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轮船（组诗）

陈离

植物与花朵

——拟佩索阿

是的，我已经在人间待得太久

但是，不，我还是无法就此离开——

我要更多地到那些植物与花朵中间去

在那里，我可以更好地学习我所不懂的神学

人本来就应该生活在植物与花朵之间，而不是反过来——

因为人生活在植物与花朵之间是幸福的

而人如果只生活在人中间

则有种种说不清楚的危险

我知道那些植物与花朵活在人间

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悲哀

我知道一个人活在那些植物与花朵中间

可以知道更多人间的事

白轮船

风雨大作之夜

仍然有人

旁若无人地

走向前台

雨不会停

雨在黑暗之中

闪闪发光

全世界

都能听见

他的心跳

他不断梦见的白轮船

是他无法在世人面前

掩饰的羞耻

那些老是心怀愧疚的人

很难确切地弄清楚

那些老是心怀愧疚的人

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到别人痛苦

他心里感到愧疚

看到别人幸福

他心里也感到愧疚

甚至看到一张充满阳光的脸

他也会感到愧疚

他老是想在无人的时候

朝自己的脸上

狠狠抽上几记耳光

仿佛只有这样

他心里的愧疚

才会减少一些——

而这样的想法

只会让他心中的愧疚

越来越深

也许

也许一个恶人心中的悲哀

远远胜过

一个善人心中的悲哀

也许我们一辈子所要做的

就是要学会

如何像一个孩子那样快乐地生活

雨

在那永无止尽的雨声里

有一种神圣的虚无

或者发狂

或者成为一个永远的圣者

而雨一直在下

在时间开始之前

在时间终止之后

厌世者会在雨声里

爱上全人类

恐懼清单

所有能找到的水都不能喝。

小行星在白天撞上地球。

地球在冬天的最低气温摄氏45度。

机器人可以做爱。

布谷鸟在地下室里鸣叫。

所有人智商都在两百以上。

所有的孩子都在深夜做奥数练习。

每个人都能举起两百吨重的石头。

有人在做爱时布道。

每个男人手里都拿着一面镜子。

医生特别敬业。

有人在新婚之夜炒黄金期货。

一千五百万人口的大市市长认为自己

很失败。

校长的孙子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

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最善良。

所有人的眼神都理直气壮。

所有人都认为人类是自私的。

所有人都不会哭泣。

有人每走过一个地方都要留下不朽的痕迹。

有人开会讨论别人的灵魂是否纯洁这一类

的问题。

有人以为找到了一种可以改造人性的方法。

有人认为人不吃饭可以不饿死。

所有的人都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

有人坐在咖啡厅里用苹果电脑研究

《资本论》。

三岁的孩子能背全本《道德经》。

有人在三万人口的小镇修地铁。

有人在天气不明朗时。将贴身穿的内裤

拿出去晒。

男女第一次见面就彼此互称宝贝。

佛教高僧开玛莎拉蒂跑车。

三个月以上的时间没在天空看见过飞鸟。

暴雨一直要下，但总是不下。

有人把另一个人的头像作为护身符。

惯于胡作非为的人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所有的人都有洁癖。

有人认为自己天生高贵。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

所有的人都每天计算自己在银行存款的数

目。

有人睡了别人还到处炫耀。

有人认为什么地方是世界的中心。

有人认为希特勒的智商很低。

有人认为大部分人类的生活是无聊的。

有人认为鲁迅是一个政治家。

有人认为可以从一本书里找到全宇宙的

真理。

有人认为托尔斯泰不是文学家。

所有的人都不读托尔斯泰。

所有的人都只读托尔斯泰。

人都不会死。

霍金认为济慈弱智。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恐惧清单。

无题

深渊之中

早已人满为患

所有失败者的心中

都隐藏着一个秘密

无论是说.还是不说

都是一个问题

无题

午夜的大街上总是有

救护车和消防车

呼啸而过

有多少人分得清

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尖叫

之间的区别

那些救护车和消防车

不知道在人间

造成了多少混乱

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到处都是处于垂危之中的生命

求救信号

从没有在午夜发出

无题

在世界上所有的罪过中

天真的罪过

最接近于无辜

但我一直怀疑

这个世界上

到底有没有一种

天真的罪过

那些在深夜辗转反侧的伟人

一遍又一遍地揣摩世人之心

无题

夜深人静的时候

那些磨刀霍霍的声音

和那些哭泣的声音

总是混合在一起

从来也没有弄清楚

那些哭泣的声音

到底是为谁哭泣

到底是为什么哭泣

那个遍体鳞伤的人

总是紧咬牙关

在那漫长的白天

在那无尽的长夜

无题

被雨打过的石头是洁净的

被雨冲刷过的树是清新的

被雨洗过的花是鲜艳的

被雨浇过的河是欣喜的

被雨淋过的人是枯萎的——

但是我们仍然喜欢雨

在我们的心情无比枯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