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天人相应”对《伤寒论》的影响

2018-01-22 05:32包素珍吕媛琳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8年5期
关键词:张仲景董仲舒天道

姜 涛,包素珍,吕媛琳

(浙江中医药大学, 杭州 310053)

1 东汉时期的思想风潮

“天”是中国最为古老而久远的哲学范畴之一。中国古代的思维模式造就了“天人合一”这一哲学命题,同时整体主义的“合一”也是中国古代哲学的基本特征和精髓[1]。随着统治国家的需要,汉代的思想家、阴阳家董仲舒结合西汉时期的社会政治特点,将这一命题加以改造,构建了一套具有鲜明特色的“天人相应”理论。其所谓的“天”始终是纠缠在主宰之天与自然之天的双重性质中,既具有浓厚的神学性质,又具有广泛的人文性质[2]。步入东汉以后,“天”的观念进一步神化,图谶之风愈演愈烈,作为反对神化“天人相应”观而出现的人化“天道自然”观,也慢慢出现在东汉时期的哲学舞台。

从人物背景看,张仲景出生于东汉时期,曾任长沙太守,举孝廉,在当时政治、军事、文化变乱,而又瘟疫四起、民生凋敝的大环境下,作为医家、官家的张仲景目睹了国家的衰败与世人的疾患,感触尤深。从时代进程来看,张仲景既经历了董仲舒“天人相应”的全盛时期,也受到了“天道自然”哲学思想的影响,故其所著《伤寒论》也存在着独特的时代气息。

2 “天人相应”的时代烙印

汉代的主流社会思想,从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便进入了泛儒学时代。董仲舒为加强中央集权,将君权神化提出了“天人相应”的哲学观点。他认为“天”是创造、主宰宇宙间万物的至高无上的神。《春秋繁露·郊祭》云:“天者,百神之大君也”[3],而人的一切都是“天命”,生老病死、祸兮旦福均为天数所生,天数为主,人数为次,人头应天圆,耳应日月,四肢对四季,眨眼应昼夜。董仲舒强调人与天无处不应、不可不察,张仲景受其思想影响在疾病的发生、发展、治疗、预后上均有所察。

2.1 “天”与疾病的发生息息相关

《春秋繁露·为人者天》云:“为人者天也。人之为人,本于天也,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乃上类天也。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3]”天孕育化生人的形和神,天之德足则民享安乐,天之恶贯则民受贼害,这种天谴式的生命观影响到张仲景,故在《伤寒论》中,疾病的发生与“天”有着紧密的联系。《伤寒论》第61条:“昼日烦躁不得眠,夜而安静”,天有昼夜,人亦感之,则出现了白日燥烦的病态和夜而安静的常态,这种疾病昼夜转换的情况在《伤寒论》中并不少见。又如第30条:“夜半手足当温,两脚当伸”,夜半阳气还,故手足冷、屈伸不利当解,可见病态、常态可随着昼夜而变化,存在昼病夜安或是夜病昼安的情况,即“天”对疾病的发生有着一定的影响。《伤寒论》中这种与时间相应的疾病发生模式,可以说是董仲舒“天人感应”思想在医学领域的渗透。

2.2 疾病的治疗预后需要“天”的布施

董仲舒将“天”作为神统治一切。《春秋繁露》云:“天高其位而下其施,藏其形而见其光,序列星而近至精,考阴阳而降霜露。高其位,所以为尊也;下其施,所以为仁也;藏其行,所以为神也;见其光,所以为明也;序其星,所以相承也;近至精所以为刚也;考阴阳所以成岁也;降霜露,所以生杀也。[3]”此段话将“天”的统治地位加以概括,四时代御,风雨有时,日月星辰,霜露雨雪,生杀枯荣,都是来源于天。故人之所以能生存,疾病之所以能被治愈也赖于天的“仁”与“施”。《伤寒论》有平旦服十枣汤攻逐水饮,讲究服药要配合天时,借助“天阳”助药力祛水逐饮。水饮为阴邪,多留于阳分、气分易阻遏阳气,平旦即寅时,此时阳气渐隆,进服利水逐饮之药,既可以借营卫之气行阳之际载药直达病所,又可借平旦人体阳气旺盛增强药物行水利湿之功[4]。在治疗疾病上,张仲景重视与“天”的配合,择时顺势治疗,充分调动人体内外的抗病因素,以增强药物的效能。

关于疾病的预后,《伤寒论》中有一个重要的观点,即六经病欲解之时与特定的时辰相对应。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六经之病欲解之时,分别为从巳至未、从申至戊、从寅至辰、从亥至丑、从子至寅、从丑至卯。人体抗邪主要是通过阳气来发挥,阳气腾于天达于外,居外统内,敷布生机,赋予生命,故顺天时能加强人体自稳调节能力,激发人体排异拒邪功能[5]。《春秋繁露》云:“天之道,有序而时,有度而节。循天之道以养其身,谓之道也……天之数,人之形,官之制,相参相得也。[3]”董仲舒提到天道有时序,人要顺着天道之序颐养其身,时辰为“天之数”,疾病为“人之形”,时辰与疾病治疗相参相得病才能愈。张仲景的“三阴三阳病应天时而愈”正与董仲舒的“天人合一”思想相吻合。

3 “天道自然”的思想萌芽

董仲舒天人思想对历史的影响是深远的,其流行于西汉末并兴盛于整个东汉,而至东汉之时发展为一时极盛的谶纬说,即通过隐语、符、图、物等形式预言人事的吉凶祸福[6]。随着图谶之风不断发展,人们渐渐意识到“天”不是主宰人世的神,董仲舒提倡的“天不变,道亦不变”已不适用,反对神化“天人合一”的“天道自然”思想就应时而生了。正如东汉·王充提出的“祭祀之意,主人自尽恩勤而已……夫天者体也,与地同”[7]。“天道自然”观认为,“天”只是自然产物,并无主宰与神明之力。张仲景崇医而忌巫,董仲舒的观点放之医学存在明显的巫医性质,因此骈弃其神学部分也是必然之事。

3.1 疾病的发生并非完全“天道”所为,而由感受邪气所致

东汉后期疫病流行,民不聊生,然而受到图谶之风的影响,百姓以为神灵所作。《春秋繁露》云:“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3]”又云:“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是也。[3]”这种天灾论的观点导致人民在面对疾病时采取巫术手段以求病愈。曹植《说疫气》云:“建安二十二年,厉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户户有嚎泣之哀……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而愚民悬符压之,亦可笑。[8]”张仲景视百姓疾苦,而又深知疫病为符咒所不能,故总结其治疗经验而作《伤寒论》。张仲景所言“伤寒”指的是一切外感热病,包括大部分急性传染病,而其所处的时代正当瘟疫四起,所以《伤寒论》可以说是针对当时肆虐的疫病所作。按照董董仲舒观点瘟疫乃为“天之谴”,而在《伤寒论》则言:“从霜降以后至春分以前,凡有触冒霜露,体中寒即病者,谓之伤寒也……阳脉濡弱,阴脉弦紧者,更遇温气,变为温疫。”明确提出了触冒霜露、遭受温气等才致疫病的发生,并非“天”的惩罚。同时《伤寒论》中写到感寒者、风者等,其病因皆为自然界的邪气,所以其蕴含的发病观点已背离“神学观”而转变为“自然观”,与董仲舒“天人相应”的观点相违背,进而发展为“天道自然”。

3.2 疾病向愈与否并非完全“天道”所主,需要人事的配合

《春秋繁露》直接以祭祀为题的有7篇,董仲舒强调祭祀上天的重要性并言道:“事天不备,虽百神犹无益也”[3],拓展到医学领域,灾异来源于上天,应施以祝由之术才能将人类的疾病治愈。而通篇来看,《伤寒论》是一门方证对应的临床医学,强调通过一定的治疗手段达到疾病的治愈,其核心是通过疾病的具体表现而采用不同的方药[9]。如麻黄汤证、桂枝汤证、小柴胡汤证等,以“汤证”命名表现方药与证候之间的相互对应关系,强调药物治疗,

这一点与通过祭祀而被动获得上天的赦免不同,是一种主动寻求解决疾病的方式。

而疾病的加重发展,在《伤寒论》中也有一套完整的体系,一方面为疾病的自然传变,另一方面则为医者的误治:“伤寒二三日,阳明、少阳证不见者,为不传也;颇欲吐,若躁烦,脉数急者,为传也。”张仲景认为六经病情时刻发展,一候不愈则可能传下一经,如太阳病不解则可转入少阳。张仲景的六经传变规律是疾病的共同特性,而这种传变模式是疾病本身固有的,与“天”的意志无关。同时《伤寒论》中也屡次提到医者下去、过发其汗等,强调疾病的进一步发展可因医者的错误诊断或错误治疗而产生。六经传变和医者的误治,一是自然的发展,二是人为的干预,并无涉及到“天”的主宰意识,这也否定了疾病的发生发展是“天道”影响的结果,这是其“天道自然”的又一体现。

4 总结

董仲舒的“天人相应”思想,在西汉末期提出,东汉时期达到顶峰,作为汉代时期的主流思想无疑会影响到当时的世人,而张仲景也不例外,其创作的《伤寒论》也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在《伤寒论》中,我们不乏见到张仲景将“天人相应”理论应用在疾病的发生、发展、治疗及预后上,但作为一个伟大的医家,其思想特点又与董仲舒有着明显的不同,他褪去了“天人相应”的神学色彩,更加重视人与自然对疾病的影响。如同当时反对董氏学说的思想家一样,张仲景顺应时代发展而迸发的思想火花是医学的进步,亦是古代哲学思想的进步。《伤寒论》作为一部医学典籍,表现出的不仅仅是张仲景的高超医技,同时也体现其顺应时代的思想进步,具有医学与哲学的双重价值。

参考文献:

[1] 王素芬.庄子“人与天一”的生态解读[J].河北学刊,2010,30(2):39-43.

[2] 康中乾.董仲舒“天人感应”论的哲学意义[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4,54(5):106-115.

[3]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M]. 北京:中华书局,1992.

[4] 武鹏,李金田. 试论《伤寒论》中的“天人相应”观[J].河南中医,2011,31(5):450-451.

[5] 蔺金松,吴莹. 浅谈六经病欲解时[J].山东中医杂志,2000,19(8):453-455.

[6] 余治平.董仲舒的祥瑞灾异之说与谶纬流变[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24(2):47-51.

[7] 柴荣. 论衡[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4:227.

[8] 张可礼,宿美丽.曹操曹丕曹植集[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291.

[9] 王方方,陈家旭,宋明,等.方证辨证发展脉络及应用前景[J]. 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7,40(2):10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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