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演“三仙姑”

2017-12-05 23:46冯春霞
歌剧 2017年10期
关键词:仙姑孔明老师

在中国歌剧舞剧院复排的歌剧《小二黑结婚》中,我饰演了“三仙姑”。对于我来说,“三仙姑”是一个十分陌生的角色,她与我过去饰演过的所有人物形象全然不同。我知道《小二黑结婚》这部歌剧,也知道“三仙姑”这个人,但“她”说到底只是飘忽在我脑海里的一个幻影而已。

怎样塑造“三仙姑”这一艺术形象,怎样让脑海里的那个幻影变成舞台上让人看得见记得住的“三仙姑”?艺术顾问乔佩娟(著名歌剧表演艺术家,第一代“小芹”的扮演者)和总导演黄定山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反对脸谱化、程式化的表演,要求我在排练中逐步把握角色性格的“表演定位”,塑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三仙姑”。

“有血有肉”对角色来说是一个很高的定位。四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它的分量却是沉甸甸的,给我的感受是担子重、难度大,同时也给了我动力、激情和信心。

关于“表演定位”,我想这应该包含很多方面。而如何把握表演尺度与演唱风格及分寸,便是我首先遇到的两大难题。就在这时,93岁高龄的著名歌剧表演艺术家郭兰英先生担任了此剧的艺术指导,并给我们上了大师课,使我受益匪浅。在课上,她首先向大家提出问题:什么是歌唱中的五音?她告诉我们,演唱时每个字的咬字过程中,歌唱者要分清楚唇、齿、牙、舌、喉各部位所起的作用。她要求演员:“‘说不要‘唱,因为‘唱的时候只想着声音,你‘说人家就听清楚了。‘唱你们只有一个‘声。每个字怎么咬出来,怎么弹出来,怎么摆进去都要清楚。”

反复琢磨郭老师的这些话,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中国人唱中国歌,不仅要学科学的发声方法,还要严格按照汉语拼音的规则发音,说好普通话。在汉语普通话中,声母是字音准确的基础,韵母是字音响亮的关键。这就要求歌唱者必须掌握在发声母时,唇齿牙舌喉两个或两个以上部位在成阻、持阻阶段相对用力,且在除阻后立即向韵母所需要的、以口咽腔肌肉松弛为前提的不同状态转换的技术。并在气息的支持下,让韵母到胸腔和头鼻腔产生充分的共振,产生具有穿透力的、圆润的声音。为了更好地歌唱,我们要准确掌握“咬字吐词”的规律,因为语言是歌唱的灵魂。

剧中“三仙姑”的音乐,创作者大量吸纳了山西梆子的民间元素——歌剧的唱腔以说唱形式呈现,与那个年代山西民间巫文化一脉相承;其音乐语言生动,且具有地方色彩,突出了人物个性。我是山西人,自然很喜欢这样的音乐,但它的复杂多变却又给演唱带来了不小的挑战。面对这样的情况,我首先想到的是,必须从思想观念上打破声部的界线,从唱法上改变自己,不但能唱中音,同时也要能唱高音,这样才能达到音乐上所提出的要求,从而使得“三仙姑”的人物形象变得更加丰满。同时,我参加了剧院组织的赴山西采风活动。通过采风,剧组向山西左权盲艺人刘红权及羊倌歌王石占明学习原生态唱法,还观看了左权秧歌剧《小二黑结婚》。之后,剧院又请来了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管波,给我们上形体表演课。我又在冯宝宏老师的指导下,练习唱段;在张峥指挥的严格要求下,不断探索,反复调整发声方法,寻找“三仙姑”的声音形象……

在孟昭宜教授的帮助下,我又分析了台词中人物的语言逻辑性,分段、划句子,用嘴皮子咬字,大声朗读,在“说”上下功夫。结合多年来中国音乐学院张畴教授、张牧教授严格训练下的科学发声方法,用歌唱状态大声朗读,找到了说唱的感觉。演唱前,我先用歌唱状态把每个字都反复与旋律结合起来大声朗读,说着唱;大牙打开用咽壁咬母音向头上唱的方法,把声音位置提高在头上唱。我牢记张牧教授一再强调的要获取头声,试图在头上形成一个声音的集中点。特别是在运用甩腔时,要顺着咽壁向头后方转个圈,好似一个抛物线向前唱。通过训练唱出一种喉腔靠前的音色,发生了质变,突破了我原有女中音的音色。通过说唱结合的唱法刻画出三仙姑的人物形象,也达到郭老师所要求的“说就是唱,唱就是说”。

如第十四曲《如今她忘了娘的恩》中,三仙姑唱:“树老皮厚么,叶子稀那么,凤凰落架不如鸡那么哎。”我是女中音,音色较宽厚,而郭兰英老师要求“声音往上走、往高唱;说就是唱,唱就是说”:这段唱腔中,每句的第一个字,如“树”或“叶”,都要从高向下甩或从下向上抛出,带着字行腔。对于“说就是唱,唱就是说”,我的理解是,“说”的时候口咽腔没有多余的动作和多余的力量,但“唱”的时候往往由于一些不良的歌唱习惯,会使口咽腔产生多余的动作和力量,因而阻塞了声音的通道,使声音贯通不够以致影响了声音的质量和语言的清晰准确。

第十五曲《小芹人小性刚强》中,三仙姑唱“小芹她人小性刚强,闺女大了不怕娘,好比一头刺(ci)毛驴(lu)啊”。郭老师要求:“刺”唱成(ci儿)儿话,舌头尖抵前面的牙,发ci再卷舌;“驴”唱成(lu儿)儿话,舌头尖发l,舌头放平,两边嘴角咬住发n再卷舌。(刺、驢)儿化了,语言生动形象了,更加贴近当时的农民生活。郭老师说,演员如果不明白“音调要符合语言规律”的道理,很容易唱走样。她说,当年她边唱,马可先生边记录,唱段的音调是语言的音调,是符合中国语言规律的。

又如,第十六曲《别把我当成摇钱树》中,三仙姑气急装下神(唱)“噢……噢……”,为了表现大仙上身的感觉,张牧教授要求,“噢”在混声里的假声感觉要多些,声音随着气息流动,假想在后脑勺有个空间。用一种空灵的声音,表现出三仙姑“跳大神”时的神秘色彩。就这样,我学会了运用多种变化的音色去刻画出三仙姑的声音形象。郭老师还说:“‘三仙姑,让你大声说话,你全做对了。但你要把唱的概念都去掉!既不是让你唱,也不是让你演,是按照节奏说!树长在哪里?多粗?多高?假定嫁过来栽的,也有30多年了,和人家提起这棵树老了老了,是有感情的。”

表演方面,郭兰英老师亲自给我示范表演,她要求我浸入到当年的情景,还要求我必须把剧本中为人物设定的情景唱出来,让观众听清楚:盘腿坐在炕上,照镜子,拔白头发,扔白头发……唱“凤凰落架”,把腿放下来;唱“二十年前那么哟哟”,声音唱出来;高兴地唱,“当媳妇儿来么哟哟……”;在唱“又穿红来又挂绿来么哟”一句时,肩膀需跟着摆动起来,表现出三仙姑当年出嫁时,初穿新嫁衣的喜悦心情——一招一式都要生动形象,要真实自然地把三仙姑刻画得栩栩如生。乔政委指出:“你与‘宋大婶交流完,最后要将角色形象留给观众,脸不能太侧面,心里始终要有观众。”我注意到这个问题后,才完成了一个演员在舞台上与其他角色、观众交流的整个过程。如果没有乔老师的指点,这些宝贵经验是我终身都难以体会和领悟的。

郭兰英老师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小二黑结婚》里,三仙姑才是主角。”这说明,“三仙姑”在剧中处于戏剧的中心位置,也说明老艺术家对这个角色极为重视。我们演员要努力使得自己饰演的人物“活”起来。三仙姑、二孔明是当时包办婚姻的旧派人物,性格鲜明的农民形象。由于受封建迷信思想影响而愚昧落后,当时的人们相信三仙姑“跳大神”能治病、解决百姓的疾苦。她情绪化,遇事一点就着。三仙姑相信二孔明会算卦,但此人胆小有余、精明不足,猥琐,遇事就躲。他们的所作所为在今天的观众眼里,好似是两个幽默风趣的喜剧人物。

如第二十三曲《我跟你拼》中,三仙姑道:“二孔明还我闺女,你的孩子把我闺女勾引到哪里去了?”起初我台词发声厚实,郭老师要求我:“台词声调往高说。”我嘴皮子、舌头尖咬字头,咽壁咬母音,头上出声,气息流动。“哪里去了?”声音像抛物线的感觉。表演上黄导还要求我“拍着大腿跳起来再唱”,这样就把三仙姑气急败坏、撒泼的性格集中地表现了出来。

三仙姑唱:“二孔明,你,你,你二孔明……”,二孔明唱:“三仙姑,你,你,你三仙姑”,为了表现三仙姑气喘吁吁生气的感觉,我把第一句“你,你,你二孔明”的演唱速度自由放慢,使得第一句与第二句“老烧灰,你,你,你老烧灰”的节奏形成鲜明对比,使得人物内心感觉张弛有度,真实自然,音乐有层次,生动形象。导演把这段对唱安排在第五幕开始,在幕前区,将三仙姑、二孔明的表演设计为对称平衡的形式,你进我退、我进你退,二者争执不休的激烈场面,配合十分默契。第三十曲《财礼迷住了你的眼》中,三仙姑唱:“哎哟哟心里发烧啊,满面羞啊,一道道热汗啊臉上流啊……”三仙姑在全村群众的指责声中羞愧难当,这时我用弱声唱法,表现三仙姑当时复杂的内心感受。众人合唱“三仙姑头回害了羞”,这段表演中,我用害羞的眼神体会乔老师说的“与村民交流完再和观众交流的感觉”,把三仙姑的形象完整地呈现出来。在传承的同时,又要让表演符合当代审美,真诚、真挚、真实地把两个人物性格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

化妆是在演员面部刻画角色人物的内心与性格,唯有化装造型与演员表演高度融合,才能诠释出真实的人物形象。经过造型设计师方绪玲的第一次试妆,后由秦超拍摄定妆照,我才知道三仙姑究竟“长什么样”。在第一次与观众见面之前,黄导对我说:“有了观众之后,人物会慢慢鲜活起来。”文化部领导审查了我们的彩排演出,最终演出也大获成功。

通过舞台不断实践,并吸收几代人饰演“三仙姑”的经验,帮助我塑造出一个现代的、与众不同的“三仙姑”。后来,乔老师告诉我:“看完演出后,关峡笑着对我说,‘真没想到冯春霞能把三仙姑演得这么好!你演的《原野》中的‘焦母大家都说不错,你演的‘三仙姑同样很不错。”但这样一个“三仙姑”是不是就称得上“有血有肉”了呢?我想,这还需我继续坚持不懈去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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