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叫声

2018-02-23 19:27黄艳秋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8年2期
关键词:鲍尔吉汪先生黑塞

黄艳秋

临夏,夜凉,读起几本小书,一丝暖暖软软的亲情包裹着我。眼光便着了一层薄雾,移向窗外,漆黑一片,好像在跟一个老人说话,无边无际呀。

想千里之外的那座小城,想很多很多的人和事情,没有头绪,有什么可想的呢?这样想着,雨水,就轻轻地走过来了,“啪”,“啪”,像是犹犹豫豫里的敲门声,又不是,他们像极了一群老爱搞恶作剧的小孩子,敲两下,又跑了。跑了就跑了吧,我继续胡思乱想。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多年父子成兄弟》,汪先生和他的父亲,处久了,真的就变成了兄弟,互相递烟,喝酒,調侃三四,可以称兄道弟?读散文《我的家》,他的二伯父也真是有性格,刚烈,一气,竟然一个挑起几个人的行李而吐血累死,爷们儿啊!还有,他高孤,晚年尤其贪杯,小醉大醉不止。也许,他小时,闻多了他六太爷的酒气,说“老姨太太逢七,六太爷要来守灵烧纸。烧了纸,他弄一壶酒,慢慢喝着,给孩子们讲故事——说书,说‘大侠甘凤池,一直说到深夜。因此,我们总是盼着老姨太太逢七”。先生最后一次饮酒,据说四川宜宾的笔会那次,应该是有几位小作家(日久,就变成今天的老作家了)亲眼目睹,可惜,返京不久,即病辞世。如果,汪先生还活着,如果还在写字作文,我定有机缘讨教:“为文,如何才有滋味?”

一个思想纯粹的人,才有滋味。不是吗?我读的另外两本书,一本是德国作家、诗人赫尔曼·黑塞的中篇小说《悉达多》,一本是中国作家鲍尔吉·原野的散文集《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大抵仿佛在描绘十七世纪欧洲油画家眼中的自然主义。感觉里,《悉达多》充满了黑塞式的诗意口吻,我们宛如走进了古印度小伙悉达多那位思考者的生命世界,他说:“我曾经多么麻木不仁啊!一个人读一篇经文,探寻它的含义,他就不会藐视那些词语和字母,称它们为假象、偶然和没有价值的皮壳,而是要仔细阅读它们,钻研和热爱它们。可我呢,我想阅读世界这本书,阅读我自身存在这本书,却为了迎合一个预先臆测的含义而轻视这些词语和字母,称现象世界为假象,称自己的眼睛和舌头为偶然和没有价值的现象。不,这已经过去了,我已经苏醒过来,我确实已经觉醒,今天才刚刚获得新生。”生命的意义何在?“我想阅读世界这本书,阅读我自身存在这本书”,我比较喜欢黑塞先生的这句话,对现实生活中的和宇宙中的两个“我”充满了哲学思考,是否定句,也是结束句,道出了人生要义。

突然,听见外面,“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来了,远远近近,没有缘由似的。我的脑海里跳出了“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这么一句,细细想了想,原来是鲍尔吉·原野一本散文集的名字。当然了,鲍尔吉·原野先生是大自然有名的观察家,落在他身上的雨水都是羞涩的,神学意义的,慢镜头,无意识之间捕捉到了的。比如说,《雨从窗台进屋,找水喝》这一篇,我仿佛亲眼看见一群群小雨滴滑下来的样子,顽皮,活泼,偷偷走进了别人家的屋子里,一寸一寸地打量屋里有什么。那么,当小雨滴遇见墙上的财神爷了呢?鲍尔吉·原野先生这么写下:“财神爷的丰仪把它们震慑得手脚没地方放,雨哪见过这么好看的神灵。管钱的,明白不?况且,屋里还有一张学生上课的桌子,有两个桌洞,里边放着我的炸蚕豆和塞弗尔特的《世界美如斯》,桌上有西红柿和柿子椒。雨,是这些东西让你们不敢下来吗?”幽默的表述之外,雨到底为什么要进屋喝水?我想,雨四处奔波,雨不知跑了多少路才来到他们牧区的家里,已经很累很累,渴了,不找他找谁?写雨,也在写他自己。写雨的可爱,也是在写他自己的可爱。发现美的一瞬间,也是发现最美最美的他自己。这是一种新奇的发现,也是美学意义上的发现,让天空和人间的距离一下缩短了许多,我们伸手可以触摸得到,可以想象得到,这,也是作家的童心在跳动。

雨水异常猛烈地敲打着什么。我的童心呢?很长时间了,都被自己放进了高高的书架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多么可恶的一件事情。

我竖起了耳朵,每一根毫毛都伸直了它的腰肢,听小精灵的动静,那么多的。哦,近了,再近一些,好像谁在走路。小步,碎步,乱步,一路小跑着过来,我猜不出他是谁,进了窗台,进了屋子,进了墙角那盆郁郁葱葱的绿萝,爬上了我高高的书架,它们,为什么那么急呢?也是一晃之间,树叶叫了起来,枝枝丫丫叫了起来,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塑料车棚子、雨棚子、小区垃圾桶也大叫起来,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各式铁制、铜制、铝制物,叫得更凶。我听不出它们在叫什么,也很想知道——也许,是在大声朗读《我的家》,朗读《悉达多》,朗读《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吧,也许。

但愿是这样,先生然后一阵傻笑,入梦,醉吧醉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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