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高莽兄

2017-12-20 05:17郑恩波
传记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散文随笔乌兰阿尔巴尼亚

郑恩波

中国艺术研究院

忆高莽兄

郑恩波

中国艺术研究院

2012年10月13日,高莽应邀出席阿尔巴尼亚驻中国大使馆举行的“郑恩波翻译新作《母亲阿尔巴尼亚》出版新闻发布会”。图为本文作者与高莽(右)在一起

最近半年多来,因为腰椎骨摔伤,我的行动十分不便,本来中秋节前准备去松榆里老虎洞看望我的良师益友高莽兄,可是,连续几次一次比一次更寒凉的秋雨,害得我难以活动。洪亮兄来电话向我致节日问候,我欣喜地告诉他,待讨厌的雨水停下来,腰疼稍有好转,我定去老虎洞探望他和已经半年未见的高莽兄。可是,万万没想到,刚过两天,就传来了一个噩耗:高莽兄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书柜前,凝望着高莽兄为我画的多幅速写像,心里反复念叨:再也见不到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高莽兄了,再也得不到他的赠书了……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泪影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他那些深受广大读者喜爱与好评的精品佳作,成百上千幅的中外文人肖像画和描绘苏联、俄罗斯美丽迷人、犹如仙境般山水的风景画,还有俄罗斯作家协会、美术研究院等授予给他的各种奖章和勋章……我为他感到骄傲与自豪:“高莽兄,你无疑是继曹靖华、戈宝权之后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俄罗斯文化翻译家,是为中俄作家和艺术家、著名中俄友好人士画像最多的画家,你的名字必将像喜马拉雅山和乌拉尔山上的松柏一样长青,像长江和伏尔加河水一般长流……”

高莽兄,在这使人心痛的时刻,我怎能不回想起几十年来我们之间兄友弟恭的情谊和你对我的厚爱、帮助和扶持?!

远在六十三年前读初二时,我就熟悉并喜爱上“乌兰汗”这个奇特的名字,因为在语文课本里读到了他的译文《美妙的小提琴》,不过当时并不知道乌兰汗就是高莽,只是觉得译文优美,认为乌兰汗不是蒙古族人就是维吾尔族人。读高三时,又在语文课本里读到了由乌兰汗翻译的冈察尔短篇小说《永不掉队》,深深地被苏军官兵真诚坦率的品质和不惧艰辛、勇往直前的进取精神所感动,心里揣摩译者一定是个思想非常成熟的政治工作者,因此又对其产生了敬意。

北大俄语系毕业后,我作为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进修生在阿尔巴尼亚学习时,我的顶头上司戈宝权先生把当时国内由俄语转译出版的好几种阿尔巴尼亚诗集寄给了我,其中有一本《米耶达诗选》就是乌兰汗翻译的。凭着对乌兰汗的仰慕和好感,我一个晚上就把这本诗选读完了,通篇晓畅、易懂、优美,充分反映出乌兰汗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翻译家,我萌生出一个念头:希望将来回国后一定要拜会他、请教他,与他结识为友。

1967年初,可怕的“一月风暴”硬是把我从亚得里亚海岸卷回到乱成了一锅粥的外文所,当时所里有好几位著名大学问家、翻译家都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整天扫院子、冲刷厕所。其中有一位宽肩膀、细腰身、浓眉大目、满脸和气,年龄最多超不过四十岁的男子,虽然尚未被戴上“牛鬼蛇神”的帽子,但也是靠边站的“可疑分子”,享受不到革命群众的待遇。他很少和别人讲话,脸上总是带着怯生生的表情。我很纳闷儿,问别人,这么年轻的人怎么能与“牛鬼蛇神”、“反动权威”联在一起?人家说:“别看他年轻,这个高莽,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乌兰汗,事儿不少……”听了这个话,我仿佛像触了电一样,受刺激之外更多的是难过,心里实在转不过弯来。原来,第一个把保尔·柯察金这个英雄的名字介绍给中国读者的乌兰汗,就是现在拘谨地站在我面前的高莽!

高莽十七岁自画像(油画)

高莽兄,当时我多么想和你深入地聊聊,听取你对米耶达诗歌的高见啊!但你的处境却不允许我和你过于亲近、热乎。然而,执着的我还是把偏见置之度外,只要见到你,都主动向你点头或招手致意。人在逆境中往往是最敏感的,大概你已感觉到了我的热情和真诚,因此也以微笑对我予以无言的回答,甚至那天在天安门参加群众大会时,你竟主动同我聊起了米耶达,尽管有人不时地向我们投来揶揄的目光。

我铭记在心的,是接下来的交往中你对我的鼓励与支持。你知道,写散文随笔是我的一大嗜好,甚至学术文章常常也带着随笔味道。对此有的报刊编辑予以肯定、鼓励,但也有的编辑不以为然。记得1982年秋末冬初,我第二次留学南斯拉夫归国后,学习我们的老系主任、大散文家曹靖华先生的风格,写了一篇随笔体作家评论《到门的内哥罗去》(曹老曾写过一篇美文《到赤松林去》),专门介绍南斯拉夫革命作家米哈依洛·拉里奇。我将这篇用两三个月苦苦磨出来的长文,投给了《世界文学》杂志,却被编辑拒稿。后来,作为主编,你又重新看了我的稿子,主动找我,和颜悦色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的这篇文章我们要用,文章就是要写得文情并茂,写进自我才好。你在南斯拉夫待了两年,所见所闻所悟的东西肯定很多,趁热打铁,就按这一篇的路子继续写下去,不要浪费了自己掌握的素材。”高莽兄,你的话是真正的行家之见,给了我极大的鼓舞、信心和力量,一年之内写出了13篇文章,后结集为《来自南斯拉夫的报告》一书出版。这是我第一本散文随笔集,第一版就印行了近万册,颇受读者欢迎。罗大冈先生给我写信说:“你的笔富有激情和文采,让我爱不释手。”著名作家徐怀中在写给我的信中说:“大概还没有谁能像你这样运用散文随笔的形式,满怀激情把一个国家的文学和文化深入、细致、富有情趣地介绍出来。”高莽兄,在漫长的文学征程上,我取得了自己感到惬意的初步成果,可是,有谁知道写书人的启蒙者和领路人原来是赫赫有名的高莽兄呢?

你很重才、爱才,为了鼓励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1986年10月25日你60岁华诞时,邀请我到你家中和你的好友们共聚畅饮,为此我感到十分欣慰。等到了你家,我更是受宠若惊,因为被邀请者都是外国文学翻译界的名家。外文所一百多人,被邀请的只有我一人,我敏锐地意识到我在你心里的分量。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你在我心里便占据了挚友、大哥哥的位置,三十多年来,这一位置没有改变。

没过多久,我准备出版第二本散文随笔集《望儿山·多瑙河·紫禁城》。因为,我很喜爱你的人文肖像画和景物速写,所以心里便自然萌生出请你为我书作插图的念头。你愉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不但为书中五辑的每一辑作了隽妙无比的插图,而且还设计、绘出三幅互联融为一体的风景画作为书的封面,使书显得格外雅致、朴素,别具一格。同时还为我画了一幅丝丝入扣的头像,印制在扉页上,让我着实地风光了一把。这本书在我的故乡辽宁省盖州市影响颇好,中小学生还把它作为乡土教材学习和欣赏,与他们的阅读一同被记住的是为此书设计封面、插图和为作者画像的大画家高莽。

高莽为郑恩波《望儿山·多瑙河·紫禁城》一书设计封面,并为作者画像

五年前,你在视力严重减弱、身体虚弱乏力的状况下,还为我翻译的阿尔巴尼亚当代诗歌泰斗德里特洛·阿果里的诗选《母亲阿尔巴尼亚》写出了撼动我的心灵、催我继续奋进的序言《为恩波画像》。文中你所阐释的诗歌(包括翻译诗)必须押韵的见解,引起我强烈的共鸣,说出了我多年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心里话。也可以这么说,我们是志同道合者,是真正的知音,有你这样一位知音,我怎能不在译诗的征程上日行千里、快马加鞭呢!高莽兄,现在,我要高兴地报告给你:应北京大学外语学院的邀请,我参加了翻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诗歌的大工程,一本600多页的《阿尔巴尼亚历代诗歌选》已翻译定稿,我再一次践行了我们对译诗的共同主张。我想这本诗选的序言非你莫属,可是,你却不在了……这本书明年春暖花开时节将与读者见面,届时我将像以往一样,将第一本书送到你的家中,请你女儿晓岚把它摆到你的自画像前,让你和我一起分享我的喜悦!

高莽兄,你是在文友们中向我赠书最多的人,从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你一共赠给我40种你的著作。我有一个习惯,凡是有价值的书都要包上书皮,你送我的书我像对待宝物一般爱惜,一本本都包了书皮,即便过了三四十年,依然保持着崭新的模样。我是你的作品最认真、最热情的读者和欣赏者之一,尤其是《文人剪影》《妈妈的手》,我百读不厌。前几年,我把长期以来搜集、积存的8000多册书和自己的作品、手稿全部捐给了我的母校——辽宁省示范中学熊岳高中,其中你赠给我的40种皇皇大作,如今珍藏在母校十年前建立的“郑恩波文库”中,占了一个书架的整整两层。熊岳高中是一所闻名遐迩的学校,几十年来培养出多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相信你的作品未来必将在这个“作家的摇篮”中产生影响!

高莽兄,你永远都是我做人作文的楷模,你对我的情义永远都镌刻在我的心中……

巴金画像 高莽作

责任编辑/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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