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仕女画中女性视觉形象意涵

古兰英

（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四川成都610000）

宋代画论家郭若虚在他的著作《图画见闻志》中论妇人形相：歷觀古名士畫金童玉女，及神僊星官中，有婦人形相者，貌雖端嚴，神必清古，自有威重儼然之色，使人見則肅恭，有歸仰之心。今之畫者，但貴其姱麗之容，是取悅於眾目，不達畫之理趣也。觀者察之。郭若虚认为女性画像品格要达到画的艺术理趣，其描绘的女性的视觉形象端严，其神韵必定是清古，让所见之人敬仰、恭敬。他认为女性肖像绘画应有孔子所说的成教化，助人伦作用。因此他强调女性画像的内在原则是表现理想女性应具备的美德。因此，画中的女性应当被画成端庄、柔顺，娴静而亲切，谦逊而文雅。

人物画逐渐发展至明代，受明代社会商业经济、文化变革的影响，在经济发达的江南一带城市，名仕、文人、画家聚集交往密集。在这样一个政治经济文化高度繁荣的时代背景下，各类艺术活跃且空前发展。唐寅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深受多方影响和启发，开创了仕女画的审美新风尚。画中女性不再让观者有距离，恭敬且庄重。而是画家和画中女性交融在一起，画中女性可以是画家耽溺的对象，又像是耽溺情绪的发出者。

在我国梁代，文学史上出现宫体诗新风貌。出现在宫体诗中女性作为一个全然客体化的画面提供感官上的美感。张淑香在其书《三面夏娃——汉魏六朝诗中女性美的塑像》中讲到：宫体诗着重在体物而非写物，亦即在于呈现美感经验——感觉本身，而不是具体对象——事物——本身，因此诗中美人并非写实的状态，而是一种美感的造型，一种感觉情趣的具象化，表现的是作者本身的美感活动。这样一种视角其实隐含着一种“男性凝视”，即男性处于一个主体的位置，将女性客体物化，呈现一种静物画的特质。观赏者处于耽溺凝神的状态。

唐寅仕女画中呈现为男性耽溺凝视视角的宫姬时，唐寅从他浪迹的生活环境中的女性体悟，提炼出他男性视角下的理想美好女性形象。面部形象多为面型饱满,细眉凤眼,削肩身形纤细,温婉娇弱、文静恬适，伫立中一副弱不禁风的柔弱美,如《牡丹仕女图》中端庄清隽的仕女,《王蜀宫妓图》承袭了唐五代以及宋院体仕女画的传统。人物线条流畅,精练工细,画中宫姬云髻高耸,头饰花冠,画中衣着的纹饰用笔铁线描精细刻画,线条富于弹性和质感。画中宫俾四人,服饰包括红、绿、黄、青四种色彩,设色浓丽,对比鲜明。画中写宫姬劝酒作乐场面,在劝止之间,人物神貌体态间均有微微醉意,十分传神。此画中运用了以白粉烘染额、鼻、颊的“三白法”,晕染细腻精微,将宫女娇媚而微醉的容颜刻画得生动传神。

在科举失败这一重创下，唐寅基本与仕途无缘。在传统儒家伦理社会中，男性拥有超越女性的伦理视角，即儒家伦理赋予男性更多责任身份，男性肩负家国的重任。故传统儒家的男性教育理想是培养于国于家有才能的佳子弟，这是传统社会推崇的精英教育，也是出身富裕、受过良好教育的唐寅在那个时代被寄予的最大期望。

人生遭遇几乎不可挽救的重创，唐寅的人生轨迹可以概括为：画家自幼为求功名而受教育，一旦仕途无望，便致力作画，一方面为了在社会中赢得崇高的地位，同时又可以免除经济上的匮乏。……耽于都市通读文化的逸乐；常有疯狂或佯狂之举（这是使自己不受社会规范所束缚，同时又是少数能够为社会所接受的方法之一）；而且与上流社会和中下阶层的人都有来往。因此画家会因为这种社会地位的流动……企图贯穿——文人画家与职业画家之间的藩篱或屏障。

从唐寅的处境，他与儒家理想抱负的差距，以及他的生活态度可以窥见。唐寅过着为世人赞赏的表面上不羁的生活，实则底下是难以抚平的被正统社会排除在外的失落。或者说，他一直在同这无法在现实世界填补的失落抗争和摇摆，企图为自己找到生命其它的出口。至于是否意难平，他的诗句，例如脍炙人口的《桃花庵歌》中唱到：……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表明自己看开过后的豁达与逍遥。

唐寅又于《班姬纨扇图》中自题一首绝句:“秋来纨扇合当收,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家谁不逐炎凉。”同种意涵的题诗也出现在《秋风纨扇图》等仕女画中，《班姬纨扇图》中,有工笔有意笔。班姬在萧瑟秋风中摆动的衣裙,线条方劲顿挫,遒劲凌厉,韵律有致。画中以水墨写人物神貌体态,行笔洒脱得当,墨色浓淡变化丰富有致,线条疏密有节奏。画家用笔简约,细致刻画了班婕妤清雅容颜,曾备受宠爱,但如今时过境迁,今非昔比的生活境遇。此题材画中,秋风萧瑟,万物凋零,班婕妤手拈纨扇,在树下悄然而立，画中人物身姿纤瘦,形影单薄，衣着素简，似若有所失的忧怜、孤寂。《班姬团扇图》中的仕女实为汉代成帝的妃子班婕妤她自幼能诗善赋,被选入宫,未几便晋升为婕妤。她文学造诣极高,熟悉史事,擅长音律,因其美艳与才情,深受皇帝宠爱。但后来成帝迷恋于赵飞燕,并立其为后,从此,班婕妤失宠,终老一生,落寞寡欢。

唐寅作为明代中期著名画家,与沈周、文徵明、仇英并称为“明四家”。他的仕女画人物形象造型温婉动人,柔美娇弱,既开创了时代的审美新主张,又如其题诗一般，幽微的诉说唐寅对其自身境况的回应与态度，和他的日常生活相呼应，共同为我们呈现在那个时代他如何处理自己的人生命题。

[1]张淑香.三面「夏娃」——汉魏六朝诗中女性美的塑像，抒情传統的省思与探索,台北：大安出版社,1992-3，p150-152.

[2]高居翰.江岸送别：明代初期与中期绘画,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8，p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