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汉语语序问题的思考

2018-04-22 01:24曾嘉赟
文教资料 2018年36期
关键词:词序格律诗修辞

曾嘉赟

摘    要: 作为空间性特质显著且缺乏形态变化的语言,汉语语序问题的研究历来受到众多语法学家的重视,通过多年研究他们总结出了一套相对固定的表达形式,而作为社会交际的重要工具,则要求汉语语序具有灵活多變的特性,能依据具体的不同情境作出相应的语序调整。同时灵活多变的汉语语序也是一种重要的修辞手段,产生了如回文、隐喻一类的重要辞格,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更加丰富的手段。文章从汉语语序的概念入手,细致阐述了研究汉语语序问题的重要性,着重讨论了汉语语序兼顾固定与灵活的必要性,进一步阐述了汉语语序变化的多样性后果,为汉语语序问题研究的进一步科学化和深入化作出了有益探索。

关键词: 词序    语序    指别性领前原则    流水句    修辞    格律诗

一、汉语语序的定义

《现代汉语知识词典》《中国百科大词典》等不少词典都将“语序”作为“词序”的别称,意为语言里词语组合的次序,而《社会科学大词典》则有意识地将“语序”与“语素”“词序”的概念区别开来,解释成句法成分的次序。那么何为语序?它和词序到底是不是一个概念呢?其实关于这些问题,汉语语法研究者们历来存在争议。譬如在术语的使用上,黎锦煕、赵元任等人就主张用“词序”,张世禄、戴浩一等人则主张用“语序”,而吕叔湘、朱德熙则主张用“词语的次序”这一名称,并且他们对于“词序”、“语序”的概念解释也各不相同。为了方便开展讨论,笔者在研读多篇学术著作后采取了范晓先生的说法:“语序是语法结构内部的结构成分的排序,而词序则是语法单位的序列[1,2]。”即笔者认为语序是多个词序成分排列组合的结果,是更为复杂的语法成分,因而也正是本文研究的重点所在。

二、研究汉语语序的重要意义

在理清语序的相关概念之后,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何要研究语序?笔者想,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来解答这一问题:一是语言的本质特征,正如王希杰先生在第五次语法学修辞学学术座谈会上所言:“语言本质上是一维线性结构,而语序则是言语流的存在方式和本质特点。”[3]研究语序对于完善语言的形态结构、内涵表达都具有极大的意义。二是汉语的天生缺陷,尽管汉语字词众多且单个字含义丰富,但它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缺点:缺乏形态变化,没有办法用一个字的变形来表示不同的时态特征,只能借用其他叹词、助词或者变化句子的先后顺序来表达时态的变化,因此研究语序对于汉语使用的规范化和句型研究的深入化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三、汉语语序兼顾固定与灵活

一直以来,语法学界有“语序固定论”的说法,他们普遍认为汉语遵循一定的语法规律,其中的典型代表就是戴浩一先生提出的“时间顺序”原则[4],当然还有一些学者赞同“语序灵活论”的观点,认为“可以根据交际场合的需要,自由调整汉语结构成分的次序”。而笔者通过研究则认为汉语语序应该灵活与固定兼备。

3.1语序固定的重要性。

一方面,汉语语序需要恰当的固定规则约束。首先需要明确:语言是思维的再现,而思维又是强调逻辑性的,因而强调汉语的语序实际上就是强调其中蕴含的强大逻辑性[5]。汉语的固定语序反映的其实就是汉民族共同的思维方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结果。譬如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就是人们从句子整体性的角度出发,习惯性地选择主语在前,谓语在中,宾语在后的表达方式[6],而一般不会说成“喜欢你,我”(当然近年流行的各种新奇句式中也有类似表达,但这只能算是网民的创新与恶搞,并不符合大众的主流表达方式,故在此处忽略不计),因为这并不符合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模式:将确定的、已知的施事性主体“我”放在模糊的、未知的受事性主体“你”之前,也就是陆丙甫先生提出的“指别性领前”原则[7],因而笔者认为汉语语序需要受到必要的逻辑思维的固定。

3.2语序灵活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汉语语序当然也需要具备灵活变动的自由。首先,语言诞生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为了进行社会交际,它是联系社会成员的一个重要纽带,而为了达到预期的交际效果就需要我们根据具体语境组织并运用语言材料,这也就是所谓的“交际策略”,因此我们调整语序,将交际活动中参与双方感兴趣的部分重点“凸显”出来,使交流活动达到更高的质量。其次,汉语本身的空间性特质也为语序的灵活变动大开“方便之门”。吕叔湘先生曾于1979年指出:汉语中有一类句子“一个小句接一个小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可定名为“流水句”[8]。随后学者们展开了热烈讨论,经过几十年的深入研究达成共识:“流水句”是汉语的特有现象,最能概括汉语“形式松散、以意相连”的本质特性,而也正是这种缺乏显著外在关联词的句式特点让汉语语序变动成为可能[9]。譬如一首简单的回文诗“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酌诗。途路阻人离别久,讯音无燕寄回迟。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儿”[8],原是出门在外的丈夫写给家中妻子表达思念之情的,可是妻子收到信后又将此诗倒过来抄一遍,便又表达了妻儿对“游子”归家的期盼。古人的聪明才智让人折服,语序颠倒的神奇魔力让人惊叹,因而笔者认为汉语语序同时也需要具备一定的自由变动的灵活性。

3.3语序的固定与灵活——修辞效果的差异。

正如郑远汉先生所言,“语序不仅是汉语的语法手段,也是重要的修辞手段”[10],汉语语序在变与不变之间往往产生了意想不到的修辞效果,因而我们可以从修辞学的角度来研究汉语语序问题。以辞格“比喻”为例,一般来说它应由本体、喻体和比喻词三部分组成,而这句“科学技术是社会发展的第一生产力”就完全符合汉语语法规范,按照正常语序向读者阐释了科学技术的重要作用,明白晓畅、通俗易懂。但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往往会省略掉其中某一部分,以求更好的表达效果,譬如鲁迅先生在《故乡》一文中写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这句话不仅省略了比喻词,还省略了本体,直接用“厚障壁”来形容“我”与“闰土”之间的隔阂之深,尽管没有完全按照比喻格的相关顺序,但它无疑更为简洁有力地表达了“我”此时的痛苦心情,这就是语序灵活变动后产生的妙处。

陈望道先生曾在1932年于其作品《修辞学发凡》中将修辞现象一分为二,提出“积极修辞”和“消极修辞”两个完整明确的概念[31],而笔者认为可将这两个概念和语序的灵活与固定对应起来。所谓的消极修辞可对应语序的固定,因为消极修辞就是要求文章意义明确、伦次通顺、词句平匀、安排稳密,而此类文章多常式句,强调内容形式的和谐一致,是科技、公文等要求思维严密的语体的首选。而积极修辞则要求随情应景运用各种表现手法使呈现事物具体、形象、生动,故此类文章多变式句,强调创新性与灵活性,是文艺、网络等审美体验要求更高的语体的首选,故可对应语序的灵活[31]。然无论是积极修辞还是消极修辞,其最终都要归结到“修辞”上,都是根据具体语境做出选择,因而笔者认为汉语语序要固定与灵活兼备。

四、汉语语序变动的影响

4.1语序不同,正误不同。

在变动汉语语序的过程中要密切关注具体语境,不能为了达到某种特殊目的而刻意追求创新或者干脆忽视汉语语序的通行规律,这样难免会违背话语的“保真性”原则[11],甚至出现严重的语言错误。如近代天津某学者在其著作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某家老太太做寿,请人写了四个字“德配孟母”,以显示这老夫人妇德之高尚,沒料到做寿当天贴字的仆人不小心贴成了“母配孟德”,这就变成了老夫人要嫁给曹操,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12]。上述事例仅是让人读完会心一笑,下面报纸上的错误就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2008年的《厦门晚报》上有这样一则国际新闻,题为《失业男枪杀5家人后自杀》,看到这个新闻标题你一定会以为这名失业男子丧心病狂,枪杀了5个无辜家庭的人,但实际上真实情况是该男子枪杀的是自己家的5个人,虽然也一样罪不可恕,但对于力求真实性的新闻报道来说这种低级错误实在是令读者无法接受了。由此可见,语序不同,语言的正误也受到重大影响。

4.2语序不同,意义不同。

语序不同,语言表达的意思也大相径庭。如唐代诗人李涉有一首诗叫《登山——题鹤林寺僧舍》:“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这首诗原是作者表达对从烦闷失意中解脱出来,找到优雅清静之所的欣喜,但是宋朝名士莫伦由于遇见了一名势力的俗僧,对他卑躬屈膝的行径不满,便将原诗调换一下顺序,改成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终日昏昏醉梦间。”意境霎时完全相反,令人倍感无奈与嘲讽。又如云南解放前夕,蒋介石命令军统特务到昆明逮捕了90多名民主爱国人士,国民党云南主席卢汉连忙打电报为这些民主人士说情,而蒋介石的回电只有八个字:情有可原,罪无可逭。卢汉没有办法,只能向李根源求助,李先生看后当即改成:罪无可逭,情有可原。就是这样简单的语序调换,却使得90多名民主人士得以释放。这是由于汉语的“流水句”特性——句与句没有明显的关联词连接,理解句意时往往全靠语序,再加上人们都习惯按前偏后正的常规语序来理解语义重点,故而特务将这句话的重点放在“情有可原”四个字上面也就不难理解了,而李根源正是利用了汉语语序才打了一场漂亮的政治翻身仗[13]。

4.3语序不同,侧重点不同。

语序不同,突出语义的侧重点也各不相同。如街上随处可见的广告标语“食在广州”,其实一般的语句顺序是“在广州食”,但光是这样写未免太过普通,无法突出“广州”这一地域重点,于是为了让消费者形成广州是一座美食之城的观念,商家才特地调换了一下语序,强调要吃就去广州吃,至于效果则显而易见。又如某矿泉水的广告词是“口服,心服”,颠倒了原来“心服口服”的成语顺序,但正因为商家巧妙地调换了二者的位置,这才符合人们的认知过程:喝水时先入口感觉好喝,才会产生心理认同。该广告词既朗朗上口又重点突出了喝完矿泉水后内心的美妙感受,产生了极佳的宣传效果[14]。

4.4语序不同,风格不同。

语序的不同产生不同的作品风格,其最直接的例子就是上文中提到的多用常式句的公文语体与多用变式句的文艺语体之间存在明显的风格差异。当然,同一语体内部也可以显示出不同的创作风格。如在小说《药》中有这样一段描写“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①“摸出、抖抖的、接、嚷、抢”等动词的运用,我们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华老栓的惶恐不安与黑衣人的粗鲁蛮横,即便有人没读过鲁迅先生的作品,但这种简洁克制的冷峻笔法,想必也不会把它错认为是徐志摩的作品,毕竟在读者心中,这种按照隐藏“时间顺序”的动作描摹实在不像是柔婉缠绵的新月派诗人所做,他应是会在康桥上吟咏“轻轻的我走了”,会在分离时道一声“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才是他——不走寻常路。将状语“轻轻的”三个字提前,便让读者充分感受到他离别时绵绵不绝的情思和那若有若无的淡淡愁绪,抑或是他把少女低头道别的羞怯姿态比作一朵在凉风中摇曳多姿的水莲花,虽然这个比喻并不新奇,但是从后置的这句“不胜凉风的娇羞”中读者依然可以感受到少女的美丽与纯真,可谓“变一部而境界已全出”。

4.5语序不同,修辞效果不同。

不同的语序同时也会产生不同的修辞效果[15]。这一点在古代诗歌,特别是格律诗的创作上表现最为明显,由于格律诗本身对诗句的结构、字数、行数、平仄或轻重音、用韵都有一定的限制,再加上诗人们出于强调诗歌某种具体内涵的考量,往往会做出一定的语序调整。典型代表当然是“排律之祖”杜子美,不过在这里笔者想讲的则是王维,他在《山居秋暝》中写道“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此句按照现代语序应改为“浣女归竹喧,渔舟下莲动”,但如果这样改动的话,不仅句式上不符合律诗在二、四、六、八的尾字上押平声韵且中间不许换韵的要求,而且缺乏一种“静中取动”的艺术美感。此句诗人本来采用了一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艺术手法,用竹林中的喧闹声和荷叶哗哗作响的声音引起读者注意,在设置好悬念之后才解开迷局,给读者一种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之感。

汉语语序变动当然也可能不发生意思转变或产生修辞效果,如“小李看书喝茶”与“小李喝茶看书”在意义上就无甚区别,但由于此处重点探讨语序变动发生变化的影响,故对于其意义不变的类型及影响未做过多讨论。

五、总结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汉语语序的变动影响深远,在日常生活中往往要兼顾固定与灵活,根据具体语境做出恰当选择,一切以“得体”为最高追求!

注释:

①鲁迅.药[A].鲁迅全集(第一卷)[C].北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200.

参考文献:

[1]范晓.关于汉语的语序问题(一)[J].汉语学习,2001(05):1-12.

[2]范晓.关于汉语的语序问题(二)[J].汉语学习,2001(06):18-28.

[3]关于语序的几个问题──第五次语法学修辞学学术座谈会发言摘要[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5(03):35-46.

[4]戴浩一,黄河.时间顺序和汉语的语序[J].国外语言学,1988(01):10-20.

[5]吴为章.语序重要[J].中国语文,1995(06):429-436.

[6]张炼强.汉语语序的多面考察(下)[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06):39-47.

[7]陆丙甫.从语义、语用看语法形式的实质[J].中国语文,1998(05):353-367.

[8]王文斌,赵朝永.汉语流水句的空间性特质[J].外语研究,2016,33(04):17-21,112.

[9]王文斌,赵朝永.论汉语流水句的句类属性[J].世界汉语教学,2017,31(02):171-180.

[10]郑远汉.语序与修辞[J].汉语学习,2003(05):22-27.

[11]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6.

[12]周剑.翻云覆雨的“易列法”[J].应用与写作,2005(09):10-11.

[13]张晓耕.语序颠倒妙趣生[J].学语文,2016(03):95-96.

[14]邢盼丽.语序的妙用——巧变语序见奇效[J].中文信息,2014(5).

[15]董志翘.汉语的“语序”及其修辞效果[J].阅江学刊,2007,9(06):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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