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燕玲
1924年秋,孙中山在继1922年北伐之后,再次在韶关督师北伐,史称“二次北伐”或“韶关北伐”。孙中山二次北伐,是在国民党“一大”召开、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政策确立之背景下进行的,表现出一些不同于一次北伐的新特点,其中,舆论宣传的力度也较第一次北伐更大。《广州民国日报》作为中国国民党广州之唯一言论机关,大力宣传北伐意义,及时报道北伐进程,努力贯彻“三大”政策,在其他报刊对北伐“非议”的舆论环境中,营造了北伐的舆论声势,扩大了北伐的社会影响,一定程度上也为1926年国民政府的北伐胜利奠定了舆论基础。不过,由于国民党机关报的政治属性,《广州民国日报》在北伐报导中存在着“阐发宣传”高于“记述实况”的特征,其宣传的成分,也需要我们加以分析梳理。
《广州民国日报》创刊于1923年6月,初由国民党党员吴荣新等筹股自办,1924年7月由国民党广州市特别市党部接管,10月归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直接管辖,更加突出了其“机关报”色彩。
孙中山韶关北伐时期,《广州民国日报》对北伐的宣传与报导,呈现出如下特点:
1924年9月3日,江浙战争爆发,9月4日,孙中山在大元帅府召开第5次北伐军事会议,决定将大本营迁往韶关,准备北伐。9月5日,孙中山发表宣言,宣称移师北指,讨伐曹锟、吴佩孚,9月13日,孙中山抵达韶关,亲自督师。《广州民国日报》在9月11日、12日、14日、16日连发“临时特刊”,报道北伐重大消息,并在9月至10月的报道中,特别刊发“大元帅北征记”系列报道。
此次北伐是孙中山继1921-1922年北伐之后的又一次重要军事行动,其目的“不仅在摧倒军阀,尤在摧倒军阀所赖以生存之帝国主义”[1]。然而,由于当时风行的“联省自治”思潮及孙中山与皖、奉之间的联盟关系,对于此次北伐,社会上多有批评之声。对此,《广州民国日报》连续发表多篇时评,阐发北伐的正义性,号召国民支持北伐。9月2日,江浙战争即将爆发之时,《广州民国日报》就发表“北伐之良机”的时评,此后,又连续发表“六省联军会师北伐”“和平”“北伐者政府之责欤国民之责欤”和“义师北伐与东江问题”等多篇评论,进行北伐动员。这些时评,针对民初以来饱受战乱之苦的国人普遍的厌恶战争、渴望和平的心理,特别阐述战争与和平的关系,指出北伐是革命政府以求得真正的和平和永久的和平而采取的“间接”手段,具有为国民谋求幸福的伟大正义性,呼吁民众理解北伐,支持北伐。
1924年的北伐,是在孙中山确立“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国共合作的背景下进行的。由于共产党人的努力和孙中山“扶助农工”政策的实施,广东的工农运动在这一时期蓬勃开展,各地相继成立了工会、农会组织,并建立了工农的军事武装——工团军和农团军。北伐期间,农工军团还奉令赴韶进行军事训练和后方宣传。《广州民国日报》对农工团在韶的活动进行了大量的报导。在9月24日、9月27日、9月29日、9月30日及10月3日的《大元帅北征记》系列报道中,分别以“工农军之近状”“大元帅检阅工团军”“驻韶工农团军冒雨宣传”“农工团为北伐后盾”等为小标题,报道工农团在韶关活动的情况,表现出《广州民国日报》对工农运动宣传的充分重视。需要指出的是,这一时期其他的一些有影响力的媒体,如《申报》、长沙《大公报》以及《香港华字日报》等,也对第二次北伐给予了一定的报道,但极少关注农工团的情况。因而,《广州民国日报》关于北伐时期工农团活动的报道,为我们留下了相关研究的宝贵资料。
此外,《广州民国日报》还特别注重北伐期间军地关系和各地群众支持北伐的报道,维护北伐的群众基础。北伐之初,国民革命军尚未建立,其所依靠的仍然是滇桂湘豫等军阀力量。鉴于第一次北伐的失败教训,孙中山加强了军队的纪律和教育,军纪较为严明,大本营驻地军地关系比较融洽,群众对北伐的支持力度也较第一次北伐时期要大。对于这些讯息,《广州民国日报》在“国内要闻”和《大元帅北征记》系列报道中,分别以“韶属各界赞助北伐大运动”“南韶连民团请愿北伐”“赞助北伐大会详情”“韶关军民之融洽”“韶州各界赞助北伐大会详情”等标题予以报道,如《韶州各界赞助北伐大会详情》一文,着重介绍了9月29日韶关各界赞助北伐大会的详情,包括“会场之布置”“开会情形”“巡行情形”“大元帅训词”等内容,在“开会情形”的报道中,特别介绍了各个团体出席大会的盛况,“虽在广漠之会场,已觉得旗帜飞扬,人影错纵。”[2]为读者传递出北伐大获民心、民众支持北伐的强烈信息,并使读者感受到隆重热烈的会场氛围,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
作为国民党机关报,《广州民国日报》的首要任务是“阐发主义”,阐述党的纲领,发布权威文件。二次北伐期间,《广州民国日报》发布的关于北伐的权威文件主要有:
《大元帅对粤重要宣言》,即《告广东民众书》。1924年9月11日《临时特刊》,刊发了孙中山的《告广东民众书》。在宣言中,孙中山回顾了近年来讨伐军阀的军事斗争给广东人民带来的负面影响,申明:“广东革命政府为广东人民计,不恤改弦更张,以求与人民合作,特郑重明白宣布如左:(一)在最短期内悉调各军,实行北伐;(二)以广东付之广东人民自治,广州市政厅克日改组市长付之民选;(三)现在一切苛捐杂税,悉数蠲除,由民选官吏另订税则。”[3]《告广东民众书》宣布了北伐的一个重要原因,即:面对广东内部复杂的政治形势以及连年军事斗争、滇桂客军专横给广东人民带来的危害,孙中山决定借助北伐将广东境内的驻军调离广东,给广东人民休养生息的机会[4]。
《中国国民党宣布北伐目的》,即《中国国民党北伐宣言》。《中国国民党北伐宣言》是孙中山北伐反对军阀专制和帝国主义思想的明确反映。此前,反对者多因其与皖、奉之间的反直三角同盟而对北伐进行非议或攻击。在9月4日的第5次北伐军事会议和9月5日的移师北伐令中,孙中山强调声援浙江、上海对于广东革命根据地的意义,也带有践行反直三角同盟之约的因素。9月18日,孙中山以国民党名义发表北伐宣言。在宣言中,孙中山明确指出:“此战之目的,不仅在推倒军阀,尤在推倒军阀所赖以生存之帝国主义,盖必如是,然后反革命之根株乃得永绝,中国乃能脱离次殖民地之地位,以造成自由独立之国家也。”[1]从践约“三角同盟”到“推到军阀及军阀所赖以生存之帝国主义”,北伐的正义性得到彰显,这显然是孙中山贯彻“联俄、联共”政策的结果。
孙中山1924年北伐,与1921-1922年的北伐一样,是在极为复杂的政治形势下进行的,遭遇了许多困难,包括一些舆论的非议和反对。当时一些有影响力的报纸,如《申报》、长沙《大公报》和《香港华字日报》,对二次北伐也进行关注,但因所持立场不同,报导的导向就不相同。标榜“无党无偏”的《申报》,继续延续一次北伐报道中的风格,以新闻报道为主,辅之以少量的评论,在评论中将北伐与其他军阀的战事并提,仍然带有“非北伐”的倾向①关于对《申报》1921-1922年孙中山北伐的报道,笔者曾在《〈申报〉视野中的1921-1922年孙中山北伐》(《广东社会科学,2015年第3期》)一文中详述。。如《说战》一文,开篇即云:“春秋无义战,今更不待言矣”,并谴责军阀间的战争非但没有达到损伤敌人的本意,反使人民深受其害:“夫以惩创敌人之故,使人民连及而蒙损害,势固难免,若以轻重大小比例,而人民之所受甚于敌人,非特人道所勿许,抑岂战之本意耶?”[5]该文虽未明文言及北伐,但其时孙中山已发布北伐令,并移师韶关,准备出征,显然是将北伐列入了“无义战”的行列。
《香港华字日报》则因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及对广州商团的镇压态度,由辛亥时期对革命的支持转而反对孙中山,发布了一些否定北伐的报道。在《孙文出府之一瞥》的报道中,一开始即对孙中山进行指责,说什么“民国十三年来,孙文每回粤一次,地方必受惊扰一次,孙文自己亦必弄坏而后止”,批评北伐是在广州政府“自顾不暇”之下的一次“瞎出师”,质疑孙中山北伐的目的是在广东“民穷财尽”的窘况中“高揭北伐的招牌到奉天大借特借”[6]。而《孙文抵韶情形与滇军态度》一文,则报道孙中山抵韶时的“凄凉”情形,说滇军驻韶师长赵成樑无意北伐,“拒绝孙文进入韶城”,“孙文初指定城内旧镇守使署为大元帅府行营,迨被赵拒,不得入城,就在车站旁之北、小山脚的小房子组织大元帅府行营。”[7]《香港华字日报》对北伐军驻韶后引起的军民冲突进行了特别的报道和渲染,先是借返省之韶关市民之口报道韶州驻军棚场大火,并言关于起火原因,“人各一说”,“有说谓系北江某君因防地之故,派人放火者,有谓军队因吸烟遗下烟头者,有谓兵士赌钱,致遗下火种者云。”[8]后又澄清大火一说“当系省城传闻之误”,而之所以有此传闻,“殆因北路民团对于军队,深恶痛绝”,同时还报道了北伐驻军与韶关“胜记菜艇”老板和伙计的冲突,云“孙军大队压境,胜记菜艇,即首被丘八爷二百人光顾,竟将该菜艇打沉河中”,并特别指出韶关在外省人的掌控下,“苛捐百出,韶人……无异亡乡,早有呼吁无门之痛,加以此次大军压境,鸡犬不宁,韶人恐慌,自不消说。”[9]从上述报道中,我们不难看出,《香港华字日报》传递给读者的是孙中山北伐遭到驻韶滇军和韶关民众的反对,军民关系紧张、北伐处境困难。该报在华南地区有很大的影响力,这些带有倾向性的报道,无疑会给北伐带来负面的影响。
因此,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广州民国日报》以机关报的角色、鼓舞性的文字对二次北伐进行宣传,阐发二次北伐的宗旨和正义性,揭示工农大众对北伐的支持,号召国民支持北伐,无疑是必须的,在消除北伐的不利舆论方面有重要意义。
毋庸置疑,任何报刊都有舆论导向,从媒体报道的视角对相关历史事件进行研究,要注意从导向中析出历史事实。
作为国民党的机关报,《广州民国日报》的宗旨是要宣传国民党的政治纲领,在“记述实况”与“阐发主义”之间,无疑以后者为要。在对北伐事件的相关报道,也或多或少地带有这一色彩。以北伐期间的军民关系为例,其时多路大军驻扎韶关,因住宿、军纪等问题,驻军和居民之间存在矛盾也是事实。对此,《广州民国日报》未作报道,而是主要渲染北伐给韶关带来的积极影响及韶城军民的融洽关系:
顷接韶城通讯,自粤省出师北伐,大军陆续开到此间,计在万人之谱,因求过于供,各项货物食品,须来省或别处购买回韶,以资应市,一时生意极为畅旺,尤以小贩应接不暇。开来各军,因当道预早已架搭军棚,故多就军营驻扎,或封雇船只,未有借助民居情事发生,故商民咸为镇静。各军高级将领,并派队出巡城外,地方比前更安谧云。[10]
韶关虽居北江一府,而四围环山,河水湍急,民智不开,商场甚小。此次大军先后抵韶,搭盖大篷厂二十八座,用费万余元,安设韶城对河之山岭,以供各军分驻。其余或驻韶城对面之河边船艇,城内并无军队驻扎,毫不骚扰,而商场骤增畅旺,苦力得资生活,人民莫不欣然色喜,称道北伐军之文明,且有纪律。[11]
此次北伐各军集中韶关,大元帅发手令不准北伐军士武装入城,即徒手兵士之欲入城者,均饬加以严厉之取缔,各军长官亦奉令维谨。故大兵之抵韶者虽不下数万名,而城内则绝无军人滋扰之事,各均安居乐业,商场货物又求过于供,利市因而三倍,一般商民,遂极感北伐军,顷拟发起欢送大军北伐,使以后军民益臻熙洽。[12]
可以说,上述几篇报道,宣传与实况记述并存。北伐军队在城外搭盖军棚居住,一方面是孙中山出于安民需要,另一方面也是无奈之举,前述《香港华字日报》所说的驻韶滇军师长赵成樑拒绝大军入城也是实情。关于这一点,曾任孙中山警卫排长的吴宗泰后来回忆说:“我们住的地方是在野地临时用竹棚搭盖的营房,因为韶关所有庙宇全给当时驻在韶关的滇军第三师赵成樑部占据了。当时赵成樑是完全不听孙中山指挥的。”而孙中山双十节在韶关举行阅兵和训话,参加者“至多不过二千多人……滇军是没有参加的”[13]。
至于驻军和居民的关系,则并非完全如所报道的“城内则绝无军人滋扰之事”,驻军和居民确实存在一些矛盾和冲突,这不仅在当时的一些有影响力的报刊中有报道,在孙中山给各军长官的训令中也可以得到佐证。其时,因北伐豫军陈青云所部强拉民女以及湘军第三军士兵在韶关北门街的一家商店短价强买,殴打商民,激起公愤,孙中山专门颁发训令,要求各军“严饬所部,约束士兵,毋得滋扰市场,以肃军纪”[14]。
再如,《申报》在11月20日,报道了北伐的一则消息:北伐军在韶关拉店伙充夫,激成罢市,非有切实保护之法,不复业[15]。同一天,《广州民国日报》对此也予以了报道,但表述方式不同:“据由韶返省者称,谓昨日大军开拔北伐,需用募夫,伙商多数避匿,以致商店一时歇业。但事为谭联军总司令查悉,已派员禁止各军强驻,现各商已先后复业,刻下韶城热闹,颇复旧观。”[16]《申报》的报道,传递给读者的是由于北伐军强拉壮丁,造成韶关罢市的负面信息,《广州民国日报》传递的则是由于商店伙计逃避募夫造成商店歇业的信息,且事件已得到妥善解决。但两个信息有一点是共同的,即因为募夫问题,北伐军与韶关的商家曾产生过一定的矛盾和冲突。
《广州民国日报》对孙中山二次北伐的报道,确实存在着“宣传”高于“记述”的现象,但不能因此否定其史料价值。应该看到,这一时期的国民党,是一个刚刚在孙中山“三大政策”旗帜下改组后的具有向上朝气的政党,在当时社会对孙中山二次北伐进行非议的舆论环境下,《广州民国日报》的相关报道,不仅有着重要的宣传意义,也有着较高的史料价值,是我们认识相关问题的重要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