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豆腐

2018-06-22 10:49宋兆梅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8年5期
关键词:布袋子鏊子二姐

宋兆梅

老话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小时候过年,尽管东西不丰盛,却感到年味十足。

鸡刚叫头遍,娘就穿好衣裳起来拾掇,准备摊煎饼。她昨晚就泡好了粮食:极少的麦子、碾碎的瓜干、磨碎的玉米糁子。

她把它们掺和到一起,用清水淘洗了几遍。做完这些,天就快亮了。推磨的活儿谁都不想干,一大三盆子糊子就得推半天。多数时间是,大姐二姐各抱一根磨棍,我和妹妹两个人合抱一根磨棍,娘在一边添磨,二哥在炕上恣个洋地睡觉。

推下糊子来,娘就得起火摊煎饼。摊煎饼是个技术活儿,女孩子十二三岁就得学,要不做不下媳妇来,掌握摊煎饼的技巧没有三年五载也是学不精的。娘摊煎饼左右开弓,左手拿勺子,右手拿筢子。手起勺落,糊子倒在鏊子中间,“吱啦”的声音还没有消失,娘抡着筢子转着圈往四周摊,摊着摊着,一勺糊子不多不少正好摊到鏊子边。

娘的另一只手忙着烧鏊子,烧草要均匀,太热煎饼容易煳,太凉糊子不粘鏊子。

每次摊煎饼都是两大盆糊子,娘要从天明摊到天黑。父亲说让她歇着点干,她说谁家过年不多预备点干粮,她还说穷年要当那富年过,家里就是穷得锅底朝天,也得让孩子过个好年。

摊完煎饼,娘都站不起来了。捶捶腰站起来,走几步,两腿打飘。

刚吃过后晌饭,娘就在当门里点了煤油灯。她坐在自己编织的蒲团上,开始骨碌豆子。她两腿间放一个盛着豆子的三盆子,盆边搁置一个簸箕,簸箕里躺着一个盖垫。

娘拱起腿,拿起盖垫,从盆里铲上豆子,一劂,好的豆子就滚到簸箕里……

一铲一劂,好的豆子滚出来,孬的留在盆里。滚下来的豆子,个大、体圆,像一个个小胖孩子。

二姐没有手停的时候,她在忙着做鞋垫。灯芯子刚有点冒高,她手起剪落,屋里顿时暗下去。

我趁机从手箱子里拿出新方格褂子,穿在身上比量,东看看,西瞅瞅,自顾臭美。

娘眼神不好,头靠煤油灯太近,鼻子上呛出一圈烟油。她抹一把,拿起一个好黄豆,自言自语地说:“用好豆子,做出的豆腐才好吃。”半个时辰过后,娘站起来捶捶腰,把滚好的豆子泡在二盆子里。刚倒进盆里的豆粒,像一个个害羞的小姑娘,你拥我挤。不大一会儿,豆粒的脸儿皱了,慢慢舒展开来……

娘喊叫大姐、二姐和我起来磨豆沫糊子。我假装熟睡,娘怎么叫我都不答应。娘看看叫不醒我,就给我拽拽被角,爱惜地说:“小孩子睡觉就是死。”

我醒来时,大姐、二姐已经磨好豆沫糊子。娘去邻居家借来了豆腐床子、豆腐夹子等。豆腐布袋子是娘自己做的,她把新细包袱缝起来,做完豆腐折开再用。

早晨饭,还是惯常的地瓜粘粥、煮地瓜、煎饼。大家一点食欲没有,只盼着早一点能吃上大豆腐。

二姐把劈柴抱到锅门口,开始烧火。她爱干活、赶眼色,是父母眼里的红人。她还偷着做鞋子,半夜醒来,我看到她在油灯下飞针走线,稍不小心,就烧着了眉毛。

娘把磨好的豆沫糊子倒进瓮里,再把开水倒进去,用擀面杖顺时针搅拌,目的是把豆沫糊搅稀,好把豆浆从豆渣里分离出来。豆沫糊子稀得差不多了,大锅上摆好了豆腐床子。

娘对父亲说攥吧!父亲马上脱了外衣,只穿一个单褂,他把袖子挽到一半,神情严肃。他张开豆腐布袋子,母亲一瓢一瓢地往里舀豆沫糊子,舀满后,父亲把布袋子一绾,用两个胳膊肘一左一右反复挤布袋里的浆水,直到再也挤不出豆浆为止。

最后,父亲把豆腐渣倒出来。豆腐渣舍不得做猪食,晚饭时娘滴几滴豆油,撒上葱花、姜,渣微黄时,扔进芫荽段,起锅。

吃的时候,用煎饼卷着豆腐渣,噎得我们眼一白瞪一白瞪的。

老话说世上有三苦:行船、打铁、做豆腐。此时的父亲尽管穿着单褂,也使得汗流浃背,细心的大姐站在一边用手巾给他擦汗。父亲吭哧吭哧地把最后一袋子豆浆攥完,锅底下的柴火早就等得不耐烦,风箱一拉,它马上疯狂地燃烧起来,噼噼啪啪的火舌蹿出灶口,烤红了二姐的脸。

北风大起来,娘闭上屋门。过不多时,锅里的豆浆开始躁动,翻着豆浪往周边漾着,娘用黑铁勺子不停地搅动,防焦了锅底。

锅里的咕噜声越来越大,如万马奔腾。父亲提醒二姐,说:“细点儿烧,不要往锅里加凉水,这样做出的豆腐不会有苦味。”

豆浆慢慢变黄,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豆香。猫和狗闻着香味,一齐跑过来。

母亲说,差不多了。

父亲说,再烧。

微黃的脂皮浮上来,父亲说好了。说着,他拿过大瓢把豆浆一瓢一瓢地舀进大瓮里;然后,他拿过卤水,用铁勺子小心翼翼地往豆浆里搅拌。父亲屏着呼吸,平端着铁勺,慢慢地下沉进浆里。他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脸越来越红。

最后,父亲从瓮底捞出一勺,仔细地看了看,说中了,接着就盖上盖垫。

一切就绪,他才蹲在当门里吃起老旱烟。望过去,他不动声色、胸有成竹,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微笑。

母亲把用完的豆腐布袋子洗净、拆开,立即还原成四四方方的大包袱,她把这个包袱熨熨帖帖地铺在大细筛子里。在一边观看的我们急得抓耳挠腮。父亲却不急,他揭开盖垫,舀出一勺又仔细地看了看,豆花一朵一朵地绽放在浆水里,然后他说,成豆腐脑了,好了。

父亲刚说完,娘摸过大瓢,把豆腐脑一瓢一瓢地舀进细筛子里,浆水透过包袱哗哗地流出来。舀满后,娘把包袱四角系起来,压上盖垫,再压上青石板。

不大一会儿,一方不老不嫩的豆腐成功出炉。娘在细筛子里就把豆腐一方一方地切好,然后她切一块放在小钢盆里,滴了酱油,对我们说:“吃吧!吃吧!”

迫不及待的我们,几双筷子扫过去,一碗豆腐就光光的了。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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