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20世纪30年代美国女性节育行为的转变

2018-05-21 10:52吕洪艳
外国问题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节育医生

吕洪艳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节育(Birth Control)①就目前所见资料,“birth control”这一概念最早出现于1914年。1914年3月号的节育刊物《女反抗者》中还在使用“The Prevention of Conception”的概念,到了7月刊,正式出现“birth control”字样,并在二三十年代被广泛运用于节育运动中。从40年代至今,美国一般用“计划生育”(family planning)来表述节育一事。详见Margaret Sanger Papers Project, http://www.nyu.edu/projects/sanger/.是现代美国家庭的基础,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美国工业化与城市化的开展,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城市。城市生活成本和教育费用的日益增加,直接带动养育开支的增多。多子女家庭的负累,堕胎所附的高风险,催生出美国女性对节育自由的向往。进入20世纪30年代,尽管美国政府设置立法限制,医学行业亦态度冷漠,但是渴望有效节育的民众情绪与呼声,在艰难度日的大萧条时期愈发强烈,最终触发美国节育手段革命性的发展。有效节育使得女性有可能从不断生儿育女的繁重任务中解脱出来,对于女性解放事业而言,意义非凡。本文旨在梳理美国社会节育观念从无到有的展开过程,把握美国节育历史的本来脉络,在此基础上尝试探究美国社会节育实践演变的动力所在。

一直以来,美国人的生育观念,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宗教信条的影响。自美国殖民地时代起,在天主教的信仰中,结婚实属“上帝的意愿”,世间男女理应彼此结为连理,婚后更应开枝散叶,多多生育子女。②Brenda Wilmoth Lerner & K. Lee Lerner, eds., Family in Society: Essential Primary Sources, New York:Thomson Gale, 2006, p.4.由此,天主教会禁止避孕与堕胎行为。新教在此问题上的立场与天主教相似。到了19世纪,美国人所持性观念依旧保守:女人的主要功能即是繁衍后代,性交的目的亦不外如此;男人的性冲动天生就比女人强烈,不可避免地需要靠妓女帮助消耗旺盛的精力;女人的纯洁是保护家庭及名声的必需,且须凭借严苛的社会和立法条规予以维持;对怀孕的顾虑,可以有效帮助女人保持纯洁。③Linda Gordon, Woman’s Body, Woman’s Right: A Social History of Birth Control in America,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76, p.261.“社会纯洁”(Social Purity)是19世纪后期维多利亚时代很多知名人物所追求的主要目标,甚至那些致力于社会革新的活动家也醉心于此。

19世纪末期,随着西进运动接近尾声,美国妇女开始萌发对生育控制的渴求,因为“拓荒者肩负重担的时期已经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那种十几口人的大家庭时代的结束。”“这些新妇女中滋生出对闲暇、文化和家庭以外的世界的渴望”。*洛伊斯·班纳:《现代美国妇女》,侯文惠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87年,第15—16页。作为节育团体的精神领袖和政治领袖,玛格丽特·桑格(Margaret Sanger)是一个历史时期美国节育运动的标志,桑格节育思想的核心主张,即女人有权决定是否生育,何时生育。她在1914年节育杂志《女反抗者》(TheWomanRebel)创刊号上,道出了20世纪美国女性的心声:“今日之女性,不想把全部生命耗费于生儿育女,拒绝仅仅成为一部生育机器”。*Margaret Sanger, “Birth Control,” Western Comrade, Feb. 1918, p.9.事实上,到1870年,在白人中产阶级妇女中,每5个怀孕的妇女中就有一个采取了医药手段终止妊娠。就全美范围而言,1800—1900年间,美国平均家庭规模由每家7名儿童下降到3.5名。*The 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The Morbidity and Mortality Weekly Report , Vol.48, No.47(December 1999),p.1074.19世纪末适逢美国工业化和城市化转型时期,社会问题频发,蜂拥而至的外来移民成为“替罪羊”。*梁茂信:《现代欧美移民与民族多元化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156页。美国本土女性生育率的下降,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外来移民增多的背景下,引发保守派和排外主义者的担忧。反对堕胎的医生们开始提出所谓“种族自杀”的观点,迈克尔·P.道林(Michael P.Dowling) 是持该种反节育论调的代表人物。身为“耶稣会”(the Society of Jesus)的骨干成员,道林医生的反堕胎立场与天主教会类似。在1915年出版的小册子《种族自杀》(Race-Suicide)中,他以家庭价值观和宗教义务为由,认为美国人没有控制人口的必要:“即便用最低效的农业耕种方式,美国也能养活数亿人口”,所以“我们必须回归基督原则,塑造基督徒的生活,”多多生育。*Michael P.Dowling, “Race-Suicide,” 1915, in Elliott J. Gorn, Randy Roberts, Terry D. Bilhartz, eds., Constructing the American Past: A Source Book of a People’s History, Vol.2, New York: Pearson,2001, pp.112-113.这些观点后来经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宣传而广为人知,在这种“种族自杀”话语中,中产阶级女性的节育行为,不但破坏了家庭最基本的功能,而且在与移民的竞争中,势必危及美国的国家安全,对于本土美国人而言,无异于亡国灭种。

为了防止女人们做出节育这样“有伤风化、危及国家存亡”的行为,1837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康斯托克法》(The Comstock Law)。这是一部反淫秽性质的立法,禁止利用邮政、火车、轮船传递色情品,禁止私下或公开散布任何含有淫秽内容的书本、小册子、文件、著作、广告、传单、印刷品、图片、绘画,包括任何用于避孕的药品和用具。*“Anthony Comstock’s Views on Birth Control,” in Elliott J. Gorn, Randy Roberts, Terry D. Bilhartz, eds., Constructing the American Past: A Source Book of a People’s History, p.107.如有触犯,最多可判5年监禁,5000美元罚款。美国当时共有24个州都以这个法律为依据制定了自己的州法,禁止传播避孕知识和节育用品。*关于节育立法问题,详见James Reed, From Private Vice to Public Virtue: The Birth Control Movement and American Society Since 1830,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8, Chapter 3.据康斯托克本人所言,在反淫秽法实施几年之内,已有160吨淫秽印刷品被焚毁,3760名罪犯被绳之以法。*Margaret Sanger, “Comstockery in America,” International Socialist Review, Vol.XVI, No.1(July 1915), pp.46-49.由此,节育被视为和色情一样的不道德事物。

19世纪后半期,随着大多数州都严禁使用避孕用具和宣传节育知识,对与性问题有关的各种限制都变得更加严厉起来,医学界也拒绝提供节育咨询。当时美国医学界公认节育有害健康,“节育和手淫一样,是削弱体力和使人衰弱的”。*洛伊斯·班纳:《现代美国妇女》,第13页。直到20世纪20年代,绝大多数医生依旧对避孕持反对态度。在一些有名望的医生中,质疑声尤甚。在大众中拥有广泛读者的《哈珀氏周刊》上便登载了几位医生对于节育的看法。霍华德A.凯利(Howard A. Kelly)医生强调:“医疗行业必须继续遵循道德原则……任何对性关系进行干预以达到不孕目的的行为,都会让妻子堕落得像妓女一样。因此,除了完全禁欲之外,并无恰当体面的方式控制生育。”另一位医生R.C.布兰农(R. C. Branno)则将节育与疾病紧密联系,认为节育行为已经导致“精神错乱、肺结核、布赖特氏病(即肾小球肾炎)、糖尿病和癌症”,基于他二十年的行医经验,他将节育列为“自这个世界被创造以来曾经有过的最具伤害性,最邪恶的罪行。无疑是一条通往坟墓的快速路。”*Elliott J. Gorn, Randy Roberts, Terry D. Bilhartz, eds., Constructing the American Past: A Source Book of a People’s History, pp.114-115.1925年,“美国医学会”(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所办专业医学刊物的编辑莫里斯·菲什拜因(Morris Fishbei)也十分肯定地指出,根本没有安全有效的节育方法。*Linda Gordon,Woman’s Body, Woman’s Right: A Social History of Birth Control in America, p.260.

意外怀孕的女性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所谓的民间堕胎高手。而这些赤脚医生为她们提供的方法包括:通过抬重物、爬树、洗热水澡、从高处跳下,摇晃等方式来毁坏胚胎。20世纪早期纽约市下东区的犹太女性曾采取坐在一锅热气腾腾的炖洋葱上的方法堕胎。还有一些极端危险的方法,包括向孕妇小腹倒热水或热灰,让大蚂蚁咬噬孕妇,甚至通过腹壁抓住子宫不断扭曲直至胚胎脱落。*Linda Gordon, The Moral Property of woman: A History of Birth Control Politics in America, Champaign: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07,p.17.据官方统计,1900年,每1000名美国女性中就有6—9人死于分娩,每5名儿童中有1名在出生头五年内夭折。*The 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The Morbidity and Mortality Weekly Report , p.1074.玛格丽特·桑格所提供的数据显示:“据最保守估计,这个国家每年要有25万例堕胎,因之丧命者5万人”。*Margaret Sanger, Voluntary Motherhood, New York: National Birth Control League, 1917, Library of Congress Microfilm, LCM 131:104.在堕胎尚属非法的时代,相关数据并未经过系统整理,兼及桑格身为节育斗士,故此数字应有商榷的余地。不过桑格的文献中一般涉及统计数据之处,均有注释,可知不会与实际情形相去甚远,所以从25万例的说法中至少可见当时堕胎情形的大概。

在重重禁锢之下,美国女性开始试图反抗。在“为什么女性要反抗”一文中,玛格丽特·桑格的回答是:“因为我相信,女性正在遭受这个世界的奴役,遭受性传统、生儿育女的控制,……遭到中产阶级道德、习俗、法律和迷信的奴役”。*Margaret Sanger, “Why The Woman Rebel?” The Woman Rebel, Vol.1, No.1(March 1914),p.8.19世纪70年代,女权活动家们推动开展“自主母亲运动”(Voluntary Motherhood),倡导女性行动起来,控制家庭规模。一般认为,19世纪70年代的“自主母亲运动”,是美国节育运动的起点。这场由争取女性选举权的进步人士与道德改革家们兴起的运动,主要强调女性的自由与自治。不过,该运动明确反对采用避孕用品,而是提倡以“禁欲”来节育的方式。主要通过妻子单方面拒绝性交、安全期性交及体外射精三种方法,以期减少怀孕几率。这种自然避孕的方式安全系数低,依然存在怀孕风险。

20世纪前二十年,作为美国节育运动先驱的玛格丽特·桑格女士,试图通过创办杂志、开设诊所的方式来打破节育禁忌。1914年,桑格创办《女反抗者》(TheWomenRebel)月刊,提供有关节育的信息,公然挑战美国的反淫秽法。不久,桑格就被控告而不得不逃出美国。1916年,她回国开设第一家节育诊所,但不到两星期就被迫关门。节育运动遭遇低潮,实际影响甚微。

由于反淫秽法的限制和医学行业的冷漠,以及节育运动进展受阻,在大萧条来临之前,禁欲依旧是夫妻双方避孕的主要手段。中断法(体外射精)也是夫妻双方在性生活中广泛使用的避孕方式。但这种避孕方式的效果并不可靠,而且遭到基督徒的谴责,后者认为,一个男人浪费他的精子是有罪的行为。在苦于得不到有效节育信息的情况下,很多美国女性被迫采用阴道灌洗的方式来避孕,用于灌洗的液体,成分复杂,从药草、油、毒药、化学品、柠檬汁到醋,不一而足。有些女性出于对怀孕的恐惧,不惜采用一些危险物品。比如,芝加哥一位医生就曾指出:越来越多的医生报告说,在女性患者的膀胱中发现发卡、缝针、蜡烛和铅笔等等。*Dorrin E. Rundnick, “A New Type of Foreign Body in the Urinary Bladder,”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Vol.94 (May 1930), p.1565,转引自Andrea Tone, “Contraceptive Consumers: Gender and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Birth Control in the 1930s,” 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Vol.29, No.3(Spring 1996), p.491.

上述避孕手段的落后,导致意外怀孕在所难免,堕胎于是成为传统社会和近代社会的节育方式之一。在美国,堕胎一直以来都是备受争议的公共政策领域。南北战争前后,各州均禁止堕胎。那些做堕胎手术的人,通常只受过低劣的训练,所使用的设备也是极其简陋的。当时的美国政府和医学界如此强烈反对堕胎,也与这种非法堕胎业混乱不堪有关。由此可见政府与医学界态度的合理成分,不能一言以蔽之曰顽固守旧。总之,一旦意外怀孕,当事人的名声受损不说,堕胎费用昂贵,危险性也很大。*卡普洛:《美国社会发展趋势》,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62页。围绕避孕及堕胎所产生的道德、经济与生命的三重压力,迫使很多人对性行为与性关系持谨慎态度。

20世纪初,随着遗传学理论大规模影响社会思潮与国家立法,绝育手术也构成一种节育方式。1907年印第安纳州率先通过首部绝育法,规定政府有权对罪犯和智力有障碍的人实施强制性绝育手术。至1932年,共有27个州实施绝育法。节育倡导者也支持把绝育作为一种生育控制手段,尤其适用于那些智力低下和无法自行避孕者。玛格丽特·桑格便指出:“美国有40万名智能低下者……其中只有4万人进入精神病院,其余的人生活在我们中间,不断繁育后代。”*Elliott J. Gorn, Randy Roberts, Terry D. Bilhartz eds., Constructing the American Past: A Source Book of a People’s History, p.117.当时德国纳粹强制犹太人绝育的优生政策,迫使美国人不得不对绝育这种节育手段持谨慎态度,转而寻求更为缓和的节育方法。只有进入30年代之后,常规避孕和避孕用品产业才红火起来。

20世纪初,随着美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展,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城市,城市的高生活成本,需要控制家庭规模;大萧条到来后,民众的节育呼声更为迫切。1933年4月,约有444.5万个家庭从“联邦紧急救济署”(Federal Emergency Relief Administration)领取福利救济,他们的生育率普遍比不接受救济者高出50%—60%。事实上,早在20年代玛格丽特·桑格就已经指出节育可以缩减公共支出、节省税收:“我们是一个商业男女的国度,我们应该用好的商业方法来削减管理费用。”*Margaret Sanger, “Is Race Suicide Probable?”Colliers, Aug.1925, p.25.她口中所言的商业方法,即指放开节育限制,减少福利人口的出生,从而节约政府救济成本。30年代大规模的失业形势使得节育问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1932年调查显示,“社会底层、失业者和低收入者疾病高发……这些家庭多为生育率较高的家庭。”大萧条期间,由于无法获悉有效的节育知识,上述贫弱家庭的主妇不断怀孕又无力抚养,所以只好不惜冒生命风险选择堕胎。据保守估计,1932年美国共有约80万例堕胎手术,按照2.1%的堕胎死亡率,这意味着每年死于堕胎者高达1.7万人。*Margaret Sanger, “National Security and Birth Control,” Forum and Century (1930—1940), Mar. 1935, pp.139-141.

在节育成为社会瞩目话题的前提下,节育团体斗争策略的转变,是30年代美国节育事业获得突破的重要原因。当时美国众多的节育团体中,以玛格丽特·桑格在纽约创立的“美国节育联盟”(American Birth Control League),以及玛丽·丹妮特(Mary Dennett)的“自主家长联盟”(Voluntary Parenthood League)最为核心。它们所采取的主要策略是开设诊所,同时为相关立法积极游说。因为需要更多的资金支持节育活动,节育团体开始主办舞会,筹办高级晚宴,吸引有钱人前来参与。*Linda Gordon,Woman’s Body, Woman’s Right: A Social History of Birth Control in America,p.250.日益恶化的经济情况下,许多社会上层和中产阶级也开始对节育抱支持态度;一些资金丰厚的慈善组织成员也纷纷加入到节育运动中。这样,节育运动既吸引了迫切需要通过节育缩小家庭规模、改善生活条件的底层穷人,同时也吸引了一些热心于推动社会改革的有钱人和社会中上层。在影响力日盛的情况下,节育团体在传播新知、开通风气方面发挥了先锋作用。

推动节育事业取得进展的另外一个动力,来自避孕商业化。在经济困难时期,美国人眼见自己子女忍饥挨饿,都希望可以有效避孕,控制家庭规模。医药企业、橡胶制造企业、邮购业抓住大好商机,成功将节育产业塑造成三十年代最为红火的产业之一,销售总额超过2.5亿美元。*“The Accident of Birth,” Fortune (February 1938), p.84. 转引自伊丽莎白·赖斯:《美国性史》,杨德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325页。1936年,15家主要避孕套生产商每天生产的避孕套高达150万个,避孕套消费总额达到2500万美元。具体而言,20世纪30年代,美国三大避孕套品牌“拉美西斯”(Rameses)、“酋长(Sheiks)” 和“特洛伊”(Trojans),平均总零售利润为72.5%,批发利润为33.3%,制造商的平均盈利为120%。*Linda Gordon, Woman’s Body, Woman’s Right: A Social History of Birth Control in America,pp.317-319.

杀精栓剂和阴道清洗用品也是广告商力荐的主打产品。1933年,尽管美国经济处于大萧条时期的最低点,广告商的广告支出已经下降20%,但是全国女性用于女性清洁产品(灌洗阴道)的花费依然高达43.6万美元。虽然联邦立法禁止传播避孕信息,但是广告商用“女性清洁”、“女人生活亲密一面”的说法来打广告。主要成分为煤酚皂溶液的“来苏儿”(Lysol),就是这样一种产品。1933年7月的《麦考尔》(McCall)杂志上的广告如下:“越多妻子知晓常规婚姻卫生,并予以践行,因误解与不安所酿成的婚姻大错就越少。没有婚姻卫生,一旦身体略感不适,女人就会如临大敌……”。*Linda Gordon, Woman’s Body, Woman’s Right: A Social History of Birth Control in America, pp.317-318.这则广告是20世纪30年代无数节育广告之一,萧条时期避孕产业的兴盛由此可见一斑。玛格丽特·桑格也曾经提到这种节育方式:“来苏儿:一种棕色的油性液体,添加到水形成肥皂溶液。一茶匙来苏儿加上2夸脱的温水,是一种不错的冲洗办法。”*Margaret Sanger, “Family Limitation”, sixth edition, 1917, p.7. http://archive.lib.msu.edu/DMC/AmRad/familylimitations.pdf.子宫帽和杀精栓剂等节育产品利润也相当高:子宫帽的平均制造成本为0.25美元,给批发商的价格为1.2美元,给药店或医生的价格1.5美元,给消费者的价格则高达3—5美元。一瓶3盎司的阴道栓剂的成本与批发零售价格则分别为0.11美元,0.4美元,0.6美元,1美元以上。*Linda Gordon, Woman’s Body, Woman’s Right: A Social History of Birth Control in America, p.319.

避孕用品制造业由此成为一个庞大产业,通过数百万销售点进行批发零售。1932年佛罗里达的一次调查表明,除药店外,还有376种不同场所在出售避孕套,包括加油站、汽车修理厂、饭店、理发店、报摊和杂货店,甚至公用厕所的自动售货机。在销售手段上,厂家专门雇佣女售货员上门服务,挨家挨户进行推销。全国连锁的百货商店也开辟单独的个人卫生用品销售部,同其他部门完全分开,售货员都是训练有素的女性,这都保障了女性注意个人隐私的特点,因而大受欢迎。

20世纪20年代,反对节育的医生依然大有人在,他们所持的价值观,与19世纪的性观念几乎一般无二。甚至在1926年还有一位名为弗雷德里克·麦卡恩(Frederick McCann)的医生提出,尽管性交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生育,但是精液同样对女人的健康有益。然而,1937年,美国医学会却开口承认节育是医生的合法业务。那么医生群体缘何转而支持节育运动?首先,节育团体的争取策略功不可没。玛格丽特·桑格的第二任丈夫,资金雄厚,每年支付丰厚薪酬雇佣医生在全国四处游说医学团体,为节育运动造势。1925年纽约举行的“国际节育大会”上,节育团体资助的医生与来自欧洲的名医共同登台演讲,这大大增加了节育团体的知名度与说服力。此外,“美国节育联盟”积极收集所有支持节育的医生信息。到1927年,已有5484名医生的名字收录在案。这些信息来自全国各地有节育需要的女性,所收录者均为她们住址附近的医生。然后,由“美国节育联盟”负责出面询问这些医生是否“在日常行医中,倾向于为那些你判断有需要的患者提供避孕建议”。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美国节育联盟”会负责完成申请者与医生的接洽。另外,节育团体改变了立法游说重点,转而提出赋予医生拥有避孕处置的绝对权力,提议解除邮局对所有医学杂志、医生处方药品、与正规职业医师往来的零售药商、制造商、批发商进口的产品。这种将节育完全控制于正规医师之手的呼吁,成为将医生群体吸引到节育运动中的重要因素。

30年代联邦法院的两个立法判例,也在改变医师行业态度的同时,大大加速了节育事业的推广。1930年,两家避孕套厂家因经济纠纷闹上法庭。原告杨斯避孕套公司(Youngs Rubber Corporation)始创于19世纪末,曾是一战中欧洲国家避孕套主要供应商,也是“特洛伊”避孕套的发明者,就是因该避孕套的商标使用权与另一家公司(C. I. Lee and Co, Inc.)打上了官司。最终,法官判定避孕产业为合法商业,进一步指出联邦政府禁止邮寄避孕套的行为不具备合法性。*Youngs Rubber Corporation v. C. I. Lee and Co, Inc. 1930, 45 F. 2d 103, in Peter C. Engelman, A History of the Birth Control Movement in America, Santa Barbara: Praeger, 2011, p.166.两年后,玛格丽特·桑格安排从日本邮寄一箱子宫帽给纽约的汉娜·斯通(Hannah Stone)医生,结果遭到美国海关拦截。1936年,联邦第二巡回法院奥古斯都·汉德(Augustus Han)法官做出如下判决: 1873年在康斯托克法通过时,关于避孕信息所知有限;如果国会掌握相关事实,绝不会做出避孕不道德的判断。这个判决消除了避孕问题上所有的联邦法律禁令。根据法院判决,各州医生均可发布避孕信息,接受和发送避孕用品。*United States v.One Package of Japanese Pessaries, 86 F.2d 737,in Andrea Tone, Devices and Desires: A History of Contraceptives in America, New York:Hill and Wang, 2002, p.178.

一般而言,立法是衡量社会态度的重要尺度。政府立法直接的推动力来自民众的呼声和需求。30年代,不但节育团体收到大量民众来信,节育话题也开始受到各方媒体的青睐,报纸上经常登载玛格丽特·桑格提供的民众来信。一位来到农场生活的城市女性来信如下:“从杂志等读物上看,我一直以为,关于如何在婚后避免家庭规模过大的直接信息,只是我的个人‘需求’。但是让我惊讶的是,比我年长的人,那些应该比我更有智慧的人,看上去和我一样无知。……我从来就不强壮,现在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我感觉我那一丁点力气也在慢慢消逝。也有丈夫来信抱怨,因妻子身体受过创伤不可怀孕而无奈克制自己的冲动,“然而,不能自然性交的压力很大。这种强烈的渴望已经对我的身心产生负面影响……”。值得注意的是,民众来信中也有不少天主教徒。其中一位已经是6个孩子的妈妈,因丈夫担心家庭规模过大、宁愿选择禁欲而写信求助:“我是一名天主教徒,不会考虑在怀孕之后毁掉孩子。请告诉我一种确切的方式,能让我和丈夫享受婚姻生活的乐趣而不怀孕。”*Margaret Sanger, “Motherhood in Bondage,” in Mary Beth Norton & Ruth M. Alexander, eds.,Major Problems in American Women’s History, Boston:Wadsworth Publishing, 2007, pp.308-309.可见,美国联邦政府避孕立法的放开,能与美国中上层社会的进步热情与底层群体的切身疾苦相互呼应,最终得以开启世风变革。

联邦立法上的障碍破除之后,“自此,从全国意义上而言,节育最终获得解放。”*Margaret Sanger, “The Birth Control of a Nation,” Margaret Sanger Papers, Library of Congress, Library of Congress Microfilm 128:520.至1937年,全美国共有21 个州,以及华盛顿特区、阿拉斯加、夏威夷、菲律宾岛、维京群岛不再将节育避孕视为淫秽之事。还有10个州虽然有限制法令,但是医生不在限制之列,药店允许出售避孕用具。纽约、内华达和明尼苏达三个州虽然没有提及药店,但是也允许医生开出避孕处方。堪萨斯则允许医学教材和医疗行业涉及避孕节育等相关内容。同年,全美共有380家节育中心,7000家医院和1万家其他机构,为请不起私人医生的贫苦女性提供节育服务。*Margaret Sanger, “The Birth Control of a Nation,” Margaret Sanger Papers, Library of Congress, Library of Congress Microfilm 128:520.美国医学会也顺应时局,最终解除对节育的长期禁令,授权医生可以开出节育处方,并将节育内容纳入医学院核心课程。

在严峻的经济形势压力下,甚至许多信奉天主教的女工人也开始使用避孕措施。纽约市一家诊所的报告显示,在前来就诊的信奉天主教的贫苦意大利患者中,63.5%在来诊所之前使用过节育手段,而哈莱姆一家诊所的新教徒患者使用节育手段者的比例高达90%。*Linda Gordon, Woman’s Body, Woman’s Right: A Social History of Birth Control in America, p.323.这些基督教徒的节育,并不是执意违背传统家庭价值观,抑或逃避家庭生活,而是在资源有效的情况下,更好的维护家庭的必然举措。就全国范围而言,1937年这则民意调查,最为直观地反映出这种世风流变。在被问及“对节制生育的看法”时,受访女性的回答情况详如下表:*Henry F. Pringle, “What American Women Think about Birth Control? ” Ladies Home Journal, Vol.55,1938, pp.14-15. 转引自伊丽莎白·赖斯:《美国性史》,第352页。

赞成/%反对/%全国7921城市居民8119农村居民7129新教教徒8416天主教徒5149已婚妇女7723离异者919单身8515

在立法保障和节育经济的刺激下,1935—1940年间,妇女避孕用品的市场规模迅速增加3倍。仅1938年,全美就有超过400多家避孕用具制造商,600多种不同品牌的女性节育用品,行业年收入超过2.5亿美元。*Peter C. Engelman, A History of the Birth Control Movement in America, p.167.从30年代开始,子宫帽与杀精栓剂成为美国女性最主要的避孕方式。1940年,每3名避孕女性中就有1名将女性清洁作为主要节育手段。这种节育方式存在一定风险,主要是化学灌洗常常导致阴道发炎。其中,阴道栓剂是最常用的一种避孕用品,但是避孕效果也最差。一般而言,栓剂含有硼酸或奎宁,这些成分在杀精效果方面并不可靠。通常使用可可乳油或凝胶制作而成的栓剂,内部温度的浮动会影响栓剂的扩散,避孕效果无法预料;有些洗液浓度过高就会引起严重的炎症,甚至死亡。也有其他类型的阴道药片和栓剂试图在子宫颈产生一道屏障,绝大多数也都是无效的。*Andrea Tone, “Contraceptive Consumers: Gender and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Birth Control in the 1930s,” 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 Vol.29, No.3 (Spring 1996), pp.492-493.尽管节育用品市场良莠不齐,但30年代美国人性行为与生育行为的成功分离,加速了社会转型时期传统性价值的重新定位,最终有力推动了民众节育观念的革新。

从19世纪70年代的“自主母亲运动”,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最高法院宣布堕胎合法化,长达一个世纪的节育运动历程中,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彼时民众的呼声坚定了少数节育先驱者的变革信念,在玛格丽特·桑格等节育人士的积极促进下,立法者和行医者终于予以配合,对于扫除思想和法律上的节育禁忌发挥显著作用,同时也使少数节育先驱的变革追求成功转化成大众性行动。短短几年内,美国女性的节育方式随之改变,加快和扩大了美国女性解放的速度与规模。寻求性与生育自决的女性,最终成为推动社会前进的潜在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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