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雅各布森的“主导”理论视野下的余秀华: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2018-03-28 20:38菅娜娜
关键词:稗子主导余秀华

菅娜娜

(西南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611756)

一、“余秀华热”

余秀华,1976年出生,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的一名农妇,出生时由于倒产缺氧造成了伴随她一生的切肤之痛:脑瘫。伴随而来的是,口齿不清,肢体表达和行动都极不匀称。先天的脑瘫使余秀华从小就与常人不同,这造成了她敏感多疑甚至是封闭的心理。随着网络的普及,余秀华开始学习上网,零散地发表一些诗歌。2009年她正式开始诗歌创作,截止到2015年1月,累计创作2 000多首。《诗刊》微信公众号“读首诗再睡觉”一经推出其《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便引来朋友圈的疯狂转发和关注,接踵而来的是以“脑瘫”“农妇”“诗人”或者“心灵鸡汤”等标签对其进行的采访和曝光。《月光落在左手上》和《摇摇晃晃的人间》两本诗集四次加印,销售量突破十万册大关,成为近30年来中国销售量最高的诗集。余秀华如横空出世般“闯入”大众视野,唤醒了沉睡已久的“诗歌之生”。余秀华彻底“热起来了”“燃起来了”!刹那间——“横空出世的诗人”“语言的流星雨,灿烂得你目瞪口呆”“诗歌的刺刀一刀见红”“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1]等美誉朝她扑面而来。

余秀华个人及其诗歌的迅速走红,看似是对弱势群体以及诗歌这种“弱势文学”的关注,实则是市场消费机制以及为博观众眼球满足大众猎奇、窥视的心理而进行的肆意炒作。目前评论界以及文学界关注的无不是余秀华走红这一现象和她的身份、经历以及“农妇诗人”“脑瘫诗人”等标签化的能指符号,这显然和她诗歌中所指的包孕丰富的内核背道而驰。作为一名学者面对这些两极化的报道和评论文章更应该沉静下来,通过直面阅读余秀华的诗歌本身,来分析她偶然性走红的背后,蕴含在其“诗歌事件”中受读者喜爱的必然因素。本文将结合罗曼·雅各布森1935年在捷克的一所大学中发表的演讲所提出的“主导”(The Dominant)概念并结合罗兰·巴尔特的“刺点”这个概念来细读余秀华代表作《我爱你》中的主导因素,以期引领读者“透过现象看本质”,透析余秀华通过诗歌而展露的融进生命的个人体验和独特的诗学审美。

二、细读《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

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

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

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余秀华《我爱你》[2]3

诗歌的第一个词“巴巴地”就紧紧地揪住读者的心,让人产生莫名的心疼和关怀。 “巴巴地”首先是一种方言——“迫切、迫不及待”之意,从中透露出余秀华对生命的渴望,一个在绝境中依然拼命抓住救命稻草的形象仿佛已跃然于脑海。其次,“巴巴地”这一方言和接下来的普通话言语在碰撞中产生巨大张力,让你明白余秀华是一个来自民间的艰难而又充满渴望地活着的农妇。“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是她“巴巴地活着”的全部内容,这种生活是如此简单甚至会让你感到日复一日的煎熬感。她不能像海子那样能够每天“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因为余秀华一辈子都没能走出过封闭的农村,曾经短暂的温州打工经历只让她感到和这个机械运转的人世格格不入,并没有让她开阔眼界,最终不得不借钱回家。她想过拥抱这个世界——“想要看看雪山、大海”,奈何贫穷、身体缺陷等因素阻断了她张开的双臂、迈开的双腿,不得已使人生40多年的全部光阴都在一个贫穷闭塞的农村中度过。

这一切并没有阻断她对美好的向往,对外界的渴望。她会在阳光好的时候,像一块果皮放在阳光下渐渐晒成陈皮一样,晾晒自己。虽然像陈皮一样拥有干瘪、扭曲的身体,但是却自有一份价值。她还会在阳光下泡一壶自己喜欢的茶:“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轮换着喝。”一股芬芳清香之气仿佛已经扑面而来,俨然一派有滋有味的田园风情。这些美好的事物不禁让人心驰神往,把“我”向喜爱的春天里带。但是,“仿佛”一词却好像已经暗含了这钟美好的不真实性,奠定了一种感伤的基调。面对如此美好的春日时光,作者此时却要努力按捺住“内心的雪”,因为她觉得“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首先,雪是洁白的,外形美丽晶莹,温度冰冷,属性纤细薄弱易碎,在阳光下甚至捧在掌心中最容易融化。其次,两个“过于”一词,不仅对比工整连贯,还强调了雪自身太过纯洁以及对春天太过浓烈的热情。春天到了,气温回升,万物复苏,干净的雪却开始融化,融于大地,融于泥土,最终完全消失。这种奋不顾身、全部投入的性格是作者自身性格的真实写照。

在“干净的院子里”静静地读“你的诗歌”,这里首次出现了作者抒情对象——一位同样写诗歌的人——“你”。“你”在这里的出现完全照亮了第二段的情感,明显地感到诗中“我”和“你”之间的这种温润平淡的幸福“情事”。幸福似乎来得太突然,所以,作者觉得“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转瞬即逝,抓也抓不住。日子悄然划过,“爱情的小鸟”一去不复返。但是,身体的羸弱不允许她“肝肠寸断”,只能“巴巴地活着”;经济的拮据也不允许她每天都尽情地通过网络来对“彼在的你”诉尽衷肠。最终,她把最深沉的情感全部寄托在一本书,但她并没有选择一本自己最爱的诗集,而是寄了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的书,在书中不是讲怎么种庄稼怎么除草才能收获,而是只“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这一句无疑是本篇诗歌的诗眼、刺点、主导因素。

三、“刺点”和“主导”

罗兰·巴尔特在著作《明室》中提出了Studium、Punctum两个概念,本用来衡量照片好坏的标准,后来被用于符号学批评。赵毅衡在他的《符号学》一书中建议把它们翻译成“展面”和“刺点”。巴尔特认为一幅好的照片要有两种要素构成,一种是“广延性,具有画面的外延”,这种画面(即展面)也会使人感动,但是这种感动“是通过道德和政治的理性中介起作用的”,“属于‘中间’情感,不好不坏,属于那种差不多是严格地教育出来的情感”[3]。而第二个要素(刺点)则不同,它可能对照片构成破坏和损伤:“这个要素从照片上出来,像一支箭似的把我射穿了。”是“一种偶然的东西,正是这种偶然的东西刺痛了我(也伤害了我,使我痛苦)”[4]170。罗曼·雅各布森率先提出了——“主导”这一概念:“一个艺术品的核心成分,它支配、决定和变更其他成分。正是主导保证了结构的完整性。”[5]并论证指出,主导成分是一个诗中最重要的价值体系,没有它,诗就不会被想象和估价为诗。余秀华这首诗的前半节所有的平铺直叙都是“展面”,读者从中得来的感情变化和艺术欣赏主要是因为联系到余秀华的个人处境,所以是“道德作祟”,是被“教育出来的情感”,最后一句刺激你,甚至是刺痛你,让你跟着诗人一起进入到她内心深处更为广袤幽深的生命体验中去,引起你的共鸣和震颤,从而获得狂喜的心理体验。正如赵毅衡指出:“刺点,就是文化‘正常性’的断裂,就是日常状态的破坏,刺点就是艺术文本刺激‘读者式’解读,要求读者介入以求得狂喜的段落。”[4]170结合罗兰·巴尔特提出的“刺点”概念,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指出,一首诗歌的“主导因素”正是这首诗的“刺点”。下面细读本诗的“主导”也就是“刺点”——“稗子”。

(一)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稗子的意象选用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刺点,在这里它主导了整篇诗意的释放。稻子作为一种农作物,农民要靠它来完成一年的收成。而稗子曾是稻子的祖先,后来经过人类技术的改良而成了稻子。作为一种混杂在稻田里和稻子一起生长的草本植物,稗子在外形上和稻子极为相似,基本上都生长在稻子之间的夹缝里争夺养分,所以在稻子的生长期间,人们很难区别两种植物,也很难将其拔除掉,因而被农民认为是一种“恶性杂草”。民间的俗语“败家子”“败子”也是由此而来。但是随着稗子和稻子的抽叶,渐渐地二者的区别就明显起来,会分辨的农民就会把稗子拔掉。即使不被拔掉,在开花或者抽穗的时候二者的区别就更加明显了,稗子也会面临随时被拔掉的危险。由此可见,稗子生长在稻子之间,就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作为一颗稗子它会像万物一样渴望温暖的春天的到来,随着万物一起复苏、生长。但是作为被认为是“杂草”的稗子,它生长在稻田里的时候,不能尽情地舒展自己迎接春天的到来,因为它还要随时担心自己的生命甚至可能终结在春天。除了稻田里,稗子基本上生长在沼泽、沟渠旁和低洼荒地,这些都是土质较差且不被人关注的地方,在这些地方似乎才是他们应该迎接春天的空间。在这里他们不会被拔除,但随着它们的长大也有可能被农民割去喂牛羊。就是这样,稗子一直提心吊胆地迎接春天。

(二)稗子的三层意蕴

在诗歌平铺直叙的展面中可以想见,作者在这里感受的主体——“我”是一颗稗子,作为杂草长在稻子间,它和他们外形相似但始终是不一样的种类,并且担心随时被除去。联系余秀华的个人经历和遭遇也就不难理解这一点:作为普通女性,“我”是一颗稗子——先天形秽,天生脑瘫,肢体失调,因自尊退学,婚姻遭遇暴力,这让她更加想冲破一切束缚,结束婚姻的非自由状态。作为一名诗人,“我”是一颗稗子——每写一个字都需要花费数倍于常人的艰辛,打字的时间远远超过她构思的时间。她把自己的这种创作称为“美好到我心忧伤”的“一个人的私密旅行”。同时,过于浓烈直白的表达自己对网友、“诗友”的感情,使她招来很多人的不理解甚至是直接躲避、谩骂。所以她坦言:“如果可以选择,在才华和幸福之间,我会选择幸福。我宁可做一个不会写诗,却有美满生活的普通女人。”[6]爱之“稗子”感、生之“稗子”感强烈地包裹着余秀华的身心,刺痛着读者。作为“主导”因素的稗子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解读:

1.“你我”之间的爱情

目前关于这首诗最普遍的解读是余秀华本人的自喻,首先是关于爱情。在和丈夫的痛苦婚姻中“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比我好看……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2]4。她更加坚定了对这种婚姻的放弃和对自由婚恋的追求,所以她沉迷于网络中虚幻的“情谊”,因为在现实世界里得不到的理解和支持,她在网络里都能得到。她的第一台电脑便是她的诗歌网友一起自费帮她买的。为了“联系”网友,她曾经一个月的电话费高达170元,要知道她一个月的残疾人补助费才60元。余秀华的诗歌中最美的是爱情,因为在诗歌中她才是大胆的、自由的、健康的、美丽的,所以她幻想自己可以“穿过你的内衣”、总是“来不及爱就已经深陷……血肉模糊却依然发出光芒的情意”[2]111;想要把人间的好都“安放在你身上/还想去偷去抢//仿佛世间的美只配你享用/玫瑰不够,果园不够,流水和云不够/春天是不够的”[2]198“他听不清楚一个脑瘫人口齿不清的表白……每个春天我都会唱歌/歌声在风里摇曳的样子,忧伤又甜蜜”[2]81,等等。甚至有人在网上做过统计,在2014年仅一年的时间里,她诗歌中出现的“爱”就高达145次,而象征着爱情和美好的花儿则是106次,由此可见,余秀华“内心的雪”是如此渴望春天、渴望爱的到来。

她如此直接、坦诚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例如她在诗歌中提到自己喜欢的“阿乐”,在网上遇上一个“内蒙的大胡子诗人”就可以幻想“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残酷的是她在网络中倾慕的男子,无不在现实生活中却因为她的外形和先天的缺陷而躲着她。即使她约了见面的网友,在看到她本人后,便远远地绕开,装作不认识。在现实和网络中处处碰壁的她明白了先天的缺陷给她带走了她所有情感幸福的可能,所以她渴望爱与被爱的心便因此总是透露出一种提心吊胆的卑微感。如张爱玲所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余秀华在这种尘埃的爱里提心吊胆地守望属于自己的春天,它不能像舒婷那棵自信满满的“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分担寒流、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霓虹”。她只是你近旁的一株稗子,小心翼翼地顶着随时被拔掉的危险,“卑微地喘息”。她如此奋不顾身,如此提心吊胆地想要和正常人的爱恋那样和你一起走向春天、走向幸福。这种在渴望和犹疑中徘徊,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朴实的语言与鲜明的主导因素“稗子”之间的张力中,传达出抒情主体复杂而曲折的感情体验。

2.弱势群体的呼声

联系作者残疾的身体 ,可以想到这是一首“身体写作”的自我独白。稗子是瘦弱容易被拔除的,雪是晶莹剔透易化的,就连陈皮也是干巴细碎的,作者的脑瘫身体也是常年抽搐、扭曲、孱弱、生病的,即使“按时吃药”,她也是一副让人提心吊胆、人人见而躲之的残疾人模样。在正常人、健康人面前,少数的残疾人成为弱势群体。他们不仅要在内心默默忍受这种巨大的缺失所带来的痛苦感,同时还要时时迎来社会群体异样的眼光和语言甚至是肢体的排斥和侮辱。这种来自内在、外在的双层考验和排斥,使得像余秀华一样所有的残疾人士感到生存的卑微感和艰难感。内心渴望像稻子一样拥抱阳光,茁壮成长,却奈何自己是稗子,不仅要忍受稻子的挤压还要担心自己命运的主宰者——人类的无情拔除。因而在一次电视节目访谈中,余秀华在台上面对针锋相对的一个诗人抨击她的诗歌时,她说到“我知道我就是一个异类,和你们都不一样,在麦子里,我就是一颗稗子,早晚要被除去,永远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关于残疾,余秀华说“我的残疾是被镌刻在瓷瓶上的两条鱼,在狭窄的河道里,背道而行”,说这话时她流露出了些许悲情但是她依然透露出骨子里的一种倔强,指出“说出身体的残缺如牙齿说牙痛一样多余……”面对意外走红,余秀华坦言,这也没给自己带来任何的改善,哪怕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她依然还是作为一个脑瘫、一个农妇进入大众的视野,她的诗歌依然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和接受,她的儿子也从不读她的诗,同村的人还像以前一样不理解她,更不会看她的诗。她出名了,她的诗歌得到更多的人阅读和接受,可是面对种种标签,她还是希望人们“看到我的诗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诗人的诗,不是一个农妇的诗,不是一个脑瘫的诗”。她希望人们能忘记她的身份,她的先天残疾,她的农民身份——“如果你们读我诗歌的时候,忘记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将尊重你”[6]。这种孤独和卑微引起了读者最大的共鸣和同情心,与其说这颗稗子是作者的自我真实写照,不如说是社会上所有边缘群体、弱势群体的心声。有评论家指出:因为余秀华的残疾和贫困,使她很多时候都不是以一个时代建设者或者歌颂者的身份出现,只能带着一个可疑的身份,以一种相对自卑的心态从村口的蛙鸣和池塘里寻找微光,这缕微光对于余秀华来说或许就是诗歌[7]。余秀华通过一颗卑微的稗子表达了自己生存体验并且让更多的弱势群体从中产生共鸣,表达了一个群体的心声,这使其诗歌价值获得崭新的内涵质地。

3.残酷命运的较量

余秀华生命意识中有很强的“野草感”——“我觉得我这个人在没有被大众关注之前,就是那么一颗野草,在荒野里枯啊、黄啊。现在我还是这样,是春风吹过来了,在秋天,照样枯黄”[8]。这种深入骨髓的荒芜和卑微渺小之感在她的诗作中贯穿始终。她把自己的先天脑瘫,周围人的孤立与排斥,婚姻的非自由等等生命的卑微全部归结于强悍而又无奈的命运:“我觉得我的残疾就是命,有些事情你改变不了,改变不了的就是命运……你在这个地方,你想走你想飞,但是你飞不起来。”余秀华在面对采访时咬牙切齿地说。在这样封闭的地方,这样贫瘠的生活方式里,有这样不公的命运谁也不甘心。余秀华当然也不会甘心,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即使所有的抗争都落空,她会同来自农妇天生的劣根性来解决——“泼妇骂街”,这是她残缺、羸弱而又摇晃的身体唯一能够做出的反驳……在她开的博客中你可以看到她对待无常命运的人生态度:“我的博客我的地盘,以后我写自己的真心。这就是小人物的自由,像一只小屁虫,想横着趴就横着趴,想竖着就竖着。也可以像一棵狗尾巴草,向左歪可以,向右歪也可以。”[9]小屁虫、狗尾巴草、野草、稗子都是余秀华对生命个体最真切的体验,尽管小屁虫招人讨厌,狗尾巴草生命卑贱,野草总是任人践踏,一颗稗子总提心吊胆,但它们依然是独特的生命个体,依然有自己生活的一片空间。余秀华就是通过它们来表达自己的人生观:即使是再卑微、渺小如尘埃的生命,一样可以尽情地舒展生命本身的姿态。

在余秀华的诗歌中你总是能感到个体生命被整个世界抛弃和孤立:“许多许多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小丑,一个人唱戏,一个人写诗,一个人哭泣,却偏偏有那么多人在看我,看我孤独地表演,看我被冷落,看我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再一次次摔下来,看我粉身碎骨,看我无奈地愈合。”所以她写出:“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人世”——“当我注意到我身体的时候,它已经老了,无力回天了/许多部位交换着疼:胃,胳膊,腿,手指……被遗弃,被孤独/被长久的荒凉收留……”[2]101面对如此坎坷的命运,她有过怨恨有过谩骂甚至是诅咒,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巴巴地活着”,因为在荒凉的生命里,她在诗歌中找到了虔诚的信仰和皈依,但她绝不是把诗歌当成一种泄愤排遣的工具,因为“于我而言,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但是我根本不会想到诗歌会是一种武器,即使是,我也不会用,因为太爱,因为舍不得。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的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诗歌是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的“一根拐杖”,这根拐杖一直把她“往春天里带”。她已经与诗歌达成了一种共识,完成了一种“神交”,在诗歌里找到最干净、最纯真、最自由、最幸福的自我。在这样一颗卑微的稗子身上,读者不仅看到的是命运对余秀华的不公,同时也看到她敢于面对的勇气,依然敢于对春天、对所有美好的事物、对强悍的命运依然坚持以命名的方式表白——“我爱你”,这里所真正表白的是余秀华对命运最终的理解与宽宥。

四、结语

一首情诗也好、弱势群体的呼声也罢或者是对命运的解答,通过罗曼·雅各布森和罗兰·巴尔特的“主导”和“刺点”两个概念的结合分析使得余秀华的《我爱你》中蕴含的深意更显而易见。而“稗子”这一主导意象的解读使诗歌丰富的内涵和美学韵味得以彰显,可以说,没有这个意象,整首诗只是一个很平的“展面”,是一首“一元性要素”的诗歌。在“稗子”意象的主导下,这首诗歌变成了一首立体的、“刺痛”人心的“二元性要素”诗歌。总之,诗歌是余秀华穿透平庸生活、摇晃而残缺的身体的唯一希冀。她将她的感情、生活和命运都坦诚地交给了诗歌。这种坦诚是一种纯诗的美学追求,而不仅仅是一种身体游戏。可以说,诗歌里面包含了她所有的有关爱情的希冀和幻灭,有关身体的残缺与疼痛,有关与命运的较劲与握手言和。写诗对余秀华而言就是写自己的一切。

[1]沈睿.余秀华:让我疼痛的诗歌[J].时代人物,2015(2):120-121.

[2]余秀华.月光落在左手上[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3]罗兰·巴特.明室:摄影纵横谈[M].赵克非,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38-41.

[4]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修订本)[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

[5]罗曼·雅各布森.主导[G]//赵毅衡.符号学:文学论文集.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8.

[6]卢欢.余秀华:我是一个蠢女人[N].长江商报,2015-01-19(17).

[7]马云鹤.奔跑在逃逸线上的诗人——浅析余秀华诗歌创作[J].当代文坛,2015(3):67-71.

[8]陈瑜.余秀华 “人生大不同”访谈实录 [N/OL].(2015-03-10)[2015-03-17].http://www.08kan.com/gwk/MTY5MDE1MzE0MQ/204368844/2/796284ad67d16977ba98291dca7540d3.html.

[9]余秀华.我的博客[EB/OL].(2009-08-11)[2015-1-24].http://blog.sina.com.cn/s/blog_61667c450100eu8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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