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而丰富的“苦果”
——读《穆旦自选诗集:1937-1948》

2018-03-20 11:12
关键词:苦果穆旦诗作

刘 峥

(重庆师范大学 中文系,重庆市 401331)

由天津人民出版社于2010年1月出版的《穆旦自选诗集:1937-1948》是由穆旦自己亲自选编的诗集文稿。据穆旦次子查明传所言,这部自选诗集的原稿是由穆旦手抄或由书报杂志所刊登他的诗作剪贴而成的。诗稿中多处留有穆旦对文句的修改(这本自选诗集中有29首诗穆旦都作过不同程度的修改)。此外,穆旦之妻周与良女士也为此书稿作了说明,指出这是穆旦1948年离开北京随联合国粮农组织去泰国前自编的一本诗集。这本诗集收入穆旦1937年至1948年间所作共计80首。据查明传所说,这本诗集中四个部分的分编和所收诗作的前后顺序完全保持了穆旦当年的编排[1]。

以穆旦这本自选诗集为研究对象来探寻穆旦诗作之魅力的原因在于:首先,“诗”这一题材是诗人生命体验与心灵感受最真切地表达,穆旦是一个性格内向、外冷内热的人,从他的“中国远征军”经历,以及这经历之后穆旦本人所发生的变化中就可以看出,他不喜欢将自己的“隐私”向他人讲述,哪怕是最亲密的朋友。这样一种生死经历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会引起很多“讲述”,但是穆旦却没有,穆旦是将自己内心的矛盾与思考全部诉诸于诗作之中的诗人,奔赴抗战前线、从“野人山”经历“自杀性的殿后战”这些刻骨铭心的、真真实实发生过的经历,明确地出现在穆旦诗作中的也仅仅只有作于1945年中华民族抗日战争宣告胜利后的《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这一首诗。由此可见,经穆旦亲自选编的这些诗作都是诗人内心深处所看重的,是受他承认的创作精华。其次,由于这本集子是由穆旦亲自编选分类的,诗集中四个部分的命名、分编,每部分收入诗作的选择和编排次序等全部都是由穆旦本人进行设计的,所以这本自选集的意义和价值就不仅仅在于它们是穆旦全部诗作中的八十首“诗”,更重要的在于我们可以从穆旦的“编排”“命名”与“自选”中感受诗人的内心世界,看到诗人所建立的理想世界,体会穆旦对于诗的理解从而寻找穆旦个人的诗学原则和理想。

一、穆旦的“编排”

穆旦将这本自选集分为四个部分,并且每一部分都冠之以名。

第一部分是“探险队”,诗作时间为1937年至1941年,所收诗作依次为:《野兽》《合唱》《防空洞里的抒情诗》《劝友人》《童年》《蛇的诱惑》《梦幻之歌》《从空虚到充实》《不幸的人们》《我》《智慧的来临》《还原作用》《五月》《潮汐》《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夜晚的告别》《鼠穴》《我向自己说》《神魔之争》《哀悼》《小镇一日》,共计21首。

第二部分是“隐现”,诗作时间为1941年至1945年,所收诗作依次为:《摇篮歌》《黄昏》《洗衣妇》《报贩》《春》《诗八章》《自然底梦》《幻想底乘客》《诗》《赠别》《成熟》《寄——》《线上》《被围者》《春天和蜜蜂》《忆》《海恋》《流吧,长江的水》《风沙行》《甘地》《隐现》,共计21首。

第三部分是“旗”,诗作时间为1941年至1945年,所收诗作依次为:《赞美》《控诉》《出发》《活下去》《退伍》《旗》《给战士》《野外演习》《七七》《先导》《农民兵》《打出去》《轰炸东京》《奉献》《反攻基地》《通货膨胀》《心颂》《一个战士需要温柔的时候》《森林之魅》《云》,共计20首。

第四部分是“苦果”,诗作时间为1947年至1948年,所收诗作依次为:《时感》《苦闷的象征》《他们死去了》《诞辰有作》《荒村》《饥饿的中国》《发见》《我歌颂肉体》《手》《我想要走》《暴力》《胜利》《牺牲》《甘地之死》《世界》《城市的舞》《绅士和淑女》《诗二首》,共计18首。

据此,我们可以大致了解这些诗作的创作背景:这本诗集的四分之三都是作于1937年至1945年间,处于中华民族全民族抗日战争时期,而另外四分之一即第四部分是作于1947至1948年间,是新中国成立前夕的解放战争时期。所以这部诗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中国抗战及解放之历史的见证,是诗人对这一段重要历史的深刻记录,是穆旦在抗战时期个人生命体验的真实反映。

由穆旦对这四个部分的分编次序可以看出,这四部分的编排顺序基本是以诗作的写作时间为序,但第二部分“隐现”和第三部分“旗”的诗作都是作于1941年至1945年之间的,那么为什么同一时间段内的诗作会被穆旦分列到两个不同的部分?支撑穆旦做出这一安排的内驱力是什么?穆旦这一安排是否有着其他的意义呢?只有从这两部分所收录的具体诗作入手才可能寻找到穆旦这一“编排”背后的含义。

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同一文本在不同人的眼中可能会被归入不同的类别,而一位诗人对自己创作的体味则更像母亲对孩子的了解那样深刻,所以诗人对自己诗作进行分类的背后不仅有诗人内心情感等感性因素的驱动,而且同时还受诗人诗学原则、诗学理想等理性因素的制约[2]。

1941年至1945年是中华民族全面抗战并至最终取得胜利的时段,而诗人穆旦作为一名满腔热血的同胞青年,也积极奔赴前线为争取抗战胜利和民族解放而英勇斗争。1942年穆旦24岁,在3月初(该观点引自易彬《穆旦年谱》)参加中国远征军,奔赴缅甸抗日战场前线,担任第五军的翻译,该年5月至8月穆旦随军撤退,经历了被人称之为“自杀性殿后战”的“野人山经历”,这次经历对穆旦的精神及其诗歌创作等方方面面都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影响。因此,我们可以将诗人穆旦中国远征军这一经历作为1941年至1945年的中间点。以1942年3月穆旦参加中国远征军为分界线,可以发现在第二部分“隐现”收入的21首诗作中,1942年3月以前的诗作为《摇篮歌》《黄昏》《洗衣妇》《报贩》《春》《诗八章》6首,其余15首都是作于1942年“野人山经历”之后,《自然底梦》和《幻想底乘客》分别作于1942年11月和12月;而在第三部分“旗”中可以发现,1942年3月之前的诗作只有作于1941年的两首《赞美》《控诉》和1942年2月的《出发》,《活下去》是1944年9月所作,其余16首都是1945年所作,由此可见,在第三部分“旗”中1945年创作的诗作占比最大。此外,第二部分“隐现”中所收入的1945年的诗作也都为1945年6月之前所作,而“旗”这部分中1945年的诗作多为1945年7月所作,并且还有两首抗战宣布胜利后的诗作。所以,从时间的视角来看,虽然“隐现”和“旗”这两部分都收录的是1941年至1945年间的诗作,但是在这两部分中,1945年诗作所占的比重则有很大的差别,其原因何如?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探索。

“隐现”是第二部分的命名,“旗”是第三部分的命名。“隐现”与诗人1943年3月所作的长诗《隐现》同名,在此需要补充一点,在“隐现”这一部分中《隐现》这首诗被放在最后,落款时间为1947年8月,是因为这本自选集中的《隐现》是穆旦修改1943年版《隐现》后的修改版。从《隐现》这首诗,我们可以追踪到穆旦以“隐现”来命名第二部分的某些原因。正如穆旦在《隐现》中说的那样“我们的心不断的扩张,我们的心不断的退缩,我们将终止于我们的起始”,在抗日战争的进程中,“我们”怀着满腔激情报效祖国,我们的心扩大为整个中华民族,我们变成了一体,然而随着战争的开展,一切都在发生变化,甚至包括我们的激情、我们的心也在发生着不可避免的变化,由于人性的偏狭与自私,我们的心又开始不断的退缩,那个之前在扩张中形成的一体也由着这退缩而趋向解体,所以“我们”又注定在我们的起始处终止,诗人说“一切都在战争,亲爱的,那以真战胜的假,以假战胜的真”,中华民族全体同胞在共同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占,而这中华同胞一体中却也在进行着“隐现”的战争和“谋害”,所以“虽然胜利,当我终于从战争归来”时才会发生“领我来到绝顶的黑暗”,“坐在崩溃的峰顶”静静哭泣的结果。穆旦向世人尖锐地提出了“我们是二十世纪的众生骚动在它的黑暗里”这一现实:虽有机器和制度却还是没有孕育出真正的文明,众人充满着无处归依的复杂感情,世间充斥着各种声音却没有一个声音是真理,人们受孕于同一个“良心”却“各自藏起”,所以诗人又说“三千年的丰富枯死在种子里而我们是在继续……”。穆旦以“隐现”来命名第二部分,而收入第二部分中的1945年的诗作又都是作于6月前的诗作,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内心充斥着隐隐的担忧,这种担忧不仅仅是对争取抗战胜利的急迫感,同时还蕴含着穆旦个人对生命存在价值的思考,在诗人眼中这个世界不是一元的,也不是二元对立的,这个世界充斥着各种矛盾,各种悖反,可是诗人却清醒地认识到这些矛盾与变化才是真正的常态。穆旦看到战争激情昂扬时的“扩张”,同时也看到了在发展中的“退缩”,这些映现在诗人心中“隐隐约约”的迹象也让诗人提出了一些疑问,但无论怎样担忧,穆旦也始终充满着信心“一切已经晚了然而还没有太晚,当我们知道我们还不知道的时候”,所以穆旦说“主呵,生命的源泉,让我们听见你流动的声音”。

而第三部分的命名——“旗”,与穆旦生前出版的第三本(也是最后一本)诗集《旗》同名,也和1945年4月的诗作《旗》同名,从前文的分析中我们已得知第三部分中收入了许多1945年的诗作,且大多都是1945年7月以后所作,从时间上可以看出这是抗战胜利前夕即将取得抗战全面胜利的时段,第三部分中的诗作大都脱离了第二部分“隐现”中的担忧情绪而转之以激昂的基调,虽然穆旦在这里也控诉“告诉我们和平又必须杀戮,而那可厌的我们先得去欢喜”(《出发》),诗人提出“一个平凡的人,里面蕴藏着无数的暗杀,无数的诞生”(《控诉》),这样的罪行应该由谁来负责这一追问,是上帝?还是历史?虽然诗人也还是在担忧“你未来的好日子隐藏着敌人”(《退伍》),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诗人也指出“希望,幻灭,希望,再活下去”(《活下去》),“人民里有了自己的英雄”,诗人认为这些英雄“的血里复旋起古代的英灵”(《给战士》)。我们可以看到虽然第三部分中有些诗作如《通货膨胀》还会表现出诗人对现实的隐隐担忧,但是这些诗作始终充斥着抗战即将胜利、走向光明的高昂基调,就像“旗”的飘扬一样,就像“战争过后,而你是唯一的完整”的旗一样,是飘扬在高空中的,是象征着我们中华民族全民族抗战的伟大胜利,象征着中华民族“一个民族已经起来”的希望。

因此,我们可以说虽然自选集中二、三部分所收诗作的创作时间同为1941年至1945年,但是穆旦把这些在相同时间段创作的诗作归为两个不同部分的原因就在于:从感性因素方面看,通过了解穆旦的人生经历,特别是1942年参加中国远征军及“野人山大撤退”这一经历,将“1941年至1945年”这段时间做了一个分段,发现第二部分与第三部分诗作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所收1945年诗作的区别,我们看到1945年诗作在第三部分中所占比重极大(占五分之四),且第二部分中所收1945年诗作仅为1945年6月之前所作,而第三部分中所收多为1945年7月以后所作并收入两首抗战胜利后的诗作,这一发现又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同是抗战胜利前的创作,诗人为什么会归入两个不同的部分呢?于是又从具体的诗作内容角度来寻找答案,从“隐现”和“旗”这两个命名着手分析,发现1945年诗作收入不同两部分的原因就在于这两部分的不同“基调”:“隐现”中主要表现了诗人充满矛盾的智性思考,是穆旦对现世中各种矛盾的揭露、反思与追问,正如郑敏所说穆旦的诗“体现了第二次大战期间人们对暴力的反抗精神,对黑暗腐败的愤怒,和对未来带着困惑的追求”[3](P30),以及“建立在一对对的矛盾着的力所造成的张力上”[3](P30),而“旗”的基调则超脱了“隐现”的低沉忧郁而到达激昂亢奋的基调,虽然穆旦始终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诗人,而且他也并不急于摆脱这种矛盾,但是在“旗”中诗人还是流露出了对抗日战争胜利所带来的新局面的欣喜之情,这也是在抗日战争的大背景之下,诗人对现实发展和人类生存的深刻反思,是诗人理性思考的产物。

二、穆旦的“命名”

该自选诗集分为四个部分,每个部分的命名都是由穆旦本人亲自设计的。上文已具体分析了第二部分“隐现”和第三部分“旗”的命名,第一部分“探险队”是与穆旦的第一本诗集(1945年1月由昆明文聚社出版的《探险队》)同名,所以在此就不多加以分析,而第四部分“苦果”这一命名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命名,“苦果”之来何如?有何含义?

“苦果”收录了诗人1947-1948年间所作诗作18首。回顾穆旦1947-1948年的人生经历,可谓是充满了漂泊、动荡、不安与苦闷。

最突出的是穆旦的办报人经历:1946年4月22日《新报》于沈阳正式创刊,1947年8月《新报》遭当局查封。穆旦是一位良心办报人,“《新报》以敢言、敢于揭露黑暗著称”[4],也正是因为穆旦的正直公正与大胆地针砭时弊使其触犯了当局某些官僚的利益,《新报》才遭到强制查封。“苦果”中收入穆旦办报时期的诗作有《时感》《苦闷的象征》《他们死去了》《诞辰有作》《荒村》5首,《时感》体现出穆旦对当时的时局充满了不安与苦闷,他认清了当局的虚伪“每一步自私和错误都涂上了人民”,揭示了民众的真实处境“我们的心,意志,血汗都可以牺牲”。穆旦清楚地看到了在“和平的女神”的脚下“死亡已越来越在我们中间滋长”(《苦闷的象征》),关于《苦闷的象征》有一点需要补充说明:《苦闷的象征》一诗原收入《旗》(1948年2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穆旦生前所出的第三本诗集)中,并注明写作时间为“一九四五年七月”,而编入该自选集中时,穆旦对原诗作了较大的改动,原诗为“毁灭的女神,你脚下的死亡已越来越在我们的心里滋长”,该自选集中则为“和平的女神”,且诗后注明创作时间为“一九四七年,一月”,我们可以看到原诗作于抗战即将取得胜利的时期,而穆旦修改的时间则为解放战争时期,将“毁灭的女神”改为“和平的女神”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出时局带给穆旦的苦闷心情,在全民族的对外战争已取得全面胜利后,人民得到的不仅不是“胜利”相反却是“死亡”,这一“和平”的背后体现出穆旦对时局的讽刺,同时也符合穆旦充满矛盾对立的智性思考。从这些诗作的题目及内容中可以明显感受到诗人的苦闷心情,这些诗作正像是诗人苦闷心情所结出的果实。

穆旦在《新报》被查封之后一直到1949年去美国留学之前这段时间都在为生计到处奔波,换过许多工作,遇到许多不顺心的事情,所以诗人才会说“我想要走,走出这曲折的地方”“我想要离开这普遍的模仿,这八小时的旋转和空虚的眼”(《我想要走》),在穆旦看来生活已被“高速度的昏眩”“郁热”和“无尽的燥音”所充斥,人们的生活轨道变得“不正常”,生活似乎就是“服从许多重要而完备的欺骗”(《城市的舞》),穆旦想通过“追寻”走进世界,“寻求‘生之途径’”(《世界》),却发现“我们一切的追求终于来到黑暗里”(《诗二首》),而“世界”却“急躁,在一个谎上”。《新报》被查禁,生计使穆旦到处奔波,所以他才能看见“饥饿在每一家门口”,他才会重复“然而今天是饥饿”(《饥饿的中国》),在穆旦看来“昨天”与“明天”代表着欢畅、理想、和平、希望与意义,而“今天”则是混乱、疯狂、自渎和罪恶,他发现“今天”不仅“很窄小”而且还充斥着“最豪华的残害”,穆旦还指出这一“残害”就在“你我之间”的真相。然而穆旦虽然对时局现实充满了苦闷之情,他却并不悲观与绝望,二元对立的哲理充斥于他的头脑之中,他坚信“光明要从黑暗站出来”(《我歌颂肉体》),他相信“在我们明亮的血里奔流着勇敢”,他不仅看到了“幽暗的人生的尽途”,他也从中发现了“血肉的丰富的希望”(《荒村》)。

王富仁先生曾说:“诗人是能够感受到多数人所感受不到的东西的人,是能够表达别人想表达而表达不出的感受的人,并且这种感受只有用诗的形式才能得到最好的表达。”[5]从第四部分“苦果”中我们可以发现其所收录的18首诗作正是穆旦1947年至1948年间人生经历和生命体验的生动反映,《新报》的创刊与被禁以及穆旦为生计而处处奔波的现实遭遇都是“苦果”之名产生的直接原因,“苦果”也是诗人在自己真实生命体验的基础上所建立的不同于其他人的想象世界,是穆旦对自己1947年至1948年间所作的18首诗作艺术本质的精准概括,虽因黑暗而陷于苦闷,但这“苦”中却包孕着无限的丰富与真实。因此,我们可以说“苦果”是这一时期的穆旦所独有的,因为他是穆旦,所以才能在生命体验之树上结出“苦果”。

三、穆旦的“自选”

《穆旦自选诗集:1937—1948》这本自选集并没有将穆旦1937年至1948年间的所有诗作都分类编入该集,还有许多诗作并未被穆旦收入该诗集之中[6],以下列出穆旦未选取的诗作(全面抗战爆发后穆旦所作的诗):

1938年,《我看》(6月)、《园》(8月)、《祭》(10月,此为佚作);

1939年,长诗《一九三九年火炬行列在昆明》(5月);

1940年,《漫漫长夜》《失去的乐声》《X光》(4月),《在旷野上》(8月),《悲观论者的画像》(9月),还有两首副题为“三千里步行”的作品,均未注明写作时间,这一情形在穆旦1940年代的作品较为少见:《出发——三千里步行之一》《原野上走路——三千里步行之二》《窗——寄敌后方某女士》(此据《穆旦诗全集》);

1941年,《中国在哪里》(3月)、未署写作时间的《华参先生的疲倦》;

1942年,《春底降临》(1月)、未收入穆旦自订的几部诗集《伤害》《阻滞的路》(8月);

1943年,《合唱二章》(3月,后来改为《祈神二章》);

1947年,《时感四首》(1月,诗集只收录了第一首);

1948年,8月《诗四首》,这应是穆旦在新中国成立前写下的最后一首诗[7](P117)。

可见,大概有22首诗歌没有被收录其中。

笔者认为,相比于穆旦自选诗集中未收入的诗作,穆旦选入诗集中的这80首诗一定是穆旦希望人们去了解的诗作,是诗人内心所看重的创作,也是诗人想要展现给我们的世界——穆旦的内心世界。

穆旦从小就是一个珍惜时间、酷爱读书的好学生,不但如此,他还很喜欢对弟弟妹妹们讲解自己所阅读过的书,不讲到听者听懂绝不善罢甘休,穆旦还充分发挥想象力自编自绘连环画,他从小就是一个喜爱文学的小读者。世上的天才有很多,穆旦也很聪明、早慧,但是穆旦最好的品质却正是不少聪明人最容易忽视的一点:勤奋。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在“湘黔滇旅行团”的“三千里步行”途中,穆旦拿着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边走边撕,熟记于心中就撕下一页,等到达昆明西南联大时这本厚厚的词典也撕得差不多了,还有最使人敬佩的是穆旦在被诬陷、被剥夺了许多权利,在书籍完全没有出版可能的情况下,在艰苦的生活坏境下依然抓紧一切可利用的时间认真高效的进行翻译工作,而且当其腿受了重伤后,穆旦更是忍着疼痛每天加班加点译诗十几个小时,这样的精神品质不仅应被赞美更应被敬重和铭记。由于早逝,穆旦并未留下关于自己诗歌创作的自述专著,但是从穆旦与几位晚辈的来往信件和其具体诗作中可以略观他的诗学原则和理想。

在写给郭保卫的信中,穆旦说“诗应该写出‘发现的惊异’”,“我是特别主张要写出有时代意义的内容”[3](P178),“首先要把自我扩充到时代那么大,然后再写自我,这样写出的作品,就成了时代的作品”[3](P181)。在给青年孙志鸣的信中穆旦也说“诗首先应该真实”[3](P186),穆旦心中始终坚定着一种信念:“我至今仍旧认为,人是只能或为理想而活着,或为物质享受而活着。享受到手,可能淡而无味;只有理想使生活兴致勃勃”[3](P189)。穆旦的诗作中处处透露着世界的真相,他珍视“时间”的同时也指出时间“吝啬又嫉妒,创造同时毁灭”(《诞辰有作》)的真相,他发现在生活的真相中“善良和忠实的辛劳终于枉然”(《荒村》),但他也为理想而讲出真话“必须以双手拥抱,得到不断的伤痛”,他站在时代的立场,同时又是每个人的立场看世界,他永远以怀疑的态度来看“现在”,在写给杜运夑的信中穆旦说“我经常想着我的座右铭:勿为当前太分心。‘现在’是陷阱,永远掉在这里面,就随时而俱灭”[7](P267),他认为“世界是广大的然而现在很窄小”而“今天”则又是一个谁也无法得到的果实,他坚信“理想”就是希望、光明,虽被固定着、被侮辱着但却“从不碎裂”,“仍旧滋生”,虽被压迫、被蹂躏却依旧“自由而活泼”。穆旦一生的行为实践与他心中所秉持的信念是完全一致的,他的诗作也是和他心中的信念相一致的,穆旦的诗学原则与理想不仅是诗人诗歌创作所遵循与寻求的标准,也是诗人生命体验与人生态度的直接体现。

综观穆旦一生的诗歌创作(不包括他的译诗),他一生存有的全部诗作仅一百多首,这个数量和他的译诗相比是相当少的,而在抗日战争这段时间中穆旦的创作数量在他全部诗作中是占有相当大比重的。我们可以看到穆旦这部自选集收录了自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至1948年共计八十首,占其全部诗作的大部分,除了1976年穆旦晚年所作的二十几首诗歌以外,这一部分诗作是穆旦于那个特殊时期所作的代表自己真实生存体验与智性思考的结果,虽然穆旦晚年的诗作在各方面都较这一时期的诗作成熟,但是这个时期的诗作却是我们走近穆旦的开始之路。《穆旦自选诗集:1937-1948》作为一个文本是“沉默”的,需要读者认真阅读并且理解了才能得到其存在的价值,但是该自选集中穆旦的“自选”和四个部分的“编排”与“命名”却是“丰富”的,是诗人穆旦的直接发声,是穆旦对自己诗作的另一种阐释,是再次创作,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穆旦的诗学原则和诗学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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