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杰先生与敦煌学学术史研究

2018-01-20 16:34刘进宝
敦煌研究 2017年6期
关键词:学术史

内容摘要: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为敦煌研究院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并开创了“段文杰时代”。作为敦煌艺术研究者,他在敦煌艺术研究方面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段文杰不仅为奋起夺回敦煌学中心呐喊呼吁,而且还特别注重敦煌研究院院史和敦煌学学术史的编写,并身体力行,做了许多具体的工作。本文转录了新公布的6封段文杰给王子云、何正璜夫妇的信件,从中看到段先生对院史和学术史编写的构想和计划,请求王子云夫妇将《莫高窟全图》赠送研究院,并写文章表彰王子云于20世纪40年代初率团考察敦煌、临摹壁画、进行敦煌艺展的功绩和贡献。

关键词:段文杰;王子云何正璜夫妇;敦煌研究院院史;学术史

中图分类号:K87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7)06-0021-08

A Study on Mr. Duan Wenjie and the Academic History

of Dunhuang Studies

——Focusing on the Letters Sent by Duan Wenjie to

Wang Ziyun and He Zhenghuang

Liu Jinbao

(History Department,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28)

Abstract: Duan Wenjie, former director of the Dunhuang Academy,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institution and ushered in the“Duan Wenjie era”of Dunhuang Studies. As a Dunhuang art researcher, he carried out a comprehensive and systematic exploration of Dunhuang art and made pioneering achievements in the field. Duan Wenjie not only advocated the rise of Dunhuang Studies of China, but also paid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history of the academy and the academic history of Dunhuang Studies, personally contributing a great amount of time and energy to these causes. This article transcribes six newly published letters written by Duan Wenjie to the couple Wang Ziyun and He Zhenghuang, the content of which reveals that Mr. Duan compiled a comprehensive concept and plan of the history of the Dunhuang Academy and the academic history of Dunhuang Studies. He asked Wang Ziyun and He Zhenghuang to present“the panorama of the Mogao Grottoes”to the Academy while writing articles in recognition of the achievements and contributions made by Wang Ziyun when he led his delegation to investigate the Dunhuang caves, copy murals, and hold art exhibitions in the early 1940s.

Keywords: Duan Wenjie; the couple Wang Ziyun and Hezhenghuang; history of the Dunhuang Academy; academic history

作为敦煌学家的段文杰先生,其主要研究方向是敦煌石窟艺术,发表了许多高水平的学术论文。他对敦煌艺术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探索,在敦煌艺术研究方面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虽然由于时代的因素和段先生自己对功名的无所谓等各种原因,只出版了相关论文集,并未将其整合为一部敦煌艺术通史。但不可否认,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也出版了许多新的成果,段先生在敦煌石窟艺术研究方面的高度,我们还是无法超越。

关于段文杰先生在敦煌艺术研究方面的成就,我没有能力评价。他对敦煌研究院管理工作的突出贡献,我在《段文杰与敦煌研究院》一文中已做了专题讨论,并将段文杰实际主持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工作到从敦煌研究院院长的领导岗位上退居二线的18年,即从1980到1998年,称为敦煌研究院史上的“段文杰时代”[1]。

作为敦煌学家和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敦煌研究院院长的段文杰,还特别重视敦煌学学术史的建设。以前学界关注的重点主要是敦煌艺术学家和研究院领导人的段文杰,而对其敦煌学学术史研究思路和贡献涉及不多。现据新公布的段文杰致王子云、何正璜夫婦的信件,对段先生的敦煌学学术史研究略作探讨,不当处敬请批评指正。

一 奋起夺回敦煌学中心

爱国主义是段文杰那一代人心中永恒不变的主题,当20世纪80年代初段文杰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长、所长时,正是强烈的爱国主义和高涨的民族主义笼罩中国大地的时期,“团结起来,振兴中华”“向科学进军”“奋起夺回敦煌学中心”是当时国人的共同心愿。endprint

1981年4月8日至5月23日,日本著名敦煌学家藤枝晃教授在南开大学历史系作了《敦煌学导论》的专题讲座,国内一些高校和科研机构还专门派学者到天津聆听。

藤枝晃教授来南开讲演,除了中国的改革开放这一大的形势外,与当时南开大学的著名日本史专家吴廷璆教授有非常密切的关系。1932—1936年吴廷璆教授在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现京都大学)留学时,藤枝晃也恰好是京都大学史学科的学生,两人是同学。

2000年,周一良先生讲述了藤枝晃与《胜鬘经》的关系:

圣德太子(574—622)是日本历史上的著名人物,日本史上一些进步的典章文物、文化思想等都追溯到圣德太子那里……(《圣德太子集》)中包括《三经义疏》等等。藤枝先生在敦煌写本里发现了《法华经》、《胜鬘经》等等的注释,其中《胜鬘经》的经文和注释比较短小,所以就请人把敦煌写本与圣德太子的注疏加以对比……对照以后发现,所谓圣德太子注的百分之八十跟敦煌写本相同。藤枝先生的结论是,圣德太子的注疏是根据敦煌写本所抄的注写出来的。

……

这样,藤枝先生利用他的“敦煌学”知识,揭穿了一千二百年来被认为是圣德太子天才著作的《胜鬘经义疏》,实际是从中国输入的经卷;被认为是圣德太子的遗像,实际是唐朝贵族的像。藤枝先生敢冒日本全国之大不韪,坚持真理,他的学术良心和独立自由的治学精神,不是很值得我们纪念和学习吗?我们今天不是还有许多学者,明明知道不是事实还在那里当做历史来宣传吗?{1}

周一良先生所讲藤枝晃与日本圣德太子及其《胜鬘经》的关系,吴廷璆先生在藤枝晃来中国的前夕也曾谈过:

吴先生还讲了日本史学界近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日本有一部很有名的《三经义疏》,历来公认为是公元六、七世纪间日本圣德太子所写。有一位名叫藤枝晃的京都大学老教授在研究我国敦煌写经钞本中发现这三部佛经中的《胜鬘经》义疏原来是魏晋时代中国人所写,因此证明《三经义疏》根本不是圣德太子的著作。藤枝晃教授这种实事求是的学风引起了日本学术界的震动。说到这里,吴先生深有感触地说,我们的年轻人一定要有志气参与改变“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外国”的不正常状态,要有志气改变史学研究的落后状况。{2}

藤枝晃是国际著名的敦煌学家,来南开大学专门讲授敦煌学,邀请他的吴廷璆教授对此特别关注,也要了解藤枝晃的敦煌学研究及国内外敦煌学研究的状况。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吴廷璆教授在访谈中说到了“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外国”。

由于吴廷璆教授已有了“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外国”之说、之想,因此,当4月8日藤枝晃在南开演讲,吴廷璆教授主持藤枝晃教授讲座时讲了此话。为了突出日本和藤枝晃,就改为“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了。藤枝晃1981年来中国时,他还没有去过敦煌,因此这次的中国之行,还有去敦煌参观的愿望。当时许多地方都没有直达敦煌的航班。去敦煌必须在兰州中转,这就有了藤枝晃在兰州的演讲。

藤枝晃路过兰州时,在西北师范学院(今西北师范大学)进行了学术演讲。这次演讲的主持人是著名隋唐史研究专家、时任甘肃省历史学会会长、西北师范学院历史系主任金宝祥教授,其介绍者就是吴廷璆教授。因为吴廷璆教授和金宝祥教授在20世纪40年代前期曾是四川大学的同事,两人一直有着密切的联系与交往。正因有此友情与联系,藤枝晃在南开讲演结束去敦煌时,吴廷璆教授就写信希望金宝祥教授给予接待。

藤枝晃在西北师范学院演讲的时间是1981年5月26日下午,题目是“现代敦煌学”,主办方对藤枝晃的介绍是:“日本京都大学教授、国际著名敦煌学专家、中西交通史专家藤枝晃博士”。当时在兰的高校、文化出版、机关、文博单位的上千人听了演讲,整个西北师范学院礼堂全部坐满,甚至走廊中还站了人,包括笔者在内的西北师范学院历史系的许多学生也听了演讲。

在1981年5月26日西北师范学院的演讲中,藤枝晃提到“有学者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同时还讲到“高昌的文化有独特的特色”等。在1981年那个极具爱国主义的时代,藤枝晃关于“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和“高昌文化的独特性”之说,即引起了大家的争论,许多听讲者还纷纷向中央有关部门和新闻媒体写信反映。现在看来,藤枝晃所讲“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是一个误传[2]。

虽然“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之说是一个误传,但激发了国人的爱国热情,并力争改变我国敦煌学研究的落后状态。作为敦煌学家和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的段文杰也不例外。据段文杰自述,他1980年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长后:

一个重要的问题总是在我头脑中萦绕,这就是如何推动敦煌学各领域的研究工作迈开大步向前发展。在十年动乱期间,中国大陆的石窟艺术和敦煌文书各科项目的研究完全停止。而香港、台湾的敦煌学者和日本、法国的学者在对敦煌文化的研究上,都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1979年秋,第一次敦煌学国际研讨会在法国巴黎举行,吸引了全世界敦煌学专家的目光。此外,俄、英、美等国也都有一定的敦煌学著述问世。国际敦煌学方兴未艾,而中国大陆则是十多年的空白。无怪乎一位日本学者发出了“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外国”的断言。这种言论的流传,使我们这些身处中国专业研究机构的研究人员无不感到自尊心受挫。但是,扼腕叹息无济于事。我们只有抓紧时间,急起直追,多出成果,赶上国际学术界前进的步伐。[3]

在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大会暨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上,段文杰在大会发言的最后说:

今天,全国各地的敦煌学研究者欢聚一堂,交流学术成果,这是我国敦煌学史上的一件大事,必将推动敦煌学研究在各個领域内更加深入地发展,扭转“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外国”的落后局面。我们坚信,我国有志于敦煌学研究的学者们,只要互助合作、团结奋斗,经过不太长的时间,一定会豪迈地向世界宣告:敦煌在中国,敦煌学研究的中心也在中国;我们中华各族儿女既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创造者,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研究者和继承者。我们必将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振兴中华的伟大事业中作出应有的贡献!{1}endprint

在1984年8月敦煌研究院的成立大会上,段文杰讲话说:

我们要把“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外国”的言论看成特殊的鞭策,特殊的动力。我相信经过我们的努力,这种状况一定会改变,被动的局面一定会扭转。我们要以坚实有力的步伐,迈入国际敦煌学研究的先进行列。[3]76

在《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文集·前言》中,段文杰先生写道:

(当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了一股冷风,说甚么敦煌虽然在中国,敦煌学研究却在外国。每一个稍有民族自尊心的人,对此,心情确实是不平静的,特别是长期在敦煌从事研究工作的人,更是憋着一股“劲儿”。[4]

1988年,段文杰先生说:

(当时有)“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外国”之类的说法。凡有民族自尊心的中国学者,无不感到是一种耻辱。如何改变这种局面,改变陈寅恪先生所说的“伤心史”、“耻辱史”,则是我们从事敦煌学研究者义不容辞的责任。敦煌研究院(原敦煌文物研究所)守护着敦煌石窟这座人类文化艺术宝库四十多年,感受最为深刻。[5]

从以上段文杰先生的讲话和自述可知,段先生的所思、所想、所做,就是为了“扭转‘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外国的落后局面”。其目的就是要“向世界宣告:敦煌在中国,敦煌学研究的中心也在中国”,即要夺回敦煌学研究中心。也正在这种强烈的爱国主义感召下,段文杰带领他的同事们做了许多扎扎实实的工作,使敦煌研究院成为国际敦煌学研究的一个重要中心。

1988年,段文杰先生指出:“过去八十年的敦煌学研究,徘徊在欧亚之间,巴黎、伦敦、东京曾举行多次学术讨论会,发表了许多论文”。“今天我国敦煌学蓬勃发展,欣欣向榮,近几年来,我国(包括台湾、香港地区)出现了许多敦煌学刊物,如:《敦煌研究》,《敦煌学辑刊》,《敦煌学》等,并举行了5次国际性学术讨论会,特别是1987年的敦煌石窟研究国际讨论会在敦煌莫高窟召开,这意味着八十年前出走的敦煌学已经回归故里。”[6]

1987年9月,在敦煌莫高窟召开了“敦煌石窟研究国际讨论会”,这是第一次在敦煌学的发源地和故里召开的重要学术会议。共有中国、法国、英国、美国、日本、联邦德国、加拿大、印度、新加波等国家和地区的70多位学者参加。各国学者聚集在敦煌,“在莫高窟讨论莫高窟的问题,是史无前例的,意义深远的。这次学术讨论会表明我国敦煌学正在腾飞,也表明敦煌学的国际性”[5]。

经过以段文杰等先生为代表的老一代敦煌学家带领中青年学者的共同努力,我国的敦煌学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并得到了国际学界的认可和好评。“敦煌石窟研究国际讨论会”在敦煌莫高窟举行,“这是敦煌和中国的荣誉,也是国内外敦煌学工作者的荣誉”[5]{2}。它标志着国际敦煌学研究开始回归故里,敦煌研究院也成为国际敦煌学研究的重要中心。

二 编写院史和学术史的构想及行动

众所周知,王子云先生于1940年组建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并任团队,带队赴敦煌等地考察,其间临摹了莫高窟全图。在最近公布的王子云先生的相关材料中,就有以前未曾见到的段文杰先生给王子云、何正璜夫妇的信,从中可以看到段文杰对敦煌的全身心关怀和着想,尤其是对敦煌学史和敦煌研究院院史编写的构想和思考。现根据时间顺序,将段文杰给王子云夫妇的信转录如下。

1989年夏天,段文杰先生收到王子云赠送的《中国雕塑艺术史》上下册后即于7月1日写信表示感谢[7]100-101:

王子云、何正璜先生,您们好!

王先生的大作《中国雕塑艺术史》上下两册,均已收到,非常感谢。

你们是第一批考察敦煌石窟,发表了报告和论文,举行了临本展览,作出了贡献的老前辈。

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是你们在重庆沙坪坝中央大学礼堂举行的敦煌壁画临本展,规模不大,我去看了完全是客观临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王先生的莫高窟全图、98窟的帝王出行图,至今记忆犹新。这些人物画对我是有吸引力的,后来我又看了张大千先生的敦煌壁画展,他是用复原法临摹的,金碧辉煌,绚烂多目,把我吸引到敦煌来了。但等我到了敦煌之后,逐渐明白,张大千先生的临摹方法,作为画家研究遗产、探索壁画的本来面貌,当然是可以的。但作为文物复制出来,介绍给观众,只有新的没有旧的容易使人误会,因此,我们的临摹都要求以假乱真,不能随意加工。

你们当时发表的文章中,有许多观点,至今仍然是正确的。

你这部著作我将好好学习。耑此

敬礼!

段文杰

1989.7.1草{1}

1989年秋,段先生听说何正璜女士生病住院后,就于9月4日致信王子云、何正璜夫妇问候:

王老、何老:您们好!

最近王仁波同志来敦煌,得知您们近况,听说何老因病住院,十分想念,特派我院白文同志前来看望您们。因为您们是以调查和临摹的方法,向全国介绍敦煌艺术的第一家,这一功劳是不可磨灭的。我们将在敦煌学史上大书一笔,表彰您们的功绩。

今有二事与王老、何老商量:

一、我院准备编写敦煌研究院史和敦煌学史,院史拟从1940年算起,因此,王先生率领的艺术考察团及其在重庆沙坪坝的敦煌壁画展,将是首先要谈到的,我们需要两方面的资料:一、照片资料,考察团在莫高窟活动的照片,特别是您们二位在敦煌、在洞窟里工作的照片,在重庆展览的照片。如果有底片,可否交给白文带来扩映一套给我院保存。底片仍由白文寒假送还。

二、前年我来看您们时,王老表示愿将他所画的莫高窟全景图和他临摹的张议潮出行图(部分)赠送我院,我们非常盼望收藏王老的作品,不仅将像文物一样珍藏起来,而且将在日本援建的陈列馆内展出,供中外观众欣赏。如有可能,我们将派专人来西安接受。上述二事请王老、何老考虑赠示。一切情况由白文面陈。耑此

敬礼!并祝健康长寿!endprint

段文杰

1989.9.4匆草[7]97-99

1989年10月14日致王子云夫妇信:

子云先生、正璜同志,您们好!

你们的信和寄来的资料都收到了,非常感谢。我们要搞一套国际敦煌学者档案,并将逐一介绍,你们是第一个考察并介绍敦煌石窟的专家代表团,我想写一篇介绍,以表彰你们当年考察敦煌的功劳。

关于你画的莫高窟全景图,我们很需要,因为现在的莫高窟已非原貌,过去我们又没有画过全图,您把全图赠我院,非常感谢。我们一定派人来取,寄怕有损坏。我们将把它装裱一新,珍贵保存起来。在出国展览中,或在我院正在建设的大型陈列馆中陈列,非常感谢您们。

明春开全国政协会议,我一定设法经西安回敦煌、来看您。祝您和正璜同志健康长寿。

后学 段文杰

1989.10.14匆草[7]102-103

1990年8月,王子云先生去世,享年92岁。1991年2月3日段先生致何正璜女士:

何老:您好!

您的信收到了,因为我去了一趟日本,刚回来,是否给您写过信已记不清,只好再给您写信。

王先生是一位正直的美术家、美术史家和美术教育家,他对中国的艺术事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而且是第一个率领考察团赴敦煌考察、临摹,在国内举行第一次敦煌艺展,你们的功劳将记录在我国敦煌学发展的历史上。

王先生的莫高窟长卷赠给我院,我代表敦煌研究院表示衷心感谢,我们将作为王先生的遗作珍藏起来,并将在1993年我院成立五十周年纪念期间,在兰州和北京展出,纪念会可能在兰州开,到时请您来参加。

王先生的莫高窟長卷,我准备亲自来取,同时来看您,时间大约在三月中,具体日期,我将与王仁波同志联系。

希望您保重身体,今年全国政协会能在北京见面。再谈。祝

早日康复!

段文杰

1991.2.3[7]104-105

1991年4月20日段先生致何正璜女士信:

何老正璜先生:您好!

我刚从南京回到敦煌,就碰上一连串的外事活动,香港的、日本的、美国的,实在无法抽身出来,不能专程来看您并把王先生大作《莫高窟全图》迎回敦煌,非常抱欠(歉)。因此只好派我院年轻研究人员西安人白文同志专程来看您,并带来最近出版的豪华本《敦煌》画册一本赠您,请您指正。

王先生的《莫高窟全景图》请交白文同志迎回,这幅画,出于王先生之手,不仅具有高度的艺术价值,而且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我们将作为院宝珍藏。今年十一月将送印度展出,最近将和我写的纪念王先生的文章一起发表在我院主办的《敦煌研究》上,这是一种国际发行的学术刊物。待刊出后,我将寄您几本作为纪念。白文是我的助手,请您多多指教。耑此,祝您

健康长寿!云贵旅行愉快!

问候王蒙好!

段文杰 手书

1991.4.20.敦煌[7]106-107

1991年5月15日段先生致何正璜女士信:

何大姐:您好!

我刚从兰州回来,收到你的信,很高兴。白文这次去看您,并请回子云先生的遗作,任务完成得不错。他说了你还要检查身体,暂时出不去,云贵之游要推后。你的性格乐观,心胸广大,这对你治病是有利的。

王先生的莫高窟全景图我看过了,的确是一幅保存了莫高窟解放前真实面貌的作品,现在洞窟面貌焕然一新,本来面貌已经掩盖起来,因此,这幅画的历史价值更高。朴素的写实作风,不知化了多少时间,真太难得了。可惜的是已经收藏五十年,残破处不少,已安排重裱一次。另外,解放前大人物题字您不该把它割掉,留着也是历史嘛!

我已告诉过您,我写了一篇短文,是纪念王先生的,加上这幅全景图的照片,将发表在我院的《敦煌研究》上,出版后即寄您。

我在香山给你和正慈同志照的相,洗好了忘了叫白文给您带来,非常抱欠(歉),只好寄给您了,但还要后几天,因为扩印效果不好,要重扩印一次。

我今年日子太难过了,经济出现了危机,院里工资都发不出去,修榆林窟没有钱,国家还没有拨下来,接待外宾任务太多。我今年有三本书稿要完成,真是弄得人焦头烂额。

今年七月可能去台湾,十一月去印度。明年我要在国内游了。许多地方都未去过,太抱欠(歉)了。

再谈 祝您

健康长寿,全家幸福。

段文杰

1991.5.15匆草[7]108-109

以上段文杰先生致王子云夫妇的信共6封,从1989年7月1日到1991年5月15日。信中除一般朋友之间的友情往来、相互关心外,最主要的是请求、商量王子云夫妇将《莫高窟全图》捐赠敦煌研究院,同时还涉及到了段文杰先生关于编写敦煌研究院院史和敦煌学学术史的构想。

(一)编写敦煌研究院院史

在1989年9月4日的信中说:“我院准备编写敦煌研究院史和敦煌学史,院史拟从1940年算起。”1998年,我曾经发表文章,提出“应重视对敦煌研究院院史的研究”,提出“应特别注意以下三点:一、全面了解利用各个时期的档案资料;二、全面了解利用各个时期的报刊报道资料;三、抢救保存并利用有关人员特别是敦煌研究院老一辈工作人员的回忆录、录音和录像等资料。”[8]当时只考虑到了档案、报刊资料和回忆录,没有想到信件。现在看来,学者之间的来往信件是研究院史和学术史的重要资料,如胡适、傅斯年、向达、王重民、曾昭燏、郑天挺、夏鼐等学者书信中,都有非常重要的相关材料,如果加以搜集整理和利用,必将是敦煌学学术史的绝佳资料。由此想到,如果将段先生所有收到的信件加以整理,再根据写信人的信息,向其家属、同事、学生等征求段先生发出的信件,编辑《段文杰先生书信集》,将会为院史和学术史的研究提供许多第一手材料。endprint

关于院史的编写,段先生提出“院史拟从1940年算起”,这是很有见地的。虽然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是1943年开始筹备、1944年正式成立的,但于右任的动议是在1941年。因此,如果编写敦煌研究院院史,建议按段院长的设想,从1940年开始。

(二)关于敦煌学史研究

在1989年9月4日的信中就已经说到:我院准备编写敦煌学史。同时还说:“您们是以调查和临摹的方法,向全国介绍敦煌艺术的第一家,这一功劳是不可磨灭的。我们将在敦煌学史上大书一笔,表彰您们的功绩。”

为了搜集敦煌學资料和为编写敦煌学史做准备,“我们要搞一套国际敦煌学者档案,并将逐一介绍”。这是非常具有前瞻性的构想和实践。不知这一工作是否继续,当然现在的电子信息技术发达,可能有更好的方法收集和保存。

当收到王子云的《莫高窟全图》后,段先生于1991年5月15日给何正璜的信中说:“解放前大人物题字您不该把它割掉,留着也是历史嘛!”这是非常有见地的,犹如敦煌文献上的近现代人物题记一样,是研究敦煌文献流散、收藏的重要资料。《莫高窟全图》上的“大人物题字”也是研究敦煌学史的重要资料。

(三)关于王子云先生的学术贡献

在1989年7月1日的信中,段先生说“你们是第一批考察敦煌石窟,发表了报告和论文,举行了临本展览,作出了贡献的老前辈”,“你们当时发表的文章中,有许多观点,至今仍然是正确的”。还谈到了王子云在重庆沙坪坝的敦煌壁画临摹展,虽然“规模不大,我去看了完全是客观临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王先生的莫高窟全图、98窟的帝王出行图,至今记忆犹新”。同时与张大千的临摹进行了比较,认为“我们的临摹都要求以假乱真,不能随意加工”。在1991年4月20日的信中说王先生的《莫高窟全景图》“不仅具有高度的艺术价值,而且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1991年2月3日段先生致何正璜的信中说:“王先生是一位正直的美术家、美术史家和美术教育家,他对中国的艺术事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而且是第一个率领考察团赴敦煌考察、临摹,在国内举行第一次敦煌艺展,你们的功劳将记录在我国敦煌学发展的历史上。”

段先生对王子云的定位:美术家、美术史家和美术教育家,并不是重叠,而是各有侧重,可以说是对王子云的全面认识和评价,即他不仅仅是一位美术家,还是美术史家和美术教育家。就如段文杰的敦煌石窟艺术研究为何目前还无法超越,就是他不仅仅是一位敦煌艺术史研究的专家,而且还是一位著名的画家,又长期在洞窟临摹。画家的功力和临摹的体会深深嵌入到他敦煌艺术研究的骨髓中了,再加上对宗教和文献的熟悉,其研究的境界就更高了。

在1989年10月14日的信中,段先生还说:“你们是第一个考察并介绍敦煌石窟的专家代表团,我想写一篇介绍,以表彰你们当年考察敦煌的功劳。”1991年4月20日段先生致何正璜女士信中说:我们专门派人到西安请王先生的《莫高窟全图》,将和我最近“写的纪念王先生的文章一起发表在我院主办的《敦煌研究》上,这是一种国际发行的学术刊物”。当收到《莫高窟全图》后,1991年5月15日给何正璜的信中又说:“我已告诉过您,我写了一篇短文,是纪念王先生的,加上这幅全景图的照片,将发表在我院的《敦煌研究》上,出版后即寄您。”可见段文杰先生是写了纪念王子云的文章,并明确说将发表在《敦煌研究》上,但不知为何我却没有找到。

以上从敦煌学学术史的角度探讨了段文杰先生的学术贡献,主要是将段先生给王子云夫妇的六封信件全文转录,由此看出段先生对敦煌学学术史和院史编写的重视和设想,并身体力行地撰写介绍王子云敦煌艺术成就的学术史文章,使我们感知了敦煌艺术史家以外的段文杰,为全面认识敦煌学家的段文杰提供了一点素材。

参考文献:

[1]刘进宝.段文杰与敦煌研究院[J].敦煌研究,2014(3):35.

[2]刘进宝.敦煌学史上的一段学术公案[J].历史研究,2007(3):186-188.

[3]段文杰.敦煌之梦[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55-56.

[4]段文杰.我国敦煌学史的里程碑——代前言[C]//敦煌研究院.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文集·石窟艺术编(上).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

[5]段文杰.敦煌石窟研究国际讨论会文集·前言[C]//敦煌研究院.1987年敦煌石窟研究国际讨论会文集·石窟艺术编,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1990.

[6]段文杰.敦煌学回归故里[J].文史知识,1988(8):5.

[7]陕西省美术博物馆.云开华藏—陕西省美术博物馆馆藏王子云作品及文献集·文献卷[M].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97-99.

[8]刘进宝.应重视对敦煌研究院院史的研究[J].学习与探索,2008(3):211-213.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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