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崖祖庙:传统、时代与新造圣地

2018-01-28 23:29
铜仁学院学报 2018年10期
关键词:神迹祖庙二郎神

赖 全



高崖祖庙:传统、时代与新造圣地

赖 全

(铜仁学院 国学院,贵州 铜仁 554300 )

明清时期,高崖祖庙成为遵义地区一大新造的宗教圣地。该庙圣地新造始于播州改土归流,成于战后休养生息,固于补修庙貌、清整庙产。改土归流、设府置县后,每经历一次战乱,高崖祖庙就会重复一次圣地新造流程。正是在屡次循环、逐次叠加、持续强化的作用下,高崖祖庙在终清之世三百多年间长期作为川主神的朝拜圣地而存在。

播州地区; 川主信仰; 明清鼎革; 宗教圣地; 高崖祖庙

播州地区旧属四川省,地处川黔交界之隅,后被改设为遵义府和平越府。该地区黔蜀文化交融,居民普遍信仰川主神,建了许多供奉川主的庙观,其中高崖祖庙声名最盛。明末以后,高崖祖庙蔚然成为播州地区新造的一处宗教圣地。高崖祖庙从无关轻重的庙观发展为远近闻名的川主圣地,离不开诸多元素的综合作用。剖解这些元素发挥作用的内在机制,有助于理解新造圣地的宗教社会学意义。

一、播州地区川主信仰之传统

滇蜀黔地区有信仰土主的传统。《道光遵义府志》对此有较为详实的考辨:

愚考:祀土主特四川之俗。遵义本蜀地,故同。而土主亦随地异祀。巫山县祀知县李镇修,雅安县祀汉邛谷王任贵,天全州祀李真人,濛阳县祀韦皋,铜梁县祀赵延,通江县祀洋州刺史李继贤,仪陇县祀晋张英,彭县铁峰祀姚苌,其庙皆名土主庙。[1]474

云南巍山县的土主庙则祀南诏王[2]164。由上可知,土主信仰实质上是一种地方神灵信仰传统,与城隍信仰、黑神信仰有相似之处,都是把建立功勋的古人尊奉为地方保护神。“贵州黑神庙通祀南霁云,四川简州黑神庙祀宋州牧李大全,广西省城黑神庙祀平章也儿吉尼。”[1]474土主信仰、城隍信仰、黑神信仰成为播州地区地方保护神的三大神灵体系。川主信仰源于土主信仰传统,本是四川都江堰周边地区的地方保护神,后因地方官的推崇和皇家的屡次封赠,逐渐增强影响力,成为合民祀、官祀、道祀于一体的神灵,并被纳入道教神灵体系。

思播地区川主信仰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合民祀、官祀、道祀于一体。遵义府县居民于每年“六月二十四日,各筹钱祀川主,宰牲歌舞,或数日始罢。”[3]415另外,民众还会在灾病之时向川主祈愿,形成一整套祈愿还愿的川主祭祀仪式。具体如下:

歌舞祀三圣曰阳戏。三圣,川主、土主、药王也。近或增文昌,曰四圣。每灾病,力能祷者,则书愿帖祝于神,许酬阳戏。既许,后验否,必酬之。或数月,或数年,预洁羊豕酒,择吉招巫优,即于家歌舞娱神,献生献熟,必诚必谨。[3]416

民众祭祀川主的最大特色在于歌舞,在于以阳戏娱神。阳戏须由专职人员来表演,即巫优。所谓巫优,是指一身兼具戏剧演职人员和祭礼教职人员两重身份的傩坛师、端公。民祀川主与官祀、道祀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民祀具有浓重的娱神色彩。

道祀川主与民祀不同,一方面要严格执行请神仪式,另一方面把道教的信仰理念贯穿祭祀过程之中。诸如道教科仪经书《川主正朝全集》有如下记述:

香焚宝鼎,烟彻九霄,氤氲一派绕琼瑶,微诚藉此昭。……伏以道原无象,应念而通;神固有灵,因诚而契。……伏以坎原生水,天一扬津。分禹河之九派,激浊澄清;挹周甸之千江,穿崖透石。功全七善,光映三台。今将一滴洒坛场,任是六尘皆涓洁。荡秽灵章,众当持诵:太乙之精,东井之华;流灌一体,荡秽除邪;净如明珠,洁如莲花;化金光身,步云锦霞;登七宝殿,处仙人家。急急如律令!①

由上文可知,道祀川主时需建道坛,念诵道教咒语“急急如律令”。“道原无象”、“登七宝殿”、“处仙人家”等请神颂词则把道教“大道无形”和“长生成仙”之思想呈现得淋漓尽致。

另外,历史上川主屡次被皇帝加封,列入祀典,成为官祀的对象。宋代封“广济王”,元代封“圣德广裕英惠王”,雍正帝“诏令并给封号,乃封冰为敷泽兴济通佑王,李二郎为承绩广惠显英王,并令地方官春秋致祭”[4]80。官祀川主的祭祀日期与民祀日期不同,于春秋两季集中献祭时进行。

一直以来,到底何神才是川主真身难有定论。“从各种记载看,川主其人有西晋邓遐,隋朝赵昱,氐羌人于水,再就是蜀郡太守李冰。”[5]川主为谁争议颇大,缘于李冰与灌口二郎神谁主谁从之争以及灌口二郎神姓赵姓杨姓李之争。川主信仰的祖庙为今都江堰市二王庙。该庙本名二郎庙,后改二王庙,庙中祀李冰及二郎神,但李冰居偏殿,二郎神居正殿,致有“子掩其父”的现象。二郎神本就是深受蜀川民众崇信的民间神灵,有赵昱二郎神说、杨戬二郎神说等,莫衷一是。而官府则对李冰修建水利工程的功绩大加赞赏,奉为明神,纳入官祀。官府对民间的二郎神信仰深怀疑虑,恐民众借祀神而结党叛乱,欲以李冰替代二郎神。因二郎神的群众基础太过深厚,李冰的替代作用难以有效发挥,便形成了一种折中之策,即把李冰视为川主,把二郎神视为李冰之子,与李冰并列祀典。但是,民众对二郎神的认同仍高于李冰,故而出现“子掩其父”的特殊现象。又因二郎神之真身有多种源流,故而最终的川主形象融合了李冰、赵昱、杨戬各自的特征。因此,《川主正朝全集》中始有“蜀中福主,川内镇神,除民害则斩蛟于嘉州,兴民利则凿堆于灌口”②之表述。

川主信仰遍布巴蜀,“遵义向隶于蜀,故郡人虔祀,各乡里多有之”[4]80。播州地区的川主信仰受之四川,故而也延续了川主信仰的复杂性,即川主神不定为李冰。“川黔二省俗建川主庙,到处皆是,桐邑曰万天宫,川主庙不皆祀李太守。”[4]91所谓李太守指的即李冰。“川主庙不皆祀李太守”,甚至同一座川主庙在不同时期所祀也有差异。诸如高崖祖庙,在明代被认定主祀神灵为李冰。《陈盟撰修庙记》有详细记载:

是其生为名臣,为卓宦,而声华炳烺于当代也。则宜其没为上真,为明神,庙貌祠之,血食奉之,而精爽昭于累世也,则尤宜。昔在汉初,有李公为吾蜀益州守,冰其讳也,德政并懋。当时水神作祟,川波泛壅,大贻民害。公奋然殪之于江,俾厥安流。其事甚奇,功甚著,灌溉之利,迄今千数百年,蜀民犹食其泽,而公之英灵亦远兴。厥功不磨,迄今千数百年。蜀民所以崇奉尸祝之者,阅唐宋至我皇明,犹凛凛如一日,是以三川形胜之地,往往建宇以像公。[3]174

但是在《苏霖泓重修庙记》中则言:

考《蜀志》,高岩山川主之神,为隋嘉州太守,多惠政,能入江斩蛟,以除水患。唐封神勇大将军,又封赤城王,立庙灌口。宋张咏治蜀,因乱祷祠,乃得神助,事平以闻,封川主清源妙道真君。神之福利斯民,彰彰如是。[3]175

苏霖泓又把高崖祖庙所祀之川主神认定为赵昱。另外,该庙还塑有白犬和三尖刀。手持三尖刀,哮天神犬相伴左右,这是二郎神杨戬的经典形象。由此可知,高崖祖庙川主信仰兼容并收了杨戬信仰的相关元素。

合李冰、赵昱、杨戬为川主,合川主、土主、药王为三圣,这是播州地区川主信仰传统的总体格局,呈现出鲜明的文化综合特性:综合了官方祭祀传统与民间信仰传统,综合了成都平原信仰传统和武陵山地区信仰传统,综合了蜀地文化元素和黔地文化元素。

二、高崖祖庙宗教圣地之形成

在播州地区所有川主庙中,高崖祖庙具有其他川主庙所不具备的崇高地位。《道光遵义府志》中有言“遵义五属,川主庙无三里茂有,惟高岩山独古,历代以来多著灵应”[3]174,高崖祖庙可谓是播州地区的川主圣地。

据《道光遵义府志》记载,高崖祖庙最早建于唐代贞观八年(634),乾符年间曾有修补。之后长期不见于文献记载;直至明代万历四十六年(1618),遵义知县刘人表重建;崇祯四年(1631),四川按察使卢安世再次增修,“乃相与捐俸而改创之,堂寝庑室皆倍于旧,且买田若干亩,供四时焚献之需,用以顺民志而答神庥也”[3]174;清代康熙三十二年(1693),总兵王国忠重建;康熙五十一年(1712),总兵魏相、知府王元弼又一次修建;乾隆三年(1738),知府苏霖泓复整祀田,“因捐俸为之首倡,乐输者众,便乃拓其阶墀,使之爽塏”[3]176;至清末尚有数次整修。

那么,高崖祖庙的圣地之名形成于何时呢?《陈盟撰修庙记》中曾指出,高岩山上“有公祠在焉,凡夜郎之民,岁时蒸尝者,趾相错于途。则以公之灵爽,较他处犹著,而荫庇斯土者,非伊朝夕之故也”[3]174。《陈盟撰修庙记》是陈盟应卢安世所请而记重修高崖祖庙事,时在明代崇祯四年。可见,最迟在明末时高崖祖庙的圣地之名已然为播州信众所认可。据文献记载,高崖祖庙在唐代已经初次修建,但是有可存疑之处。“自后修葺无考”一语道出高崖祖庙的再次复兴或者说真正兴盛时间是在万历年间。这从历代地方志的相关记载可得到佐证。播州地区在万历二十八年之前为播州宣慰司;平播战争之后,分为遵义府和平越府,分隶四川和贵州;雍正年间,遵义府由四川划归贵州。因此,从《嘉靖四川总志》《康熙四川总志》《乾隆贵州通志》的相关记载可梳理出高崖祖庙在明末清初之际的发展情况。《嘉靖四川总志》中“播州宣慰司”条目下,载录祠庙时收入了“崇德庙”“普泽庙”“玄妙观”“集贞观”等道观,并无“高崖祖庙”之名。《康熙四川总志》中则有“高岩庙,在治东十里”③的记载。《乾隆贵州通志》中也有“高岩庙,即川主庙,在府城东二十里”[6]168的记载。由此可见,嘉靖之前,高崖祖庙尚未成为朝圣川主之地,没有进入官绅的视野。推而论之,高崖祖庙当在播州改土归流之际逐步成为深受地方信众认可的朝拜圣地。

高崖祖庙圣地之名的巩固受益于川主屡次显现的神迹。第一次显现神迹是在奢崇明叛乱之时。《道光遵义府志》有如下加载:

自么麽弄兵,遵城千里烽燧纵横,一时琳宫梵刹,鲜不罹于燹,而斯祠独存。其殆公之明威有以慑蛇豕之凶焰,而悸其瞻乎?[3]174

所谓“么麽弄兵”,是说宵小之辈称兵叛乱,代指奢崇明反明。奢崇明曾占据遵义府,与明军在该地展开拉锯战,致使遵义府遍遭兵灾,祠庙宫观大多毁于战乱。而高崖祖庙却唯独得以保存。当地归功于川主显灵。

几年之后,高崖祖庙川主神再次显示神迹:

崇祯壬午癸未间,献贼欲屠遵义,神显灵退贼,郡以获全,事载王国忠记甚详。……闻耆老言,张献忠遣李鹞子来屠遵义,道经高岩侧,见阴云蔽空,蜀守持三尖刀指贼曰:“若伤吾一百姓,尔身俱断。”贼胆落,遂反走。[3]174

崇祯末年,张献忠横兵西南,四川全省惟剩遵义未被其占据,故而派重将李鹞子统兵进逼。但是,李鹞子在高岩山附近遭遇川主神显灵,吓得惊惧而逃。这一传奇故事对高崖祖庙后来的发展至关重要,成为该庙川主神极具神力的最有力证据。之后的屡次整修高崖祖庙都重复提到吓退李鹞子一事。诸如苏霖泓在乾隆年间作了如下叙述:

又闻诸父老,明末流贼屠戮两川,几无噍类,赖川主之神于桐梓县娄山关特显灵异,以遏其锋。故贼不敢入,遵郡独全,至今士民祀之甚谨。[3]175

其余如“曾驱献贼将李鹞子,以保全郡民,纪载前志”[4]84,“张献忠遣贼将李鹞子屠遵义,至娄山见公空中,刀甲挥叱之,遂惊返”[4]139等语词屡见于文献。

崇祯而后,至康熙年间,高崖祖庙又显现神迹:

吴三桂伪国公马宝登高岩庙,欲拜像。嫌像前塑白犬,叱撤去,是夜梦为犬啮,其足醒痛不已。[4]139

在封建社会,马宝作为朝廷之叛将,又对高崖祖庙中的神犬不敬,成为川主神必须显灵予以惩戒的对象。派神犬于梦中撕咬马宝之足。这一神迹传奇对高崖祖庙巩固宗教地位同样具有重要作用,因此亦流传甚广,为当地所津津乐道。

每当思播地区发生战乱时,高崖祖庙的川主神便要显示神力,为一方百姓消弭兵灾。奢崇明之乱时如此,明末战乱时如此,三藩之乱时如此,号军起义时亦如此:

咸丰八年八月,杨逆隆喜据雷台山,十二月遁去。是夜寺僧闻殿前呵斥声,以为贼扰之也,畏惧不敢出,久之寂然。天明瞻神像,汗泚泚然。乃知神力之助也。后屡逐群贼,或神像著汗,或三尖刀着泥,皆有征验。……贼有取高岩山崇应帝所服黄袍,衣以临城者。我军出杀一卒,生捉二贼,其一即是也。[4]83

清代同治年间,号军起义在贵州浩浩荡荡,遵义是号军重要的活动区域。与之相对应,高崖祖庙川主神也屡次显现神迹,成为遵义城民众期寄免于战火的心灵依靠。

播州地区民众对高崖祖庙的认同一方面源于川主神消弭兵灾之神迹,另一方面缘于其祷雨抗旱之灵验:

时至初夏,久旱无雨,亢旱为厉,农事未举,忧心如炽。谋及士庶,佥云:“祷高岩山可得雨,必竭诚乃应。”于是斋心涤志,率僚属步祷于山,焚牒以告,为斯民陈疾苦甚切。是夕,阴云密布,雷始发声,大雨如注,竟夜乃止。次日,河水横流,四野沾足,农耕于田,工歌于市,米价遂平,民心俱悦。[3]175

自古官员能安民生者能得民心,能得民心者贤名流芳。神灵亦同此理。高崖祖庙川主神消弭兵灾显神迹,降雨抗旱著灵验,使一方百姓能安居乐业,享川主朝拜圣地之盛名。郑珍为高崖祖庙作过一首诗,其中“虎头旧却张屠伯,犬力犹歼马剥皮,不盗玉衣终汝戮,即从首缚令人知”[4]84数句高度总结了高崖祖庙圣地之名的形成过程。可以确定,高崖祖庙是播州地区改土归流之后新造的朝拜圣地,由数个广为流传的神迹显灵之传奇故事所支撑。

三、高崖祖庙圣地形成之原因

高崖祖庙能成为改土归流后新造的圣地,离不开两大因素的作用:一为深厚的川主信仰传统,一为变幻莫测之时代形势。杨氏土司执掌播州宣慰司时,有大报天正一宫、忠烈庙、忠显庙等可供祈愿祷告。平播之战后,播州宣慰司被裁撤,改设流官,杨氏土司所建的祖宗家庙“大报天正一宫”“忠烈庙”“忠显庙”不适宜继续作为地方官代民请命于神之所。由此,形成一个新造圣地的契机。高崖祖庙在这一历史契机中突显出来。

面对需要新造圣地的历史契机,高崖祖庙何以能压过其他宫观而突显出来呢?相较而言,高崖祖庙具有两个优势。首先,高崖祖庙为川主神行祠,契合了播州地区深厚的川主信仰传统。播州士庶把川主、土主、药王合称三圣,有时也把文昌帝君与之并列,称为四圣,每年定时祭拜,且每当遇到灾厄时必虔诚供奉。把高崖祖庙推为圣地能较为容易地得到播州士庶的认同。其次,高崖祖庙地处偏远,地形险峻,向来没有得到杨氏土司的重视,没有历史的羁绊,容易得到官绅的大力支持。穆家川庙中供奉的也是川主,但是因为处于杨氏土司曾久居的穆家川,与杨氏土司关联甚深。故而,穆家川庙不若高崖祖庙一般易成新造圣地。高崖祖庙一方面肩负信仰之厚重,另一方面又无需背负历史之谨重,是极佳的新造圣地备选项。

高崖祖庙得传统之重与传统之轻两大优势,成为新造圣地的最佳备选,而其最终成为新造圣地则离不开时代的锻造。每遇战乱时局,高崖祖庙都能在兵火淬炼下获得神圣的叠加。例如,明代天启年间,奢崇明起兵反明,占据遵义。战后,高崖祖庙得到补修:

于时监督宪副环水卢公、蜀镇朝石候公、遵镇春宇刘公、协镇信吾陈公,剿蔺抚黔,首复遵城。扫天狼而集鸿雁,歌狸首而革鸮音。废坠俱举,百度维新。幸公祠之获存,而倾圯未葺。于遵民妥佑之意既弗惬,且规制湫隘,于国家崇报之典又弗光。乃相与捐俸而改创之。[3]174

明代崇祯年间,张献忠所部与占据播州地区的王祥征战不休,直至康熙初年方才兵火稍息。但不久之后,吴三桂起兵反清,播州地区又成为战火频仍之地。常年的战乱使得播州地区百姓急需信仰上的依靠,进而催生出丰富的神迹传奇。官绅在这些丰富的神迹传奇中拣选出有利于维护政治统治的案例,大加宣扬。“吓退李鹞子”“梦警马宝”都是在战乱初定的时代背景下流传开的,是官绅借神力安抚民心的手段。其中,“川主神吓退李鹞子”的故事隐藏着官绅最深处的政治考量。张献忠派李鹞子进兵遵义,被南明将领王祥逼退,使得遵义百姓在明清更替之际得到相对稳定的生活。进入清代之后,派驻遵义的官员面对这样一个历史事实:李鹞子没有攻陷遵义使得该地百姓获得暂时的休养生息,逼退李鹞子之人为遵义百姓恩人。限于政治立场,清代官员既不能认可张献忠农民军的合法性,也不能认同南明的合法性,不能认同王祥保据遵义的客观的历史功绩。把王祥的历史功绩转嫁为川主神的恩泽,官绅便能在面对历史事实的时候避免承认王祥功绩的尴尬。

官绅借神力安抚民心需要通过具体的措施才能实现,也需要一个神圣的空间来承载,新造圣地是最有效的策略,建造寺观是最具体的措施。高崖祖庙因应着时代的需要逐步成为播州地区朝拜川主神的圣地。高崖祖庙在成为川主圣地的过程中,外在推动力是关键,既需要官绅的支持,也需要信众的认可。但是,圣地之名要长久保有,高崖祖庙的内生维持力也是必不可少的。无恒产则庙难恒兴。香火收入无法构成稳定的道观经济,庙田是高崖祖庙维持宗教圣地之地位的经济基础,因此,卢安世“买田若干亩,供四时焚献之需”,而苏霖泓也大力清整高崖祖庙的田产。

予见栋宇倾颓,树木零落,询之士庶,供出庙祝李常青跋扈此山,占据祀田竟为己业,砍伐树木卖以网利,并不焚献,因至废弛。乃饬县尉公同地邻于常青名下察出祀田三处,粮银界至,踏分楚楚,更签司祝敬谨焚修。以其事申诸方伯,勒石以垂不朽。[3]175

高崖祖庙圣地新造始于播州改土归流,成于战后休养生息,固于补修庙貌、清整庙产。由此可知,高崖祖庙经历了如下的圣地新造流程:剧烈的战乱造成普遍的心灵创伤,抚慰心灵创伤需要依靠宗教信仰的力量,宗教信仰的力量通过种种神迹呈现,要借神力安抚民心就必然会选择宣扬这些神迹传奇,寺观是神迹传奇最好的承载体,于是,官绅热衷于建寺观、买祀田。播州地区改土归流、设府置县后,每经历一次战乱,高崖祖庙就会重复一次圣地新造流程。正是在屡次循环、逐次叠加、持续强化的作用下,高崖祖庙在终清之世三百多年间长期保有川主神朝拜圣地之美誉。

四、小结

播州地区的民众普遍虔心信奉川主神,道教与官府对深受民众信奉的川主神采取了兼容并包的态度,分别纳入各自的神灵祭祀体系。由此,高崖祖庙的川主信仰融含民祀、官祀、道祀于一体。另外,高崖祖庙的川主信仰延续了四川的特色:合赵昱、李冰、杨戬为川主,合川主、土主、药王为三圣。高崖祖庙圣地之名的巩固与三个神迹传奇故事息息相关:明代崇祯年间,高崖祖庙的川主神持三尖两刃刀吓退张献忠的大西军;清代康熙年间,高崖祖庙的川主神派座下白犬于梦中撕咬吴三桂反清部将马宝;清代咸丰年间,高崖祖庙的川主神于夜间显神力,逼退杨隆喜等人率领的号军。总而言之,高崖祖庙所以能成为明清以来的新造圣地,一方面源于历史传统,即播州地区有深厚的川主信仰传统;另一方面缘于时代契机,即明末以来播州地区屡遭战乱,人心思安,需要信仰上的依靠。

注释:

①《川主正朝全集》,《藏外道书》,第15册,第292-293页。

②《川主正朝全集》,《藏外道书》,第15册,第293页。

③《康熙四川总志(近卫本)》,卷九,第29页。

[1] 平翰,莫友芝,郑珍.道光遵义府志:二[C]//中国地方志集成·贵州府县志辑:第33册.成都:巴蜀书社,2006.

[2] 王丽珠.南诏发祥地上的土主庙[J].贵州民族研究,1985(2):164.

[3] 平翰,莫友芝,郑珍.道光遵义府志:一[C]//中国地方志集成·贵州府县志辑:第32册.成都:巴蜀书社,2006.

[4] 周恭寿,杨恩元.民国续遵义府志:一[C]//中国地方志集成.贵州府县志辑:第34册.成都:巴蜀书社,2006.

[5] 陈春勤.读吴大勋《川主庙记》[J].阿坝师专学报(综合版),1998(1):72.

[6] 鄂尔泰,靖道谟.乾隆贵州通志:一[C]//中国地方志集成·贵州府县志辑:第4册.成都:巴蜀书社,2006.

Gaoya Ancestor Temple:Tradition, Time and New Holy Land

LAI Quan

( School of Chinese Classics, Tongren University, Tongren 554300, Guizhou, China)

Gaoya Ancestor Temple became a new made religious holy land in Zunyi area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creation process of this temple began when hereditary native official were replaced by non- hereditary officials in Bozhou area, developed as a result of peaceful life after a series fights, and completed when the temple was repaired and its property was counted. After the replacement of hereditary native official by non- hereditary officials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local governments, every fight was followed by a repetition of the holy land recreation. This multiply cycles, overlaps and enforcements made Gaoya Temple play as a holy land for the worship of Sichuan God in the 300 years till the end of Qing Dynasty.

Bozhou area, worship of Sichuan God, replacement of Ming Dynasty by Qing Dynasty, religious holy land, Gaoya Ancestor Temple

2018-02-05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贵州道教历史研究”(15XZJ013)。

赖 全(1985-),男,江西赣州人,博士,副教授,铜仁学院武陵民族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梵净教育研究院研究员,贵州省社会科学院黔学研究院研究员,铜仁学院重点支持学科“宗教学”学科带头人,研究方向:中国宗教。

K291

A

1673-9639 (2018) 10-0109-06

(责任编辑 黎 帅)(责任校对 肖 峰)(英文编辑 谢国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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