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激不厉 风规自远三类东晋书法遗存

2018-06-28 02:14陈名生
大众考古 2018年12期
关键词:碑学书家墓志

文 图/陈名生

王珣《伯远帖》

魏晋是中国书法艺术的高峰期。五体之中,篆、隶无须多言,早在秦汉时期便已达到顶峰,草、行、楷三体则经历了由“旧体”向“新体”的嬗变,在不同的发展阶段达到了各自的巅峰。此时的书法艺术,书写工具大大改进,书法理论极大发展,出现了中国书法史上第一次艺术创作高潮。如今仍为人们津津乐道的“魏晋笔法”即诞生于此时。如果对魏晋书法进一步分期,则三国、西晋可为一期,东晋则单独为一期。三国、西晋的书风大致相同,篆、隶上承秦汉,但较之渐有衰微之势,草、行、楷未脱篆、隶属性,仍处于“旧体”阶段,以钟繇、卫门书家、索靖、皇象等人为代表。东晋则因王羲之、王献之等人的不懈努力和大胆尝试,书风为之一变,主要体现在草、行、楷的变革上,尽消篆、隶特质而独具自身艺术语言,进入到“新体”阶段,汲古开新,并逐渐由“俗体”而成“正体”,真正让“晋字”同楚骚、汉赋、唐诗、宋词一样,成为中国优秀文化之精粹。

法书

清刻清拓王羲之《十七帖》(节选)

法书,又称法帖,是东晋书法的第一类遗存,也是东晋书法最主要的一种形态。东晋法书,实际上指的是以“二王”为代表的东晋士大夫文人的墨迹,形制以当时最常见的尺牍为主。其创作主体——士大夫文人,无疑是门阀制度鼎盛的东晋时期的精英阶层,引领着时代的审美风尚,同时掌握着时代的话语权,所作“精英书法”完全是那个时代文艺和智慧的结晶。只可惜这样的法书真迹很难得到永久保存,几乎丧失殆尽,如今可见的东晋唯一的文人书家真迹是王珣的《伯远帖》,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今天习书者案头摆放的字帖里常见的东晋法帖,则多为“下真迹一等”的唐摹本或临本,有的是宋、元、明、清及民国的刻本。虽然刻帖的艺术水平参差不齐,但唐摹本或临本还是凭借其精湛的钩填或临摹技艺、最接近东晋的时代优势在书法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几乎相当于法书真迹,是书家心目中的帖学“经典”,如神龙本《兰亭序》即为冯承素钩摹本,但它在书法史上的地位丝毫不亚于真迹。

王羲之是东晋士大夫文人的佼佼者,出生于王氏望族,随家族迁居南京,从小接受最优质的教育,并受到浓厚的家学熏陶。其父王旷、伯父王导、叔父王廙都是当时的名流,也是最一流的书家,其岳父郗鉴还是郗门书家的代表人物,他们都对王羲之书法风格的形成有重要影响,尤其是擅长行书的王廙。当然,王羲之书法最主要的来源还是汉末张芝一脉的草书和曹魏钟繇的楷书、行书,经卫门书家、索靖等人传至东晋。王羲之书法的最大成就在“新体”,即在张芝、钟繇“旧体”的基础上加以变革,对今草、楷书和行书的成熟有杰出贡献。其今草代表作《十七帖》被书界奉为“今草极则”,真迹已佚;其楷书代表作《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起笔一拓而下,收笔一改“旧体”之重按,结体也由扁趋方,消去了钟繇小楷的隶意,但也丧失了一些“古意”;其行书对后世书坛的影响最大,代表作有《姨母帖》《行穰帖》《丧乱帖》《二谢帖》《得示帖》《频有哀祸帖》等,皆为唐摹本法帖,改变了一味中锋的陈旧笔法,加入侧锋,充分利用笔毫的弹性,自然绞转,即侧即中,即中即侧,让线条既有厚实劲道之质感,又有飘逸浪漫之神采。王献之是王羲之第七子,与乃父并称“二王”,在王羲之的基础上对行草进行了新一阶段的变革,用笔变“大王”的不激不厉为劲挺爽利,结体变“大王”的中和内擫为瘦长外拓,飞扬峭拔,神采奕奕。行草代表作有《鸭头丸帖》《阿姨帖》《鹅还帖》《适奉帖》《东山松帖》等;草书代表作有《奉别帖》《相彼帖》《先夜帖》《集聚帖》等,如今多见于各类刻帖。除王羲之、王献之外,王氏一门的其他成员,如王导、王廙、王珣、王凝之、王徽之、王操之、王洽、王荟等人,也都是名重一时的书家,皆有法帖摹本、刻本传世。当然,东晋的书法世家不止王氏一门,还有郗门、庾门、谢门等望族,唐代窦臮的《述书赋》有云:“博哉四庾,茂矣六郗,三谢之盛,八王之奇”。世家子弟,如郗鉴、庾翼、谢安等人,皆善书。

王羲之《黄庭经》

图① 王羲之《姨母帖》

图② 王羲之《行穰帖》

图③ 王羲之《丧乱帖》

图④ 王羲之《二谢帖》

图⑤ 王羲之《频有哀祸帖》

图⑥ 王献之《鸭头丸帖》

图⑦ 王献之《东山松帖》

铭石

铭石,顾名思义是指刻有文字的石头,尤其是碣石,我们在这里将其扩展至墓志,为东晋书法的第二类遗存。铭石书法是碑学视野下的东晋书法的另类形态,曹魏禁碑,西晋尤甚,墓志代起。虽然东晋时期的禁碑之令有所松动,但是墓碑、墓志书法并不受士大夫文人的重视,因此文人书家参与书丹的可能性较小。在清代碑学兴起之前,法书基本上构成东晋书法的全部。乾隆四十三年(1778),云南曲靖出土了《爨宝子碑》,全称《晋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宝子碑》,改变了人们对于东晋书法的认识。碑学家在帖学经典之外又树立了一套全新的取法体系,《爨宝子碑》即在此列。20世纪60年代,南京相继出土《谢鲲墓志》《王兴之夫妇墓志》《王闽之墓志》《王丹虎墓志》,除《谢鲲墓志》尚保留较多汉隶姿态外,其余墓志的字体皆介于隶、楷之间。郭沫若先生即以《谢鲲墓志》为证,认为王羲之那个时代通行的字体必定是隶书,从而反证王羲之《兰亭序》为伪作,引发了20世纪书坛声势浩大的“兰亭论辩”。如今看来,将士大夫文人中流行的尺牍墨迹与工匠程式化的铭石书法放在一起比较是有欠妥当的。客观地看待不同形态、不同用途的书法之间的共存关系,是处在“后碑学”时代的我们应该做到的。

江苏苏州吴中区出土《张镇夫妇墓志》及拓片

1979年,苏州吴中出土了《张镇夫妇墓志》,该墓志是一方少见的碑形石墓志,碑身圆首,碑首阴阳两面均有一个未穿透的圆形穿孔。碑阳、碑阴志文皆纵,7字,横7行,近方形,共98字,打有界格,字势如正襟危坐,态度毕恭毕敬。从字体上看,该碑志亦介于隶、楷之间,字形近方,方起方收,比较规矩,不似《爨宝子碑》那般张扬,倒与《王兴之夫妇墓志》十分接近。碑阴、碑阳皆成“七七四十九”式的布白方式,或许有一定的说法,值得进一步研究。张镇出生于吴郡望族,故《张镇夫妇墓志》是迄今发现的东晋墓志中唯一属于江左士族的一块,十分珍贵。当然,此后也陆续有《王仙之墓志》《王建之墓志》发现,但字体皆大同小异,都反映出了东晋铭石书法的时代特征。

写经

除法书、铭石两种外,经籍抄本是东晋书法的第三类遗存。写经书法是“碑学”内涵泛化之后,碑学家心目中的又一种东晋书法形态。从严格意义上说,写经书法属于实用书法,谈不上真正的书法艺术。但碑学兴起,尤其是碑学泛化之后,作为“民间书法”的一种形态,写经书法成为碑学家们纷纷取法的对象,从而身价倍增,地位倍显。唐人写经如此,更何况是年代更加久远的东晋写经,南京博物院藏《佛说三十七品经》卷即东晋写经书法遗存中的上上之品。《佛说三十七品经》卷是公元5世纪上半叶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写本,卷轴装。所书文字捺笔很重,隶意很浓,承汉简之遗韵,处于隶书、楷书的过渡阶段。文献共存6纸145行,每行约20字,有乌丝栏。卷首上下缺损,卷面有规律性残洞,部分修补处有补字。再从内容上来看,现存文字抄写了两种文献:第一种文献存83行,失题,据其内容,方广锠先生名之为《分檀博达经》;第二种文献存62行,有首题,曰“佛说卅七品经”。虽以“经”称之,但观其总体,三分并不具足,而只有正宗分,以及少许流通分内容。方广锠先生认为此种文献是根据若干部头较小的经典撮略而成,并加入了大乘佛教的内容。根据近年来对全世界范围内的敦煌遗书调查可知,世存《佛说卅七品经》仅南京博物院所藏一份,其文献价值和文物价值毋庸多言。

猜你喜欢
碑学书家墓志
金代张楠墓志考释
五代墓志所见辽代史料考
辽耶律公迪墓志考
《宋稗类钞》的书法史料价值
论二王对宋尚意书风的影响
湖北近现代书家、印家群体的掩名现象
书卷气VS金石气
书法赏析
由姚华评《兰亭序》看其碑帖观的转变
清远养拙碑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