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粥更温柔

2017-12-06 06:24西窗
时代青年(上半月) 2017年11期
关键词:食粥白粥木心

西窗

素喜食粥。早年间,我这独僻江南一隅的小地方,老一辈人管早饭叫“五更粥”。

《山家清供》里有一道粥,叫“梅粥”,是用凋落的梅花瓣和雪水煮的白粥。这是文人隐士们不食人间烟火的一种宣誓。什么皮蛋瘦肉粥、鱼肉粥、海鲜粥,比起“梅粥”来,俗得只有尴尬的份儿。

曹雪芹的爷爷曾编有《粥品》一书,很讲究,曹雪芹就让大观园里的公子小姐喝爷爷书里提到的富贵粥,宝玉吃碧粳粥,黛玉吃燕窝粥,賈母在元宵节的夜宴上要吃粥,凤姐忙说:“有预备的鸭子肉粥。”

广东人煲粥,从器皿到食材、火候,都有严格的讲究。艇仔粥、鱼生粥、潮汕砂锅粥都名震江湖。

我等布衣,平时自然不会用这么多东西去煮一锅粥,如同刘姥姥吃茄鲞,硬是只能尝出一点儿茄子味,反而不妙,还是老老实实煮一锅白粥为好。也不拘什么米什么水,摁下电饭锅,自会一切搞定。转身打开一部电影,电影看完,粥也能出锅了。至于下白粥的小菜,大概以爽脆为宜,如酱黄瓜、腌萝卜、花生米,除此之外,腐乳也是不错的。最好再有半张饼,饼一口,粥一口,熨帖舒坦。

喝稀粥喝玉米糊长大的人,胃养成了清淡气性。人生的锅底,童年就搁好了,无论掷入多少食材,抛进多少作料,也掩不了原味。丰子恺说:“走过五省,经过大小数百个码头,才知道我的故乡石门湾真是一个好地方。”我走过四方后,最放不下的居然是一碗热粥。不管大寒天还是大暑天,想不出烧什么时,粥是首选,几乎成了居家旅行四季常备之品。

淡而无味最耐得住寻常日子。在汪曾祺的写食书里,经常见这类低成本低制作的低碳小喜悦,淡薄之中滋味长。梁文道则说汪曾祺像一碗白粥,熬得刚好。

能把粥熬好,不简单。

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东坡、剑南皆嗜粥/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

——木心《少年朝食》

很难找到一个比木心先生更懂形容一碗粥的人了。肯花时间为你煮粥的人,他一定比粥更温柔。

粥很复杂,也很简单。可以什么都不放,也可以什么都放。海阔天空,可奢可俭,穷喝粥,富也食粥。唐穆宗曾赐粥给白居易,叫“防风粥”一瓯,食之口香七日。陆游公开了长寿秘诀:食粥。苏东坡品尝了用豆浆和无锡贡米熬的粥后,感叹“身心颠倒不自知,人间有味是清欢”。郑板桥喝粥喝出了人生感悟。

我也一直在悟,现在到底还有些壮志未酬梦想未尽,然总有一天,也会有一粥一饭的枯寒心境。人生的欢乐与痛苦都要归于一种平淡,将平凡的饮食尝出最原始的素朴真髓,喝一碗忘了春夏,再喝一碗就潇潇暮雨空山下。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什么能比孤独来得更奢侈?要什么问,什么陪,一个人也叫天荒地老,一个人吃饭才是最高的境界。为什么不能独自享受这一片黄昏呢?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黄昏了,岁不我予,不依赖别人,自己煮一锅白粥。历经几个小时的煎熬,斯文慢火,羽扇纶巾,米与水,相互偎依,相互成全,相互懂得,数杯清水数杯米,半碗糊涂半碗仙,就这样煮沸整个江湖,走在街上,飘飘若仙。

我们终会相遇,在食粥这件小小的事上共话冷暖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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