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90年代以来中国文化哲学建构的回顾与反思

2018-03-31 21:25卢斌典
社会科学动态 2018年11期
关键词:哲学建构文化

卢斌典

一、对20世纪80—90年代文化哲学建构的研究

正如雅思贝斯在 《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阐发的那样,人类的精神文明每次向前发展都要从轴心期里吸收营养成分。新时代中国文化哲学的发展也得回溯到它的发端——20世纪80—90年代。关于20世纪80—90年代文化哲学建构的研究主要有衣俊卿、洪晓楠、邹广文、丁立群等文化哲学研究者。

衣俊卿关注和强调20世纪80—90年代的文化哲学建构,在 《世纪之交中国文化哲学研究述评》(2003)一文中他认为80年代哲学界为自觉的文化哲学研究作了铺垫和推动。80年代的研究基于马克思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西方人本主义哲学、西方马克思主义和实践哲学的探索。不同于80年代之前的教科书体系,也不同于80年代的探讨,90年代中国哲学的论题、问题、层面、方式、话语、维度、领域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发散和多元的特征。90年代形成了文化激进主义、文化保守主义和其他文化思潮的多元对立的局面,该时期的研究集中在发展哲学、新儒学、后现代主义和交往理论。在文中他还指出有的学者将20世纪80—90年代的文化哲学研究分为三个阶段:文化的哲学研究、哲学的文化研究、以文化与哲学互融互动为基础的文化哲学。

洪晓楠注重文化哲学兴起的背景和基本走向,他在 《论20世纪中国文化哲学思潮的发展》(1999)、 《文化哲学研究的回顾与展望》 (2000)等论文中阐述了80—90年代文化哲学的建构。他认为中国哲学界经历了实践哲学、发展哲学、交往理论、人学、西方非理性主义、新马克思主义、新儒学、后现代主义、经济哲学、管理哲学、政治哲学、公共哲学等的深入探讨后,才形成了自觉的文化哲学研究。他将文化哲学的研究置于文化学、哲学史、哲学人学、现象学视域下进行分析,并关注中西文化哲学的比较与会通。 《哲学的文化转向》和 《科学文化哲学研究》两本著作也呈现了洪晓楠对80—90年代的文化哲学建构的反思,他认为中国文化哲学的研究主要包含两方面,一方面是中国的文化哲学,这是中国人对文化哲学的研究及发展;另一方面是文化哲学在中国,这是中国人对西方哲学文化理论的介绍和评价。他指出,20世纪80年代之后出现了一批致力于文化哲学理论建构的青年学者,主要有许苏民、郭齐勇、李宗桂、李鹏程、衣俊卿、邹广文、陈筠泉和刘奔等。洪晓楠也对中国文化哲学研究的局限进行了反思:文化热而不是文化哲学热;未产生一本中西文化哲学专著;对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有待发掘;文化哲学方法论不明确等。

还有学者对20世纪80—90年代及当代文化哲学建构进行了梳理。邹广文在 《“文化哲学”的哲学定位》 (1994)中系统研究了当代文化哲学的贡献与不足;丁立群在 《深化文化哲学研究的思想路径》 (2015)一文中对国内的文化哲学研究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并指出了文化哲学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的困境和发展的瓶颈。

二、20世纪80—90年代以来文化哲学研究者的建构

从洋务运动学习西方的技术和器物,到维新运动的变法,再到新文化运动 “民主与科学”的总结,以至20世纪80—90年代的文化热,这是承前启后的文化现象或文化运动,是时代学人对社会变迁的反思。改革开放后,从经济体制改革到政治体制改革,相应地出现了文化模式的冲突与文化转型的问题。从宏观上讲,整个社会潜在的合法性根基动摇,道德、伦理与关怀旁落,中国文化将往何处去?我们一脉相承的传统文化在全球化背景下如何立足?从微观上讲,现代化和西方文明对社会中的每个人进行渗透,人在全球化的洪流中被压抑,个人孤独无依,渺小感油然而生。在90年代中国大陆的市场经济实践与社会转型背景下,来自海外的第三代新儒家重新切入大陆,形成一股 “儒学热”或 “国学热”。一大批文化哲学研究者 (主要有刘述先、朱谦之、许苏民、李鹏程、邹广文、衣俊卿、洪晓楠、何萍、刘进田、霍桂桓等人①)的思想高峰和论文成果均集中在20世纪80—90年代,其建构的体系具有系统性和独特性,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力。

刘述先于1966—1981年期间在美国南伊利诺斯大学哲学系讲授文化哲学。刘先生浸润在英美的学风里,他认为英美方面在文化哲学上的贡献主要是对文化的基本概念的分析,但他更欣赏欧洲大陆的 “统宗会元”的学风。他的 《新时代哲学的信念和方法》 (1966年)和 《文化哲学的试探》 (1970年繁体版,也被译为 “文化哲学”)都蕴含着对文化哲学的探讨。他认为文化哲学的主要目标在于探讨人类文化呈现的事实,观察文化形态的异同,探究普遍适用的规律、价值或原理②。他区别了文化哲学与历史哲学的异同,认为尽管有很多重合,但目标和重点不同。刘述先认为文化是观念的表征,文化哲学的主旨是挖掘文明背后的文化观念。刘述先主要剖析和批评了斯宾格勒和卡西尔的文化哲学观,通过对文化形态学 (文化生态学)和符号形式学的研究,刘述先立足实际,发扬刚健创生、普遍和谐的精神,展望未来文化哲学理论的建构。在《新时代哲学的信念与方法》中,他阐述了有关文化学建设的构想和意义哲学 (文化哲学)的信念与方法论。他的文化哲学的志趣在于经由透彻的批评辨别中国文化中活着和死去的东西,重建中国传统哲学智慧,赋予其现代意义③。在他看来,没有健全的哲学文化理想作为指导,不仅国内外的现实政治问题得不到解决,个人还会丧失反省和创造的能力。他还说: “一个人惟有出入于不同历史文化的探究中,才能够跳出自身存在的褊狭限制,目光烛照千古,为自己的生命立心,也为世界的未来找得一条坦荡的大路。”④刘述先具有悲天悯人的哲学情怀,他的研究不仅开辟了一条未来文化哲学建构的道路,也为我们带来了诸多启思。

朱谦之最早在大陆讲授文化哲学,他将文化哲学与哲学、历史学、社会学和教育学进行比对,认为文化哲学具有最高的独特地位,是其他学问的必经之路。他认为文化哲学是涵盖性的文化论,是文化史的哲学,是从事于各文化之综合的根本研究。他批判国内的一些文化史著作的 “流水账簿”式的书写,坦言文化哲学应冠于历史学之上,成为文化史理论的基础。朱谦之认为文化是人类生活的表现(侧重点在 “人类”),是人类生活各方面的表现(侧重点在 “生活各方面”)。他用米田庄太郎在《现代文化概论》里的考据区别文化与文明的关系,系统地考察了文化社会学并将文化哲学与文化社会学相联系;他还追根溯源,依据文德尔班的 《文化哲学与先验观念论》将文化哲学追溯到康德的 “人为自然立法”和新康德主义的价值哲学。朱谦之认为:文化之泉源不是价值,是生活的经验之流,生活经验受了环境压抑而生的突进跳跃,乃是一切文化的根柢⑤。文化是本,价值判断是末,构成文化本质的东西根源于创造进化的 “生命之流”。朱谦之的文化哲学最大的旨趣是说明文化的本质及类型,研究宗教、哲学、科学、艺术等生活知识,分析文化的地理分布,明确外来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建设未来世界文化⑥。他探究文化的进化和分期,研究柏格森的创造进化、孔德的文化进化三阶段和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并借鉴孔德和黑格尔的理论,认为文化具有四种形态:没自的、即自的、对自的、即自且对的,引申出宗教、哲学、科学和艺术的文化概念。朱谦之半生的志业在 “南方文化运动”上,他从各方面论证文化的地理分布,借鉴黑格尔的地理基础论和梁漱溟等人分析的东西文化和南北差异,得出结论:中国文化唯一出路在于接受科学,科学文化的希望在于南方。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朱谦之文化哲学建构的系统性、原创性和深邃性,这属于文化的自觉。朱谦之的文化哲学研究对80年代以后的文化哲学研究具有重要的奠基作用。

许苏民在80—90年代发表一系列关于文化哲学的论文,主要有 《民族文化心理素质是不同文化类型的基本内核》 (1986)、 《文化心理的表层结构、中层结构、深层结构》 (1988)、 《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结合部》 (1988)、 《文化哲学:走向21世纪的世界哲学主潮》 (1989)、 《文化的离析与文化整合》 (1989)等,其探讨大部分汇集在 《文化哲学》 (1990)一书中。许苏民认为文化哲学是关于历史的、现实的和未来的人的哲学,是人类对自己的文化发展史和文化传统进行全面的反省和反思的理论结晶⑦。许苏民认真考察了文化哲学的源与流,立足民族文化心理的深层结构,探析西方文化哲学的建树与局限,并研究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他认为文化哲学产生的终极根源在于近代世界市场开辟后各民族向现代化迈进的历史运动,直接根源是历史运动的文化心态、政治、道德、宗教等社会意识形态和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文化学等学科的启迪。他认为文化哲学已经历萌生期和生长期,现在将要进入结实期。许苏民认为要了解文化哲学的真面目必须追溯到新康德主义之前:维科区分了文化与自然,赫尔德探求人类的精神归依,康德提出人为自然立法的创造性见解,叔本华则开启了非理性主义的先河。许苏民的研究的贡献在于对文化哲学史的把握和体系的构建,他对 “文化哲学何以可能”这一康德式的追问进行了回应,为国内文化哲学学科的建立提供了理论资源。他分析了新康德主义有关马堡学派和西南学派的分野,并理清了新康德主义后从柏格森到卡西尔异彩纷呈的各种类型的文化哲学。许苏民评析了西方文化哲学的多重建树,也反思了其片面性。他从文化发生论、文化结构论、文化发展论、文化动力论探求文化哲学的体系建构,认为文化的发生在于人的类本质的形成和体现⑧。他认为近代是从文化反省到文化自觉的时代, “文化的自觉是通过文化的反省的途径来认识旧文化的没落和新文化的产生的必然趋势,从而清醒地意识到自身的历史使命,并付诸实践”⑨。许苏民的另一理论贡献在于挖掘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文化哲学试图解决的问题正是马克思主义经典学者早就意识到并要解决的。无论是 《资本论》、 《共产党宣言》、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还是晚年的人类学笔记都蕴含着马克思对人的关切;无论是恩格斯、列宁、普列汉诺夫,还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都有对文化的追问和探索。许苏民认为全面地扬弃近代西方文化哲学的优秀成果,有助于建立体现现代水平的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哲学体系⑩。许苏民的文化哲学建构颇具层次性、脉络性和远瞻性,对推动国内文化哲学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李鹏程在90年代主要关注发展哲学、文化转型与人的主体意识、市场行为与文化行为、市场经济背后的文化伦理等,他的探讨都渗透着对文化的忧思,这些探讨也与他的文化哲学观相联系。他认为: “‘文化哲学’是在对 ‘何谓哲学’这个问题进行的一种当代反思所具有的合理性的基础上才能成立的。这种反思是对哲学进行的 ‘新的’认识和设定的一种探索。”⑪他借用海德格尔关于存在的论证证明了 “文化哲学何以存在”这一命题,并回溯文化哲学史:从康德到卡西尔、胡塞尔、海德格尔、罗蒂等人的探讨,认为理性哲学的解释力和生命力消退,文化哲学作为一种哲学概念或哲学类型回归到了生活世界,这样就实现了一种理性哲学到文化哲学的范式的转移。此外,他还在 《论文化转型与人的自我意识》 (1994)中对 “新人” (具有主体性自我意识的人)作出阐释,对中国近代文化转型意识的历史发展进行了理论考察。他关注到日常精神文化领域,审视了中国被动的文化反思和文化运作,展现了非此即彼以及调和的文化观,进而认为自我意识的嬗变是文化转型的的根本标志。

邹广文认为文化哲学是关于人类文化现象的哲学思考,是对人类文化的总体性把握,它应回答的问题包括:什么是文化、文化与自然的关系、文化与人的关系、文化与社会进步的关系、文化的民族性与时代性等⑫。邹广文在1989年以前主要研究审美文化、审美自觉和接受美学等,1989年后他开始系统地研究文化哲学的内涵和意蕴,如 《文化哲学与当代人文精神》 (1989)、 《文化与人的主体意识》 (1989)、 《哲学、文化与当代意识》 (1990)、《关于人类文化创造的哲学思考》 (1990)、 《试论文化哲学研究的现实意义》 (1990)等论文呈现了他的相关思考。之后,在 《关于文化哲学的基本问题》(1991)、 《论马克思文化观的逻辑结构》 (1991)、《当代西方文化哲学中的宗教问题》 (1992)等文章中,他自觉地阐发了文化哲学的要义。1994年出版的 《文化哲学的当代视野》一书系统呈现了邹广文早期的文化哲学反思,此后他还进一步在更深层次挖掘文化哲学的逻辑基础和理论来源。总之,1989年到1999年间邹广文研究的领域越来越宽广,包括时空与人的文化生命的联系、人文精神与价值定位、文化哲学的时代品格和建构原则 (开放性、宽容性、人文性、中介性、整体性)、文化反思的问题意识等,其文化哲学体系也越来越完善。他将文化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并突出了文化哲学的实践关怀。

衣俊卿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研究集中在实践哲学、新马克思主义和日常生活批判三个方面,他的文化哲学体系建构则体现在 《衣俊卿集》(1995)、 《历史与乌托邦》 (1995)、 《回归生活世界的文化哲学》 (2000)、 《文化哲学: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交汇处的文化批判》 (2001)中。衣俊卿文化哲学体系的基本立场是以总体的人的生成为宗旨的现代哲学人类学,体现为现代化进程中的日常生活批判。衣俊卿认为文化哲学的主题是对文化现象的一般考察,是关于文化的社会历史透视和关于文化的价值学思考。他认为文化是历史地凝结成的生存方式,文化哲学是一种哲学理解范式和历史解读模式,文化哲学的核心是文化模式⑬,具体的论证体现在 《文化哲学: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交汇处的文化批判》、 《文化哲学十五讲》等著作中。他的文化哲学研究视域广阔,其主要关注的方面包括:文化等概念的厘定和理论层面的文化哲学论题,文化哲学史的脉络和发展状况,以及现实的文化问题和内在的文化阻滞力等。主要思考反映在《论人之主体性的双重内涵》 (1989)、 《多重文化的冲突与哲学的重新定位》 (1995)、 《日常生活批判与深层文化启蒙》 (1996)、 《文化哲学:未来哲学的自觉形态》 (1999)等文章中。同时,他注重梳理和吸收学界文化哲学研究的理论资源,认为中国的文化哲学研究主要是在发展哲学、交往理论、西方马克思主义、新儒学、后现代主义、价值学、人学等研究领域中展开的。衣俊卿注重主导性的人文精神和日常生活的重建,认为文化哲学将成为21世纪最重要的哲学范式之一,但推动中国文化哲学研究走向深化也面临许多问题:一方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在阻滞力大,另一方面是文化哲学学科研究的泛化、文化哲学发声小等问题。总之,衣俊卿的文化哲学具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和强烈的人文关怀,值得充分借鉴,其所提出的问题和观点也需要进一步思考。

洪晓楠是国内较早开始进行文化哲学研究的学者。1994年以后他开始系统研究文化哲学,发表了一系列论文,如 《中国近代文化哲学的演进规律和理论倾向》 (1994)、 《中国当代文化哲学的时空背景和演进规律》 (1995)、 《论 “综合创新论”文化观》 (1998)、 《从科学哲学到科学文化哲学》(1999)等。他从文化哲学的角度,对综合创新文化观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研究。他对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哲学思潮进行了深入解读,将中国近代以来的哲学与文化的发展界定为文化哲学的发生和发展的过程。由此对中国近代以来的一些重要学者,包括胡适、冯友兰、方东美等人的文化哲学思想,进行了反思、总结和评价。他还依托方克立先生提出的“三派哲学对立互动说” (马克思主义哲学、现代新儒家哲学、自由主义西化派哲学)建立分析范式,对20世纪中国文化哲学思潮中存在的三派对立互动的复杂局面,及其相应的中体西用、全盘西化、西体中用、复兴儒学、综合创新等观点做了详细描述和解析,从而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 “综合创新派”的文化哲学⑭。

何萍在20世纪80—90年代撰写的论文主要有《论文化哲学对人的本质的探索》 (1987)、 《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论纲》 (1989)、 《历史哲学的重建——从文化进化论到文化相对主义》(1989)、《文化·活动·认知》 (1990)等。她的文化哲学认识论专著是 《人类认识结构与文化》 (1991)和《生存与评价》 (1998)。 《人类的认识结构与文化》是在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背景下研究认识论的,该书主要研究人的本质、人类的认识本性、文化认知场域以及人类认识发生的机制,主旨是展现人的认识与自由的有机统一。而 《生存与评价》主要从人的生存出发研究评价问题,分析评价机制的本体论、思维基础和认识规范。她强调实践是人的本体的存在,实践是人的文化的存在。何萍是在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的视域下研究文化哲学的,在《哲学本体重建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1994)一文中她认为实践的文化内涵是从人的本质、人的存在的角度探究实践的哲学本性,就是发现人的独特的活动方式,寻找出一种区别历史运动与其他运动,并能够解决和说明与实践有关的哲学问题的因素——文化⑮。在此意义上,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具有广泛性、批判性和现实性。何萍认为文化哲学的主题是反思现代性,文化哲学的任务是揭示在抽象文化结构上的人的文化存在。她将文化哲学归纳为四种形态:文化的形而上学、文化的认识论和方法论、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中国文化哲学。她研究了文化哲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并将文化哲学的源头追溯到维科的历史哲学或文化哲学。

刘进田认为文化哲学的兴起有深刻的客观历史文化根源,同时又有其思想学术前提,认为惟有人类学术思想的发展完成从超人文到人文、非人文到人文、理性批判到文化批判三次转进和嬗变,文化哲学才能成立⑯。据知网统计,刘进田在1989年之前主要研究法律文化、法律与社会等,1989年之后开始系统研究文化哲学。他在90年代的文化哲学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 《文化哲学导论》一书中。他以人的主体实践为基础探索人类文化的本质,认为文化是存在和灌注于人能动地改造和适应自然中的。他以人的本质规定为圆点解释文化领域的形成与统一性。他研究了文化哲学的兴起背景以及中西文化哲学研究的理论得失,重视文化哲学的文化范畴、研究视角和研究意义,关注文化变迁、文化作用和文化构想。刘进田认为实践是文化的存在基础、人是文化的主体、自由是文化的灵魂、符号是文化的存在方式。

三、文化哲学建构的特点及困境

20世纪80—90年代的文化哲学建构具有 “灵根再植”和 “脱胎换骨”的意义。王国有认为文化哲学研究的重要意义和价值在于它将哲学理性的目光聚焦于人的安身立命之所——文化,而把文化作为反思人的存在、探索和解决人的问题的切入点和突破口,从而超越了传统的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研究范式。洪晓楠认为文化哲学可以突破哲学自身的限制,打破学科间的壁垒,有助于解决人与人、人与自然的问题。我们看到20世纪80—90年代的文化哲学研究是一幅活的、生动的图景。一批文化哲学研究者掀起了研究热潮,他们自觉地研究文化和文化哲学,在许多方面进行了探讨和建构。这一方面体现了文化哲学具有的时代性。无论是刘述先的新儒家情怀,还是朱谦之的南方文化运动,还是后来的文化研究者们,他们都应时代的需要,建构了一套文化哲学体系。同时,我们看到很多学者的研究方向也发生了变化,由法律文化、审美文化、东欧新马克思主义、新儒家文化哲学转入更深层次的文化哲学研究。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文化哲学具有的整体性。文化哲学不是孤零零地、片面地去研究文化和哲学,而是整体地、宏观地把握文化、哲学的内在机理,挖掘其内在的思想脉络和精神旨趣。文化哲学作为一种哲学形态或哲学传统有其形成和演变的过程,有其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国内学者们对文化哲学界定存在分野:刘述先注重卡西尔和斯宾格勒的文化哲学和意义哲学;朱谦之重视文化哲学的分类学和南方文化运动,偏向于历史哲学;李鹏程重视哲学传统,强调文化哲学本体论,侧重于西方哲学;洪晓楠重视文化哲学的派别,主要研究新儒家文化哲学和科学哲学;衣俊卿从研究马克思哲学和东欧新马克思主义逐渐拓展到实践哲学、文化哲学,吸收新儒家和西方文化哲学传统,体系越来越完备;何萍重视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传统,从马克思原著起手研究马克思文化哲学的认识论、本体论和方法论,并进入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史观的探索;霍桂桓重视文化哲学的合法性基础和基础理论,侧重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等等。学界的研究尽管侧重点不同,差别较大,但在文化哲学基础理论方面达成了一些共识,在文化哲学领域完成了一些共建。20世纪90年代的文化哲学建构主要落在关于文化和文化哲学概念的厘定、关于文化哲学的起源和思想脉络、关于文化哲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关于文化哲学的终极关怀等几个方面。

首先,文化是文化哲学的基点,是文化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对象。长期以来,学界对文化的理解就是多元的,20世纪80—90年代对文化的解读和批判超越了前人,文化不仅仅被认为是传统的制度或内在的精神,还是人类生活的表现 (朱谦之),是人的认识和活动影响的世界 (李鹏程),是历史地凝结成的生活方式 (衣俊卿)。由此可见,对文化 (包括对文化哲学)的理解已经上升到新的哲学高度。20世纪80—90年代以来对文化哲学的解读和建构在哲学范式、哲学传统、哲学形态方面也发生了转变。刘述先、朱谦之的文化哲学建构是具有奠基作用的,后来的学者在 “文化哲学何以可能”、“文化哲学是什么、为什么”等问题上进行阐发,许苏民注重文化哲学的心性养成,李鹏程注重文化哲学的本体论,衣俊卿将文化哲学界定为一种不同于传统思辨意识哲学的新的哲学解读范式和历史解读模式,何萍和洪晓楠则把文化哲学界定为一种哲学形态。

其次,20世纪80—90年代的学者重视文化哲学的起源和思想脉络。文化哲学想要成长就必须有其根和干。刘述先主要研究卡西尔的符号形式哲学和斯宾格勒的文化形态学;朱谦之注重文德尔班等新康德主义的思想,还借鉴了黑格尔、孔德、柏格森等人的思想;许苏民认为维科、赫尔德、康德、叔本华的思想是文化哲学的萌生期,他还挖掘了马克思的文化哲学;李鹏程注重文化哲学史,他主要分析了康德、卡西尔、胡塞尔、海德格尔、罗蒂等人的文化思想;邹广文和衣俊卿注重德国古典哲学、新康德主义、文化人类学和哲学人类学、历史哲学和西方马克思主义;何萍认为文化哲学最早出现在维科的探讨中,她还深入挖掘马克思的文化哲学要义;洪晓楠主要从事新儒家文化哲学和科学哲学的研究。

再次,学者们还对文化哲学与其他学科或领域的关系进行了解读。刘述先主要梳理了文化哲学与历史哲学的关系,朱谦之将文化哲学与哲学、历史学、社会学和教育学等进行了比较,李鹏程注重阐释文化哲学与哲学的关系,衣俊卿将文化哲学与文化学、文化人类学等进行区分,何萍主要研究文化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内在关联。

最后,对文化哲学的终极关怀进行了探讨。一方面,文化哲学的主体是人和人类,文化即人化,文化哲学是研究人的存在形式和发展形式的学问。刘进田认为文化是存在和灌注于人能动地改造和适应自然中的。另一方面,文化哲学的旨归在于实践。文化哲学作为实践哲学的现代形态,有着坚定不移的实践旨归 (丁立群)。衣俊卿认为回归现实世界和日常生活批判是文化哲学的重要着力点,确立主导性的新文化精神是中国文化哲学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但是20世纪80—90年代以来的文化哲学在发展过程中也遇到一些困境:一是文化哲学研究的泛化。在学术领域,文化哲学成了一个标签被随便粘贴,不少研究打着文化哲学的幌子而实际上又完全脱离文化哲学。二是文化哲学核心竞争力弱、发声小。文化哲学与中国哲学、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相比没有得到普遍重视,文化哲学与三大哲学体系在思想资源和结构框架上存在嫁接之嫌,而且文化哲学的理论建构松散,认识论和方法论不明确。三是文化哲学与其他学科的交流与互动不足。从20世纪80—90年代的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化哲学与历史哲学、文化人类学、哲学人类学、文化学等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但是在文化哲学的发展中它们之间的联系并未很好地凸显出来,文化哲学的研究也很少吸收其他学科的研究成果。四是文化哲学内部的相互排斥。一方面是文化哲学体系间的相互排斥,研究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的不认同研究新儒家文化哲学的,研究西方文化哲学的不注重研究中国文化哲学的;另一方面是研究视野的褊狭或者说狭隘。从1984年的世界哲学大会算起,文化哲学在中国已经发展了30多年,国内已经有一批学者在高校或科研机构从事文化哲学研究,但是有些学者固守着自己偏好的领域,忽视对其他学者研究方向和成果的吸纳,导致学科发展的停滞不前。

四、新时代文化哲学的建构和发展

当代,为应对全球化的挑战,我国经济和文化得到迅速发展,但在一定意义上我们的文化理论研究却落后于经济体制改革和社会变革的脚步,因此我们必须审视反思中国现代的文化问题。习近平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发生变化,即由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新时代对文化哲学研究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文化哲学的核心在人,而当今时代人处在意识形态、科技理性、大众文化的压抑和胁迫中,表现出不健全性与单向度性,严重影响着人对美好生活需要的追求和感受。新时代背景下文化哲学的建构和发展要适应时代的问题和时代的需要,在注重对文化哲学思想史和文化哲学理论构建的基础上,注重研究新问题和新现象。

新时代文化哲学的建构必须关注现代技术。文化、实践、技术具有本质上的同构性,它们是人的存在方式和生活方式。文化哲学是当代哲学发展的基本方向。在文化哲学视域中,技术本质上是人的一种在世方式,是人类的交往实践活动。技术被看作是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并表征着一定的社会关系,显现出某种文化价值观念,因而技术是一个社会的、文化的范畴。技术是文化进步的标尺,是时代问题的透镜。自新技术迅猛发展以来,哲学家研究问题的深邃程度是与其对技术的思考紧密相关的。现代技术使社会发生巨大变革,现代技术的发展极大提高了生产力和生活水平,实现了人们梦寐以求的物质基础,但是也导致了许多问题和危险,如对人的需求的虚假满足、对人性的压抑、对伦理和道德的冲击、对生态环境的破坏等。我们应当从文化哲学意义上关注现代技术给我们带来的双重影响。

新时代的文化哲学建构要处理好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文化的关系。新时代文化哲学的建构既要具有中国特色,充分吸取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营养,明确文化观念的传承与发展在社会变化中的作用,深入挖掘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内在理论资源和精神要旨;同时,又要发展马克思主义文化。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思想体系,对其他社会科学研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只有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加强文化整合和文化创新,才能真正推动文化哲学研究的不断发展。

新时代的文化哲学建构要注重与其他学科的交流。应充分吸收自然科学、人类学、历史哲学、考古学、技术哲学等的最新理论成果和合理内核,要积极运用新方法和新视角开拓研究视野,如引进田野调查的方法和大数据分析的方法等,保证文化哲学不落伍、不掉队,涵养文化哲学的生命力。

新时代的文化哲学建构要关注社会文化现象和新的时代问题。文化哲学要面向现实,关注 “一带一路”等新的政策方针,关注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关注 “乡村振兴”战略,为社会的发展出谋献策;要关注社会上的文化现象,关注弱势群体,关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并及时对非主流文化、封建文化等进行引导和批判。

注释:

① 遴选的标准: (1)学术影响力 (2)理论的系统性和独特性 (3)研究者文化哲学思想和成果的高峰期在1980—1999年之间。

②③④ 刘述先: 《文化哲学》,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1、4、188页。

⑤⑥ 朱谦之: 《文化哲学》,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12、11页。

⑦⑧⑨⑩ 许苏民: 《文化哲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6、62、305、31页。

⑪ 李鹏程: 《我的文化哲学观》, 《华中科技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

⑫ 邹广文: 《当代文化哲学》,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5页。

⑬ 衣俊卿: 《回归生活世界的文化哲学》,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7页。

⑭ 参考邱金英: 《用哲学引领文化研究阔步向前——洪晓楠主要研究领域与学术成就》,《文化学刊》2016年第10期。

⑮ 何萍: 《文化哲学:认识与评价》,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34页。

⑯ 刘进田: 《思想学术演进与文化哲学兴起》, 《社会科学家》199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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