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及其《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研究

2018-03-20 11:58李贵连
长春大学学报 2018年11期
关键词:合璧蒙汉海山

李贵连

(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 中国语言文化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在满人入关之前,蒙古长期以来都是满洲统治者效法优长的对象和实施“贵族联合”政策的盟友。在定鼎中原之后,虽然中央集权制的汉人文化传统更加有利于政权扩张的历史趋势,蒙古的“边疆化”过程在所难免,但蒙古对于清朝统治者的重要地位始终不言而喻。满蒙联盟一直是清代的基本国策,满汉之间的关系也始终是清代诸帝要着意维护的。满蒙汉政治文化相互制衡交融的结果之一,就是各种语言合璧书籍的刊印。故宫博物院所编的《故宫珍本丛刊》第722册就收有清初写本《满蒙汉三体字书》,可见,对于满、蒙、汉三种语言的会通是很早就有自觉意识的。从清初《满蒙汉三体字书》到康熙时拉锡等人奉敕所编《清文合蒙古鉴》,再到乾隆朝阿桂等奉敕撰《御制满珠蒙古汉字三合切音清文鉴》、肫图《一学三贯清文鉴》、富俊《三合便览》,光绪内府写本《满蒙汉合璧教科书》、佚名《蒙汉满文三合》,均可体现满蒙汉三种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通。乾隆时期理藩院用蒙文编译的《易经》《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以及中国古典小说《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等文学名著,也彰显了当时蒙汉文化的融和以及清朝政府的官方支持态度。清代武英殿官刻或内府抄写,寺院出版刊印以及民间书坊私刻蒙文书籍均有多部。与致力于彰显民族文化相互融合的官刻以及旨在阐扬宗教经典的寺院刊刻不同,民间书坊私刻多为书商及个人出资刊印。民间书坊私刻虽不能完全不考虑到牟利,但更重要的是书籍背后所蕴含的刊刻宗旨以及理想寄托。海山作为外蒙独立的积极活动者,《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编纂就是其政治理想的寄托和教育理念的实施。

1 海山其人

海山大约出生于清同治元年(1862),其出生地是内蒙古卓索图盟喀喇沁右旗(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宁城县)天义乡哈达兰乌兰岗村。蒙古族,为海勒图惕Khailtad氏,汉语简称海姓。海山字瀛州,号学海书屋主人。海山所出生的蒙古地区地广人稀,百姓多以游牧为生。清朝政府为缓解内地人多地少的生存压力,鼓励大量汉民前往蒙地开荒农耕。起初,清廷采取的是“借地养民”的政策,内地汉民需凭票据才能到蒙地开垦种田,并且向当地蒙古王公缴纳地租,汉民不能在蒙地建造永久性屋舍并长期逗留。随着越来越多的内地汉民大量涌入蒙古,内蒙古地区出现了蒙汉杂居的现象。海山家族在蒙汉民族合流的过程中成为了富有的地主。海山自幼接受了扎实的全面教育,学习了蒙古语、满语、汉语,后来又学习了俄语。 海山倾慕汉族文化,同时也为摆脱清政府所奉行的满蒙进士不可中状元的成规,特地迎娶了汉族姑娘马氏,打算报称汉族去考科举。可惜,光绪三十一年(1905),科举制被清廷下诏废除,海山未能实现自己状元及第的梦想。

汉民涌入蒙古给草原人民带来新的生活方式的同时,也因为土地等涉及到最根本的生存空间的问题从而导致双方矛盾日益积累。汉人给蒙人带来全新文化气息的同时,也由于风俗习惯以及价值观念的差异导致彼此之间的隔阂。在蒙汉之间的各种利益交往中,汉人心思缜密,能说会道,有时候甚或会欺诈诓骗,往往导致蒙古人利益受损。但当时蒙古族社会也残留一些奴隶制的落后残余,部分蒙古贵族平日作威作福惯了,还用以前对待奴仆的方式对待内地迁来的汉人,也导致汉人极为不满。天长日久,在各种矛盾的交织下,双方积怨日深,而清廷地方政府化解矛盾的能力不足,最终导致蒙汉矛盾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光绪十七年(1891)冬十月(公历11月),在东蒙古一带,汉民杨悦春等人所率领的“金丹道”部众与蒙古人发生激烈的冲突。杨悦春带人攻占了敖汉贝子府,杀戮了达克沁一家23口,贝子府周边大量蒙古平民亦惨遭杀害。达克沁平日作威作福,鱼肉乡里,固然有取死之道,但祸及众多蒙古平民则是惨无人道了。对于不服从“金丹道”煽动裹胁的汉民,杨悦春等亦将之残忍杀害。后来在蒙旗官军的镇压下,暴乱才得以平息。而喀喇沁一带的蒙民在“金丹道”起事被剿平之后,也借搜拿“余匪”为名,“残杀老幼客民”亦即汉人甚多[1]。这场波及辽宁、吉林、河北三省的祸乱造成了极其惨重的后果,大量无辜蒙汉平民流离失所甚至失去生命。海山当时在喀喇沁右旗衙门内任军务梅林(管旗章京)一职,闻听暴动消息后,带领着直隶省派出的军队协同镇压了“金丹道”起事。“金丹道”由汉人中的部分暴乱分子所组成,是蒙人和汉人共同谴责痛恨的对象。因为起事暴徒头裹红巾,被受害汉民诟詈为“红头蛆”[2]。但作为蒙人的海山还是因此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甚至导致他对汉人的仇视心理,在镇压“金丹道”时就因为屠戮过激而被清廷斥责。海山不仅帮助喀喇沁右旗扎萨克杜棱郡王贡桑诺尔布推行蒙古现代化教育及军事训练,谋求本民族振兴和政治、军事、教育的崛起,而且在民国元年(1912)受博格多格根可汗之命攻打蒙古西部的科布多城时,把城内的所有汉人包括老幼妇孺屠戮殆尽,其残忍程度甚至让海山的部下及其他蒙古将领毛骨悚然。后来,博格多格根可汗得知此事,亦对其行径感到愤慨并开始冷落海山。

“金丹道”事件虽然平息了,但蒙汉民族之间的冲突还在继续。为了削减蒙旗的权利,清廷在汉民较多的地方仿照内地建制设立州县,蒙古王公审理汉民事务要和州县衙门一起,私自处死汉民要被追究责任。光绪二十九年(1903),在喀喇沁右旗东部接近平泉县的地区,发生了一起汉民抗租不纳的事件。海山前往调解纠纷,双方发生龃龉,海山盛怒之下便逮捕了领头者张连升。张连升在海山家遭受了一番拷打之后被逼写下口供。此时,抗租的汉民也到平泉县告状并花钱疏通了县衙里的关系。平泉县官向喀喇沁右旗要人,旗印务处把张连升交给了前来提人的平泉衙役。但是在押解途中,张连升意外殒命了。为了推卸责任,衙役声称喀喇沁右旗交出的就是张连升的尸体,由此引起了汉民佃户的愤怒。遇到汉民抗租的事,本来依照大清律例,蒙旗有权将该抗租者驱逐出境,解回原籍,但张连升抗租案演变为人命案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贡桑诺尔布因与海山在政见上有分歧,拒绝为此事出面,甚至不肯跟平泉县官有任何交涉。海山深知自己逃不掉干系,便举家逃亡,经哈尔滨走向外蒙库伦(今蒙古国乌兰巴托)。

海山逃到哈尔滨后结识了俄罗斯帝国陆军上校锡特罗倭,开始接触俄国政界人士。在哈尔滨期间,海山参与策划创办了蒙古文报纸《蒙古新闻》,由俄罗斯帝国的东清铁路公司资助出版。该报旨在通过对蒙古人进行亲俄的宣传,为沙俄在远东地区的侵略政策营造声势。即便是在离开哈尔滨转徙库伦之后,海山还是持续向该报提供稿件。海山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前后秘密赴外蒙古库伦,为蒙古人建立自己独立国家之事多方奔走,争取俄国势力的支持。海山要求俄国代表们给蒙古提供武器并支持蒙古人建立自己的民族国家。海山声称,如若不能如愿,蒙古人将转向日本寻求帮助。宣统元年(1909),海山会见了著名语言学家古斯塔夫·约翰·兰司铁,向其介绍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也牢固树立了自己从事蒙古语言文字教育传播的信念。

宣统二年(1910)春,清廷新任库伦办事大臣三多抵达库伦推行“新政”,主要是兴办教育,移民实边,开放招垦,编练新军,整顿摊派,禁止喇嘛教寺院对蒙民进行横征暴敛等各项措施。一些蒙古王公认为新政将使他们难以生存,于是政治紧张加剧。蒙古王公和喇嘛们在举行秘密会议之后,决定派出代表团赴俄罗斯帝国寻求帮助。作为该代表团成员之一,海山于宣统三年(1911)八月随团访问了圣彼得堡。在秘密进行的外蒙古独立谈判中,俄国允诺提供15000条枪支进行援助。海山等人的政治愿景是想成立一个包括内外蒙古和科布多在内的全体蒙古人的民族国家,但因为日俄之间的密约,内蒙古属于日本势力范围,因此要独立的这个国家的面积只包括外蒙古。宣统三年(1911)十月,中国爆发辛亥革命。十二月二十九日,外蒙古王公和喇嘛们也宣布独立,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登基称“额真汗”,也就是俗称的“博格多格根可汗”。十二月三十日,“大蒙古国”政府宣布成立。海山在该政府中任内务部司官,当时内务部在内务大臣车林齐密特领导下,是实权很大的部门。在蒙古国成立之日的封赏名单中,海山排名位居第三。所受封赏内容包括:赐沁珠图格勒图世袭名号及辅国公爵,赏褐缰,并赏在喀尔喀台站驰驿特权,著授内务部司官之职[3]。

哲布尊丹巴政权建立初期,海山依附车林齐密特独断专行,而车林齐密特也是一位不愿事事听从沙俄指挥的泛蒙古主义者,因此,二人很快引起沙俄以及诸多蒙古王公的很大不满。在俄国领事的不良印象、库伦统治集团内部的互相倾轧以及海山本人在领军攻打科布多时烧杀掳掠所带来的恶劣影响等几方因素的交织下,海山由一开始的遭受冷遇到民国二年(1913)十一月受到库伦政府的追捕,罪名是叛逆,因为海山和车林齐密特密谋策划借日本人的力量与俄国人抗衡。在车林齐密特的营救下,海山才免于一死,而车林齐密特却在不久后莫名暴亡。关于海山遭祸的原因,可以参看[4]中的解释。不管是车林多尔济口中的海山咎由自取,还是海山自己所说的因在库伦积极抵制俄人、劝导蒙人归附民国而遭小人陷害,总之,海山的政治倾向发生了很大转变。海山秘密同自己原来的主子、时任民国蒙藏院总裁的贡桑诺尔布取得了联系,转而向当时的北京政府靠拢示好。民国三年(1913)九月,海山派其子海永溥赴北京,表达了海山希望回到自己家乡的迫切心情。后来在民国政府的施压之下,海山终于在民国三年(1914)初被释放。民国四年(1915)二月,海山给北京政府蒙藏院写了一篇名为《为国冒险劝导内向成效已著具陈颠末吁恳优奖事》的呈文,向北京政府邀功请赏。当时的政府参谋部婉转拒绝了海山的非分要求,建议其来北京由政府供养,责成其翻译蒙古书籍。在希望破灭之后,海山于民国四年(1915)经俄国来到北京,担任蒙藏事务局副总裁,并被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封为贝子。海山到北京后正值军阀混战内乱不已,而他则主要是家居闲散度日,遂致力于《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一书的编订。民国六年(1917),该书刊刻问世。是年,海山在北京逝世。

2 《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编纂

海山一生跌宕起伏,始而倾慕汉人文化,继而因“金丹道”事件诱发其狂热的民族主义心理。在外蒙独立过程中劳心尽力,作用巨大,继而又失望于俄国人的名为扶持实欲主宰蒙古事务。投向民国政府时又借机贪天之功,需索无度。但终其一生,致力于蒙古教育事业发展的初心是始终未变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编纂其实始于海山晚年定居北京之前。根据海山为该书所作的序中提到的“译于恰克图旅馆”[5]序言10可知,该书的编译早在海山于恰克图、伊尔库茨克诸地积极联络俄国当局对哲布尊丹巴政权支持的时候就开始了。海山认为蒙古族的文化启蒙和蒙古语言文字的推广密不可分,从贡桑诺尔布为《蒙汉合璧五方元音》所作的序中也可以洞见当时蒙古智识之士的普遍观点:

学问日进,著述日新,溯委穷源,必自语言文字始。考造字之初,取义各有不同。中国文字,字各有体,体各有义。六书虽有谐声一门,而不专重谐声,故又有音韵之别。蒙古文字则集音成字,集字成语,重字母而不重字体。至于记事达辞,其理则一。海贝子山者,本旗有心人也,观其宅心行事,老诚持重,固不可多得之材,而颠沛挫折,历经身受,尤非侪辈所能堪。乃能坚苦卓绝,本所蕴蓄,发为文章,取《五方元音》一书,各注蒙古字母,兼译成语,以便初学。初阅之,平易无奇,细按之,则津逮后学,嘉惠士林。言简意赅,用心良苦。书成,请序於予,故不揣谫陋,略缀数语,弁之简端,以为求学者先河之导焉。

丙辰七月喀喇沁亲王识于京邸。[5]序言1-2

丙辰年当为民国五年(1916),时任喀喇沁亲王的就是此前提到的贡桑诺尔布。贡桑诺尔布通晓蒙、满、汉、藏等多种文字,先后创办了崇正学堂、毓正女学堂和守正武学堂,是蒙古民族近代史上重要的开拓者。海山是贡桑诺尔布教育近代化改革的得力助手,早在远走库伦从事喀尔喀蒙古独立之前就曾帮助贡桑诺尔布开展教育事业。根据张兰田《在蒙藏学校的日子里》所叙述的“1917年春,同堂弟张良翰、同学李嘉珊一起由海山贝子保送到北京考入蒙藏学校中学班”[6]可知,海山在闲散度日的生命晚期也未曾放弃过自己践行蒙古文化教育的一贯之心。

由于清代民族政策的复杂性远超之前的很多朝代,所以满人定鼎中原之后,就源源不断地将各种汉文书籍翻译成满蒙文,其中有助于蒙古文学者之书甚多,这对蒙汉文化的合流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直至宣统时期,新式学堂兴起,也依然用满蒙汉文化中“关于立身、居家、处世,以至事物浅近之理由与治生之所不可缺者”[7]252-253来训蒙儿童,并且认为这样才是符合教育原理、国文根本的。由注重各民族语言的翻译互通以加深理解到融合不同文化系统中有益因素方始成其为国人的国民性认同,反映了中国人对于“大一统”的向往和“国民性”的思考。但纯粹从字义学的角度来说,蒙古文字的启蒙与学习还是难度很大的。

《五方元音》是明末清初樊腾凤所编纂的旨在存雅求正的官话系韵书,海山不仅将该书翻译成蒙古文,而且对于该书的精进完善亦不乏自己的贡献。海山所翻译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合辙于哲里木盟宾图亲王棍楚克苏隆在该书序言中所说的“读书必先识字,故音韵之学尚焉”[5]序言4,详细交代了读音之诀为:

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去声哀哀音渐远,入声短促急收藏。[5]1

该书的韵目分为:一天、二人、三龙、四羊、五牛、六獒、七虎、八驼、九蛇、十马、十一豺、十二地。海山还特别交代了不同韵目的特点及因之而产生的分类:

前六韵轻清象天,其入声字音重浊,不便混入,俱寄形于后韵中。后六韵重浊象地,其入声字音亦皆重浊,取同类相从,五声俱备,故别为下卷。[5]1

该书的廿字母分别是:梆、匏、禾、风、斗、土、鸟、雷、竹、虫、石、日、剪、鹊、系、云、金、桥、火、蛙。廿字母与十二韵目相互组合成不同的发音,不同的发音又相互组合成对应的不同单字。对于特别需要注意的单字,海山为其注明了发音的平上去入之声,以免误读。海山在该书中,还首次将注音汉语借词“el”音节加进了蒙古文十二字头。出于精益求精的目的,该书还附有勘误表,根据韵目顺序,将各韵目下的蒙文误翻之字予以正讹。

历来究心六书奥旨以及偏旁义类的儒者甚多,但穷年累世,莫殚莫究,算得上是期之终身之业。通行的《字典》《字汇》之类书籍,本亦便于文人学士的稽考,但是这一类专门的书籍,在通都大邑求之不难,乡僻遐荒之地则颇难于购买,加之民众受教育水平不足、阅读困难等原因,所以在日常生活中的检校中存在种种不便。海山所著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体例模仿清高宗敕撰的语音辞书《钦定清汉对音字式》,但是又推阐其类,于每字之下增补一二蒙汉合璧成语,这样就使得初学者非常便于掌握。海山精通蒙、满、汉文,对于所译之字字斟句酌,其妻马氏亦精通古汉语,在翻译这部著作时做了大量的工作,海山的四个儿子永溥、永浚、永涵、永济均参与了该书的校对工作,可谓举合家之力,所以该书被卓索图盟土默特旗扎萨克郡王棍布扎布誉为:

所译字义,无美不备,所补成语,众善皆收。察一字,而数义悉识,览一语,而数句备睹。诚字学之嘉本,启蒙之津梁也。[5]序言3

追究海山之所以会于车尘马足之际从事这样一份劳心耗时的精详细致工作,自身经历所致的危机感和忧患意识应该是重要原因。在日本驻哈尔滨总领事本多致外务大臣加藤的函件《关于库伦政府特使前往海拉尔及哈尔滨之目的》中,极不客气地说道:“为了经营蒙古而与这种半开化的无知的蒙古人打交道,本来就给俄国造成了相当的麻烦。”[8]这一函件虽然是日本人之间的言语交谈,但当时的蒙古民众受教育状况并不理想却是海山不能视而不见的。虽然当时的基础教育也未曾忽略蒙古文化的宣扬,比如《满蒙汉合璧教科书》18册就被认为是新式教育初等小学堂至高等小学堂“蒙养之始基以此立,国民之资格以此成”[7]255的重要基础。但在汉族文化的巨大影响力之下,蒙古族传统文化也在快速流失,越来越多的民族文化渐渐成为历史的朦胧记忆。这一局面促使海山不得不对历史进行深入反思,对民族的未来命运加以关注,海山认为,改变这一状况的办法之一就是倡导民族文化以挽救民族危亡。

清末民初,是中国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有识之士皆以育才立教为急务。不同于以往的精英教育模式,普及教育的口号日益高涨。如何实现教育的普及与大众化,不同文字的编译恐怕是其中尤为迫切的。这也是海山编纂《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重要因素。在当时,欧西及日本语音文字能识者尚多,蒙古虽与中国近在咫尺且饮食嗜欲颇为相同,但通蒙古语之人却相对甚少。即便是当时的蒙古翻译,大多亦仅为通晓意思,求之深造之士,实不多得。造成这种状况的重要原因之一无疑是文字翻译之间的隔膜。有鉴于以上诸多原因,海山才会在周折流离之际或笔之于书,或记之于札,积久成帙。考虑到翻译大部头的儒家经典不便初学,海山于是多方效法,参照欧阳修集十三经的模式,集为《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就字解字,顺势利导,其为蒙古教育事业服务的宗旨不难体会。这在海山为该书所写的自序中也能看到:

国家励图富强,注重维新,颁令海内,创建共和。化除畛域,通饬兴学,以示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曷胜庆幸。凡我蒙部,亟应遵饬,振兴教育,以副国家一视同仁至意,而尽藩属合群爱国热诚。惟汉文渊深,讲解甚繁,文理字义,亦极精奥,若彼同言同文之汉人子弟,尚虑骤难穷殚,况我异言异文之蒙古幼童,何能依限精通?夫振兴教育,固为立宪基础,而译书启蒙,亦系兴学要纲。如无蒙汉合璧字汇善本启迪童蒙,何以期速成而收实效?鄙人本系蒙藩下士,喀旗微员,才疏识浅,何敢言学。缘生好读书,年近幼学,承父庭训,随同胞兄出就外傅,共从八师,课读十有四年,全豹虽未得窥,文字尝闻其略。自维承父训,受师傅,被王化,沐国恩,生成德大,报称毫无,每一念及,感愧交集。今虽致仕出疆,远托异方,逖听祖国兴学,不胜欣幸,望风祝颂,盼切普及。是以不揣鄙陋,直将《五方元音》一书,译成蒙文,且于每字之下增补一二蒙汉合璧成语,以供初学。随时便览,藉识字义,以资兴学,而尽义务。只以异域旅馆,并无书籍参考,亦无同志校正,冒昧杜撰,未免多欠妥协。其难译之字,均为阙如,续候高明贤士,更正增补,俾成完善是荷。所译此书,虽云谫陋,而于学界不无少裨焉,是为序。

内蒙古卓索图盟喀喇沁扎萨克亲王旗哈达兰乌兰冈村学海书屋主人瀛洲海山译于恰克图旅馆。

中华民国壬子年暮春榖旦译成。[5]序言7-10

不同民族的语言文字作为特定民族智慧的结晶,具有通今与传后之功能,因此也是特定民族的族群认同因素以及文化凝聚力所在。海山作为泛蒙古主义的积极活动者,其所翻译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也是其寻求文化及族群认同的重要体现。该序虽然落款写为中华民国壬子年即1912年译成,但序的内容则应是写于海山晚年投靠民国政府、定居北京之后。因为1912年海山尚居库伦,无论就其当时的思想还是所处的环境,都没有可能写出这样一篇宣扬“尽藩属合群爱国热诚”的序言。但唯其如此,才能和其《为国冒险劝导内向成效已著具陈颠末吁恳优奖事》中所讲的“民国成立,宣布共和,数万万生灵脱离数千年专制,羡慕平等自由之幸福,赞成之心蓬蓬勃勃”[注]见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档案《蒙藏院全宗》第260卷,1915年2月。相符合。

一般汉文古籍书写、阅读顺序为从右至左,满语属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其书写方式为从左至右竖写,海山《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翻阅顺序亦为从左向右,书名页用蒙、汉文题“喀喇沁右旗贝子海山编译《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中华民国六年仲春初版”。版权页加盖“喀喇沁右翼旗贝子之章”,该印章右半部为汉文,左半部为蒙文。此外还有“版权所在,翻印必究”字样及编纂者海山的声明:“本爵不揣谫陋,编译是书,印刷出版,本为启迪蒙古初学,便于察识字义起见,究于我国振兴教育不无补裨焉。所有错误之字,均已校正,惟恐牟利者假冒翻印,贻误非浅,故特盖用本爵图章,以昭信用而重版权,此启”[5]版权页。图章以及声明左右空白处,还交代了“版权让与北京外馆恒升号专印专售,特此声明”[5]版权页。关于此书的代售处,言明为北京东安市场文华阁、琉璃厂鸿文阁以及隆福寺聚珍堂三处。关于此书的定价,则为“是书因便披览,每部精装一厚册,定价大洋二元五角。”[5]版权页为防伪以及彰显编纂者的目的,该书还附有喀喇沁右旗贝子海山的肖像。该书除有贡桑诺尔布、棍布扎布、棍楚克苏隆以及海山的自序之外,书后还有诸生于穆写于“中华民国六年岁次丁巳己春二月”的跋,与该书的从左往右翻阅顺序不同,跋文的行文却为从右至左。这里的“诸生于穆”资料不详,从跋文中“慕先生之风者有踵至而求一见大著者,有怂恿付之金石成一家言而公诸世者,先生则以为著作似邻于炫欲,译录典坟又恐不便初学”[5]跋等语气来推测,当与海山或海山诸子相熟。版权页还有“厚山崇福、子衡书绅缮字”字样,应是交代协助海山修饰、誊抄书籍的后生学子姓名。

3 结语

海山一生致力于蒙古文化的发扬,又饶有才具,在蒙古人中享有一定威信,他对民族命运的反思以及民族教育事业的倡导在当时就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海山以及其他蒙古族知识分子的热情推动之下,各地涌现了一批编辑出版蒙古文书籍的机构,印刷了大量的蒙汉合璧教科书。比如民国七年(1918),察哈尔牛羊群总管策楞栋鲁普在张家口主持创办的汉蒙翻译国华书局,翻译并石印出版了汉蒙文合璧的《幼学须知》《国文教科书》等启蒙教材。民国十三年(1924),蒙古族文人特睦格图(汪睿昌)在北京创设了蒙文书社,编辑出版了《蒙汉分类辞典》《蒙文教科书》等书籍。民国十五年(1926),克兴额等在沈阳筹资创办了东蒙书局,出版了蒙文小学教科书以及古籍十余种等等,他例尚多。至于海山曾经参与策划筹办的蒙古文报刊业,也是发展迅猛,仅根据朋·乌恩《蒙古族文化研究》的记载,就有诸如民国十四年(1925)创刊的《内蒙国民旬刊》,民国十九年(1930)创刊的《蒙古旬刊》,民国二十二年(1933)创刊的《蒙古前途》以及民国二十三年(1934)创办的《新蒙古月刊》[9]等等,亦可谓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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