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解构主义视角看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

2018-03-20 11:58李慧红
长春大学学报 2018年11期
关键词:巴塞尔白雪公主解构

李慧红

(山东大学 外国语学院,济南 250100;太原理工大学 现代科技学院,太原 030024)

唐纳德·巴塞尔姆被誉为美国“后现代主义作家的新一代之父”[1],他善于尝试实验性写作,不断探索新的写作技巧,是新写作形式的创造者。巴塞尔姆以戏仿经典童话、讽刺当代社会著称于世。《白雪公主》是巴塞尔姆的代表作,也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经典作品。巴塞尔姆在后现代语境中解构并再现了《白雪公主》,赋予其颠覆性的反转。20世纪60年代末从法国兴盛起来一股后现代主义思潮即解构主义,其发端于哲学,却渗透于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以“消解性”为主要特征。本文将以解构主义视角从文本形式、文本语言和文本内容三方面看巴塞尔姆用后现代写作手法对经典童话《白雪公主》的消解和再现,继而进一步揭示后现代文本的革命性和后现代艺术特性。

1 文本形式的消解:反传统情节性

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是实验小说的代表作,虽取材于经典格林童话《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其怪诞的写作风格却与传统写作方式大相径庭。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不再是王子与公主的纯洁爱情故事。白雪公主不再是美丽纯洁的公主,变身为22岁的家庭主妇,身上长着6颗美人痣的高个黑发美人,与七个小矮人生活在一起,给他们做饭打扫家,与他们共浴。白雪公主厌倦了平庸的生活,期待能有王子来救她,最后王子没有出现,只有一个有王族血统的保罗一再逃避责任,挖了一个地洞通过训练好的狗和自己发明的报警系统监视白雪公主,最后他误饮了简给白雪公主准备的毒酒中毒而亡。白雪公主随后也死去。

解构主义主张打破逻各斯中心主义关于一个中心、一种绝对真理和二元对立的观点。德里达认为,二元对立中的对立项并非平等,其中一项在逻辑价值等方面高于另一项。解构主义的策略是通过交换二元对立的前后两项属性来颠覆其等级差别的。在传统小说中,情节、历时性顺序、句法、语法以及小说的章节划分都起着重要的作用。但在后现代小说作品中,所有这些要素包括时间、空间以及语言结构等都支离破碎。解构是破坏、颠覆、重创、重构,是对现有秩序和模式的否定和反转。

《白雪公主》完全颠覆了传统小说的惯用形式,巴塞尔姆采用了如拼贴、碎片、混乱的叙事视角、情节和人物发展的缺失、陈词滥调堆砌等诸多后现代写作手法,使得传统文本形式完全消解。下面我们将主要以拼贴、碎片性及混乱的叙事视角为例进行探讨。

1.1 拼贴和碎片性

巴塞尔姆说过:“碎片是我唯一信赖的形式。”[2]拼贴是后现代小说家所采用的主要创作手法之一,是将多种异质同构的文字组合穿插在一起,把看似不相干的片段整合成一个新的现实。巴塞尔姆认为,“拼贴原则是20世纪所有传播媒介中的所有艺术的中心原则。且拼贴的要点在于不相似的事物被粘在一起,在最佳状况下,创造出一个新现实”[3]。

《白雪公主》由碎片拼贴而成。在形式方面,巴塞尔姆采用片段板块的写作方式。小说共有三部分,由105个没有标明章节的片段组成,片段与片段之间没有明显的因果联系和时间顺序。每页的首字母都放大,与其他字体形成醒目的区别。每一个片段独立成段,印刷体在常规字和巨大的黑体字之间来回随意变换。

在内容方面,巴塞尔姆摒弃了传统的纯文学写作方式,吸取了新闻报刊的拼贴特点,把政治批评、文学批评甚至调查问卷,也首次拼贴在小说里。事件发展不断被题外话或其他日常琐事打断,极大地阻碍了文本的线性叙述。《白雪公主》以碎片性消解了传统文本的“情节”中心。

1.2 混乱的叙事视角

巴塞尔姆在《白雪公主》中采用的叙事视角十分混乱,叙述者难以区分,叙事焦点不停转换。

首先,大部分内容由七个小矮人以第一人称多视角叙述,有时他们以第一人称“我”自称,但叙述视角并不确指小矮人集体还是某位小矮人。例如,“然后,我脱掉衬衫,给保罗打电话”[4]27,“我们出去刷洗楼房……我们多想把我们的箭射向她们……”[4]24读者很难判断叙事声音由哪位小矮人发出,有时小矮人自己也难以确认彼此。巴塞尔姆对此的解释是,七个小矮人以“我们”出现提供了一种“概括性的叙述者”的可能,一群谈话人,它可以是七人中的任何一个[5]。此外,小说中还有第三人称叙述和全知的叙事者。

混乱的叙事视角对传统叙事话语产生持续的干扰,给读者造成许多阅读障碍,难以获取故事线性的线索。作者还使用插叙的手法,随意插入很多不相干甚至相互冲突的话语,文本的叙事重点总随机不停转换。叙述焦点的频繁转换使小说形式显得松散而凌乱,失去了连贯性,进一步颠覆了传统小说的线性结构,消解了小说的文本形式。

2 文本语言的消解:意义的不确定性

随着传统文本形式的消解,语言成了《白雪公主》的第一主题。巴塞尔姆擅长于语言实验,认为“语言是人类拒绝接受这个世界本来面貌的主要工具”[6]171。根据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理论,解构只有靠语言进行,他别出心裁地发明了很多新词,其中最有名的是“异延”(differance)。“异延是差异(difference)的本源或者说生产,是指差异之间的差异、差异的游戏”。异延一词中的a像一块默默无言的墓碑,宣示着词语本义的死亡[7]308。巴塞尔姆在小说中做了大量的语言实验,他用语言这个解构工具挑战语言系统原有的等级秩序,使语言意义变得模糊有歧义不再值得信赖,以此来强调文本语言意义的不确定性。

2.1 语言实验

传统小说的语言具有连贯性和逻辑性,而《白雪公主》的语言充满跳跃,满是打破句法规则的碎片,对语言意义的确定性进行了解构。作者在小说中所做的语言实验有制造新词、双关、单词的组合、借用和罗列。

(1)创造新词。在小说开篇,白雪公主说道:“我真希望这世界上有一些不是我总听到的词。”[4]23作者将housewife故意拼写成horsewife,这两个词虽仅有一个字母之差但意义完全不同,前者是“家庭主妇”,后者由horse和wife两个单词组成,字面意思为“马的妻子”,意义难以确指。这两个词用德里达的“异延”和“差异”来理解更为合适。从小说整体来看,该词形成意义的播撒,“意义仿佛播种人抓起一把种子,四处漫散撒开去,落向四面八方而没有任何中心”[7]309。

(2)使用双关语。小说中,丹和亨利有一段关于“断纹螺丝、螺母”的对话,使用的都是双关语。英文screw有“螺丝”和“性交”的意思,nut有“螺母”和“睾丸”的意思。

(3)词语组合。巴塞尔姆打破句法规则,把不相关的词语组合起来,试图突破单词本义所指,将其本义和喻义联系起来。小矮人“他们有一条没有充分利用的女孩河”[4]28,巴塞尔姆打破句法常规,用“河流”(river)搭配“女孩”(girl),描绘出一幅女人成河的鲜明画面,暗指小矮人对白雪公主不忠。小说中出现的“野牛音乐”(Buffalo music),是作者创造的短语,用来讽刺当代摇滚乐。小说中有诸多此类词语组合,巴塞尔姆以此来消解现有的语言及意象系统。

(4)词语借用。巴塞尔姆在小说中经常借用发音近似的词语。例如,作为王子保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作者说,“我们曾希望他举起刀剑参加总统的诗歌之战”[4]59。其中“诗歌之战”(war on poetry)中的poetry在发音和拼写上与“向贫困宣战”(War on Poverty)中的poverty相近,“向贫困宣战”是1964年美国总统约翰逊提出的口号,推行包括发展教育、兴建住宅、增加营养、扩大就业等在内的社会福利计划。巴塞尔姆以他独特的语言方式对美国政府进行讽刺。为了逃离王子的责任,保罗和主教逃往国外,主教披着红袍阔步走来对幸存者哭喊道:“如果我们能直接越过那边那块陆地的峡角”“到达那边那个娼妓”,“对不起,我是指村子,或许我们就能找到避风之地,以躲开这场特别的突变……”[4]97。在这段引文中,“娼妓(harlot)”与“小村(hamlet)”读音相近,作者借此方法达到了讽刺和诙谐的效果。

(5)词汇罗列。巴塞尔姆用大量篇幅描写白雪公主打扫房间的步骤:“白雪公主清洗了煤气炉灶。她取出炉眼和炉架下面的接盘,用热肥皂水彻底洗净,再用清水冲洗,用纸巾擦干。她用洗涤苏打和硬毛刷清洗炉眼,尤其仔细地清洗气孔,气就是从这儿喷出来的。她用发夹通净气门……”[4]45这个段落单纯是罗列词语,于小说整体而言,只是凑成篇幅,不具任何意义。

2.2 垃圾语言

上述不具任何意义的词汇罗列也被称为垃圾语言。美国学者拉里·麦克弗里曾评论过,“巴塞尔姆的小说是由垃圾语言和陈词滥调构建而成的”[6]353。语言垃圾只是后现代社会中垃圾现象中的一种。通过大量的语言实验和垃圾语言,巴塞尔姆描绘出一个荒谬和无意义的世界,他的作品不再是建立在故事和情节发展基础之上的,不再是以作者自我意识和见解结尾。哈桑认为,“不确定性是后现代主义根本特征之一,是后现代主义的精神品格。这是一种对一切秩序和构成的消解,它永远处在一种动荡的否定和怀疑之中”[7]380。

3 文本内容的消解:反英雄、反童话性

戏仿是一种强有力的解构策略,巴塞尔姆在戏仿经典童话的过程中取消了传统的情节,代之以充满新形式的语言。文本内容的解构方面,将主要围绕人物和主题进行探讨。通过解构传统文学,巴塞尔姆为人们的生活现状提供深刻的见解,同时表达了反英雄、反童话的主题。

3.1 童话人物的消解:英雄的缺失

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中的所有人物和原型人物都相去甚远,打破了读者对人物的阅读期待。

(1)白雪公主。白雪公主成了与七个小矮人同居的绝望主妇,不再是纯洁美丽的公主。她对枯燥的生活充满了厌倦,期待王子出现带她脱离困境。最终王子没有出现,白雪公主失望地说:“对我来说,这是个错误的时代。我生活在一个错误的时代。”[4]118白雪公主注定会失望,因为现实生活已失去了对英雄人物的支撑,“这个世界本身也出了毛病,因为它提供不出一位王子。至少它的文明程度不够,不能为这个故事提供那个正确的结尾”[4]118。

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是一个抱着童话幻想过着痛苦生活并最终幻灭的失败人物。她对社会充满失望和不满。她清醒而自省,意识到了文化的堕落和语言的腐坏。她意识到自己处在一种转折期,女人拥有自由却不受欢迎。她想要生活的新鲜感,却因根植于腐坏的文化,无法超越平庸的现实寻得更好的生活方式。作者展现了白雪公主的两面性,一面是试图向童话原型靠近,另一面是粗俗不堪。

(2)保罗。保罗代表着王子的缺失。童话中的王子是典型的英雄人物,拯救了公主惩罚了邪恶的继母,是勇气和正义的体现。而巴塞尔姆把保罗塑造成反英雄式的人物,一味逃避自己的责任和义务。现代社会里,保罗的任务是拯救白雪公主脱离与小矮人同居的困境和简的谋杀意图。

保罗清楚自己在童话中的角色,但他一直逃避责任。为了逃避,他躲进内华达修道会[4]97,在法国给法国公民讲解过音乐,在罗马的意大利邮政系统工作过。最终他放弃逃避,试图接近白雪公主。他接近白雪公主不是为了履行王子的职责救公主脱离困境,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生理渴望。白雪公主高估了保罗的王室血脉,以为有王室血脉就是王子,最终她才意识到“保罗是青蛙,他是地地道道的青蛙”[4]147。

(3)七个小矮人。巴塞尔姆的小矮人不再是白雪公主善良无私的保护者,成了她的同居者。他们出生于不同的森林,以清洗大楼外层和卖中国制造的婴儿食品为生。他们是普通民众的代表,过着平庸无聊的生活。虽然有不同的名字,但他们七个的性格没有明显区别。多数情况下,他们以一个人出现讲着一样的话语,彼此难以区分。小矮人的性格特征模糊而不明确,对他们的认识只能从他们的对话中获取。作者提供的有限信息降低了读者对小矮人的阅读期待。

作者通过戏仿把童话人物放到后现代现实里,他们对现实有痛苦的自觉,却无力反抗,围绕他们的是失败的社会体系。语言的失败使得人们无法有效交流,无法弄清生活的意义,加速了人物的异化和人际关系的疏离。他们注定无法完成角色原型,后现代社会现实无法支撑童话人物的创作,无法实现童话的完美结局,童话的文本内容被彻底消解。

3.2 童话主题的消解:反童话性

正义战胜邪恶,好人最终收获幸福,坏人最终受到惩罚,是传统童话道德观的核心和基础。这个核心在后现代社会中发生了位移。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让“文本和文本语言开始游离和疏远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权力中心,使得文本和文本语言的主流意识形态不断地边缘化”[8]。白雪公主最终没有等来王子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保罗没有承担王子的责任拯救公主,且最终误饮毒酒而死。小说不仅没有宣扬传统童话故事的道德观和价值体系,而且对试图从后现代文本中寻找道德和价值观的读者进行嘲讽。嘲讽也是后现代文化的属性之一。

在巴塞尔姆看来,后现代社会的文化土壤已不适合童话生存,无法为英雄的产生提供土壤。后现代主义理论家贝尔认为,后现代主义文化是一种反文化[7]366。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是反童话和反英雄的。现代社会中,人们如同白雪公主对生活充满失望,如同保罗不再有王子和英雄,后现代语言不再值得信赖。 这种反文化“目的是通过对人的感觉方式的革命,对社会结构本身加以改革,以反文化的激进方式,使人对旧事物一律厌倦而达到文化革命的目的。因此,这是一种以反文化为其内容的新文化,对传统文化而言具有特殊的历史蕴含,它既是终结,又是开端”[7]366。迅速发展的科学技术使后现代社会发生急剧变化,人们在社会化进程中发生了扭曲、异化和衰退,巴塞尔姆在《白雪公主》中所做的解构传统文化,目的正是要重构一种新文化,为后现代社会的人们的精神世界寻求出路,如文中最后作者所言那样“主人公出发去寻找一个新的信条”[4]157。

4 结语

综上所述,巴塞尔姆在《白雪公主》中通过拼贴碎片和混乱的叙述视角等后现代创作技巧,消解了传统文本的形式,展示了后现代文本的反传统情节性;通过大量的语言实验和堆砌垃圾语言消解了文本语言意义的稳定性,揭示了后现代语言的不确定性;通过解构经典童话的人物和故事主题揭示了后现代文本的反英雄和反童话性。巴塞尔姆一方面以创造性的语言实验降格了语言和文化,反映了垃圾语言和腐坏文化的现象,一方面通过语言碎片表达了他对后现代社会语言文化的贬值和道德失衡的忧虑。巴塞尔姆在《白雪公主》中所做的解构工作正是要重构一种新文化,为后现代社会人们的精神世界寻求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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