开始嘟囔,“果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首富报仇,二十年都有。”

单易笑眯眯地说:“我可不是报仇的,是想请祁大编剧出马的。要搞新剧,没有本子怎么行。”

祁良玉把嘴一撇:“社会上没饭吃的好编剧要多少有多少,你高薪招聘就是了。”

单易说:“懂鄂剧的可是比大熊猫还少。”

祁良玉说:“我没空,手头上一堆事。”

单易说:“这可是给你家嫂夫人扛活儿啊,不怕回家跪键盘?”

祁良玉心虚:“关键是单位忙。”

旁边一直笑眯眯坐山观虎斗的副市长开口了:“没事,我找电视台黄台长,给你放半年创作假。时间假如还不够,到时候再说。”

祁良玉悶头喝了一杯酒说:“有稿费吗?”

单易哈哈一笑:“签字费20万,最后拿奖了再加发30万。干不干?”

祁良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要说不答应,今天还能走出这个门吗?”

单易恶狠狠地说:“你就是答应了,今天也不能走出这个门。来,继续喝,喝趴下为止。”

当天下午三点,沉醉中的祁良玉有过短暂的清醒,睁眼看看四周确定是在自己家的卧室里,再看看旁边是同样醉酒的简蓉,才放心地沉沉睡去,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四点了。清醒过来的祁良玉问简蓉:“单易走了吗?”

“昨天就走了。”

“什么昨天,今天中午不是一起喝的酒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简蓉不得不拿出手机找出日历又把全家人都叫来一起证明,才让祁良玉相信他的生命竟然无缘无故地少了一天。

在简蓉的不断催促下,一周后祁良玉请好创作假奔赴省城找单易了。不催不行啊,只有拿出剧本单易才会正式签约成立艺术发展基金。单易和简蓉分析过,冲击梅花大奖的三个关键:排演新戏、首都公演、公关评委,哪一项的花销都不是个小数目。当然了剧本是一切的支撑。没有好的新剧本,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空中盖楼。

让祁良玉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单易给他安排好酒店的食宿就把他扔在那里不管不顾了,几天都没露面。祁良玉给简蓉发微信:“你说这是个什么意思?”

简蓉也纳闷,想了想还是直接给单易打电话吧。通了对方没接,单易直接摁了拒接。首富的忙碌咱不懂,还是继续等吧。第二天一早,祁良玉接到了单易的电话,先是抱歉公司最近在筹划一单新业务,接着说自己现在鄂西北老家呢,已经安排好了司机送祁良玉过去面谈,顺便感受一下他老家的青山绿水。

一路急行,从省城赶到单易的老家已经是中午了。简单的吃完饭,单易就带着祁良玉上山了。在山上,单易指指人头攒动正在忙碌的矿区说:“知道绿松石吧?不知道赶紧拿手机百度一下。这就是绿松石矿,我的第一桶金就是从这里挖出来的。”

祁良玉有些奇怪:“单总的意思是?”

单易说:“对,新戏的剧本创作你全盘做主,但我就一个小小的要求,把绿松石给加进去,让它成为重要的道具。”

“这个我懂,广告移植嵌入嘛。”

“不需要广告,就是要拿它当个道具。你就算是当作我的一个恶趣味吧。祁兄,我这点小小的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吧?”

祁良玉没敢贸然答应,想了想说:“我尽量吧。你不满意再修改就是了。直到你满意为止。”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就是要体现出绿松石的高贵上档次和它的稀缺性,压倒那些所谓的和田玉翡翠南红玛瑙。具体咱回省城慢慢聊。”

一周后,祁良玉拿出了剧本大纲,戏名是《喋血绿松石》,说的是“戊戌变法”中,谭嗣同按照光绪帝的授意去天津密会袁世凯,命袁世凯“囚后杀荣”。为了保密也为了让袁世凯相信,谭嗣同需要光绪帝的信物。光绪帝就把自己平时最喜欢的一块绿松石牌子光明正大地赏赐给了谭嗣同。拿到绿松石牌子的袁世凯找到了荣禄告密,荣禄又拿着牌子献给了慈禧太后。老佛爷一看大怒,将这块牌子狠狠地摔碎。密谋被泄,故事后面的结局大家自然都知道了。平时一贯喜爱绿松石的老佛爷从此“恨屋及乌”,把宫中的绿松石统统扔进库房,自此专心钟爱翡翠。一场轰轰烈烈能够改变民族进程的变法运动就因这块绿松石牌子而草草收场。endprint

单易看了祁良玉的故事梗概连连说好:“高明。要的就是突出绿松石是皇家用品。后来的身份没落不及翡翠是有特殊原因的。祁兄大才啊,这次把你请出山实在是明智之举,嫂子的大奖十拿九稳了。”

祁良玉也有些得意,自己毕竟对得起20万的編剧费了。

单易又说:“你别见怪啊,我这人有强迫症。戏中的这块极品绿松石牌子我希望能用真品。”

祁良玉无所谓:“你决定好了,反正在戏台上谁也看不清真假。”

单易说:“过几天有个宝石拍卖会,你陪我去逛逛,看有没有合适的松石牌子。”

祁良玉说好啊,正好顺便看看有没有简蓉喜欢的。

单易叮嘱说:“假设想增值的话,劝你最好买绿松石,现在价格不高,和田玉、翡翠已经达到了峰值,南红玛瑙也异军突起了,只有这松石还有一大块升值空间。”

祁良玉说:“那你的松石矿可就发财了。不行,我还想再去你老家转转找找灵感呢。”

一周后的武汉全国珠宝拍卖会上,一块极品绿松石牌子拍出了790万的天价。神奇的是,在这块牌子的正面中心位置清晰的铁线组成了一个汉字“皇”。这块松石牌子的照片瞬间占据了各种媒体的版面,很多绿松石收藏者都在微信上晒出自己的藏品和这块牌子的对

比照。神秘买家在接受媒体电话采访的时候透露,之所以斥巨资竞拍这块牌子,是要当作重要道具出现在未来的一部剧作中。

亲眼见证单易自编自导这出拍卖新闻的祁良玉把消息告诉了简蓉,叮嘱她赶紧去珠宝店买点好货收藏。

第二天简蓉告诉他,自己从开珠宝店的闺蜜那里拿了一些货。不过闺蜜告诉她,一月前已经有人拿现金扫货了,那些尖货基本被那批人扫走了,上游批发商那里也有人扫货。要不是看在多年闺蜜的面子上,现在是绝对不会平价卖给她的。闺蜜最后很神秘地告诉简蓉,这是有人在开始炒作绿松石了,据说省内几个大矿主都联手起来限制出货囤积尖货了,市面上的现金扫货恐怕也是那帮人搞的。

祁良玉嘬嘬牙花子,暗想: 20万哪怕最后拿奖加到50万的编剧费,现在来看其实也不怎么多啊。

《喋血绿松石》的剧本出台以后,单易又亲自跑了一趟沔阳,出席了文艺基金的签约仪式,把一个500万元的大支票举了举,满面春风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拿到剧本得知资金到账的简蓉则带领着剧团上下开始了连轴转。最郁闷的则属祁良玉了。20万元的编剧费到账以后,他第一时间把银行卡交到了简蓉手里,结婚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腰板这么硬。果然,晚上他的硬腰板得到了很好的补偿,简蓉在床上很好地配合了他。可是好日子没过三天,简蓉就告诉他两人分床睡吧,自己每天排练晚上回家太累了,要保证睡眠质量。祁良玉发牢骚说:“也不是第一次拍新戏,至于吗?”

简蓉说:“还当年轻时候啊?岁月不饶人。”

祁良玉说:“什么啊,你要知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简蓉说:“我现在真顾不上你了。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在房间里聊微信好了。跟谁聊聊多长时间我都不管,只要别把人给我领回家。”

其实里面真正的原因是简蓉不能说的。排练过程中,单易探了一次班,钱啊物啊的没少带,但是最让简蓉感动的是,那天两人在团长办公室喝茶的时候,单易把那块绿松石牌子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了她:“说好的道具,今天给你送来。”

简蓉很吃惊:“你不会真用它当道具吧?”

单易轻轻一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简蓉说:“这可是……九百多万吧?快一千万了。”

单易说:“它现在的价值可是超过一千万了,假设下次上拍,至少一千两百万起拍。”

简蓉说:“我看还是算了吧,要不你再换块差不多的牌子吧,反正谁也不会上去看是真是假。”

单易说:“其实不算税,我也就花了一百多万的佣金而已。只是从我的手里来回倒了倒。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块石头。你想,所有的珠宝不都是石头嘛。”

虽然简蓉再三拒绝,单易走的时候还是把那块“石头”牌子硬塞进了她的手里。那一刻,“石头”的冰凉衬托出了单易的手温,并且那热度迅速传遍了简蓉的全身,一股无法抑制的颤栗从两腿之间喷薄而出,让四十岁的简蓉在瞬间达到了高潮。

珠宝果然是打通女人心灵的最好武器。那一刻简蓉知道自己沦陷了,她仿佛又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后果是全团上下如沐春风,热情似火地投入了新剧的排练。而祁良玉则被简蓉打入了冷宫。

一年以后,《喋血绿松石》在首都大剧院公演。提前两天飞赴首都的简蓉在单易的陪同下走访了众多戏剧界和媒体界的相关人士。晚上酒宴结束后,两人又在单易的房间里开了一瓶红酒。

简蓉举杯:“谢谢你了。”

单易说:“见外了吧。”

简蓉说:“我说的感谢不是这个,是你又赞助了老祁他们拍摄电视剧。”

自从30集电视连续剧《喋血绿松石》立项,祁良玉和部门女主任也忙得不沾家起来,让简蓉大感轻松。

单易笑笑:“拍电视剧也是帮我们。我这一年可没少做这种福利事业,光让一线明星们在镜头前都佩戴绿松石就差不多花了两个亿。”

简蓉很吃惊:“这要多久才能赚回来啊?”

单易潇洒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要有

人追捧,下面就有跟风的。说出来谁都不敢相信啊。以前一百元就能买到一公斤好的绿松石,现在,克价都接近一千元了。”

简蓉:“那比黄金都贵好多倍呢。”

单易说:“炒过股票吗?其实天底下理同事不同,都一个道理。不过炒到高峰值的时候,也是庄家出货变现的最好时机。你要是不想砸在手里,就把手中的松石拿出去变现好了。”

简蓉飞了一个媚眼:“就我家那点松石也值得你去关心啊?”

单易从包里又拿出一块松石牌子递给她:“拿着这个吧,明天晚上公演的时候把它摔了,到时候记得把碎片给记者们拍个照啊。”endprint

简蓉吃了一惊:“你还有一块啊?”

单易说:“当时从一块原石上就琢磨出这两块牌子来,一模一样的铁线纹。不过你摔碎了这一块,那一块才真正称得上世间独一无二,才是最珍贵的。记着保存好啊。”

喝完酒,简蓉很自然地进了浴室。然而从浴室出来的简蓉却没找到单易。莫名其妙的简蓉躺在床上给单易发微信:“在哪?”

单易回复得很迅速:“躺下休息了。”

“为什么?嫌我人老珠黄?”

“你说什么呢,女神。明天公演,今天好好休息。”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条信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诗句,简蓉安然进入梦乡。

第二天晚上,简蓉扮演的谭嗣同大受好评,多家媒体配发了评论。又过了三个月,两年一度的梅花大奖公布名单,简蓉榜上有名。那天晚上,简蓉在武汉一家五星级酒店开好了房间,先把自己手捧奖杯的组照发上微信朋友圈,又把房间号发给了单易。然而让她深感失落的是,直到天亮,单易也没出现,微信也没回复。

自信心再次遭受打击的简蓉神情落寞地回到了沔阳,全身上下完全没有拿到梅花大奖的喜悦。

一周之后的一个晚上,单易突然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在哪。她又惊又喜,告诉单易自己在单位加班。

单易问:“十分钟以后能出来吗?”

简蓉问:“都快十一点了,你今晚住下吧。”

单易说:“十分钟以后你出剧院大门,我开一辆奥迪Q7在路边等你。”

那天晚上,刚刚打开车门上去的简蓉就被单易强行进入了。没有温情,没有前戏,甚至简蓉事后回想当时连热吻都没有。激情过后,单易仿佛又换了一个人一样,细心替她整理好衣裤。

最后吻别,简蓉悄悄在他耳边发问:“为什么?”

单易说:“别问了,有一天会明白的。”

简蓉说:“担心你。”

看看腕表,单易点上一颗烟说:“时间不多了。我简单说,离开剧团以后我回到老家下矿井。后来因为能打,一直打到成了矿主。再后来有人要侵吞我的矿山,甚至拿我以前手中的命案来威胁我。没有办法,我求到了燕于飞那里。当年离开沔阳之后,老朋友中就她还时不时地打个传呼联络我,所以我们一直有联系。燕于飞帮我介绍了一个她的亲戚,替我摆平了这一切。然后我就死心塌地地替那个人赚钱。直到现在,我感觉自己要被他们抛弃了。”

“那你赶紧跑吧,出国啊。”

单易冷冷一笑:“没用。我就是那条打狗给主人看的狗。注定兔死狗烹的下場。我进去了,才能保证在国外的老婆孩子平安无事。”

单易说完,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其实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发迹以后找过我,我没认。现在看来我当时还做正确了。里面有银行卡和他们的地址,有空替我去看看他们。”

把简蓉送下车,然后狠狠地拥抱了一下,单易就上车飞奔而去。留下眼角挂泪的简蓉在夜色里孤单凌乱。

躲在远处偷看的邱老歪决定回去以后再喝上半斤二锅头,今晚一定要让自己忘记看到的这一切。

路灯昏黄,星光遥远。只有简蓉胸口的绿松石牌子一晃一晃灼灼其光。

责任编辑 石一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