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长江中游区域的端午节研究

2017-11-27 05:04张彦林
关键词:龙舟竞渡百草长江

张彦林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清代长江中游区域的端午节研究

张彦林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端午节始于春秋战国时期,是华夏民族独特的文化符号。长江中游的“大小末端午”、“龙舟竞渡”、“送瘟神”和“浴百草汤”等风俗的产生与发展均与当地的文化息息相关。对清代方志进行甄别、梳理,从空间角度分析湖北、湖南、江西各地端午习俗的独特性,“急脚子”是古老傩文化在民间的遗存;“枭羹”旨在鼓励孝道,祈求安康;“演剧”增加了娱乐元素,冲淡了祭祀的庄穆氛围。此外,推测湖北地区“悬天师像”的现象与湖北地区道教信仰有关。

清代;长江中游;端午节

端午节始于春秋战国时期,时至今日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从史籍上看,“端午”一词最早见于晋代周处的《风土记》:“仲夏端午,端者,初也。”[1](P85)端午的起源历来众说纷纭,主要有“纪念屈原说”“纪念伍子胥说”“纪念介子推说”“纪念越王勾践说”“恶日说”“龙图腾祭说”“夏至衍变而来说”。以上各种传说大都首见于东汉时的典籍,这也说明五月五日在东汉已形成为一个节日。直到唐朝,端午起源于纪念屈原的传说才从长江流域扩散到全国。目前,有不少学者对端午节进行研究并取得成就。其中,区域性端午节俗研究基本有两个趋向:一种以南北方来界定探究;一种是个案研究,即以某个城市、县或更小的地区为研究单位。[2]有夏日新从文化角度研究长江流域颇有特色的岁时节令,但是,对清代长江中游区域的端午节俗深入研究者寥寥。

清代的长江中游,是指湖北、湖南、江西三个区域,在行政区划上大体类似于如今的湖北省、湖南省、江西省。长江中游不仅在地域上处于南北结合部,其荆楚文化区也一直是介于北方诸文化区和南方吴越、巴蜀等文化区之间的一个中间型文化区。“这种特殊地位有利于兼收并蓄多种文化因素包括风俗习尚,并通过为历史传说人物立祠奉享,或围绕一个传统的小型节令活动聚合多种习俗因子等途径,渲染、升华和组合出一个又一个大规模的节庆活动来。”[3](P418~419)长江中游的端午节便在这种氛围中形成了。通过对长江中游区域的清代方志进行梳理,汇总出了当时湖北、湖南、江西三省的端午习俗活动。如表1所示:

表1 湖北、湖南、江西三省的端午习俗活动

从表1统计中可以看出:在清代,长江中游的湖北、湖南、江西地区端午习俗活动已是相当繁盛。一些端午典型习俗,如插菖蒲艾叶、龙舟竞渡、食角黍等,一直传承至今。一些清代特有的端午习俗活动,充分反映出当时当地的节日文化,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地域性。长江中游彼此毗邻的三个省份端午民俗活动也呈现出一定的差异性,各有特色。

一、长江中游的“大端午”“小端午”“末端午”

“端午”在清代的长江中游被称为“端阳”“天中节”“小儿节”“重阳”“地蜡”“重五”“龙船会”等。清代长江中游的湖北和湖南部分区域,甚至一年中过两到三个端午,除五月初五的端午外,还有“大端午”和“末端午”。《岁时纪时辞典》解释:“湖南等地称农历五月五日为‘小端午’,五月十五日为‘大端午’,五月十四日至十六日举行。湖南土家族亦有大、小端午之称。”[4](P85)

关于“大端午”“末端午”的由来,有不同的说法。

首先,“大端午”起源于伏波将军征讨五溪蛮。《溆蒲县志》有详细记载:“俗以初五为‘小端午’,望日为‘大端午’。相传伏波五溪蛮于五日进兵,士卒有难色。伏波曰:‘端午令节,蛮酋必醉,进可成功。今日乃小端阳也,后当与诸将过大端阳。’即进兵,诸蛮果醉,剿平之,乃于十五日大享士卒,遂名曰‘大端午’。至今仍之。”[5](P85)又见于清同治五年《来凤县志》云:“俗以是日为‘小端阳’,十五日为‘大端阳’,云始于马伏波。”[5](P447)事实上,《后汉书·南蛮传》《后汉书·马援传》皆有载,后汉建武二十五年(公元49年),以伏波将军马援为主帅南下征讨苗蛮起义。汉军因染上瘟疫而死亡者大半,马援也病死军帐中,无力进攻。可见,大端午起源于马伏波,应当是当地口耳相传的古老传说。

其次,大端午反映民族(部族或姓氏)迁徙。湘西南巫水河边的长铺、天峡(均属绥宁县)一带的苗胞,也是在五月十五日过端午,吃粽粑。其缘起是纪念带领部族迁徙的头领苏文佐。古代几千苗民从江西迁到绥宁,遭到了当地县官的排挤并抓走了他们的首领苏文佐。农历五月十四日,20多苗家汉子各挑一担放有麻药的粽粑在大牢门前叫卖,迷倒了狱吏,救出了苏文佐。五月十五日,苏文佐带领两千多人杀进衙门。在冲杀中,苏文佐不幸被暗箭射中,当场牺牲。以后,每逢这一天,苗人就包粽粑,奠基英灵,热热闹闹过“大端午”。

最后,夏日新认为,大端午起源于“蛮族”的“大十五”信仰,在传播过程中,与汉族的“瘟神”信仰相融合,从而形成了一个区域性节日。[6]

依据清代长江中游区域的方志对长江中游大端午、末端午的相关记载,绘制出其地理分布略图,如图1:

图1 长江中游三省大端午、末端午分布图

从分区区域来看,大端午和末端午集中分布在湘西和鄂西一代,并沿着长江向鄂东蔓延。具体而言,湖北的汉口、武昌县、东湖县、荆州府、宜都县、江陵县、天门县、沔阳州、长阳县、恩施县、来凤县、宣恩县,湖南的武冈州、辰溪县、沅陵县、溆蒲县、晃州厅、芷江县、凤凰厅、龙山县,在五月十五日过“大端午”,“大端午”的核心区域在湘西和鄂西北。湘楚先民好巫鬼、信淫祀,在这种氛围的浸润下,“端午”节俗包含着诸多的辟邪禳灾的活动,五月五日一天时间已经不能满足民众驱禳求福的需求,加之五月中、下旬,农忙已经过去,农民有足够的时间酬神,“大端午”即应运而生。

五月十五日为大端午,“龙舟”“角黍”“蒲酒”是各个地区必不可少的节日要素。川岳分区,各个地方的大端午节日氛围浓厚程度还是有差异的。有些地区氛围如五日端午时,见清乾隆二十八年刻本《东湖县志》云:“十五日,名曰‘大端阳’食角黍,饮蒲酒如前。”[5](P410)有些地区尤重大端午。对此,宋代《溪蛮丛笑》即有记述:“蛮乡最重重午,不论生熟皆出观竞渡,三日而归。既望复出,谓之‘大十五’。船分五色。皂船之神尤恶,去来必有风雨。一月前,众船下水,饮食男女不敢共处,吊屈原,正楚俗也。”[6](P32)又清同治五年《来凤县志》云:“俗以是日为‘小端阳’,十五日为‘大端阳’,云始于马伏波。俱竞渡龙舟,十五日尤盛。方邑侯诗云:‘今日升平真有象,大端阳节鼓东东。’”[5](P447)明清时期宜都县延续这一盛状,清同治五年刻本《宜都县志》载:“十五日曰‘大端阳’,竞渡尤盛。”[5](P416)

大端午习俗不独在五月十五日,湖北黄安县大端午节在五月十八日。清道光二年《黄安县志》记载了当地的大端午驱瘟习俗云:“十八日,曰‘大端阳’。以木雕五色龙,收尾夭矫如船形,中以绢画神将像,盛鼓乐,杂彩色纸标,遍巡于市。神各一船,船至,香楮爆竹饯之,谓之‘送船’。”[5](P355)大端午节较突出的特点是送瘟。清道光二年《汉口丛谈》载:“楚俗以五月望日为‘大端阳节’。剪纸为龙船,中坐神像,自朔旦起,至十八日止。”[5](P321)这说明大端午习俗是汉族的“瘟神”信仰与“蛮族”的“大十五”信仰相互融合而形成的一个特定范围性节日。

湖北秭归县是屈原的诞生地,也是中国端午节文化最为深厚的地方之一。长阳县与秭归县相邻,两县的端午活动持续时间更长,能延续到二十五日。足见当地老百姓对端午的重视。清同治五年《长阳县志》载:“乡间十五日为‘大端午’,二十五日为‘末端午’,以月大小卜诸菜熟否。”[5](P428)

二、长江中游三省相似的端午活动

端午期间,时处仲夏,百虫丛生,正是瘟疫、疾病高发之时。为了斩妖魔、止恶气,五日裹角黍、镂艾虎、插蒲艾、书朱符、采百草、戴香囊、佩蒜符,比户皆是。妇人以五色丝网艾佩小儿女,谓之“长命缕”。这些习俗代代相传,沿用至今。在此笔者着重阐述具有鲜明长江中游特色的“龙舟竞渡”、“送瘟神”和“浴百草汤,灸以灯炷”的习俗。

1.龙舟竞渡

从南朝开始,端午竞渡之风以长江中游地区最为盛行。《隋书·地理志下》描述了端午竞渡的原由:“屈原以五月望日赴汨罗,土人追至洞庭不见,湖大船小,莫得济者,乃歌曰:‘何由得渡湖!’因而鼓棹争归,竞会亭上,习以相传,为竞渡之戏。其迅楫齐驰,棹歌乱响,喧振水陆,观者如云,诸郡率然,而南郡、襄阳尤然。”[7](P873)又《太平御览》载:“按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所,并命舟楫以拯之。”[8](P84)可见,龙舟竞渡的习俗由为屈原“禳灾”而来。

龙舟竞渡是端午的最重要节俗。清代长江中游地区的方志记载中,有75%的县市于端午举行龙舟竞渡的活动,并且竞渡历时更长,规模更大。清乾隆二十八年《武昌县志》形象地描绘出龙舟竞渡的气势磅礴:“五月端阳日近水居民竞龙舟。舟绘黄、红、青三色,沿岸分曹,以角胜负,或饷以酒食,胜者得之,曰‘夺标’。”[5](382)在屈原故里秭归县,每场比赛都要举行“开光”仪式,烧纸钱叩禀。道森认为,“龙舟出发可以解释为象征着一次从落日之乡沿天河弱水到达人间的航行,巫师点起灯火为‘龙船照路’,把一切不祥之物烧死”。[9](P84)龙是古代人们想象创造出来的,是人们信仰的产物。龙舟是人神沟通的桥梁,龙舟赛是一个盛大肃穆的纪念活动。

长江中游地区一些县市无龙舟竞渡活动,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自然因素。湖南桂东县不通舟楫,故无竞渡之风。临武县也无龙舟竞渡之风。其二,人为因素。荆楚地域人们具有浓烈的尚武精神,龙舟竞渡尤其强调竞技性,追求胜负、公开挑战极限,此风俗之流弊渐显,斗伤命案时有发生,有些地区官府下令禁止,其称:“沿江造龙舟竞渡,观者夹岸,欢呼助胜为乐。往往数舟驰骛争胜,至聚而相斗有死者。近奉示禁止,风乃息。”[5](P674)还有的官员认为竞渡活动影响农事生产而禁之,见于《永州府志》载:“康熙间,太守刘公道著禁之,其风遂革。考《五代史》,萧结为祁阳令,太守符下,取竞舟甚急。结怒,批其符曰:‘秧开五叶,蚕长三眠,人皆忙迫,划甚闲船。’”[5](P557)有些地区的龙舟竞渡虽受到政府的抑制,但是龙舟竞渡既以娱神也以娱己,人闲技痒,屡禁不止。

2.送瘟神

长江中游各地有纸船送瘟神的活动。具体而言,有湖北的汉口、孝感县、大冶县、云梦县,湖南的岳州府、衡山县,江西的湖口县、德安县、武宁县。“瘟神”在中国古代神话中专以瘟疫害人。早在汉代就有关于“瘟神”的记载。东汉蔡邕《独断》载,疫神本是颛顼之子,生而亡去,为疫鬼。古人缺乏科学观念,把生病、发生瘟疫、遭遇自然灾害归咎于鬼邪作祟,所以要剪纸为龙船,继而焚之,以除瘟气。

“瘟船”的材质不同,一般是剪纸造龙舟,有些地区自四月即染纸造龙舟,长丈余,中像三闾大夫。也有用竹篾扎龙船的,岳阳地区编苇为船。现如今广东省珠玑镇还传承这一手艺。还有的用“绢船”,云梦县四城以五彩绫绢作龙舟迎赛,设层楼飞阁,于其脊中塑忠臣屈原、孝女曹娥及瘟神、水神各像,极尽奢华并伤财。

“瘟船”制作完毕后,很多县都有一个“收瘟”的过程。纸船游闹街市之时,东家必送香纸,敬烟让茶,用丰盛的祭品收买、贿赂恶神,祈求恶神不要继续作恶。《湖口县志》载:“十七日及是日先后送北门外焚之,所过家投以五谷、盐茶,曰‘收瘟’。”[10](P1084)又《孝感县志》载:“以纸作龙船形状,舁之而游,沿门收香纸、酒食,说吉利语。”[5](P332)湘中地区的巫诵形象地说明了“收瘟”的意图:“别人造船装五谷,师郎造船装时瘟。天瘟装送天堂去,地瘟送到地府门。”“收瘟”之后是“送瘟”,采取“送”的办法客气地把恶神送走、毒气蠲除。五月为毒月,阴气郁蒸,焚纸船可以涤荡阴气。《云梦县志略》有语:“以茶米楮币实舱中,如前仪,导送河干焚之,曰‘送船’。”[5](P341)

从上述事例可以看出,“瘟船”不管是“纸船”“苇船”还是“绢船”,送船的县无论沿河还是沿江,重要的是把时瘟瘴气驱赶到村落共同体的外部,以祓禳驱疫,追求幸福。

3.浴百草汤,灸以灯炷

五月,长江流域郁热燥湿,毒虫肆虐、瘟疫爆发。古代医疗水平有限,人类抵御灾病的能力较弱,五月称为“毒月”。另一方面,五月高温多雨,百草茂盛,药性好,百姓于端午清晨,趁露水未干之前,上山采百草,拿回家熬汤沐浴,既可除身垢,又可祛病解毒。古人浴百草汤去污之俗由来已久。《大戴礼记·夏小正》有“五月五日,蓄兰为沐浴也”的记载。《楚辞·九歌·云中君》也有“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的载述。记载中国古代楚地岁时节令风俗的《荆楚岁时记》中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正是当时盛行浴兰习俗的反映。

在清代,长江流域各地端午日采药沐浴习俗盛行不衰,但是由于当时兰草不易得,后来一般是煎艾叶、菖蒲等香草洗澡。艾叶、菖蒲和蒜被称为“端午三友”。艾嫩叶可食;老叶制成绒,供针灸用。艾叶与菖蒲中都含有芳香油,具有杀菌解毒的作用。更甚者,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伊水》认为久服菖蒲药能成仙:“石上菖蒲,一寸九节,为药最妙,服久化仙。”湖南新田县民间将蒲、艾悬门,又用之煮水沐浴,名辟邪。道州当地人多采艾草为汤沐,避疮疥。可见,百草煎汤沐浴可解疫。

百草汤沐浴之外,有湖南地区的“灸以灯炷”以及江西地区的“小儿爆火”,即中医的“灸法”。《说文解字》解释:“灸,灼也,今以艾约体曰灸。”[11](P488)“灸”从火,表示将艾绒所制的艾炷或艾条点燃后烧灼或熏烤人体穴位,以刺激皮肤或血脉,使人体达到阴阳调和而康复;从久,也表示熏烤的时间久一些疗效比较好。湖南《耒阳县志》写道:“煎百草汤沐浴,或燃灯灸穴道,以祛疾解毒。”[5](P543)湖南安仁县人亦习惯于午时浴百草汤,灸以灯炷,谓“免疾厄”。小儿腹痛是常见的疾病,江西等地采用“小儿爆火”的方式,谓能免腹疾。清同治十二年刻本《龙泉县志》载:“五月端午,于正午中取百草为药,婴孩抹雄黄,灼火。”[10](P1152)中医治疗有其积极的一面,但不是万能的。而兴宁县人认为灸以香油灯炷,可却百病。“却百病”是人民对人体康健、生命延续的积极追求。

三、长江中游三省各具特色的端午习俗

俗语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一定的自然地理气候条件,制约着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当然也会生长出独具特色的文化果实。长江中游彼此毗邻的三个省份端午民俗活动自有其多样性和独特性。典型代表有湖北的“急脚子”、湖南的“枭羹”和江西的“演剧”。

1.湖北省·急脚子

楚地巫风炽盛。《汉书·地理志》有言:“楚人信巫鬼、重淫祀。”再加上佛、道两教的影响,故而信鬼、崇巫之风代相递传。沔阳当地至今有一句顺口溜云:“两脚两手,四眼两口,普天下冇得,只有沙湖沔阳有。”沔阳州辖境相当于如今的湖北仙桃、洪湖等地。“四眼两口”指人戴的面具,“普天下冇得”说明“急脚子会”是沔阳的一种独特的祛疫习俗。

“急脚子”一般四人一组,头戴木刻头像,面目狰狞,头后插两支野鸡毛,身穿黄布衫,腿打蓝布裹腿,脚穿麻耳草鞋,手持黄旗一把,敲锣击鼓,串家走户,在每家屋里走上一圈,从神案上取走利市或一盅米。清光绪二十年《沔阳州志》载:“沔俗五月节作‘急脚子会’,三十六人蒙面具,朱碧辉煌,形状诡异,执旗鸣金,遍走城乡,仿古傩礼之遗。”[5](P403)把“急脚子”和古代“傩”文化联系起来是很有见地的。傩,古代腊月驱逐疫鬼、拔除不祥的迷信仪式,是原始的巫舞之一。傩礼最初由朝廷举行,称为“国傩”或“大傩”。《论语·乡党》载:“乡人傩,朝服而立于祚阶。国人傩,九门磔禳,以毕春气。”高诱注:“国人傩,索宫中区隅幽暗之处,击鼓大呼,驱逐不祥,如今之正岁逐除是也。九门,三方九门也。嫌非王气所在,故磔犬羊以禳木气尽之,故曰‘以毕春气’也。”[12](P49)以后,由民间举行的称为“乡人傩”。“国傩”相对比较神秘、庄重,而“乡人傩”加上夸张的面部表情和程式的舞蹈动作,娱乐成分比较多,逐渐向舞蹈演变。

“急脚子”最大的特征就是戴着面具扮神驱鬼。戴上面具不仅遮挡容貌、保护自己;戴上模仿动物、妖魔等的面具,还意味着灵魂附体,具有了驱除鬼魅的神秘功能,以表示对自然力的崇拜或在想象中征服自然力。民间戴着面具扮神驱鬼,到后来逐渐改用色彩墨汁涂在脸上,与戏剧脸谱的性质相同了。如《关公斩妖》戏剧的主题是驱邪魅,与行傩类似。“急脚子”另一个明显特征是“串家走户,比户致祝”。上古时期,人口少而禽兽众多,弱肉强食,人们通过建造房舍来抵御自然界风、雨、野兽等的侵害。北方的穴居和南方的吊脚楼是房屋原始形态的留存。但是,这些屏障并不能完全消除各种灾害带来的困扰,于是,人们便产生了疫鬼入室作祟的幻想。“串家走户,比户致祝”的傩祭便由此产生。清光绪八年《黄冈县志》载:“人朱衣、花冠、雉尾,执旗鸣锣,俗名‘急脚子’,比户致祝,大抵法沴祈福之语。”[5](P353)清乾隆二十八年《武昌县志》云:“‘社日’,乡人设牲礼以祀土神,少长咸集饮焉,春秋再举,今亦寖废矣。傩以逐疫,一人朱衣花冠,雉尾执旗,俗名‘急脚子’,众鸣锣随之,比户致祝,皆《荆楚岁时》之遗也。”[5](P382)

现在对“急脚子”的定义是急行传送书信或探送情报的人,也叫“吉雀子”。“急脚子”的最大特征是快步疾走,走村串户送来急信。人们就想在端午节疾走驱逐鬼神、祈求平安清吉。“急脚子”是古老傩文化在民间沿袭下来的古朴因子,是荆楚文化艺术的一颗明珠,是传统“荆楚傩舞”的又一代表。

2.湖南省·枭羹

枭是猫头鹰一类的鸟,南方居多,常在深夜发出凄厉的叫声。与“枭”同类的“鸱”也是一种凶猛的鸟,《诗经·大雅·瞻卬》载:“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13](P327)旧传枭食母,通常被看作是忤逆不孝的恶鸟。《说文解字》云:“枭,不孝鸟也。日至,捕枭磔之。从鸟头在木上。”[14](P121)意思是于夏至日捕猎枭鸟,磔之。“磔”是古代分裂牲体以祭神,欲以其攘除凶灾、御止疫鬼的一种酷刑。颜师古在《汉书》注本中认为“枭”是一种恶逆之鸟。且方术之士虚诞地说,在岁始春祭祓除凶灾之时,让神仙之帝食用枭,意欲使其断子绝孙,消灭天下忤逆禽兽。可见,以枭祀黄帝之说虽然出于方士之口,其可信性存有疑虑,但是,最初杀枭与原始祭祀是关联的。

由于五月为恶月,故端午是驱除瘟疫的节日。汉代皇帝赐百官以枭羹,枭羹即用枭肉做的羹汤,以消除恶鸟,鼓励孝道,保全人伦。唐代刘恂《岭表异录》曰:“五月五日作枭羹,以赐百官。以其恶鸟,故以五日食之。古者重鸮炙及枭羹,盖欲灭其族类也。”[15](P20)这里,鸮是恶声之鸟、祸鸟,与枭羹对举。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辙曾针砭时弊地指出,“百官却拜枭羹赐,凶去方知舜有功”。端午吃“枭羹”带有政治功能,有驱逐恶人和奸佞的寓意。

古代重视枭羹,大概是欲灭其族类。然而民间也有肰,有谓可治病去疾。宋代庄绰《鸡肋编》载:“南方多枭,而西北绝少。龙泉人亦捕食,云可以治劳疾。汉重五日以枭羹赐群臣,可验其无毒,然医方不云有治病之功也。”[16](P13)在明清时期端午食枭羹已是常见。明代夏完淳有赋云:“兰非可浴之汤,艾无可悬之户。萧条佳节,惨淡余生。盘中角黍,杯底枭羹。”[17](P19)清康熙三十三年《永州府志》即为佐证:“五日为天中节,是日作枭羹,以其恶鸟,故五月五日食之。”[5](P557)民众五月五日食“枭羹”主要基于身体康健的考虑,与最初的皇家祭礼蕴意不同。

3.江西省·演剧

“真正的节庆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游戏的成分,或许还可以加上娱乐的成分掺到节庆里面。”[18](P10)清代以来的端午以驱邪避疫和娱乐休闲两大主题并重,在江西省,端午除了传统的食角黍、悬菖蒲艾叶、饮雄黄菖蒲酒、龙舟竞渡以外,出现了新的娱乐活动——演剧。

演剧即演戏。演剧活动在清代达到了鼎盛。由于帝王后妃对演剧的痴好、各地官绅的上行下效,推波助澜,无论是宫廷戏楼还是乡野草台,到处笙歌,管弦错杂。普通民众最主要的公共观剧场所是寺庙。因中国多元化的宗教信仰,除了佛寺道观之外,各地还建立众多的宗庙、乡祠,为演剧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活动场所。清代江西的演剧活动多在神庙,不再是搭建临时戏台,剧场日趋成熟和完善。清同治十年《安义县志》载:“端午各村镇演戏,而城隍祠为盛。每以五月初起,六月中止,惟黄洲市以十三日当墟,远近云集交易。”[10](P1061)庐陵县亦自五月一日起于庙中演剧酬神。

清朝端午时节出现的民间演剧活动,根据当地群众的喜好,进行当地流行的地方剧演出以祝节敬神。各地演出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当天完成,有的延续数日,甚至达两月之久。端午时节各村镇演戏,男女老幼、各行各业皆成为最基本的观众群。演剧一般和赛龙舟一起进行,清同治九年《南昌县志》云:“斗龙舟,夺标演剧。先是各洲皆有船,遇必斗,斗不胜则载三石以击,俗最恶。”[10](P1052)清嘉庆二十三年《九江府志》载,五月端午,当地举行龙舟竞渡,湖口是日多设剧场。水中龙舟竞斗,岸上咿呀缭绕,水声、呐喊声、管乐声交相呼应,一派繁闹、熙攘盛景,逐渐遮盖了端午祭祀避灾的原始意味,具有较强的娱乐精神。

四、小结与推论

长江中游地区境内河港交叉,湖泊众多。先民饱受天灾人祸,内心对风调雨顺、人寿年丰的渴望就愈加强烈。因而,“插菖蒲艾叶”“纸船送瘟”“悬天师像”“贴门符”以图消灾解劫。端午时在长江中游正处于梅雨季节,气候潮湿,容易滋生虫疫、疾病,“雄黄酒”“香囊”能驱虫,“浴百草汤”“采百草”“小儿爆火”“送火眼”能治病。端午前后,人们基本停止劳作,“演剧”“龙舟竞渡”“夺鸭”“斗踏百草”以调息、欢庆。清朝社会商业渐渐发达,端午节俗在这一时期进入普及期,端午的配饰和食品除了能自给外还相互馈送。礼物是增进人们情感的催化剂,体现了中华民族和谐为美的社会伦理观念。端午不仅仅是几项庆祝活动,更重要的是,反映了中国的传统节日千百年来绵延不绝,传承传统节日就是对民族之根的认同。每过一次端午节,就是中华民族生命力、创造力和凝聚力的一次滋养和洗礼。长江中游地区的端午习俗经过历史长河的冲刷、淘洗、过滤、选择,在清代得到聚合与升华!

长江中游湖北地区“悬天师像”的习俗在清朝文献中屡见不鲜,而湖南、江西地区则几乎没有。笔者推测这种现象与湖北地区道教信仰有关。楚地是老庄哲学的诞生地。蕴意宏富的《老子》一书,集中体现了楚人的思想传统,打上了楚文化的烙印。天师,就是指道教的创始人张道陵,俗称张天师。道教本来就崇敬鬼神、追慕神仙,况且五月为恶月,自然而然会请来道教的神仙张天师斩除妖魔、保命长生。从清代开始,统治者信奉藏传佛教并压制道教,道教走向了衰落,“悬天师像”的传播更加缓慢,在湖南、江西地区的典籍中自然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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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知 鱼)

AStudyontheDragonBoatFestivaloftheMiddleReachesofYangtzeRiverintheQingDynasty

ZHANG Yanli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Xiangyang 441053, China)

The Dragon Boat Festival, originated from the period of Spring and Autumn, and Warring States, is the unique cultural symbol of the Chinese nation. The evolution of folk customs, such as “three Dragon Boat Festivals”, “dragon boat races”, “farewell the god of plague” and “bathing”,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culture of the middle reaches of the Yangtze River. The unique characteristics of Dragon Boat Festival customs in Hubei, Hunan, and Jiangxi are analyzed by screening and combing the local chronicles in the Qing Dynasty. “Urgent Feet” is the remains of ancient exorcise culture in the folk society. “Owl Soup” is designed to encourage the culture of filial piety and pray for well-being. The “drama performance” has added the entertainment elements and diluted the solemn atmosphere of worship. In addition, it is inferred that the phenomenon of “hanging the portrait of Zhang Daoling” is related to the Taoism faith in Hubei area.

Qing dynasty, the middle reaches of the Yangtze River, Dragon Boat Festival

G07

A

1004-8634(2017)05-0128-(07)

10.13852/J.CNKI.JSHNU.2017.05.016

2016-12-28

张彦林,湖北襄阳人,文学博士,湖北文理学院文学院,主要从事近代汉语词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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