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学该往何处去? *

2018-01-28 15:41龚蛟腾方雯灿
图书馆 2018年3期
关键词:图书馆学学科图书馆

龚蛟腾 方雯灿

(湘潭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湖南湘潭 411105)

1 引言

1807年,德国图书馆学家施莱廷格首创“图书馆学”一词,并于次年出版《试用图书馆学教科书大全》一书。“图书馆学”术语首见于中国文献,当推1917年6月16日《交通日报》载江中考的《图书馆学序论》一文[1]。因此,人们通常认为西方图书馆学诞生的标志是施莱廷格提出了“图书馆学”这个语词,而将中国图书馆学的产生归结为20世纪初期尤其是20年代西学东渐的结果。然而,在现代学科体系之中,图书馆学学科却处于不尴不尬的位置。曾几何时,马恒通先生接连发表《图书馆学作为一门前科学的走向》《图书馆学是一门前科学》《再论图书馆学是一门前科学》[2-4],认为图书馆学是一门“前科学”或“潜科学”,尚未成为一门“常规科学”;黄俊贵先生刊发《丑陋的图书馆学——“实话实说”访谈录》[5]一文,引起了学术界关于图书馆学丑陋与否的诸多讨论。这些研究成果尽管揭露了图书馆学学术研究中的种种不良现象,不过也传递了图书馆学学科发展中的一些负能量,因而受到专家学者持续不断的批判与反思。在图书馆学理论发展过程之中,1985年《图书馆学通讯》掀起了“图书馆学研究方向”的讨论,张晓林先生发表了《应该转变图书馆研究的方向》一文[6]。2005年,蒋永福先生撰文《再问图书馆学的科学性与研究方向问题——写在张晓林〈应该转变图书馆研究的方向〉发表20周年之际》[7],又一次提醒我们继续探索图书馆学的发展路向问题。

2 图书馆学发展现状堪忧

2.1 图书馆学的弱势地位难改

尽管从纵向比较视角来看,近年来图书馆学学科有一定的发展;但从横向比较视角来看,图书馆学学科发展颇有停滞不前甚至逐渐式微的困扰。从图书馆学的研究群体、教学机构、招生人数以及研究成果来看,图书馆学学科的弱势地位一览无遗,尤其是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空洞化现象令人痛心。我们通过国家图书馆“文津搜索”的检索发现:比较全面的阐述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的专著仅20来部。在琳琅满目的图书馆学研究成果之中,作为立学根基的基础理论知识体系相当贫乏,这无疑是桎梏图书馆学显性化、持续化发展的内在阻力。民国期间,一批专家学者泊来了西式图书馆学体系,但割裂了中国图书馆学的历史传承,终究未能建立“中国的图书馆学”。新中国成立后,图书馆学一度被冠之为具有“阶级性”的科学,于是乎形成“封建主义图书馆学”“资本主义图书馆学”与“社会主义图书馆学”的怪胎,图书馆学学科发展无疑走入了误区。直至改革开放之后,图书馆学学科发展迎来了良好契机,但依然未能突破“图书馆”的研究范式。因此,图书馆学一直没有构建相当完善的理论体系,从而长期难以摆脱弱势地位之窘境。尽管图书馆学作为一门学科早就存在并有一定程度的发展,但它确实在现代学科体系中呈现边缘化态势。

2.2 图书馆学的学科底蕴不足

在西方图书馆学发展过程中,技术方法长期占据主导地位,因而图书馆学被认为是一门“术”的学科而不是一门“学”的学科。在“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一级学科之中,图书馆学的资历本来最老、规模最大,甚至是情报学与档案学的母体学科。然而,经过近年来的发展,情报学最为强势,档案学亦在崛起,而图书馆学却有衰落之嫌。当前,图书馆学研究大量运用情报学方法,图书馆学期刊持续增加刊发情报学论文,因而图书馆学“情报学化”的话题已经出现。从南至北、由东往西,基础理论领域的专家学者屈指可数,这不能不说图书馆学学术研究出现了问题。2000年,黄俊贵先生发表《丑陋的图书馆学——“实话实说”访谈录》一文[5],深刻地揭露了图书馆学的种种不良现象,如泛滥成“学”(图书馆经济学、统计学、人才学、协作学、工效学、时间学、工程学、色彩学、美学等,仅《图书情报新学科概要》一书就有新学科74个),滥用“性”“型”“化”“原则”等等。当然,该文刊出后引起了图书馆学界的关注与反思,尤其是受到了程焕文先生等学者的批评。不过,图书馆学自身的理论底蕴过于单薄也表露无遗,不仅缺乏坚实的基础理论体系,而且囊括了许多低层次的杂乱无章的相关研究成果。毋庸置疑,只有真正构建相对完善的理论体系,图书馆学才能走出积贫积弱的发展境遇。

2.3 图书馆学的学术团队较弱

尽管我国图书馆馆员队伍相当庞大,但由于缺乏职业资格准入制度,专业馆员数量所占比例较小。在职称评定体系的约束与促进之下,不少图书馆馆员被迫发表研究论文。然而职称评定过后,绝大多数馆员复归波澜不惊的事务工作。其中,持续开展学术研究的馆员少之又少,组成图书馆学研究团队者更为罕见。显然,图书馆学学者主要集中在图书馆学教学机构以及国家图书馆、国家科学图书馆、高校图书馆、省级公共图书馆等一些大中型图书馆。不过,我国图书馆学教学科研机构的人员数量严重不足,同时具备研究级条件的大中型图书馆毕竟也是少数,此外图书馆学研究者还受到社会歧视、舆论偏见、政策误区等不良因素的禁锢与干扰。即使在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一级学科之中,图书馆学信息化、情报化、技术化大行其道,图书馆学学术研究也日益面临不利处境。因此,真正的图书馆学研究团体并不多,尤其是图书馆学基础理论学术团队更为少见。通常而言,一些博士导师或少数硕士导师指导学生形成了临时性的研究团队,还有图书馆学项目(课题)成员等组成了临时性攻关团体。这些学术团队往往随着学生毕业或项目结题而不复存在,真正稳定且有影响力的基础理论研究学术共同体极为罕见。研究者数量偏少必然造成研究成果欠缺,而研究团队的缺乏必然导致研究质量堪忧。

2.4 图书馆学的教育机制落后

民国期间,图书馆学专业教育从无到有并取得了长足发展。新中国成立后,图书馆学专业教学长期由北京大学与武汉大学承担。改革开放以来,图书馆学专业教育从纵向来看无疑取得了很大成绩,但从横向来看跟其他学科的发展差距有扩大化之隐忧。近年来,随着高等院校“双一流”建设的逐步推进,浙江大学、中南大学等相继取消了图书情报学科的招生,北京大学历史悠久的图书情报学学科甚至落选“一流学科”。尽管21世纪以来又有一些高等院校开设了图书馆学专业,但不少知名院校不再设置图书馆学专业也是不争的事实。在一年一度的招生季,诸多图书馆学教学机构都不得不或多或少地接受调剂生,其中图书馆学本科招生的调剂现象尤其严重。被调剂的本科新生往往连图书馆都不知道,更别说图书馆学了。这种状况一方面折射出高校图书馆学教育不景气,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图书馆学教育的认知度太低。近年来,随着我国图书馆事业的逐步发展,图书馆学专业就业市场得到了不断拓展。譬如,2015年12月31日,教育部印发重新修订的《普通高等学校图书馆规程》。该规程明确规定:高校图书馆馆员包括专业馆员和辅助馆员,专业馆员的数量应不低于馆员总数的50%;专业馆员一般应具有硕士研究生及以上层次学历或高级专业技术职务,并经过图书馆学专业教育或系统培训[8]。尽管图书馆从业人员队伍相当庞大,图书馆事业也取得了长足进展,但图书馆学是一门不折不扣的袖珍型学科。当然,图书馆学教育发展不能仅靠就业环境的改善,而应当切实提升其专业教育内在的含金量。

3 图书馆学理论构建陷入误区

3.1 西式图书馆学的内容偏差

19世纪初,西方图书馆学逐渐登上了近代学科的发展舞台。“整理说”代表人物施莱廷格明确提出图书馆学是“符合图书馆目的的整理方面所必要的一切命题的总和”“所谓图书馆学,是在正确原则之下,系统地确立符合图书馆目的的整理所必要的原理”;“技术说”代表人物艾伯特则明确主张图书馆学是“图书馆员执行图书馆工作任务所需要的一切知识和技巧的总和”[9]。1839年,法国学者L.A.C.海塞出版了《图书馆管理学》,认为其宗旨是解决如何最有效地管理图书馆;1859年,爱德华兹出版《图书馆管理》,全面总结了17—19世纪图书馆的管理经验[9]。此后,西方图书馆学学科形态日渐丰满,但其内容体系都是基于“图书馆工作”而逐步形成的。正是由于西方长期注重图书馆的具体工作而忽视图书馆学理论体系的科学构建,西方图书馆学因而被认为是“术”的科学而非“学”的科学。1890年,德国人格雷塞尔(A. Graesel)出版《图书馆学纲要》一书,西方图书馆学突破了以技术方法为中心的体系框架,形成了包括图书整理学、图书馆管理学、图书分类学、图书馆史的新体系[10]。不过,这种图书馆学体系仍然是以“图书馆工作”为中心而构建的,主要研究“图书馆”中的业务工作。20世纪20—50年代,芝加哥大学图书馆学院将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引入图书馆学研究,形成了重视调查与数据分析的“图书馆社会学派”。芝加哥学派一度扭转了杜威“只注重操作技术与方法的研究,而缺乏系统的理论和哲学的思考,不利于图书馆学作为一门独立知识体系的形成”[11]的思想影响,强调从“社会机构”的视角探讨图书馆学的各个领域,不过还是没有摆脱“图书馆工作”的窠臼。20世纪70年代之后,图书馆学新技术学派、信息管理学派崛起,但依然没有进一步冲破“图书馆工作”这个固有的研究范域。由此可见,近现代世界图书馆学体系构建过多地倚重西方成果,而严重忽视了源远流长的东方智慧。

3.2 西式图书馆学的范式僵化

近现代以来,我国图书馆学研究就存在一种盲目的跟风现象,即20世纪前20年学日本,20—40年代学美国,50—70年代学苏联,80年代以后又开始学美国等西方国家[12]。这种主动、自觉搬运西式图书馆学的弊端日渐显现,不但抛弃了我国古代丰富的文献整理与文献管理理论,而且延缓了近现代中国图书馆学的本土化进程。民国一些颇有见解的专家学者积极倡导中式图书馆学研究,不过终究难挡当时声势浩大的学科全盘西化之潮流。杜定友曾经指出:“考图书馆事业的发轫,远在数千年前。我国向来有目录学、校雠学,也差不多有图书馆学的意思,不过内容却大不相同”[13]。李景新认为:“图书馆学就是以科学方法研究关于图书馆的一切事项的学问”[14]。刘国钧在1934年提出“图书馆学便是研究图书馆的组织法、管理法和使用法的学科”[15],又在1957年强调“图书馆学所研究的对象就是图书馆事业及其各个组成要素”“图书馆学就是关于图书馆的科学”[16]。1944年,沈祖荣提出“图书馆学即是关于办理图书馆之一切学问的总名”[17]。这些图书馆学家无论是否认同我国古代的目录学或校雠学,最终都将图书馆学界定为研究“图书馆”的科学。改革开放之后,经典或权威的图书馆学理论也是紧紧围绕“图书馆”这个中心阐释的,譬如“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是图书馆”[18],图书馆学是研究图书馆事业的发生发展、组织形式以及它的工作规律的一门科学[19],图书馆学就是研究图书馆收集、加工、整理、保藏、控制图书与一定社会读者利用藏书之矛盾产生与发展规律的科学[18],等等。此时,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离不开“图书馆”这个靶心,图书馆学的研究内容大多也是关于“图书馆”的某个方面。“言必称希腊”的不良后果渐次显现,那就是确定了图书馆学西方中心论的范式。由此可知,西式“图书馆学”在我国经过100余年的发展,通常都以“图书馆”为中心展开研究,形成了基于“图书馆”的机构范式。中国图书馆学学科建设却以西方为蓝本,因而在研究范式上存在严重的跟西方趋同的弊端。

3.3 当前图书馆学的认知错误

当前图书馆学理论研究最大的误区是未能构建本土化的理论体系,仍然跟着西方图书馆学研究的机构范式亦步亦趋。这种缺乏文化自信的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必然导致两大致命的严重后果:一是严重割裂了中国古代的传统文化尤其是校雠学说的思想精髓,一是严重束缚了图书馆学学科发展尤其是“中国的图书馆学”的理论建设。我国古代图书馆事业曾经一度达到同期西方难以望其项背的水平,古代图书馆学(校雠学说)历经了从先秦的萌芽状态到西汉的初步形成、然后到唐宋的理论构建、再到明清的学术繁荣[12]。然而,倘若错误地以20世纪20年代图书馆学“东渐”为前提条件,那么我国古代就没有图书馆,更没有图书馆学!不说先秦两汉自成体系的古代图书馆学思想,单以宋代而言就是一个有一大批学者开展图书馆学研究活动的重要时期。譬如,程俱在南宋首任秘书少监时,将北宋时期国家图书馆的沿革、职能、人员以及藏书的征集、整理、典藏和利用等基本工作,总结成《麟台故事》一书;郑樵在其《通志》的《艺文略》《校雠略》和《图谱略》等几部分中系统地提出了以藏书整理为核心、以流通利用为目的的藏书思想[20]。传统图书馆学思想被排除在外或无情抛弃,进一步强化了图书馆学的西方中心论,从而也阻碍了图书馆学本土化的发展进程。积极打破先入为主的陈腐观念的禁锢,进而拓展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的畛域,这是我国图书馆学理论体系构建必须遵循的不二选择。时至今日,我们仍然自觉或不自觉地以西方标准来考察图书馆学,殊不知缺乏民族根基与理论创新的图书馆学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质疑,“中国的图书馆学”建设不能总在路上。

4 图书馆学学术探讨自构藩篱

4.1 图书馆学研究的机构藩篱

纵观19世纪以来西方近现代图书馆学的发展历程,各种粉墨登场的图书馆学学说无不以“图书馆”为中心。无论早期的“整理说”“管理说”“技术说”,还是后来的“社会说”“新技术说”“信息资源说”,都将研究视域局限在“图书馆”之中。20世纪30年代以前,美国图书馆界很少提及“图书馆学”概念,由于巴特勒、谢拉等人的努力而促使图书馆工作与图书馆学相混淆的情况有所改观[11],但图书馆学受累于机构藩篱的事实依然故我。20世纪中国西式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的构建,基本沿着西方图书馆学的发展轨迹展开。我国“要素说”“矛盾说”“规律说”“事业说”“信息资源说”等相继兴起,依然是在“图书馆”的前提条件之下的研究成果。毋庸讳言,国内长期存在一种熟视无睹的错误观念,一度将“图书馆”研究等同于“图书馆学”研究。20世纪80年代中期,《图书馆学通讯》“学术论评”栏目积极倡导转变图书馆学的研究方向,刊载了《应该转变图书馆研究的方向》《评图书馆研究方向的历史性进展》等学术论文,然而这些成果的题名用的是“图书馆”而不是“图书馆学”。更有甚者,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图书馆学期刊沿用“图书馆”名称。至于图书馆学的研究内容,大多仍然是脱离实践的所谓实务工作。正如程焕文先生指出:“富饶的理论与贫困的实践将图书馆学学术与图书馆实践划分为彼此不相干的道器两界:学术研究不重视实践,以纸上谈兵为能事;事业实践漠视理论,以我行我素为常态。”[21]显然,当前许多图书馆学研究成果依然紧紧围绕“图书馆”展开而又失去对知识管理实践的指导价值。“图书馆”犹如阴魂附体一般不离不弃,这种状况得不到改观就难以提升图书馆学的研究层次。

4.2 图书馆学研究的信息泛化

20世纪中期之后,西方图书馆学技术学派的出走,逐渐形成了日渐强势的情报学。我国图书馆学发展历程亦是如此,文华图专、北京大学率先创办了图书馆学专业教育;即使在改革开放之初,武汉大学、北京大学相关的教学机构名称为“图书馆学系”,也只招收图书馆学专业的学生。随后,国内高校逐渐开办了图书情报专业,并进而分拆为图书馆学与情报学两个专业。1992年,国家科委决定将“科技情报”更名为“科技信息”[22],北京大学图书馆学情报学系改名“信息管理系”[23]。于是,我国各种“情报”机构踊跃改称“信息”机构,图书情报学院(系)也纷纷换称“信息管理学院(系)”或“信息资源管理学院(系)”等。令人唏嘘的是,竞争性的特定领域之情报摇身一变而泛化为无处不在的信息,并几经宣传、推广而出现了所谓的“竞争情报”概念(从逻辑上来说,有“竞争情报”就应该有“非竞争情报”,这令“情报”的“竞争属性”颜面何存?)。在情报学因信息化而强势崛起的同时,本来肩负研究文献信息/知识传播的图书馆学却进退失据而无所适从。倘若只局限于图书馆的机构研究范式,图书馆学学科发展就无异于自戕。于是,图书馆学也出现了泛信息化的苗头,跟随情报学的节拍起舞。这就是说,当前图书馆学界出现了一些不良倾向,图书馆学期刊情报化,图书馆学论文无用化。图书馆学泛信息化已经产生了不良结果,一方面跟情报学争风吃醋又甘当附庸,另一方面没有核心内容而失去自我。如此以往,既不利于图书馆事业建设,又不利于图书馆学学科发展。

4.3 图书馆学研究的技术误区

20世纪90年代以来,现代信息技术在各种类型图书馆中都得到了广泛应用。于是乎,电子图书馆、网络图书馆、虚拟图书馆、无墙图书馆、数字图书馆等新颖概念纷纷涌现,信息网格、云计算、大数据、互联网+等时髦术语接连出现。随着图书馆实践领域信息技术普遍推广,所谓的图书馆学技术学派强势崛起、满面春风。然而,忽视自我理论的基础建设,盲目地随着信息技术的指挥棒转,图书馆学在研究成果井喷的同时似乎也逐渐失去了灵魂。毋庸置疑,现代信息技术是图书馆事业发展的生力军,极大地促进了图书馆现代化的变革与转型。其实,技术应用对大多行业来说都是平等的,而利益博弈则是决定信息技术应用的幕后推手。由于能够带来实实在在的巨额利润,网络经济、网络营销等行业空前崛起。图书馆作为公益性的文化事业机构,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私利的负面影响,因而现代信息技术也能得到广泛应用。技术无疑是极其重要的,但绝对不是万能的。对于大多数学科发展来说,信息技术同样是公平的,法院、医院、银行等行业或多或少运用了现代技术,但却没有改变法学、医学、经济学等学科的根本属性。数字技术在图书馆学界受到了超乎寻常的重视,尽管极大地推动了图书馆学学术研究之繁荣,但在很大程度上淹没了图书馆学理性发展之声音。显而易见,现代信息技术促进了图书馆事业的快速发展,技术应用应当成为图书馆学应用研究的重要内容,但它绝非当前图书馆学研究的全部,更非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的重心。

5 图书馆学理论经纬亟待重建

5.1 图书馆学理论的社会维度

无论是“图书馆”还是“图书馆学”的探索,都应当从人类社会的宏观视角去考察。前期研究表明:公众享有平等与自由地获取知识的权利,图书馆是一个惠及所有人并进行知识管理的社会制度安排[10],这就是说图书馆是“为了实现人类知识共享与社会知识保障而做出的一项社会制度安排”[24],图书馆学也应当探讨社会知识的组织、共享、传播与利用的机理。图书馆作为公益性的知识序化与知识集散组织,其终极价值是促进人类知识自由流通与保障社会公众自由利用。知识产权是一种地地道道的私有权,而知识产权制度则应当维持个体的私人利益与大众的公共利益之间的平衡。如果过度保护私人利益而严重忽视公共利益,那么知识产权制度设计就有违促进知识生产、流通、传播与应用的初衷。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图书馆制度是知识产权制度必要的组成部分。图书馆学理论的社会维度是图书馆学社会价值的重要体现,主要指从社会角度探索公益性的知识序化、集散、管理与利用等一系列社会机理。正如食物对人们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人们一旦离开它就难以实现自身的生存。图书馆学也应当成为保障人类社会正常运转必不可少的社会机制,离开了它的作用人们就难以获取实现自身发展的精神食粮!

5.2 图书馆学理论的组织维度

我国古代藏书的整理与管理源远流长,“大凡访书、选书、借书、抄书、购书、赠书、征书、读书、校书和书之补缺、辑佚、编撰、刊刻以及与收藏相关的整理加工、分类编目、题跋提要、藏书印记、藏书保护、藏书设施、藏书建筑等皆是研究藏书楼,也即藏书事业史不可忽视之内容”[25]。文献整序与流通等工作的持续发展必然形成经验总结乃至知识体系,而文献收藏与管理等工作的有效组织必须依赖一定的组织机构以及管理部门。于是,古代早就产生了专门从事文献收藏、整序、组织、利用与管理的机构,而组织机构的高效运转需要相关知识体系的指导。因此,在源远流长的古代“治书”活动之中,逐渐形成了目录学或校雠学等“治书之学”。近现代图书馆工作流程仍然包括采访、登记、分类、编目、典藏、流通等,只不过随着技术进步与需求变化其工作中心有所转移而已[12]。当然,随着社会发展与技术进步,图书馆已从孤立的单个实体组织逐渐发展为联合的多元网络体系。因此,图书馆学不仅是图书馆个体的业务技能,而且是图书馆事业的管理理论,更是国家知识保障体系的构建依据。图书馆学知识体系的构建与完善,必然包括理论与应用两大部分。正如1926年杜定友撰文指出:“凡是成为专门的学科,至少要有两个根本的条件:第一是原理,第二是应用;而应用是根据于原理而来的。”[26]20世纪末期以来,数字技术与互联网络的快速发展,无疑给图书馆应用带来了福音与活力。这个时期的图书馆学研究大致分为三大方面,即本质图书馆学(基础理论)、技术图书馆学(技术应用)与人文图书馆学(人文精神)。相对于技术图书馆学与人文图书馆学的蓬勃发展,本质图书馆学却显得冷清与萎缩。然而,本质图书馆学研究遇冷与滑坡,必然影响图书馆学理论体系的完整性以及正当性。譬如,数字图书馆模糊了图书馆与虚拟组织的界限,视听服务打乱了图书馆服务与网站服务的范围,慕课(MOOC)服务缩小了图书馆服务与教学服务的区别。显然,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是图书馆等知识组织开展业务活动的利器,更是图书馆等知识组织合理性存在的前提。

5.3 图书馆学理论的学者维度

在图书馆用户中,学者从来都是极其重要的一类群体,甚至在古代一度是最主要的利用群体。许多满腹经纶的学问大家积极参与藏书的阅读、整理与管理,既是古代图书馆不折不扣的利用者,又是古代图书馆事业默默耕耘的奉献者,还是古代图书馆学思想自觉或不自觉的开拓者。有学者中肯地指出:“从学术角度看,与藏书密不可分的更有目录学、文献分类学、版本学、考据学、校勘学、辑佚学、辨伪学等,有人统称之‘治学之学’”[25]。古代士大夫阶层极其重视目录学或校雠学,认为这种学问是“读书治学入门之学”“学中第一紧要事”“读书引导之资”等。他们在长期的治学过程中传承与创新目录学或校雠学,从而形成了一种指导知识精英“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理论体系。如果说图书馆学理论的组织维度主要对应“治书之学”,那么图书馆学理论的学者维度主要涉及“治学之术”。专家学者读书治学的过程,离不开知识资源保障与科学方法护航。他们作为知识精英,大多掌握了一定的治学方法。不管他主观承认与否,其信息技能、研究方法、治学技巧都应当属于图书馆学知识的范畴。图书馆学理论的学者维度亟待得到进一步重视,既要不断完善人们通行的治学方法,又要促使学者掌握严谨治学的有效途径。

5.4 图书馆学理论的大众维度

传统书斋式的学者型图书馆学难以适应近现代社会的发展要求,因而需要拓展为面向社会公众的“大众图书馆学”。图书馆学理论的大众维度,是指其应当成为社会公众必须掌握的基础知识与基本技能。早在民国时期,专家学者就充分认可了图书馆的社会作用,即认为“民众教育必赖图书馆宣传而普及,更必赖图书馆辅助而完成”[26]“民众图书馆真可谓民众教育事业的中流砥柱”[27]“民众图书馆教育,确为我国目前要唤起民众、训练民众唯一的良剂”[28]。人们从社会角度审视图书馆事业,有利于形成“大众化”的图书馆学观念。当时除了图书馆学的专业教育或社会教育之外,还出现了面向普通民众传授图书馆学知识的呼声。1922年,中华教育改进社第一次年会提议“中国师范学校及高等师范应增设图书馆管理科系”[29];1936年,中国教育学术团体联合年会提出“国立图书馆专科学校在未成立前先于各师范学校添设图书馆学系,并指定目录学及参考书使用法为大学一年级必修课程”[30];1929年,中华图书馆协会第一次年会通过了关于“中学或师范学校课程中加图书馆学识每周一二小时案”的提案[31];1936年,沈祖荣在《中华图书馆协会第三次年会图书馆教育委员会报告》中指出“民国二十四年湖北省政府教育厅所办之中小学教员讲习会及民国二十五年之全省民众教育馆讲习会”设置了图书馆课程[32];1944年,中华图书馆协会第六次年会再次建议教育部在师范学院添设图书馆学课程[33]。改革开放之后,教育部要求高等院校开设文献检索课,各类图书馆也举办读者培训等服务活动,这实际上也是图书馆学知识的大众化取向的表现。程焕文批评通行的“图书馆中介说”并提出新颖的“用户中心说”,认为前者“终究难逃以图书馆为中心的‘学者图书馆学’或者‘馆员图书馆学’的窠臼”,后者则“构建一种新的图书馆学体系——‘大众图书馆学’或者‘用户图书馆学’”[21]。图书馆学知识体系大众化之后,既促进了社会公众的信息素养,又提供了学科发展的强劲动力。

6 结语

正如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一样,中国图书馆学历经了漫长的演变过程并取得了不容忽视的巨大成绩。现代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促使着从传统图书馆演变而来的数字图书馆初现端倪,也推动着从传统校雠学说变迁而来的图书馆学面临重大变革。当前图书馆学理论体系重构日益迫切,应当从社会维度、组织维度、学者维度与大众维度等视角去不断完善。在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过程之中,我们必须正确区分与科学对待:图书馆工作“职业化”与图书馆学理论“去职业化”,图书馆工作“零碎化”与图书馆学理论“去碎片化”,图书馆工作“技术化”与图书馆学理论“去虚无化”。倘若能够真正跳出“图书馆”的圈子来探讨图书馆学的学科发展之路,那么假以时日,一门科学化、体系化、实质化的现代图书馆学就必然强劲地屹立于现代学科之林。

(来稿时间:201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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