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网络家族小说的叙事策略

2018-02-09 01:23王萌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家族小说

王萌

华文女性家族小说最早起源于女性弹词创作。自17世纪中叶以来,女性开始涉足弹词创作,出现了佚名母女的《玉钏缘》、陶贞怀的《天雨花》、陈端生的《再生缘》、李桂玉的《榴花梦》、邱心如的《笔生花》等一些以女性成长与家族变迁为主要内容的叙事作品,对现代女性家族小说创作影响深远。至晚清女词人顾太清的《红楼梦影》问世,华文女性家族小说的创作正式开启。该书为《红楼梦》续书,以贾府重振为主线,用温柔敦厚的笔触,细腻描绘了豪门巨族女性日常生活的图景。这表明女性家族小说创作在发轫之始,日常生活叙事即进入女性作家的视野。

此后,女性小说创作虽有发展,但家族小说却几乎难觅踪迹。直到20世纪20年代中期以后,在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女性家族小说才少量出现,如丁玲的《母亲》、萧红的《呼兰河传》、张爱玲的《金锁记》《倾城之恋》、苏雪林的《棘心》、杨刚的《挑战》、苏青的《结婚十年》、辜颜碧霞的《流》、凌淑华的《有福气的人》、梅娘的《蟹》等。这些作品大多偏爱书写日常生活琐屑之事,反复咀嚼着看似淡淡、实则浸入骨髓的悲凉和愁绪,与同时期不少男性笔下对家族衰亡史的粗笔勾勒和激烈矛盾冲突的细致描绘,迥然不同。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不同的社会制度与文艺环境,女性创作在中国和海外发生了分流与变异,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创作格局,女性家族小说自然也不例外。就中国大陆文坛而言,女性家族小说创作极为罕见,新旧社会对比是其主流内容,张爱玲的《小艾》是其典型之作。而此时期海外女性家族小说创作也相对较少,以延续新文学的传统为主,代表作品有於梨华的《梦回青河》、谢霜天的《梅村心曲》、萧丽红的《桂花巷》等。

20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随着中国大陆、中国台湾以及国际政治文化环境的改变,中国大陆与海外的女性小说创作从分流逐渐走向整合,华文女性家族小说创作也随之走向繁荣,优秀作品层出不穷,如中国大陆王安忆的《长恨歌》《纪实和虚构》《天香》《伤心太平洋》、铁凝的《玫瑰门》《笨花》、蒋韵的《栎树的囚徒》、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张抗抗的《赤彤丹朱》、张洁的《无字》、叶广芩《采桑子》《状元媒》、赵玫的《我们家族的女人》、方方的《祖父在父亲心中》、徐小斌的《羽蛇》、项小米的《英雄无语》、徐坤的《女娲》、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池莉的《你是一条河》、乔叶的《最慢的是活着》、中国台湾陈烨的《泥河》、钟文音的《在河左岸》《伤歌行》、蔡素芬的《盐田儿女》《烛光盛宴》、陈玉慧的《海神家族》、萧丽红的《千江有水千江月》、廖辉英的《油麻菜籽》、李昂的《迷园》《鸳鸯春膳》、陈雪的《桥上的孩子》、苏伟贞的《沉默之岛》、旅美施叔青的《寂寞云园》《风前尘埃》《三世人》、严歌苓的《陆犯焉识》、张爱玲的《小团圆》、旅英虹影的《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旅居加拿大张翎的《金山》、马来西亚黎紫书的《告别的年代》,等等。这些作品都关注女性的历史境遇和现实处境,思索女性命运和两性关系,重新梳理和审视母系谱系,并“揭示着那些潜抑在统治秩序深处的、被排斥在已有历史阐释之外的历史无意识,揭示着重大事件的线性系列下的无历史,发露着民族自我记忆的空白、边缘、缝隙、潜台词和自我欺骗”[1],试图形成与男权话语不同的另一种观照和解读历史的角度。此外,它们更偏爱书写女性的生命体验和日常生活,与华文男性家族小说中处于主流地位的“家国同构”“民族寓言”式的宏大叙事有很大差异。当然,在华文女性家族小说中,许多小叙事也不乏宏大性的追求。

在纸媒女性家族小说方兴未艾之际,随着新世纪网络文学的迅猛发展,网络女性家族小说创作也风起云涌,绝大多数以古代为背景,其中不乏文笔与情节俱佳的作品,如我想吃肉的《诗酒趁年华》《女户》《奸臣之女》、吱吱的《九重紫》《金陵春》《庶女攻略》、石头与水的《千金记》《美人记》、面北眉南的《嫡谋》、希行的《君九龄》《娇娘医经》《诛砂》、弱颜的《重生小地主》《锦屏记》、府天的《富贵荣华》、关心则乱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廋》、闲听落花的《花开春暖》、怀愫的《春深日暖》《庶得容易》、云霓的《掌家娘子》《覆手繁华》、繁朵的《贵女长嬴》、沉香灰烬的《良陈美锦》、六月浩雪的《重生之温婉》、leidwen的《堂前燕归来》、姚颖怡的《最春风》、八月薇妮的《与花共眠》、意千重的《国色芳华》《世婚》、姚霁珊的《庶庶得正》、明月珰的《四季锦》、御井烹香的《庶女生存手册》、禾晏山的《兰香缘》、暮兰舟的《十八钗》、Loeva的《平凡的清穿日子》、潇湘碧影的《不计其庶》、白糖酥的《农家记事》、糖拌饭的《长姐》、清歌一片的《云鬓凤钗》,等等。

作为华文女性家族小说的一个组成部分,女性网络家族小说承继和借鉴了女性弹词的传奇性与明清世情小说的日常生活叙事,并融入现代女性意识,同时舍弃了新文化运动以来女性家族小说的时代性、现实性和批判性,由此形成自己独特的叙事策略,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故事模式:女性成长史与家族兴盛史的并行;二是伦理关系:传统等级观念与现代女性意识的杂糅;三是叙事倾向:传奇性主导下的女性日常生活叙事。

一、故事模式:女性成长史与家族兴盛史的并行

在20世纪以来的华文纸媒家族小说中,男性笔下的焦点是家族颓败史,而大多数女性的作品则与此不同,它们更“关注的是家族中的女人,她们各自的命运,她们承受的苦难或悲剧,她们独特的性格及心理”。[2]不过,这两种创作情形所具有的相同之处也毋庸置疑,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悲剧性的基调都是一直占据着绝对优势地位。

对于这两种创作情形,女性网络家族小说各有取舍:关注家族中的女性和她们的命运,但是在叙述中淡化苦难和悲剧,重点在于女主人公如何兴家和获得幸福;关注家族史,不是书写家族怎样走向衰败没落的悲惨境地,而是描绘女主人公的父族、母族或夫族如何在女主人公的帮助下,踏上繁荣兴盛之路。其故事模式可谓是女性成长史和家族兴盛史的并行,二者相辅相成。

按照女主人公的身世来历,在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中,主要可以分为借体重生和本体重生这两种类型的女主人公。前者如《诗酒趁年华》中的颜神佑、《美人记》中的何子衿、《花开春暖》中的李小暖、《重生小地主》中的连蔓儿、《堂前燕归来》中的李萍、《掌家娘子》中的姚婉宁、《农家记事》中的花椒等,她们多具备周围人们所无法具备的知识和技能;后者如《九重紫》中的窦昭、《与花共眠》中的应怀真、《覆手繁华》中的顾琅华、《长姐》中的李月姐、《云鬓凤钗》中的阮明瑜等,她们一般都拥有个体、家族乃至国家重大事件的“预知”能力。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们都是在成长过程中,凭借自己的特殊优势,轻而易举地让自己和家族的地位都获得显著提升。

颜神佑是现代女性魂穿至古代妇女姜氏所怀胎儿身上,父族颜家是手握兵权的朝廷新贵,母族姜家则是名声显赫的世家大族。此时在皇权和世家的不断争斗中,皇权衰微,国家内乱不止。颜神佑不甘心只是做一个普通闺中女子,遂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政治、军事、农业等现代的先进理念和知识,辅佐父亲颜肃之于乱世中崛起,在造福民众的基础上,平定内乱和抗击外族入侵,她自己还多次亲率大军出征。颜肃之登上皇位后,颜氏一族走向了权力的最高峰。颜神佑本人也随之获得前无古人的皇室地位,她没有按照惯例被封为公主,而是被封为王,以女性身份参与朝政。连蔓儿也是现代女性魂穿到古代,是一对淳朴善良农家夫妇的孩子。她不忍心父母过着劳苦和窘困的生活,于是便鼓动父母甩掉不劳而获、自私自利的极品亲戚,分家自立,发家致富。她还说服父母,使哥哥和弟弟可以上学读书。二人不负众望,先后考取功名,连家于是得以改换门庭。故事结尾处,她为自己也谋得一个好姻缘,嫁给了相貌英俊、才智出众的封疆大吏。

与颜神佑、连蔓儿不同,李萍前世是古代小官之家的庶出女儿,死后依然重生在古代,为一个乡村秀才之家的女孩。前世她婚姻不幸,先后四嫁,终因宅斗病亡。今世她利用前世所学,不仅让李家日子越过越红火,而且还帮助丈夫曾凡及其两个弟弟科举入仕,使曾凡从落魄农家子一步步登上首辅之位。另外,她还和丈夫一起送子女出国留学,寻求科技强国之路。故事里反复渲染李萍的才干和大义,更是以曾凡的前世之梦彰显李萍的卓越不凡:前世曾凡听从母命娶了舅家表妹,结果家人俱成自己的拖累和负担,他过得非常不幸和孤独,这也影响到他对一些国家大事的看法和处置,等到他去世时家族日趋衰败,国家满目疮痍,西方列强先后入侵。而今生因为李萍的相伴,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曾凡的家庭生活是如此幸福美满,国家也有望走上富强之路。叙述者通过李萍成长史的描写,并以李曾两家的发达史为衬托,讲述了一个女性如何影响男性、家族以及国家走向的故事。故事发生的背景是架空历史,不过其中可以看到一些清朝中晚期的影子,曾凡也明显在影射曾国藩。

而窦昭则是前世不幸,今世重生到自己年幼之时。窦昭出身官宦之家,幼时母亲因父亲纳妾而自杀身亡,自己从此与父亲终生不睦,后嫁给一个懦弱无能、风流花心的丈夫,子女也与自己不亲近,她才到中年便郁郁而终。重生之后,窦昭依然没有能力改变母亲前世的结局,却改变了自己和丈夫宋墨的一生。前世二人并无交集,宋墨因父亲造成的家庭人伦惨剧,而变得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成为高权重而声名狼藉的谋逆之臣。今世窦昭用温情和关爱,使宋墨未再走入歧途,成为痴情专一的模范丈夫和忠心耿耿的朝廷重臣。

另外,在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中,还有极少数非重生、只有今生一世经历的女主人公,如《富贵荣华》中的章晗、《贵女长嬴》中的卫长赢、《春深日暖》中的王蓉姐、《女户》中的玉姐等。她们与重生类的女性相比,缺乏所谓的特殊优势,因此她们成长和奋斗的历程偶尔会略有那么一点点的艰难,但结果却是相似的,最终也是自己幸福如意,家族兴旺发达。

显然,不管女主人公是怎样的出身和来历,在女性成长史与家族兴盛史并行的故事模式中,女性为家族的繁盛起到了重要乃至关键性的作用。她们不只是干预家族事务,往往还间接或直接干预朝政。既然“文学作品既不是一种单纯的想象游戏,也不是狂热的头脑的一种孤立的遐想,而是时代风尚的副本,是某种思想的表征”[3],那么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亦是如此。网络女性作家通过另辟蹊径的家族叙事的模式,使女性介入历史成为可能,并进而展示出女性自身的独特价值和生存意义。故事中的历史虽然多是架空,即便偶有真实的历史朝代也是加入了非常多的想象和虚构,但是却真实地反映出部分女性作家对于女性在历史上的缺席者和失语者角色定位的不满,对于父权制统治下导致国家民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存在的弊端,以至发生屈辱事件的嘲讽和抨击。这一故事模式让女性作家和女性读者都可以享受到一种轻松愉悦的幻想体验,这是永远也不能从历史真实和现实生活中所得到的,而且还能促使一些女性作家和女性读者去关注和思考现实生活中女性的角色定位和价值实现。

二、伦理关系:传统等级观念与现代女性意识的杂糅

伦理关系一向是家族小说中必不可少的书写重心。作为家国同构的中国古代宗法社会,等级制是其社会结构的基础和核心,家族内部的伦理关系因而也有着明确的等级区分。无论是纵向代际关系还是横向同辈关系,也无论是夫妻关系还是主仆关系,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贵贱有等都是既定的、不容置疑的。对于这种文化思想上的暴力管控,在20世纪之前的家族小说中,虽然时有抨击,却罕有触及根本的。直至20世纪之后,强烈的颠覆和反叛的姿态开始在家族小说里大量呈现。

而在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中,由于古代家族叙事的盛行,为了保证故事的历史感和真实感,等级制度仍然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重要问题。然而,故事性、娱乐性和消遣性又是女性网络家族小说首要考虑的因素:家族的兴盛和女主人公的如意必须身处利益集团才能获得,即使不是最高等级,但也绝对不能是底层庶民之列,否则女性的成长和奋斗就失去了意义和看点。如此一来,故事里对等级制度的批判和谴责会被尽力弱化,为了创作方便,有时反而还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美化。但是,等级制度中对女性禁锢和压迫的一面却不可能照此处理,不然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就势必会受到较大影响,或许还会引发女性读者的抗拒心理,况且被妇女解放、性别平等思想长期熏陶过的大批女性作家也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因此,女性网络家族小说在处理伦理关系时,将以女性自尊、自立、自强及两性平等和谐为核心的现代女性意识引入其中,使之与传统等级观念相杂糅。这一策略既可以满足故事创作的需要,又能够迎合当下众多女性读者的需求。

在女性网络家族小说的伦理关系中,二者相杂糅的策略集中体现在夫妻关系上,《庶得容易》堪称典型之作。故事发生在一个架空的朝代,遵循着夫为妻纲、妇敬顺夫的夫妇之道,并实行一夫多妻的婚姻形态。在不突破这一框架的前提下,叙述者把现代女性意识渗入其中,围绕着女主人公颜明沅的成长历程,讲述了多对夫妇之间的婚姻生活和相处之道。

明沅的嫡母纪氏与颜连章是着墨最多的一对夫妻,贯穿故事始终。纪氏是封建正统思想教导下贤惠能干的正室,与颜连章初为夫妻时,也曾恩爱缱绻,可是因为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不得已为丈夫纳妾。她心中再是酸涩,也不苛待妾室,但是若有妾室妄想挑衅她的权威和地位之时,她也绝不手软。她还善待每一个庶出子女,对其用心教导。起初,颜连章还顾念夫妻情分,久而久之就开始沉迷女色。纪氏劝阻不得,二人渐行渐远。等到颜连章想拿女儿换取荣华富贵的时候,纪氏对其彻底心冷。她并不公开违背颜连章,相反还假意顺从,却在暗地里妥善安排女儿们的婚事,让颜连章的如意算盘落空。直到故事结束,颜连章还沉浸在与纪氏恩爱夫妻的假象之中,而实际上在纪氏的心中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纪氏对丈夫从最初的温情脉脉、恭敬顺从,到日益鄙夷不屑、顺而不从,等级制下的夫妇之道只剩下表面的伪装而已。

明沅的嫡姐明潼和郑衍的婚姻比纪氏与颜连章的婚姻更为悲哀。明潼前世是太子妾室,鄙视太子的荒淫无道,后因太子被废受到牵连,郁郁而终。重生后她不愿重蹈覆辙,在得知父亲想让其去侍奉太子的时候,被迫选择嫁给好色无能的侯府世子郑衍。她对郑衍毫无敬重爱慕之意,只是一心想利用他生个儿子,让自己一生无忧。生下一子后,她再也不管丈夫如何的花天酒地。除了教养儿子之外,她把精力都投身于自己的生意,因为聪慧干练,挣下大笔家业。她原本以为余生大抵也就如此了,不料郑家贪图她的钱财,妄想染指她的生意,还冤枉她蓄意谋杀庶子,她忍无可忍,愤而与郑衍合离。合离之后,明潼另嫁位高权重的痴情郎君吴盟,终得一段如意姻缘。第一段婚姻于明潼来说,只不过是一种逃脱枷锁的工具,“夫为妻纲”自然无须遵守,任其沦为笑谈;而第二段婚姻是吴盟自己苦苦求来的,他当然不可能用“夫为妻纲”来束缚明潼,更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女子介入二人生活。

与之相比,明沅与堂姐明蓁、庶姐明洛、明湘的婚姻俱是顺遂如意。明蓁与成王前世是恩爱夫妻,明蓁因生育而身体败坏,早早病故,成王重生后对她愈发情深意重,登上大位之后也不纳一个妃嫔,独守着她一人;明洛的丈夫陆允武是成王属下,原本因为讨好成王的缘故而不敢近女色,婚后他迷恋明洛姣好的容颜,尤其喜欢其爽脆利落的性格,故而真心实意地宠溺明洛;明湘与程骥未曾相见而订婚,成亲后程骥慢慢发现明湘有林下之风,对其又敬又爱,将婚前收的通房丫头也打发出去;明沅自现代社会穿越而来,与纪舜英是表兄妹,青梅竹马,纪舜英心中唯有明沅,从不曾有过纳妾的念头。明蓁、明洛、明湘、明沅都是符合传统观念的贤内助,她们为丈夫生儿育女、打理家宅,还在丈夫的事业和前途上贡献出力所能及的一切。她们没有挑战一夫多妻制的意图,只是因为丈夫的情深,才得以在事实上享受到一夫一妻的幸福生活。纵使女性不能成为贤内助,只要丈夫与之情投意合,依然是可以过上一夫一妻的和谐生活,像明蓁的母亲梅氏即是如此。梅氏是丈夫颜顺章恩师之女,二人两情相悦,婚后她根本不愿插手家务事,终日醉心于琴棋书画,连次女和儿子都是由娘家教养长大。夫家的不满和旁人的讥讽,梅氏充耳不闻,颜顺章也不以为然,二人琴瑟和鸣,携手一生。

这种以性格或才智等女性的自身独到之处吸引男性、用“情”打破一夫多妻制的方式,在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中极为常见。例如,盛明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宋嘉言(《千金记》)、罗十一娘(《庶女攻略》)、傅珺(《庶庶得正》)、卢八娘(《浮生小记》)等。她们不管是高调张扬、我行我素,还是低调内敛、循规蹈矩,通常都需要比古代女性进行更多的心理调节,以适应等级制度下一夫多妻的婚姻现实。这些女主人公的结局无一例外,均和明沅一样,最终都能得到丈夫的情爱与尊重,收获一夫一妻、彼此一心一意的美满婚姻。这一策略不仅能有效地调和等级制度与现代社会关于夫妇之间不同定位的冲突和矛盾,而且暗合了广大女性对爱情诸多美好的想象和祈盼,所以深受女性读者的喜爱。

三、叙事倾向:传奇性主导下的女性日常生活叙事

在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中,以传奇性为主导的女性日常生活叙事,是其特别显著的一个叙事特色。这一叙事倾向的形成和发展,主要是建立在借鉴女性弹词的传奇性与明清世情小说的日常生活叙事的基础之上。

从17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女性弹词在近三百年的发展过程中,传奇性始终是其鲜明的叙事风格。中国小说从这一文体诞生之时,就随之产生了影响至今的传奇叙事,然而以女性成长史为主线的传奇叙事,则是直到女性弹词的出现才开始形成。20世纪以后,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时代性和现实性在女性家族小说的创作中异军突起,传奇性则明显被弱化,不过却从未消失,在不少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其身影。

而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从发展之初,就毫不犹豫地摒弃现代女性家族小说的时代性和现实性,将女性弹词中女性成长史为主线的传奇叙事作为主要模板,并使之不断趋于复杂化和多样化,如《再生缘》里提及男女主人公轮回转世,至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中则衍变为多种多样的重生:姚婉宁有着现代和古代命运迥异的三世人生;周少瑾与仇人同归于尽,醒来却是从12岁的那一年开始新生;陶容华(云霓《庶难从命》)被嫡母毒杀,魂魄附身在病亡的妹妹身上而获重生;林瑾蓉(《世婚》)于战乱中丧命,其后重生回到少女时;程昉(《娇娘医经》)被忘恩负义的丈夫杀害后,重生到三百年前程氏家族未兴起之时……又如在《玉钏缘》《再生缘》《榴花梦》《笔生花》等弹词作品中,女扮男装是演绎女性传奇人生中最为重要、也最为常见的一个环节,而在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中,女主人公大多直接以女性身份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与荣耀:君九龄(《君九龄》)凭借神医的名号为自己赢得立足之地,在危急时刻还亲自率军抗击金兵、干预朝政;傅庭筠(吱吱《花开锦绣》)逃离家族、奔波千里,最终洗刷了自己的冤屈,同时还将身为私盐贩子的赵凌拉上正途,成为有从龙之功的朝廷重臣;章晗以过人的胆识和才智,改变自己寄人篱下、危险重重的生活,并且还辅佐丈夫一路走上权力巅峰;等等。

传奇性作为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主体结构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无疑可以有利于增强故事的趣味性。而在传奇性的主导下,叙述者仿效明清世情小说的日常生活叙事,形成以女性日常生活为主要内容的叙事形态,则是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保障细节真实性与故事可读性的关键所在。

女性对日常生活空间的关注度和敏感度要远远高于社会政治空间,因此与女性相关的日常生活叙事,一向是女性小说创作的热点所在。女性网络家族小说更是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创作热情,营造出以后宅为核心、以城镇和乡村为辅的女性日常生活空间,酷爱用大量的笔墨详细描述发生在其间的各种家常琐屑:夫妻关系、妻妾争斗、母女相处、婆媳矛盾、姐妹情谊、妯娌纠纷、子女养育、吃穿用度、家务打理、应酬往来、婚丧嫁娶、娱乐消遣……力图贴近和还原古代真实日常生活场景,纵然是架空历史背景,也会尽量渲染出古色古香的浓厚氛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九重紫》《金陵春》《重生小地主》《春深日暖》《美人记》《花开春暖》《最春风》《庶女生存手册》等作品在此方面都较为成功。

相比较而言,在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中涉及市井乡村的日常生活描写,普遍要比发生在高门巨族内的生动鲜活。这主要是因为古往今来的市井乡村生活具有很多的共通性,只要作者有一定的生活阅历,那么在此基础上的想象和虚构,大多可以满足故事中日常生活描绘的需要,《重生小地主》一书就非常具有代表性。在这部作品创作时,作者弱颜主要依据自己幼时在东北农村的生活记忆[4],将现代东北农村人司空见惯的耢花生、包饺子、蒸饽饽、煮玉米、打春饼、拾谷穗、种地瓜、腌酸菜等日常生活图景,置于架空朝代的辽东府农村,使故事充满浓郁的乡土生活气息,令人感觉不到丝毫违和感。与之相反,高门巨族早已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关于高门巨族的许多日常生活图景只能从史料和文学作品中寻找,而当下的作者运用史料的较少,多是以《红楼梦》等作品为范本,竭力进行模仿。但是这种模仿即使再出色,也不过是对文艺作品的高度仿真,而非源于真实生活的再创造,况且这种仿真目前还多是皮毛而已,所以高门巨族的女性日常生活叙事相对较弱,真实性比较欠缺,并且往往过于刻意,与情节和人物的融合多显得滞涩突兀,有时还致使故事节奏拖沓,这必然会使故事的可读性大打折扣,从而减少读者的阅读兴趣。虽然已历经十多年的发展过程,女性网络家族小说有关高门巨族的故事,目前不仅依然没有能够形成个性化的日常叙事形态,而且按照当下的创作趋势,短时期内在此方面也很难有所进展和突破。

综上所述,在叙事策略方面女性网络家族小说的确有其独到之处,这无疑为华文女性家族小说的创作增添新的活力,也拓宽了华文女性家族小说和网络文学的创作空间。与此同时,女性网络家族小说也普遍存在着一些非常突出的问题,如过度琐屑化和重复化、过于关注故事性和消遣性而忽略艺术性与人文性,等等,这些都值得警醒与反思。在今后的创作中,女性作家必须具有更为开阔的创作视野,努力提升创作品质与内涵,才能让女性网络家族小说持续健康地发展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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