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随风里(之九)

2018-01-23 10:20张建斌
东方剑 2017年11期
关键词:陈娟马致远天宇

◆ 张建斌

第九章

秦歌最后还是跟周渺谈崩了。

出了海博公司后,秦歌驱车离开,却只是在马路上兜圈子,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跟周渺的这次会面,秦歌自感在情绪上有些失去控制,所以到最后大家不欢而散,也不是太出乎秦歌的意料。他记得当时周渺只顾着把话题扯到他跟自己的父子关系上,并且反复说着诸如“哎呀秦歌,这些年来,你们娘俩吃苦了”之类的废话。

而秦歌对这种煽情的语调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是不停地逼问:“我今天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你能不能让唐小弟把设备转租给天宇?放个痛快话给我。”

很明显,周渺对秦歌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态一直在闪烁避让,跟他打太极。那个场景,秦歌历历在目,印象深刻。

“秦歌,你冲我提这种要求,没有道理呀。大家都是为了利益,这是竞争。”周渺当时一脸无辜地说。

“那你是不答应了,对吗?”秦歌逼视着周渺。

周渺沉吟,突然声音有些发抖:“秦歌,如果我答应帮你,你愿不愿意喊我一声爸爸?”

秦歌惊讶地望着周渺,打量许久:“喊你爸爸?你以为你过去犯下的罪孽,就那么容易一笔勾销?如果你真有那个打算,趁早给我拉倒。我宁可不要你帮忙。”

说着秦歌站起身来。周渺连忙拉扯住他,秦歌一把甩开:“周渺,我最后问你一句,这事你想不想帮忙?”

周渺当时依旧踌躇不决。这时房门突然推开,周海蓉走进来,后面跟着周渺的女秘书。

“小伙子,你想让周渺帮你什么忙呀?”周海蓉微笑着走近秦歌,逼视。

周渺看到妻子突然进来,有些紧张:“海蓉,事情是这样的……”

“我没有问你。”周海蓉喝止周渺,扭头继续打量着秦歌,“你叫秦歌吧,我听人说起过你。”

说罢,扭头缓缓朝周渺瞟了一眼。周渺很尴尬。

秦歌大概猜到了眼前这个女人是谁。他不想跟她纠缠,只是扭过头去,望着周渺:“你还没有回答我,周老板。”

周渺看看秦歌,又看看妻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渺,你就说句话吧。”周海蓉冷冷地说。周渺唯有沉默。

秦歌仿佛看懂了周渺的沉默,后退一步,朝周渺点点头:“打搅了,周老板。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说完大步走出办公室。

这样的结局,又让秦歌有种旧恨未除、又添新恨的感觉。这个结果他事先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但当周渺真的拒绝他后,他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那个时候他真后悔来找周渺开口,非常后悔。

如果是别人拒绝了自己,他根本就不会有那么伤心。但对方是自己亲生父亲呀。

所以秦歌事后也承认,在自己内心深处,从小到大,一直都有一种寻找、渴求父爱的欲望在涌动。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欲念,生生不息,轻易之间根本无法清除。

秦歌眼下之所以伤心,绝不是因为没有谈妥事情,而是因为再一次尝到了被亲情遗弃的滋味。

他有些绝望。

可是秦歌有所不知的是,当他离开后,周渺其实是很想跑过去拉住秦歌的。但他却没有力气挪动脚步,唯有眼睁睁地望着儿子离开。因为周海蓉就站在旁边。

周海蓉当时注视着丈夫,走近一步,笑笑:“老周,你儿子生你的气了。”

周渺叹息:“海蓉,我已经够尴尬了,你就放过我吧。”

周海蓉:“你应该没有让步,对吗?”

周渺点点头:“那当然。”

“可是他是你儿子呀。儿子有事求你,你都不帮他一把?”

“我帮了这个儿子,就对不起我们的儿子,对不起你,还有周家。”周渺沉吟片刻,缓缓道。

周海蓉听罢,目光流转,神态不可捉摸。

这天秦歌直接回了家,蒙头睡去。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母亲的催促下起了床。

这一夜秦歌根本没法入睡,颠来倒去,眼前泛起的全是他跟母亲从小相依为命的情景。

小时候自己曾经也像现在一样,无数次在深夜里醒来,然后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幻想有天父亲能够突然微笑着站在跟前,手里拎着好多玩具和零食,然后对秦歌说:“嗨,儿子,我又活过来啦!”然后他放下东西,一把将秦歌拎起,安置到他的后背上。他两腿一蹬,整个人就缓缓腾空,飘浮在了半空里。秦歌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惊讶得有些发蒙。

接下去父亲开始在半空中舒展四肢,优美地划动起来,就像是在游泳池里蛙泳一样,妙不可言。就这样父亲驮着自己,缓缓飘出窗户,在黑漆漆的夜空里肆意遨游。秦歌起初有点害怕,不敢朝四周看,父亲就轻声鼓励他,拍拍他的胳膊。

当秦歌睁开眼睛时,赫然看到夜幕深邃无垠,宁静安详。父亲带着他在无数星星之间穿梭。有很多小星星从他身边一掠而过,沿途散落火花一地,令他十足的震撼。

那个时候父亲的脸上始终弥漫着一股薄雾,令秦歌怎么都看不清父亲的模样,但却能闻到他的体味,那是一股淡淡的烟草和汗渍的混合气味,就跟一般男人一样,非常醉人。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秦歌突然一把将母亲抱住。金美芳正想给他倒牛奶,当时就吓着了:“儿子,你怎么啦这是?”

“妈妈,我一定会好好爱你,保护好你,让你开开心心。”秦歌说完这话,放开母亲,拿起两个馒头,转身下楼。

金美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端着牛奶瓶子,有些意外,又觉得好笑。

秦歌刚刚坐进车里,突然接到了宋晓雨的电话。宋晓雨直接问他事办成了没有,秦歌尴尬。

“你不是拍过胸脯的么,怎么又不行了?是不是你不肯尽力?”宋晓雨小声质问。

秦歌无言以对。

“你倒是说话呀!”宋晓雨焦急。

“唐小弟这混账,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跟我翻了脸。”秦歌嘀咕。

“那你就想想别的办法呀。”宋晓雨埋怨。

秦歌忍无可忍,冲着话筒大喊:“我连周渺都去找过了,你还要我想什么办法?你知道我去找周渺有多尴尬吗?”

秦歌这么一喊,宋晓雨反而没了声音。片刻,话筒里又传出她的声音,只不过这次的语气非常平和:“那么,这件事我还能指望你吗?”

秦歌没法回答,唯有沉默。他已经试过所有的办法了。

宋晓雨听出了秦歌这份沉默所蕴含的意义,黯然挂上电话。

秦歌在电话这头也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宋晓雨这是快要绝望了。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能够帮到宋晓雨,但他能拿得出什么方法来拯救她呢?

秦歌也有些绝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唐小弟突然打来电话。秦歌窝着一肚子火,接听。

“秦歌,到我这来一下。“唐小弟劈头就说。

“来干吗呀,我们还是兄弟吗?”秦歌怨恨。为了设备这件事,他四处碰壁,越想越生气。

“我把设备转租给你,你来不来?”唐小弟在电话里笑着说。

秦歌怒:“死胖子,耍我是吧,混账东西。”

“谁跟你耍?你有什么好耍的?赶紧的,万一我后悔了呢。”唐小弟嚷嚷。

“一大早的,你没喝多吧。”秦歌一个激灵,有些狐疑。

“你到底来不来?”

“来来。我现在就来。”秦歌赶紧发动汽车。

赶到唐小弟那边后,胖子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带公章了没有?我们现在就签。”

说完把一份合约摆在桌上,又看到秦歌一脸惊异,咧嘴一笑:“你放心,我没喝多。昨晚上我想了一夜,还是决定把设备转租给你。”

“那周渺那边你怎么交代?”秦歌左看右看,还是看不出胖子是在说谎。

“这你少管。哎对了,你们天宇得把我的违约金都给垫上。”唐小弟若无其事。

秦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走近唐小弟,上下打量,顺手敲了一下胖子的大脑袋。唐小弟咧咧嘴,烦他:“滚蛋。”

秦歌注视着胖子,发觉对方不像是在作弄自己,料想这是他回心转意了,就有些感动:“胖子,你肯松口,那就是拯救了天宇。”

唐小弟嘻嘻:“小意思。我也看出来了,宋晓雨应该就是你一直期待的那个女孩。为了他,你绝对愿意奋不顾身。”

秦歌听完,沉吟,一笑:“你说得没错。我也这么认为的。”

唐小弟指了指合同:“那好,我就做个好事,成全你们俩。以后你手头有点什么业务,别忘了我就是。你先看看这份协议。”

秦歌看完协议,所列条件公平有诚意,并无任何趁机加价刁难的地方。

“为什么要帮我?”秦歌放下协议,问。

唐小弟感叹:“哎,谁让我跟你是铁哥们呢?周渺这事做得不厚道,损人不利己,我不能助纣为虐。”

秦歌感动,狠狠锤了胖子一拳:“算你有良心。我以为我正要失去你这个铁哥们呢。”

唐小弟看着秦歌的高兴劲,暗暗嘀咕一句:“作孽呀……”

两人乐呵,相互推搡了几下,这事竟然就这样成了。

秦歌马上让宋晓雨带着公章赶来。双方在条件上一拍即合,宋晓雨额外还给唐小弟做了些补偿。唐小弟也没客气,欣然收下了。

签订完协议后,宋晓雨马上通知工程部赶来接洽设备移交手续。然后这些设备被立即派遣到百汇工地投入施工。

对天宇而言,一个巨大的难题就这样在突然之间,迎刃而解,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很完美,大家的心情都好极了。

宋仁浩也在第一时间给秦歌打来电话表示谢意。他昨晚上一个人去工地巡视时,受了些风寒,头疼感冒,今天在家休息。听到这个消息后,精神明显好转。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宋仁浩对秦歌的怀疑也随之烟消云散。至于这个窃听器是如何进入会议室的,现在他暂时无暇顾及,而且也已经不是十分重要了。

事后三人一起去饭店吃了顿饭。秦歌和宋晓雨都很感谢唐小弟,轮番敬了他几杯,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唐小弟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或许是不想当电灯泡的缘故,没过多久就急匆匆离开餐厅包房。

送走唐小弟后,两人坐在包房里,相视一笑,大大松了口气。秦歌紧挨着宋晓雨坐下,一把搂住对方,深深吻住宋晓雨的唇。宋晓雨也紧抱着秦歌,热烈迎合着他的冲动。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下午。

天宇工程部的速度很快。到晚上时,一部分设备已经在工地上投入施工。

秦歌和宋晓雨吃完晚饭后去了工地。偌大的工地现场明显比以前热闹了很多。工程部大致做了个预算,全部设备投入施工后,三个月内基本可以完成大部分土建开挖,按时归还设备没有问题。剩下的局部施工,天宇自备的设备完全可以胜任。关键是这样一来,整个工程进度也会大大加快。

秦歌和宋晓雨并排站在施工外围的一处空地上,远远感受着工地上的喧嚣忙碌,非常欣慰。

秦歌轻轻搂着宋晓雨,安静地陪着她。宋晓雨的身体有些僵直,似乎特别紧张。

秦歌有些不解。此时此刻,宋晓雨太不应该有这种表现。

那天秦歌把宋晓雨送回家后,宋晓雨依旧没有让秦歌到她家里去坐坐。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规矩。秦歌可以陪着宋晓雨吃饭游玩,无话不说,只差上床,但却没法轻易走进宋晓雨家里。

似乎这是宋晓雨刻意划定的一个特定区域,一种象征意味,一个心灵结界,不到某种程度,秦歌是没法走进这片区域的。秦歌可以翻越阳台进入宋晓雨家,但只要没得到宋晓雨的邀请,他就算不了已经完全走近宋晓雨。这一点宋晓雨似乎出奇的矜持,而且矜持得有些不可思议。而秦歌看她有些疲惫,还有些心不在焉的,也就没有勉强。

这天晚上两人分手以后,宋晓雨就没有再跟秦歌联系过。秦歌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心里一直惦记着回天宇工作的事。

秦歌这次基本上就是被宋晓雨赶出天宇的。如果宋晓雨确实想让秦歌回天宇工作,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主动邀请秦歌。更何况之前宋晓雨还有过承诺,只要秦歌能够说服唐小弟,就肯定将他召回天宇。但现在事情已经办妥两天了,宋晓雨却没有一点消息。

秦歌有些按耐不住,很想打电话给宋晓雨。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会不会有了变故?宋晓雨有时候很激进,很感性,但有时候却异常晦涩难懂。

秦歌觉得这次虽然帮了宋晓雨,但他也并不想把这作为回归天宇的资本来要挟宋晓雨。这样做实在很无趣。他虽然很想回天宇,但不想这样别扭地回去。

最后秦歌还是选择询问一下宋仁浩。因为在秦歌看来,宋仁浩不仅仅是天宇老总,宋晓雨的父亲,在某些时候,他似乎深谙自己的撩妹意图,并多多少少有些放任,看上去更像是自己的同伙。

电话接通后秦歌才知道宋仁浩因为感觉不适,这两天在医院留观。听说秦歌还没回天宇工作,宋仁浩也有些奇怪,对秦歌说你明天先去上班吧,这事我之前跟晓雨说过,可能她这几天忙,把你给忘了也不一定。

有这可能吗?

尽管秦歌心里面七上八下,但他还是在第二天准时来到天宇公司上班。走到办公室门口后,他掏出钥匙开门,可是却怎么也打不开。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拿错钥匙。继续尝试,却依旧打不开门锁。

秦歌有些纳闷。这个时候有个清洁工阿姨经过,秦歌赶忙招呼。

“张阿姨,我的门锁可能坏了,麻烦你叫总务科来人看一下,好吗?”

张阿姨看了看秦歌,又望了一眼门锁,有些纳闷:“秦先生,这里已经改成会议室了。”

秦歌一抬头,这才发现门框上方的标牌已经改成第三会议室。他惊讶:“怎么会这样?那我在哪办公呢?”

张阿姨望着秦歌,小声说:“秦先生,你不是已经被辞退了吗?”

秦歌完全懵住了。张阿姨也急匆匆离开。

秦歌直接来到宋晓雨的办公室门口。还没敲门,宋晓雨突然拉门开,准备出去的样子。当她看到秦歌时,一阵忐忑,但很快就镇静下来。

“进来吧。”宋晓雨侧身,把秦歌让进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怎么回事?”秦歌问。

宋晓雨关上房门,鼓足勇气,注视着秦歌:“你已经被我辞退了,你忘了吗?”

“可是你说过……”秦歌愤慨。

“没错!我是说过,只要你解决了设备问题,就让你回天宇。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不可以吗?”宋晓雨咬着嘴唇,愤然说。

秦歌很是意外。他打量着宋晓雨,似乎是想从她脸上寻找出答案来。而宋晓雨一脸矜持,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要这么做?天宇真的这么容不下我吗?你怎么连自己说出的话都要反悔?”秦歌镇定情绪,质问。

宋晓雨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之前怀疑我可能跟周渺有染,所以要辞退我,这我能理解。但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已经完全能够证明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我?”秦歌追问。

“你非要呆在天宇吗?你就当从来就没有天宇这个公司,不就行啦。”宋晓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强硬反击。

“我为什么非要呆在天宇,你心里还不清楚吗?”秦歌急切地说。

宋晓雨的目光瞬间有些纷乱,但转瞬即逝。

“你不就是想泡我吗?”宋晓雨说这句话时,声音变得低沉且有些颤栗。

秦歌惊讶,继而盯着宋晓雨,愤怒:“宋晓雨,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宋晓雨眼帘低垂,望着地面,突然抬眼皮盯着秦歌:“秦歌,你我之间缘尽于此,从此各自安好,别再有什么纠葛,好么?对了,那辆车你也带走吧,算是给你的报酬。”

宋晓雨话还没说完,秦歌早就忍耐不住,伸出手,当胸揪住宋晓雨的衣襟,挟持着她,气愤之极。

“宋晓雨你知道吗,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顿。”

“如果你想,那你就下手吧。这也是我应得的。”宋晓雨闭上眼睛,轻声说。

秦歌咬牙切齿,举到半空的手几次就要落下。但事实上秦歌哪里忍心下手。

“晓雨,你别这样,我一直是想娶你的。”秦歌放开手,继而又紧紧抱着宋晓雨,低声恳求。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之间,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宋晓雨轻轻挣脱秦歌的拥抱,冷冷地说。

“相互利用……”秦歌听到这话,心里隐隐作痛。

“秦歌,把我忘了吧。谢谢你能爱上我。”宋晓雨坚强地说。

“你从来都没有爱上过我,对吗?”秦歌说完,马上有点害怕宋晓雨会说出某个答案。他觉得自己提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是的。我很抱歉。”宋晓雨别过脸去。

秦歌眼眶有些湿润。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歌照例是应该离开了。

“就算你不爱我,也没必要把我辞退呀。我可以退而求其次的。”秦歌还不甘心。但这话一经说出,他自己都觉得憋屈,隐隐有些心疼,呆呆地站在宋晓雨后面,凝望着她盘起来的一头长发。

这个美丽的身影,今后真的不再属于他了?

宋晓雨的一头长发从没见她盘起过,平时也喜欢穿质地柔软的衣物。而今天却一反常态,改穿一身干净利索的白领装,笔挺严谨,不见了以往的温润柔美。这种硬冷的着装风格,是她刻意为之,特地用来跟秦歌摊牌的吗?

此时此刻秦歌才恍然,自己每次面对宋晓雨时,总有些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觉。其实这种感觉是准确的,现在这个结局,便是那种感觉的最终显露。

宋晓雨从来就没有爱上过自己,也并不准备争取爱上自己。她一直就在利用自己。

秦歌拿出车钥匙和行驶证,慢慢放在桌上,随后又摘下那块手表,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些你都留着吧。”宋晓雨盯着钥匙手表,轻声说。

“留着继续羞辱我吗?”秦歌稍稍站定,说完就走了。

宋晓雨眼看着秦歌出门,看着手里的东西,神色黯然。随后她慢慢走到窗口,朝下张望,目送秦歌走出大门,突然扶着窗框,摇晃了一下,泪流满面。

这个时候,办公室房门被推开,黄小琴扶着宋仁浩站在门口。宋仁浩让黄小琴留在门外,自己走进办公室,望见了流泪中的宋晓雨,暗自感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秦歌走了?”宋仁浩走到窗户跟前,问。

“走了。爸爸,现在你应该呆在医院的。”宋晓雨关切地说道。

“秦歌为天宇做了那么多事,你太过分了。”宋仁浩愤慨。

“爸爸,我就过分这么一次。你多担待。”宋晓雨擦干眼泪,喃喃说道。

“你这样绝情,秦歌该会有多难过。他是真心爱你的。”

“可是我不爱他。爸爸。”宋晓雨几乎是喊出来的。

宋仁浩打量着女儿,沉吟片刻:“你不爱他,那你伤心什么?”

“我没有伤心。我流泪跟他无关。”宋晓雨嘴硬,否认。

宋仁浩盯着女儿,叹息。宋晓雨走上前去,一把紧抱住宋仁浩,把脸埋在宋仁浩的脖子里,温存地摩挲。

宋仁浩无奈至极,坚决推开宋晓雨:“晓雨,晓雨,你够了!”

宋晓雨被宋浩仁用力推开,并不罢休,再次抱住宋仁浩。宋仁浩忍无可忍,用力一推,宋晓雨一下倒在沙发里,惊讶地望着父亲。

“看来我再也不能纵容你了。”宋仁浩指着女儿,愤然说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毁了天宇,也会毁了你自己!”

宋晓雨倒在沙发里,委屈、伤感。

黄小琴站在门口,惊讶地望着这一对父女。

秦歌离开天宇后,漫无目的,来到一处街心花园里坐下,点了支烟,闲极无聊地看着一帮退休老阿姨开着音响,跳着一种很滑稽的广场舞。微风吹来,有些阴冷,秦歌几次点烟,都被吹灭,他愤愤地把打火机砸到地面上,引来附近一名清洁工的白眼。最后,还是旁边一个慈祥的老大爷,帮他点着了烟。

秦歌就这样瘫坐在长椅里,灰心丧气,心里想着跟宋晓雨的那些过往。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最后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等司机询问第三遍后,他才想到了唐小弟。秦歌每逢落寞了,无聊了,便会想起找唐小弟诉苦,这些年来莫不如此。

唐小弟听说秦歌又被宋晓雨赶出天宇,大为惊讶。

“宋晓雨怎么可以这样,卸磨杀驴么这不是?哎,你们俩到底咋回事啊?”唐小弟给秦歌倒茶。

秦歌狠狠朝桌面捶了一拳,神色愤慨,差点把茶具震翻。

“别生气,或许宋晓雨跟你玩呢。上一回不也这样么?”唐小弟见势不妙,就安慰秦歌。

“这次她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回去。”秦歌的怒气终于爆发。

唐小弟拍拍他:“拉倒吧。不就是一个女人么,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你这么一表人才……”

“我能不生气吗?我这次活脱脱是被人耍了!”秦歌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却被烫着。

“现在看来,宋晓雨真的在利用你,而且根本没给你留一点面子。这丫头,就算看不上你,她也别做得那么绝呀。这次要不是你出面,我那些设备根本不会转租给天宇。”唐小弟也义愤填膺起来。

“胖子,现在还能把设备要回来吗?”秦歌气得有些失去理智。

“你拉倒吧。合同都签了,机器也都运走了。”唐小弟摆摆手,“哎,所以说这女人哪……”

秦歌长长叹息一声,转眼之间,脑海中就全是宋晓雨的影子在晃悠。

“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我很感谢你,胖子。”秦歌由衷地说。

唐小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努力掩饰:“我们俩就别说这个谢字啦。你呀,喜欢你的女人,你看不上。你看得上的女人,人家又不尿你。哎呀。”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指的是陈娟。她现在怎么样了?”唐小弟有意无意问。

“我跟她不在一个部门……而且,她对我也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好。”秦歌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他在跟宋晓雨提及窃听器时说过,那个窃听器有可能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藏在他身上,然后带进会议室。事后秦歌反复回忆,突然想起就在会议开始之前,陈娟给过他一个文件夹。宋晓雨说那个窃听器应该只有纽扣大小,那么完全有可能被藏进文件夹。

关键是散会以后,陈娟又很刻意地找了个借口,把这个文件夹带走了。这确实很值得注意。另外陈娟跟马致远走得很近,难保不会被马致远拉拢、利用。

如果真是这样,那陈娟的变化可真太大了。

这件事他早晚会去找陈娟摸摸底细,问个明白。

由此他又有些担忧起天宇来。一个马致远已经搞得天宇鸡飞狗跳,现在又有了陈娟,那马致远他还不得如虎添翼。而且秦歌估计,陈娟的事,宋仁浩现在还不一定察觉到,所以更加危险。

秦歌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怎么又在替天宇操心了。好像这种思维现在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秦歌想到这些,不免惆怅,并有些看不起自己。

“既然陈娟喜欢你,那你还是从了陈娟吧。这姑娘人不错,对你又好,你也别高不成低不就了。”唐小弟试探。

“去去去,你就会出馊主意。”秦歌白了他一眼。

“我这怎么是馊主意啦?陈娟哪点比宋晓雨差了?”唐小弟继续加码。他很想知道秦歌对陈娟的真实想法。

秦歌沉默起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宋晓雨,也根本没心思提陈娟。但他并不知道唐小弟的心思。

“胖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秦歌突然感觉非常无助。

唐小弟看了看他,感叹:“哎,秦歌,既然宋晓雨撵你,你就把天宇忘了吧。那个地方内部复杂,人心也不齐,挺没劲的。”

“哦。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秦歌有点奇怪。

唐小弟察觉到自己有些口误,连忙捂着肚子掩饰:“哎呀,今天吃坏肚子了,你坐会,我上个厕所。”说着起身跑进卫生间。秦歌感觉无趣,也站了起来,冲着卫生间喊:“我也走了,回头见。”

唐小弟在卫生间里胡乱答应一声。

秦歌刚要离开,唐小弟摆在桌上的手机响起。秦歌随意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有个号码在呼叫唐小弟。仔细一看,突然惊讶。

因为这是马致远的号码。

他在天宇曾经接过马致远的几个电话,并记住了他的号码。

马致远打电话给唐小弟?他们俩怎么也扯到一块去了?秦歌百思不解。

出了唐小弟公司门口,秦歌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这一次,他跟宋晓雨恐怕不会再重归于好了。

想到这些秦歌顿时有些伤感,又有些释然。

说伤感是因为最终自己还是没能把宋晓雨娶回家去;说释然,是因为宋晓雨也终于跟自己摊了牌,让他从此不再对她抱有任何幻想。自己再不情愿,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但秦歌毕竟还是有些心痛。原来这一切都是套路。宋晓雨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欲拒还迎,只不过看上自己有些利用价值罢了。比如这次,她对自己这样温存,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尽全力帮助天宇获得唐小弟手里的设备。在她的眼里,这都是利益交换,都是相互利用,是生意场上司空见惯的斡旋手段。她宋晓雨可以从容不迫地实施这些手段,不惜成本,做得逼真自然,然后挥挥衣袖,潇洒抽身。但他作为一个男人,却无法轻易做到。

想到这些秦歌有些惊讶,更有些震撼和羞愧。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他们的逻辑思维总是透着一股现实和冰冷。相比之下,自己的想法和举止是多么的幼稚。

秦歌茫然若失,喊了辆车,来到后山脚下。他让司机开上山顶,站在那晚跟宋晓雨拥抱伫立的那个位置,朝着山下的城市望去。

拥挤的城市上空,蒸腾着一股灰蒙蒙的厚重雾霾,并隐隐传来一阵阵低沉的低频噪声,久久萦绕在城市上空,一阵高过一阵,此起彼伏。

原来这才是赤裸裸的真相。之前那个晚上所看到的那些美丽景色,只不过是被夜色掩盖下的一种假象。

秦歌无力地坐在地上,胸口揪心地疼。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想象中的宋晓雨。或者说,他想象中的宋晓雨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而事实上,刚才那个打给唐小弟的电话,确实是马致远打来的。

马致远借助唐小弟之手,成功垄断了本市大部分处于待工状态的重型工程设备,几乎让天宇陷入了绝境。对此周渺对他大加赞赏,而马致远心里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马致远粗略计算了一下,按照现有的设备以及施工能力,天宇在工程初期会因此丧失掉四个月的宝贵时间。这四个月对于整个工程而言,也差不多是致命的。等待天宇的,必定是因延误工期而导致的巨额赔款的结局。

开工典礼的当天晚上,马致远戴着一顶安全帽,一个人低调地站在工地角落,远远地打量着工地,也看到了宋仁浩父女的影子。他看到宋仁浩站在昏暗的灯光里,微曲着后背,神色憔悴,走起路来更是缓慢而沉重,完全没有中年男子应有的那种健硕和挺拔。这个时候,马致远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沉重,之前那股成功困住天宇的喜悦感顿时就消散了大半。

马致远心里很清楚,宋仁浩这些年为了天宇,殚精竭虑,实在是操了太多的心思,付出了全部的精力,寄托着他全部的理想,因此身体状态一直很差。马致远甚至无法想象,假如天宇公司有一天真的轰然倒塌,凭宋仁浩瘦弱的身体,该如何面对这个惨烈的结局。

可是这就是竞争。残酷的竞争。

马致远同时也想到,假如天宇公司真的倒下了,自己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是大快人心的欢呼,还是得偿所愿的舒怀,抑或是计划成功后的沾沾自喜?

那天晚上马致远迎风伫立,纠结良久,始终感受不到上述所列的种种快感。工地上传来的那种沉闷声响,就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他的头顶。那一根根被打入地下的水泥桩,似乎全都扎在他的心脏上,令他感受到一阵高过一阵的绞痛、窒息和惶恐。

最后,他突然明白过来,一旦天宇陨落,自己跟宋仁浩的感受一定会非常接近。

因为天宇同样是他的孩子。他曾经为这幢大厦赋予过无限的梦想和寄托,付出过无数精力和操持。他跟宋仁浩这么多年来同心协力,并肩奋斗,天宇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浸透着他马致远的心血。他就像一个家长,天宇这个孩子对自己的不公,也会令他难过,也会有痛打几下、甚至遗弃这个孩子的念头。但真要他亲手去重创这个孩子,他依然会感觉到痛心和不舍。

想到这些时,马致远痛心疾首,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神色恍惚地回到车里,连着抽了几支烟后,马上就给唐小弟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议事。

“师傅,找我什么事?“唐小弟急匆匆赶来。

马致远沉默地望着唐小弟,踌躇再三,终于开口:“你马上把设备全部转租给天宇公司,越快越好!”

唐小弟惊得小眼睛瞪得老大:“师傅,出什么事了?我们不是计划好……”

马致远朝他摆摆手:“我改主意了,以后再跟你细说。你先照做吧。”

“可是我已经跟秦歌把话说绝了呀。”唐小弟惊讶。

“那就把狠话收回来。赶紧给秦歌打电话,但不要说穿这是我的主意。这件事我不能露头。你就说是你念及兄弟情分,才不顾一切帮他这一次。你也做个顺水人情给秦歌么。”马致远最后说。

“这到底为什么呀,师傅?”唐小弟非常意外,怎么也想不通。

马致远惨笑:“宋仁浩不管怎么讲,对我也有知遇之恩。当年要是没有他的信任,我根本不会有这个发挥的平台,更别谈实现梦想和理念。这人呐,总要知恩图报。”

“那师傅,你这样一来,是决定放弃跟天宇的对抗了吗?”唐小弟问。

马致远想了想,再次摇头:“不,我的终极梦想是不会改变的。但是我必须放过天宇这一次,这样我会感到坦然一些。但是下一回,我不会再这样手软了。”

唐小弟听罢,一拍桌子,竖起大拇指:“师傅,你这样做,真有点当年关云长华容道义释曹操的味道了。我佩服你!”

马致远黯然:“我辈哪能跟关老爷相比。我只是一个凡人,有时候义薄云天,有时候也会自私自利,你也不例外。”

唐小弟一听,也点了点头。

马致远感叹一声,继续剖析自己:“我这么做,说到底只不过想减轻一点背叛者这顶帽子的重量,少受一些良心谴责的煎熬。毕竟我的计划,最对不起的还是宋仁浩。所以在这种貌似仁义宽厚的举止背后,深藏着的,依旧是一份隐秘性更强的私心,根本不值得你敬佩。”

唐小弟安静地听完,哦了一声。心里再不愿意,也没有勇气去反对马致远。而马致远竟然可以这样坦然暴露自己内心,这样极其矛盾的面对天宇和自己的内心欲望,也十足令唐小弟有些意外。

虽说这么做了以后,自己跟秦歌算是有了个交代。但是可惜了这次,最终还是没能把秦歌逼到绝境,亲眼看着他万劫不复。唐小弟恍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同样充满了矛盾。

不过马致远对待宋仁浩的那种复杂心理,也令唐小弟大大震撼。由此他马上联想到自己跟秦歌之间的兄弟情义,深有感触。他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阴暗太卑鄙,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确实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现在反弹一下,宣泄一下,也无可厚非。他是既想成全秦歌,又忍不住想好好刁难一回秦歌。

马致远离开后,唐小弟就跟一个神经病似的,反反复复,坐立不安,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事实。

就这样,唐小弟第二天就打电话给了秦歌,提出要把所有设备转租给天宇。好在台阶是现成的,他不用花费多少心思。

而周渺在发现唐小弟把设备转租给天宇后,大为吃惊,很快找到马致远。马致远坦然把事情跟周渺做了解释。

“周兄,这件事你要理解我。放心,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机会。”

周渺坐在马致远对面,不满:“马老弟呀,这句话你说过不止一遍了。上次是标书,然后是标底,这次是设备。每次有意外事发,你总有理由,你内心的纠结如此之多,我深表佩服。但我不知道凭你这副瞻前顾后的样子,你拿什么来实现我们的计划?”

马致远稳稳地坐在沙发里,注视着周渺,毫不含糊:“你说的这些,我都承认,周兄。但是你也同样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是吗?这次你让唐小弟出面,不也是为了保全你的面子么?人生在世,除了追逐利益,我们还需要不断平衡内心,把自己调节到最舒服最平和的心理状态。这一点是我们的共性,所以,大家相互理解吧。”

周渺没想到马致远如此坦率,也就不再说什么。沉吟片刻,又道:“算啦,马老弟,这件事就这样了。不过回头你跟海蓉当面解释一下,我怕她有误会,以为是我指使唐小弟这么干的。秦歌之前为了这件事,还来找过我,我没答应。海蓉当时也在场。”

马致远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周兄,你是不是也有过想帮助秦歌的心思?”

周渺笑笑,感叹:“怎么会没有呢?毕竟他是我儿子,毕竟我欠着他们娘俩很多很多,我一直想有个机会还债,这是我几十年来的心病。但是我不能这么做呀,马老弟。我不能错上加错,再去对不起海博,对不起海蓉了。”

“理解。所以你心里比我更纠结。”马致远想了想,注视着周渺说。

“我们都病得不轻。”周渺用一双手掌抹了抹脸,长叹。

两个病入膏肓的男人面对面坐着,长吁短叹,同病相怜。

秦歌心灰意冷,又不敢回家,怕被母亲看出端倪。于是就在外面开了个房间,昏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中午他才醒来,恶劣的情绪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此时此刻,他只想着尽快把这段不堪经历从脑海里抹去,然后满血复活,翻过这一页。没想到初出校门,就被人扎扎实实上了一课。

他满以为他跟宋晓雨会是一个惊艳开始,谁能料到最后竟然变成自己的一份羞辱。

秦歌很早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呵护宋晓雨,不让她再有任何一丁点痛苦和磨难。但从宋晓雨事后的言语行动中,他丝毫看不出对方有半点的在意。给秦歌的感觉就是,尽管自己十分珍惜跟宋晓雨的情意,但这种情意在她的眼光里,只是一个筹码,一个诱饵。这是令秦歌最为难过的事了。

对于这段经历而言,秦歌还有一件事无法释怀,那就是陈娟。

陈娟自从到了天宇公司后,似乎马上就跟马致远勾结在了一起,并设计陷害自己。这种举止令秦歌始料未及。

陈娟喜欢自己,这一点秦歌完全清楚。但在她进入天宇之前,自己即便对她无感,但至少也没有反感,而且也挺认可她的为人。这样的女孩,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跟她成为哥们。可没有料到的是,陈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竟然勾结马致远,参与到陷害自己和天宇的种种行为当中去。

难道说,她真的是因为我没有选择她,还跟宋晓雨走到一起,然后她就因爱生恨,最后在马致远的指使下,参与了天宇内部两大势力之争?

可是按照陈娟的品行,她也未必真会极端到这种地步吧。她应该是个很超脱的人才对。

秦歌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这里的来龙去脉。他不想稀里糊涂蒙在鼓里。

他打了个电话给陈娟,约她见面。陈娟爽快答应,两人很快坐在了一起。

当陈娟真的坐到自己跟前后,秦歌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秦歌,听说你被宋晓雨开除了?”还没等秦歌想好怎么开口,陈娟反而急着询问,并且一脸关注。

秦歌注视着陈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陈娟,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把窃听器放进我身上的?”

陈娟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而且变换得很明显,傻瓜都能看出名堂。

“为什么要这么做?”秦歌显然有些愤怒了。果然是她。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宋晓雨才把你开除的么?”陈娟也是答非所问。

“是,没错!这下你该满意了吧?”秦歌彻底相信,这件事一定就是陈娟在捣鬼。

陈娟呆呆坐着,眼帘低垂,不敢去看秦歌的眼睛:“对不起,秦歌……”

“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什么地方亏待过你啦?”秦歌愤然拍着桌子,这几天来的憋屈和伤感,此时突然涌起,令秦歌有些不能自已。

“秦歌……”陈娟无言以对。

“好歹也是我帮你带进天宇的吧。就算我让你有些尴尬,可是你至于这样报复我吗?”秦歌几乎愤怒到了极点。

“你跟宋晓雨真的结束了?按理说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应该知道你是清白的呀。”陈娟奇怪。

“我被她耍了,人家根本就不喜欢我,就是在利用我。我是天底下最蠢的傻瓜。”

陈娟意外:“这个宋晓雨,也太过分了。”

秦歌朝她摆摆手:“这些话你有资格说吗?你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要比她过分一百倍吗?”

陈娟无言以对。

秦歌越看越愤怒,不耐烦:“行啦行啦,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陈娟慢慢走到包房门口,突然转身过来,注视着秦歌,动容地说:“秦歌,如果我说我现在依旧深爱着你,你会相信吗?”

秦歌意外,注视着陈娟,冷笑:“如果我相信,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傻的人。”

陈娟长叹,黯然离开。

她坐进自己车里,并不急着离开,脑海里满满充斥着刚才秦歌那股子愤怒和悲伤,有些出神。

陈娟这段时间一直跟着马致远做些融资方面的事。马致远时常会向陈娟教授一些融资方面的常识和经验,帮助她快速掌握一些基本技巧。所以这段时间里,陈娟的业务水平进步很快。

前几天马致远跟陈娟说起,他准备去一趟外地,希望陈娟可以随行。陈娟觉得这是自己的职责范围,没理由拒绝。

“陈娟,你怎么会想到要到天宇来工作?”马致远曾经不止一次问陈娟。

陈娟乐呵:“因为天宇福利好呀。”

“你是因为秦歌的原因才来应聘的吧?”马致远每当此时,就会这样反问陈娟。

陈娟撇撇嘴:“马总,你就尽管笑话我吧。明知道秦歌不喜欢我,你还这么说,你存心!哼!”

马致远笑笑:“当然不是笑话你。我只是想确认。”

陈娟摆摆手:“说说也无所谓。没错,我来天宇,秦歌的因素至少占了八成。这下你满意啦?”

“哈哈哈哈……”马致远笑得有些不厚道,但也很爽朗。

这种笑声对马致远而言,确实是由衷的,也是稀罕的。天宇公司上上下下,恐怕极少有人亲眼目睹马致远有笑得那样开怀、肆意的时候。

而马致远也自感这么多年来,自己极少有这么酣畅轻松的时候。他没有家室,父母兄妹们都远在另一个城市,这些年来一个人生活工作,社交圈子也基本仅限于业务范围以内。他把所有精力全部扑在了天宇身上,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也懒得去培养自己的个人感情生活,日子过得寂寥、低缓但也算充实。也正是这种生活状态,进一步造就了他不徐不疾、缜密内敛的个人风格。

他一直很欣赏陈娟的那股子爽快劲,尽管他自己并不算是个爽快人。或许这就是传说中性格互补反而更有吸引力的实证吧。对于一个喜欢把心事放在心里,任凭发酵、回味并乐此不疲的人来说,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这种性情有多么优秀。他之所以放任这种性情,其实也只是出于某种随性。他或许更加希望自己可以畅所欲言,可是偏偏做不到,于是就会更加容易喜欢上善于畅所欲言的人。可以这样说,陈娟的到来,让马致远感受到了一股清新舒怀的爽朗直率之风,并对此深深着迷。

以前马致远经常会站在镜子跟前,端详自己,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太会笑。他尝试牵动自己的嘴角,努力上扬眉梢,眼神尽量柔和,反复努力,却始终换不来一个令他自己满意的笑容。但现在不同了,只要他想起陈娟,镜子里的自己总会是一脸温和舒心。

但马致远也只是敢在暗地里深深汲取、回味这种迷人感受。因为他发现自己对陈娟的欣赏和好感正在慢慢变质。他有些害怕这种变质。

今天下班后陈娟回家时,发现父亲已经回家。陈娟看到父亲的神色,下意识地觉得他今天或许有话要对自己说。

其实陈娟萌生去天宇应聘的念头,起初确实是因为秦歌,但后来却是因为父亲陈勇的提议。

陈勇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队长。前一阵他获得线索,大意是说天宇公司在经营过程中,有可能存在非法集资的行为。陈勇组织人力暗中调查,但一无所获。陈勇觉得要么天宇公司并不存在非法集资,消息有误,要么马致远道行深厚,自己看不透他的门道。这件事就这样搁浅了,但陈勇并不甘心放弃。

而这次秦歌的出现,马上就给了他一个新思路。何不让陈娟去天宇应聘,然后探探底细?

而陈娟听父亲这么一说,顿时也摩拳擦掌,表示非常愿意效力。

陈勇看着女儿那副样子,心里依旧有些担心。虽然只是让陈娟去探探底细,可毕竟也有风险。他有点担心陈娟的安全,另外也担心假如天宇果然存在非法集资的事实,那么陈娟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很可能打草惊蛇,那样就不好了。

陈娟却说爸爸你放心,我只是帮你去了解一下情况,不会有任何实质性举动。我从小就想着当一名警察,你就让我过过这个瘾好了。

陈勇说傻姑娘,当警察是闹着玩的吗?别瞎嘚瑟,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陈娟马上说这样吧,本来我就想去天宇应聘。如果真能如愿,我就替你留个心眼,我当不了警察,做个线人总可以吧。

陈勇觉得这也不是不可以。就跟女儿约法三章,陈娟不必刻意关注这件事,仅仅只是留个心眼而已。如果发现问题,不可以轻举妄动,马上汇报陈勇。陈娟说那就一言为定。

就这样陈娟让秦歌帮忙,进了天宇。而陈勇也有些轻视陈娟想查出真相的决心和毅力。

陈娟进入天宇后,第一件事就是努力博取马致远的信任。这一点委实不易。

陈娟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代价,做了些损害天宇利益的事情。但所有这些,她始终把控在一个可控的底线内。包括在马致远获得标底录音后,陈娟也及时打给了宋仁浩一个匿名电话,在电话里她绕着弯暗示宋仁浩,让他留神。后来天宇在竞标中胜出,想必宋仁浩也重视了这个匿名电话。

而对秦歌的陷害,陈娟自感除了想以此获得马致远信任外,对秦歌的怨恨,也让她变得有些失去理智,最后接受马致远的指派,黑了秦歌一把。

不久陈娟便发现,马致远身负巨大的野心,天宇危在旦夕。所以她觉得那些轻微损害天宇利益的行为完全值得,必将会换取天宇最终的安全。

因为如果她不答应马致远去做那些损害天宇的事,马致远也一定会指派别人去做。而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都会失控,陈娟再想帮助天宇,也爱莫能助。

而陈娟这么义无反顾地想要维护天宇利益和安全,也只是因为秦歌的缘故。

陈娟深知,秦歌因为爱着宋晓雨,必定会不惜一切保护天宇利益,秦歌跟马致远实际上已经成了对手,所以她想要维护秦歌和天宇的利益,完全可以从马致远身上入手。

所以想要真正帮到秦歌,最好的手段就是把马致远挑落马下。而想要把马致远绊倒,就必须捏住他最致命的命门,一招制服。所以,尽快取得马致远的信任,这一点至关重要。

她得知天宇的融资工作一直是由马致远全权负责以后,便觉得尽快揪住传闻中非法融资的证据,首先必须能够接近马致远。但她又获知,宋仁浩多次告诫过马致远,说融资工作一定不能触动法律红线,这也是天宇的底线。哪怕遇到天大困难,都不能有任何非法行为。因为这种行为是最容易把天宇逼上毁灭之路的。

所以陈娟在猜测,假如天宇确实存在非法融资的行为,那也是马致远瞒着宋仁浩。因为马致远如果想推倒天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天宇一头撞上法律的铜墙铁壁。

陈娟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迫切希望尽一切可能帮助秦歌的愿望。由此她也明白,自己一直深深喜欢着这个小帅哥。眼看着秦歌跟宋晓雨走得那么近,她当然有些醋意,但却又不忍心打碎秦歌的梦想。因为她突然觉得,帮助心爱的人得偿所愿,自己会特别安心。

陈娟很惊讶自己为何有着如此奇特的想法。她怀疑自己有些虚伪,又怀疑自己爱秦歌爱得不够深。到最后陈娟明白,她其实根本左右不了秦歌的选择。所以这种安心还隐隐包含着一股苦涩和无奈。但这毕竟还是一份安心,一份能够让陈娟寄托爱意的酸楚情义,所以她才会一直苦苦把握住。

今天父亲果然跟陈娟提到了天宇融资的事。陈娟说她暂时还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迹象,不过天宇的融资也刚刚开始。后面他们会怎么做,谁也无法预料。

陈勇想了想,摆摆手:“娟娟,从今天起,你不必再关注这件事了。我们准备从其他渠道对天宇进行调查。”

“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了解下来,马致远这个人很阴险,足智多谋,你不是他对手。弄不好还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是危险。”

陈娟纳闷:“爸爸,你别担心,马致远对我还是很信任的。再说我也会见机行事。”

“听话。这本来就不是你干的活。我当初让你担当这个事,也有些草率。”陈勇真的有些后悔。那个时候他脑子里全是案子,见到有这个机会,也就有点想当然了。

“嗨,爸爸,我是你的女儿,你要相信我的能力,俗话说虎门无犬女么……”

“让你罢手你就罢手,这不是开玩笑。弄得不好,非但你有危险,还会影响我们的计划。”陈勇了解女儿,从小就爱跟男孩一起玩,还特别想当警察。但在高考时,陈勇并没同意让她填写公安专业。但是陈娟却还是偷偷在第二志愿里填报了警校,幸好最后她是被第一志愿录取的。

陈娟突然被父亲阻止调查,有些失望,更有些不甘心。

因为从进入天宇的第一天起,她就是按这个秘密任务的要求去设计自己的每一步。她已经获取了马致远信任,同时也得罪了秦歌,这个时候再去放弃,那不是太可惜了么?

陈娟有些犹豫起来。而且她发现,眼下自己心里那股子劲道,也已经泄去了一大半。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秦歌已经离开天宇,她努力的意义已经不大。

“那好吧。这事我不管了。”陈娟总感觉很不乐意。

陈勇放心,笑笑摸着女儿的脑袋:“嗯,那就对了。别逞能,好好做你的小会计。”

陈娟勉强冲着父亲一乐呵,进了房间。

而事实上,她陈娟像是个安心做小会计的人吗?

陈娟对于父亲的阻止,其实反应并不那么大。因为她感觉这件事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整件事最让她心意难平的,恰恰是宋晓雨对待秦歌的恶劣态度和手段。

她很有些鄙视宋晓雨。

然而陈娟同时也对自己的这种念想产生怀疑。既然自己至今依旧喜欢着秦歌,那么当她看到秦歌和宋晓雨分手后,应该感到欣慰,甚至是庆幸或者幸灾乐祸才对。因为秦歌跟宋晓雨的分手,或许就会给自己带来机会。尽管机会不大,但至少也是一份希望。

可是陈娟就是这般憎恨宋晓雨。她通过各种渠道,大致了解到秦歌和宋晓雨之间的事后,越来越觉得宋晓雨这么做根本不是厚不厚道的问题,而是一种十足的腹黑、刻薄和冷酷的表现。秦歌那么爱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是她却利用了秦歌,最后还把人家一脚踢开。你可以不接受秦歌的爱,这是你的权利,就像秦歌不接受她陈娟的爱一样。关键是你宋晓雨不可以利用秦歌对你的爱啊。退一步讲,就算你利用了秦歌对你的爱,到最后也完全没必要做得那么绝呀。

陈娟越想越生气。终于有一天,她实在忍耐不住,闯进了宋晓雨的办公室。

“宋晓雨,你也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秦歌?”

宋晓雨当然知道陈娟这股火气的由来。她注视着陈娟,不屑道:“这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也喜欢秦歌。我不允许你这样对待他。”陈娟朝宋晓雨逼近一步,大声说。

宋晓雨冷冷望着陈娟,讥讽道:“我看你是醋坛子打翻,想在我身上出口气,是吗?”

“没错,我是吃醋了,我确实也想出口气。可我这是准备替秦歌出口气。宋晓雨,你好好的一个女人,做事稳妥些,别让人在后面戳脊梁骨。”陈娟毫不畏惧。

“陈娟,有些事你不明白的。干活去吧。”宋晓雨毕竟心里有愧,对于陈娟的咄咄逼人,最后只是长叹一声,软了语气。

“你这次做得太差劲了。”陈娟并不罢休,“你很无耻你知道吗?”

宋晓雨欲言又止,有些烦了:“陈娟,这是我跟秦歌之间的事,你这样掺和,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是来替秦歌说你几句。做人不可以这样无赖,这样不要脸。”陈娟怒斥。

宋晓雨怒了,用力拍着桌子,脸色绯红:“陈娟,你再这样,我让你马上滚出天宇。”

陈娟冷笑:“天宇有你这种货色,你以为我还会有多留恋吗?我看你们天宇还能撑多久?”

此言一出,宋晓雨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浑身哆嗦着,就去拿桌上的电话。

陈娟看到,轻蔑一笑:“宋晓雨,这也是你唯一能拿来嚣张一下的权力吧。”

“你今天就给我滚蛋。”宋晓雨拨着号码,愤怒。

“不用你费劲。你不让我走,我还不想干了呢。反正现在秦歌也不在天宇了。”陈娟说着,转身就想离开。不料有一人推门进来。

“陈娟,你不想干什么呀?”马致远大步踏进,问。

“马总,宋总她要开除我。”陈娟望着宋晓雨,冷冷说。

“哦。为什么呀,宋总?陈娟的工作表现一直不错。”马致远看到宋晓雨在拨打电话,问。

宋晓雨没有打通电话,放下,气愤道:“我让谁走,谁就得给我走。”

马致远镇定地望着宋晓雨,摇了摇头:“哎呀,晓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天宇正值用人之际,陈娟也算是个熟手了,跟我们还有合约,你不能这样任性。”

宋晓雨气愤地望着马致远,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是不是我连辞退一个员工的权力都没有了?”

马致远摊摊手:“陈娟犯了什么错?还是哪方面工作没有到位?更何况我是陈娟的直接上司,她的工作表现和能力,按规定也应由我来评定。”

陈娟得意地望着宋晓雨,慢慢站到马致远身边,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宋晓雨见状,顿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愤怒和委屈。

“马叔叔,你就这样欺负我好了。”宋晓雨掩面流泪,看上去非常无助。

马致远连忙摆摆手:“晓雨,你这么说我可担待不起。这件事你可以去问问宋先生,我敢肯定他也会觉得是你在胡闹。”

“你明明知道他在医院里休养,不能受刺激。你就是欺负我父亲不在公司,我一个小女子不可能强得过你。”宋晓雨更加难受。

马致远摇摇头:“晓雨,我要是再跟你辩论下去,别人还真以为我在欺负你。算了,这件事我会跟你父亲交代。陈娟,我们走。”

说着马致远拉着陈娟就朝门口走去。

宋晓雨愤怒到了极点,一把抓起电话,狠狠摔在地上:“马致远,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马致远听着身后稀里哗啦的声响,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随后继续冰冷着脸,带着陈娟离开。

宋晓雨眼见着两人离开,无力地瘫坐在沙发里,自怨自怜。

其实宋晓雨也明白,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过分。但马致远的表现也着实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按理说要是她有意辞退一名员工的话,作为马致远这样的角色,即便有看法,也不适合站出来阻挠。而马致远偏偏要当着陈娟的面,从从容容,强硬驳回了自己的主张,这就是对她宋晓雨的一种羞辱和刁难。所以马致远尽管占着一些理,但背后绝对有着存心欺负自己的心思。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根本不适合把这些事告诉他。父亲在天宇的影响力也必将越来越弱。宋晓雨自认凭借自己的能力,根本没法跟马致远的势力相抗衡。而父亲的那些亲信,在失去了父亲的庇佑之后,同样很难再有能力站出来辅助自己,去跟马致远的势力博弈。

所以她完全可以预料,类似的事情,接下去还会层出不穷。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女子,以后在天宇的处境会越来越困难。

“要是秦歌在的话,情况或许会好一些吧。”

宋晓雨突然想到,按照秦歌对自己的忠诚度,还有能力,他绝对可以抵挡住马致远一阵。关键是有一个愿意呵护你,愿意随时为你效力的男人在身边,非常能给人以安全感和力量,绝对好过自己一个弱女子单枪匹马却要四面受敌。

但是秦歌必须离开天宇。

而就在宋晓雨默默念叨秦歌时,宋仁浩坐在病床上,同样想起了这个倒霉的年轻人。

当宋晓雨把秦歌赶走以后,宋仁浩便有了一种不祥预感。天宇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晓雨也变得更加不可理喻。所有这些都令宋仁浩心力交瘁,几乎就要倒下。

但他明白,自己眼下决不能倒下。天宇是他的儿子,宋晓雨是他的女儿,他们都需要自己。

眼下最关键的,宋仁浩觉得就是为宋晓雨寻找合适的帮手。这个帮手最好有一定能力,然后又必须值得信赖,对宋晓雨死心塌地。这样才能一如既往地帮助宋晓雨,把天宇支撑下去,拯救天宇。

想来想去,宋仁浩无法不想起秦歌这个年轻人。秦歌第一天来天宇报到时,他那种初生牛犊的敏锐风格,以及对新兴商业理念的理解和追崇,令宋仁浩印象深刻。他觉得他们都老了,天宇的未来,完全应该托付给这样具备新思想、有锐气的年轻人来掌舵。这段时间里,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秦歌应该就是晓雨的最佳托付人选。

另外宋仁浩也隐隐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出警告。一旦有什么不测,把宋晓雨一个人留在这个凶险的世界上,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悲惨景象。

但是宋晓雨坚决不让秦歌回到天宇。宋仁浩已经劝过多次,晓之以理,可宋晓雨滴水不进。

宋仁浩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女儿这么做的心思。他感觉这种心思绝对要比天宇败落还要糟糕百倍。所以,重新让秦歌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拯救天宇,更是为了拯救宋晓雨。他先前鼓动秦歌去追求晓雨,无非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所以宋仁浩先前已经拨打过秦歌的电话。可是秦歌最终没有接听。

宋仁浩的心脏当时就恍然间一沉,仿佛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随后他给秦歌发了条短信。短信中说自己病重,希望可以见他一面。按照宋仁浩的判断,以秦歌的为人,看到这条短信后,应该会过来见他。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宋仁浩从床上直起身体,满怀期待。

可是进门的却是马致远。

马致远是过来跟宋仁浩汇报融资进展的。

“宋先生,按目前的进度和规模,远远不能满足我们接下来的资金缺口。所以,我们必须扩展融资渠道,而且时间很紧了。”马致远在分析解释了一番现状后,最后总结说。

宋仁浩点点头,沉吟片刻:“致远啊,我身体不好,这些事只能麻烦你多尽心了。”

“宋先生别这么说,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懈怠过一天。”马致远似乎话里有话。

宋仁浩当然感受到了马致远的话外之音,感叹一声:“致远,天宇没有你,我真没法想象。谢谢你啦。”

马致远笑笑:“宋先生别跟我客气,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扩展融资渠道的事,我正在筹划,有眉目了再跟你汇报。”

宋仁浩点点头:“致远,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可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喊我宋先生,干吗要那么拘谨啊?”

马致远想了想,笑笑:“我觉得还是这样好,会让我始终保持一份紧迫感。我不习惯随便跟人称兄道弟,这样会让我松懈,会让我满足现状。适当保持一定距离,对我们都有好处。”

“致远,你果然与众不同呀。”宋仁浩笑笑,“你是个极其严谨的人。”

话说到这里,宋仁浩仔细打量着马致远,不禁又想起他之前的种种行为。事到如今,他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宋仁浩有时候会对他特别戒备,但有时候又似乎忘记了这种戒备,似乎之前的那些情况,从来都没有在马致远身上发生过。

仔细想想,宋仁浩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天宇目前的状态,是箭在弦上,背水一战,自己身体不好,很多事你不让马致远去做,还有谁可以替代呢?

这就是目前宋仁浩所面临的最大尴尬。

好在新项目虽说有些波折,但一直都在稳步推进,这也让宋仁浩欣慰。实际上,他已经想到过最坏的结局。同时他也想看一看,马致远一方面这样阳奉阴违,另一方面却始终在稳步推进工程进展,他这么做究竟想怎么样。

这个问题一直在宋仁浩脑海里盘旋,但始终不得而知。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了。

“其实我还是挺享受跟宋先生在一起拼搏的日子。这些经历让我有种清晰的存在感。从中我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也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感。”马致远若有所思,缓缓说道。

“是呀。谁都喜欢看到心想事成,实现理想抱负。我们都是一路人吧。”宋仁浩也深深感慨,假如马致远没有二心,那他就是自己的完美搭档。

“宋先生你休息吧。我该回去了。”马致远说着起身,准备离开。

宋仁浩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面色凝重:“致远,晓雨还年轻,有机会你多多指点她一些。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上,请你务必对她另眼相看。”

宋仁浩这几句话,明显隐含着一些恳求成分。他的本意是希望马致远看在他们多年情分上面,不要过分对待宋晓雨。

马致远一听,刚刚还略显轻松点的脸上,也忍不住有了一些凝重和踌躇。

马致远忍不住就想起刚才在天宇公司里,他借题发挥,有意欺负宋晓雨的那一幕来,顿时内心开始翻腾。

而这些凝重和踌躇,全都被宋仁浩看在眼里。他马上就有了几分忧虑。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宋晓雨。她太年轻,太容易受到伤害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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