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筝乐艺术与道家文化的情趣交融和传承

2018-01-02 01:58贾阳果
音乐探索 2018年3期
关键词:道德经庄子

贾阳果

摘 要: 道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文化精髓对古筝艺术情趣有着深刻的濡染与渗透。追求自然之美、寻求淡泊隐逸心境与贵柔的文化精神彰显着道家文化在古筝艺术情趣上的审美和交融;同时,古筝艺术情趣也传承了道家文化精神的内涵,其自由浪漫的创作情趣、游刃有余的演奏情趣和逸情筝曲崇尚虚生意境之趣都体现着道家文化的精神内涵。

关键词: 《庄子》;《道德经》;古筝艺术

中图分类号: J632.3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 - 2172(2018)03 - 0042 - 08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18.03.007

以老子和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自从它在先秦形成后,对几千年的中华文明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诗歌、绘画、文学、戏剧、小说、电影等种类的文艺创作都留有道家文化精神的痕迹。传统的中国古筝艺术也不例外,被濡染上道家文化精神的风韵。追求自然之美、寻求淡泊的隐逸心境和贵柔的文化精髓是道家文化精神在古筝艺术情趣上的审美体现,而筝乐艺术亦对道家文化有所阐释与传承。其自由浪漫的创作情趣、游刃有余的演奏情趣和崇尚虚生的意境情趣都体现着道家文化的精神内涵。

一、 道家文化对筝乐艺术的濡染与渗透

(一) 天人合一与筝乐崇尚自然情趣相融

道家文化追求自然之美,享受自然之趣,主要是主张人的情感真性流露和享受与自然之物相融合的情趣。

1. 情感的自然流露

闻一多先生说过,庄子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古怪最伟大的情种。《庄子·杂篇·则阳》曰:“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悬)众间者也!”《庄子·杂篇·徐无鬼》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藜藋柱乎鼪鼬之迳,踉位其空,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又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侧者乎!”第一段话大意写望见故国旧都时的喜悦之情,禁不住会“畅然”也;第二段是写背井离乡者的思念和乡愁。庄子抒情性的客愁被闻一多先生说成“庄子的著述,与其说是哲学,毋宁说是客中思家的哀呼;他运用思想,与其说是寻求真理,毋宁说是眺望故乡,咀嚼旧梦” ① 的思念故乡的一种情愁,因此叶朗先生也说:“庄子哲学就是这样一种怀着乡愁的冲动寻找家园的哲学。” {2} 作为古之哲人的庄子,真性情的流露是天然而成的。庄子提倡人的感情要依自然天成,贵在真诚地表达内心的情感。《庄子·渔父》曰:“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情是生命本质的自然流露,要抒发真情,需自然而然,不拘于俗;拘于俗,只能压抑人的率真之情。正是庄子“法天贵真”的“真情”说,深刻影响着后人的文艺情感创作,如屈原的爱国之情、陶渊明的闲逸之情、李白的自然之情、王维的山水之情和杜甫的忧患之情。李贽“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的真情、袁宏道的“性灵说”和汤显祖的“情至说”等等都是受庄子“法天贵真”的思想精髓所深刻影响而形成的。

古筝是一门人性化的乐器,人的喜怒哀乐等情感情绪都可以在筝弦之间表达出来,因此古筝是人们抒情达意的良好载体。[梁]萧纲《弹筝》云:“弹筝北窗下,夜响清音愁。张高弦易断,心伤曲不道。” [唐]李峤《筝》云:“莫听西秦奏, 筝筝有剩哀。” [唐]杨巨源《雪中听筝》云: “玉柱泠泠对寒雪, 清商怨徵声何切。谁怜楚客向隅时, 一片愁心与弦绝。”不仅弹筝人可以抒发和流露情意,而且听筝者的内心情感也可以被疏导出来,更为甚者还可以表达创作者的内心情趣。《陌上桑》就是一首表达自己内心情意的作品,《乐府诗集》引崔豹《古今注》曰:“罗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置酒欲夺焉。罗敷巧弹筝,乃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赵王乃止。” {3} 今人虽听不到罗敷之作,但可感受其中的情意与思想,全是罗敷情感的自然倾诉。魏文帝曹丕创作筝曲《短歌行·瞻仰》,还亲自抚筝和歌,在给吴质的信中说:“高谈娱心,哀筝顺耳。”古筝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充当了魏文帝的精神伴侣,其创作筝曲和亲自弹筝都是为了抒发心中之情。创作筝曲《南湖秋水》也是创作者为抒发其心中之感而作,希望远离尘世的纷扰,流露出能与自然相融而生的情愫。

2. 与自然之物相融合

道法自然是道家文化的精髓所在,老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哲学观认为道就是一种规律,如同自然一样。“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聚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这种规律是不可改变的,自然万物依规律应生而长,应死而亡,“万物将自化”,所以要尊重自然,崇尚自然,融合于自然。

庄子依据老子的“自然无为”思想,提出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自然朴素美学观点。“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的自然之道,是庄子对大自然的深刻感悟,也是对自然之美的由衷赞叹,所以庄子主张“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达到“与物为春”的融合境界。庄子的思想充满了对自然山林的热爱,“山林欤,皋壤欤,使我欣欣然而乐欤” !他的这种乐和《淮南子》中的乐有异曲同工之妙:“凡人之所以生者,衣与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虽养之以刍豢,衣之以绮绣,不能乐也。以目之无见,耳之无闻。穿隙穴,见雨零,则快然叹之,况开户发牖,从冥冥见昭昭乎?从冥冥见昭昭,犹尚肆然而喜,又况出室坐堂,见日月之光乎?見日月光,旷然而乐,又况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视天都若盖,江河若带,又况万物在其间者乎?其为乐岂不大哉!”这两种乐都是因自然而乐,充分享受到回归自然万物所带来的情趣之美。庄子的回归自然观影响深远,山水之乐于文人墨客笔端顿生出万物之情,[汉]仲长统《乐志论》曰:“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场圃筑前、果园树后……蹰躇畦苑,游戏平林,灌清水,追凉风,钓游鲤……”多么畅然,多么惬意,寄予山水之情,流连于美景物象之间。[晋]左思《招隐诗》云:“白雪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非必丝与竹,山水足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秋菊兼糇粮,幽兰间重襟。”享受大自然的美妙之趣,“当雪夜月天,心境便尔澄澈;遇春风和气,意界亦自冲融;造化人心,混合无间。” {1} 使自然与人的心灵浑然一体,达到一种互相融合的境界。

在古筝艺术中,道家将特有的自然相融之美精神深植于古筝情趣中,许多筝曲彰显出道家以自然为美的文化精髓。《说文解字》曰:“筝,鼓弦竹身乐也。从竹争声。”传说尧舜时期的夔是乐宫之长,他曾“搏拊琴瑟以咏”。依据《尚书》可知,夔创造了许多乐器,其中也包括筝。相传他在山野郊外听到百鸟争鸣,声音动听且感人至深,因此用竹子制作出筝来模仿自然界万物之音。虽是传说,但恰恰说明古筝是表现自然界万物之音声的乐器之一,能把隐逸者追求自然万物的兴致和寄予古筝的情趣表现得淋漓尽致。[晋]贾彬《筝赋》云:“钟子授筝,伯牙同节,唱《葛天》之高韵,赞《幽兰》与《白雪》。”[西晋]陶融之妻陈氏的《筝赋》曰:“牙氏攘袂而奋手,钟期倾耳以静听,奏清角之要妙。咏《驺虞》与《鹿鸣》,兽连轩而率舞,凤踉跄而集庭,汛滥浮沉,逸响发挥,翕然若绝。”这些足以说明古筝能把旷达者追求自然万物的兴致,寄予或山或水,或花或草,使美景与心的融合,心与物的感应相合。如以伴山乐水为题材的筝曲《高山流水》 《花流水》,取高山与流水之景,旨在表达徜徉于山水之间的逸情之趣,巍峨的高山之状相伴于潺潺流水之韵,让审美者顿时间置身于山水之中,化自为山水,共同奏响山水相伴之曲,达到天人合一之情趣。

以花草自然之物为题材的筝乐也极为多见,《采莲》 《风摆翠竹》 《出水莲》 《茉莉芬芳》 《梅花引》 《草魂咏》 《梅花三弄》等等都是以自然界花草竹韵、梅莲飘香为主题的筝曲。弹奏此类筝曲,音符在指端来往跳跃,鲜活的花草梅莲形象跃然心上,感受这自然清风雅香,怎会不身心幽逸呢?《平沙落雁》 《平湖秋色》 《漓江春色》 《春江花月夜》 《明湖月歌》 《南湖秋水》等筝曲在渲染自然美景的同时,也流露出审美者想投入自然之怀、追求自由的精神生活、尽相融于“青草湖中月正圆……乐在风波不用仙”之中的自然欲求。不管是山水也好,或是花草也好,抑或是自然之春色、秋色与月夜,古筝旨在追求自然之乐,崇尚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

(二)隐逸文化与筝乐的隐逸精神相融

老子的养生、治世、修身之道和庄子的思想都体现了道家文化的隐逸精神。老子主张保性养生,应当隐身避害,不为物累,也不为心累,要“专气致柔” “死而不亡”。他提倡“圣人之道,为而不争”的治世之道,提倡无知无欲,无为而治。在个人修身方面,老子讲求“致虚极,守静笃”,提倡“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庄子继承并发扬了道家文化的隐逸精神,《庄子·天道》有言:“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夫虚静恬淡寂漠(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于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庄子的隐逸精神以文本的形式和内容扩释了老子的隐逸思想内涵,更进一步在道的终极上承袭并发扬隐逸精神,兑现成一种自觉的生存之道,《庄子·缮性》曰:“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不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报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这种隐逸方式,不是藏身,不是不言,而是一种特殊的精神层面上的隐逸形式,这种隐的方式就是人的生存之道。正是老庄这种隐逸精神的推动,影响了一代又一代文人墨客的创作情趣,他们追求淡泊的隐逸创作思维,隐逸诗歌、隐逸书画、隐逸文学小说等等都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留有各自辉煌的印迹,是中华文化宝库中的艺术珍品。

道家文化精神在古筝艺术情趣中体现为对淡泊、宁静、空灵、闲逸之境的追求。如筝曲《出水莲》,标题就让人顿觉莲生淤泥之中,不染,也不妖,清雅幽香,脱俗而立。莲花是道家修身养性之符号象征,更是一种超然脱俗之精神象征。随着优雅的旋律,淡淡的莲香于道家文化的隐逸精神之中款款流出,乐曲呈现出的是一种淡雅、空灵、幽静之美。整首乐曲旋律清雅,简洁的乐句,幽缓的速度,在花指与颤拂之间作韵,莲的静美与摇曳跃然心间,不管是演奏者还是欣赏者,都会随着乐曲旋律渐入悠然佳境。

梅花是君子之征,也是高洁之征,是隐者高士笔下常咏之物,墨下常画之色,“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让梅花蒙上一层淡淡的隐逸特色,成为隐逸雅士绝俗闲适情怀的象征。筝曲《梅花三弄》和《暗香》吟咏出文人墨客心中脱俗的梅花神韵,乐曲描绘了梅花傲雪迎风、不屈不挠的风骨气度,神清骨秀,文雅脱俗的梅花意象在筝曲音符中生成,宛如仙子,淡雅幽香、空灵飘逸之境油然而生。逸情的筝曲曲体结构大都较为简单明了,旋律单一流畅。如《梅花三弄》的引子部分,音韵优美动听,速度缓急适中,从容不迫,力度强弱得当,刚柔相济。在大颤与揉弦之间,表现出了梅花神清骨秀、幽独超逸和清新脱俗之美。“用筝音来捻吟梅花之神韵,空灵清幽,表现出了梅花神清骨秀、幽独超逸和清新脱俗之格,颂扬梅花坚贞不屈、高雅端庄、淡然处之“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情怀。” {1}

对于筝曲《平沙落雁》的意蕴众说纷纭,“有‘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通过对清秋、雁意象的描绘,表达出高人逸士与世无争的逸情风骨;有从鸿雁‘回翔瞻顾之情,上下颉顽之态,翔而后集之象,惊而复起之神的角度来写意鸿雁的动态之美” {2}; 还认为意蕴为“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也” {3}。

山乐水趣是隐士们踏足向往之处,更是其抒发心中情致的物象,把情置于山中,意融入水里,身心于山于水,好不惬意。《高山流水》以巍峨雄壮的高山形象和淙淙铮铮的流水之态,渲染着幽隐的情怀,似放乎于山水之间,置身于淡泊的逸境之趣中。除此之外,《平湖秋色》 《南湖秋水》 《禅院钟声》 《铁马吟》等曲追求一种静谧、幽雅、空灵、飘逸之境,无不是道家文化精神中的隐逸情怀与筝乐情趣相融。

(三)贵柔文化与筝乐艺术尚韵相融

道家文化明显地表现出崇尚阴柔的特质。阴柔、虚静贯穿于老子哲学之中,并用一些阴性事物如水、玄牝、婴儿、谷神等来比喻“道”的特点,提出“贵柔”的思想。“專气致柔,能婴儿乎”,柔弱的东西是生命力旺盛的标志,柔不仅是生命的特征,更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就像“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一样,柔弱是新生的,坚强是趋向于死亡的,所以提倡“贵柔”;如同水一般,“上善若水”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灵活机动、强大无比,可以水滴石穿,无坚不摧。基于“贵柔”思想,老子强调保持“守其雌”的人格特征,赞美阴柔之美,“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老子以谷神比喻女性阴户,玄牝比喻女性阴道,来说明是天地之根,万物来源之道,具有生生不息的特性。“这种生生不已的人生根源,正是天地之根的道的妙用。人通过养静、养神而到达‘谷神(幽静深远)的境界,便找到了‘玄牝之门、生命之源,可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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