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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04 11:38刘涛
西部 2018年3期
关键词:洪亮党委书记阳台

刘涛

葛洪亮不在家,有时候,素云会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发呆。阳台外是一片绿草地,草地前方是高尔夫球场,越过球场再往前看,就是一片蔚蓝大海了。这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每栋楼都是一梯两户,葛洪亮和素云住的这户,面积一百五十平方米,三室两厅双卫。这是葛洪亮的房子,素云两年前才住进来。

素云在阳台上发呆,其实是想事儿。她想,人世间真是无奇不有,时光就是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一会儿把人变得锦绣前程,一会儿又把人变得穷途末路;一会儿把人变得繁花如海,一会儿又把人变得一片荒凉。真是应了《桃花扇》上的那段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素云回想她和葛洪亮的事儿,恍若隔世,到现在她也不相信自己居然能搬进葛洪亮家里住了。这算什么?同居?恋爱?夫妻?可是不管怎么样,反正她和葛洪亮是住在一起了,而且同一个锅里摸勺子,同一张床上睡觉,当然也做爱。做爱的时候,她闭上眼睛,会喃喃地说:“这么个年龄了,这是干什么?”葛洪亮一边动作着一边说:“你我相亲相爱呀……”她便不作声,心想:葛洪亮啊葛洪亮,我住在你家里,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你想这么干,我当然没有理由不满足你,可你我真是相亲相爱吗?

葛洪亮是一家装修公司的老板。他的装修公司贴上省城一家大地产公司,这家大地产公司的老板很有来头,十年前进军省内的这座海滨城市,结果是连续得手十几块风水宝地,一片片高楼拔地而起,发了大财。起初,葛洪亮只是跟在这家大地产公司屁股后面捡点小装修活儿干,后来葛洪亮有机会与大地产公司的老板相识了,他使出浑身解数博得老板赏识,财运终于砸了下来。葛洪亮的公司更名换姓,成了这家大地产公司属下的装修公司,公司在哪里盖房,葛洪亮就跟到哪里,所有的房子都由葛洪亮的公司进行装修,别的装修公司根本没有机会。不出三年,葛洪亮就身家千万,成了名副其实的富豪。

素云四十六岁了。四十六岁的素云风韵犹存,丰满窈窕,而且还能歌善舞。素云会跳舞唱歌,是在学校里练就的。从小嗓子好形体好,父母就送她去少年宫学习。高二那年,还差一点儿考上专业文艺团体。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便进了工厂。在车间干了不到一年,素云便在职工文艺演出中露了头角,演出结束后就借调工会,负责组织职工文体活动,再后来她报考广播电视大学,毕业后就填表转干,调到党委办公室当文书,这一路下来风调雨顺,三年后素云当上了党委办公室主任。那时候的素云年轻漂亮,多才多艺,夏天穿着海蓝色的连衣裙,在工厂办公楼上漂来漂去,像一朵浪花。那会儿工厂很红火,她又是党委办公室主任,各科室头头没有不巴结她的。她高高在上,习惯于发号施令,且长年待在办公楼上,生产车间的工人基本不熟悉了。

她认识葛洪亮是在职工食堂里,而且还是通过一次暴力事件认识的。后来知道,葛洪亮比她早进厂一年,在基建科当“老搬”。“老搬”就是搬运工,跟着工厂的卡车外出拉生产材料,拉回生产材料,全凭搬运工肩扛手抬运入各个车间。基建科是负责维修厂房的,基建科的搬运工运的都是水泥石灰和砖瓦木材,劳动强度可想而知。“老搬”是工厂里身份最低的工種,清一色膀大腰圆的小青年,他们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行为举止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动不动就扯起大嗓门吆喝甚至谩骂,动不动就凑在一堆儿吃肉喝酒。车间里的工人尤其是女工,遇到“老搬”都绕道走。

那一次,素云刚进食堂就被眼前一幕惊着了。三个男青年正围着葛洪亮拳打脚踢。人们都不打饭了,围在一起看热闹。葛洪亮虽然是一对三,但毫不畏惧,他跳挪闪腾,拳脚并用。在人们的起哄声中,葛洪亮越战越勇,他操起一条凳子,忽地跃上饭桌,居高临下,转着圈儿抡凳子,使得那三人近不了身。正当那三人也操起凳子时,保卫科长出现了。保卫科长一声断喝,控制了局面。事后得知,那三人是二车间工人,因为打饭不排队,与正在排队的葛洪亮发生争执,三句话不合拍就动起手来。当时,素云只觉得葛洪亮这人挺有胆量的,一个人与三个人对打也不害怕,从此就记住了他。后来又经常在食堂里见到葛洪亮,素云只是看他几眼,回忆回忆那天他与三人对打的场景,也没去多想什么。

素云二十七岁结的婚,丈夫是区政府机关的一名科长。他们是在区里开会认识的,男方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毕业后就分在区政府工作,那年代重文凭,“文革”结束没几年,从市级机关到区级机关,本科毕业的大学生凤毛麟角,即便在企业里,像素云这样不是全日制的电大专科毕业生都是稀罕物。所以,素云的丈夫提拔得很快,工作三年就当了科长,前途不可估量。当然素云也不差,人长得漂亮不说,还是一家县团级企业的党办主任,前景也是一片光明。素云结婚不久,厂里分给她两间小平房,她丈夫高兴得不亦乐乎,甚至动了想调到企业工作的念头。素云阻止了他,说别看现在机关福利没有企业好,谁知道将来哪块云彩能下雨?素云也算是幸运,小平房仅住了两年,又遇到政府拆迁棚户区,小平房拆了,原地盖起了五层的住宅楼,她挺着大肚子和丈夫住进了三楼的一个两居室里。那年代的两居室可不得了,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在别人眼里简直是宫殿。搬进新房不久,素云生下了女儿。

风言风语在厂里流传开来,说素云肯定是和哪个厂领导有一腿,才分了那两间小平房,而那两间小平房,厂领导预先就知道要拆迁,所以才分给她。在工厂里,繁重的体力劳动后,最惹人关注的就是桃色消息。想想看,素云那么年轻,又漂亮,在厂部办公楼上出出进进,整天围着大大小小的领导转。在车间工人的想象中,素云是把控不住自己的,即便她能把控住,也架不住有权有势男人的诱惑。素云听到这些流言,起初不当回事儿,可这事越传越烈,越传越没谱,甚至有人说亲眼看见她办公室的废纸篓里有避孕套。素云挺不住了,找到党委书记哭诉。

党委书记是个女的,笑道:“我是党委书记,党办主任肯定是我的部下。这么说,是你我有事了?”

党委书记这么说,惹得素云破涕为笑,说:“书记你也是女的,咱俩会有什么事儿。”

党委书记说:“这不就得了?别听那些胡言乱语,好好工作,现在党委正考虑还要让你多担当些工作。”

素云一愣,问:“什么意思?”

书记说:“比如,进党委班子,担任党委副书记。怎么样,能干吧?”

素云瞬间心跳过速,红着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书记一笑,说:“当然不是现在,你再锻炼一段时间。”

素云回家给丈夫转达了党委书记的话,丈夫脸上笑开了花,说咱家最近好事連连,区组织部门也找他谈话了,想提他当副处长。那天晚上,哄睡了女儿后,素云和丈夫疯狂做爱。素云娇喘呻吟,丈夫急忙捂住她的嘴:“轻点儿……吵醒……孩子……”素云闭上嘴,紧咬下唇,拼命压抑自己。

完事后,丈夫说:“你要是当了党委副书记,不会抛弃我吧?”

素云拧丈夫大腿一把,说:“你不是也要当副处长了嘛。”

二十年后,当葛洪亮给素云发短信说“我早就喜欢你”时,素云一点儿也不意外。那时候,全厂老少爷们儿哪个不喜欢素云?素云只要出现在公共场合,总会引来一片贪婪的目光。她个儿高、苗条、白皙、端庄,能歌善舞不说,还是党办主任,在企业一千多干部职工眼中,她就是皇宫里骄傲的公主。那时候,每当素云走出办公室去别的科室联系工作,总会看到办公楼下有些身穿工作服的男青年在溜溜达达,时不时抬起头往办公楼上瞅一眼。素云知道,那些人是在看她,于是,她便更加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地沿着办公楼长廊向前走去,高跟鞋踏得地面咔咔作响。有一次,上级主管局的有关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厂领导悉数作陪。开座谈会时,她负责做记录。她在做记录时发现,局里的那个主要领导时不时就把目光投向她,临别时那位领导还和她握手,说辛苦了。第二天,党委书记就找素云,说局领导想把她借调到局里帮助工作,问她去不去。素云想,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就要进企业领导班子了,还去局里干什么?去了局里,还得从头干起,这些年在企业里的努力不就白废了吗?她明确表示不去。党委书记满意地拍拍她肩膀,说:“这就对了,沉住气。”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去了局里,哪怕一辈子只当个办事员,素云就不会有今天,也不会与丈夫离婚,更不会住进葛洪亮的房子里胡思乱想。局机关是财政拨款的机关单位,和各级政府一样,是公务员体制。据她所知,当年局机关一些同龄人,现在工资都高高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想到这些,她的心就如针扎般地疼痛。唉!怨谁呢?怨党委书记?怨自己官迷心窍?怨工厂垮台了?……谁也别怨,就怨命吧!

葛洪亮家的这个阳台足足有十平米大,南向。整个白天,阳台外的景色十分优美。天是蓝的,地是绿的,极目处的大海碧波荡漾。葛洪亮不在家,素云做完家务,最愿意的就是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眺望窗外。原先阳台上养了一只鸟儿,这鸟儿不是养在笼子里,而是放养,在阳台里飞来飞去。阳台墙上安有一个木制鸟窝,那鸟儿倒也听话,飞够了飞累了飞饿了,就会钻进鸟窝休息或吃食。素云不认识这只鸟儿,鸟儿挺漂亮,红绿相间的羽毛,弯弯的喙,叫起来嗓音低沉浑厚,像个男人在嘀嘀咕咕。有一次素云擦阳台的窗玻璃,窗子打开了,那只鸟儿突然从鸟窝里飞出,箭一样从打开的窗口射了出去。等素云反应过来探头看时,那鸟儿早已没了踪影。

葛洪亮回来听说鸟儿没了,不禁发了火。他朝素云喊:“知道吗?那是只南美鹦鹉,两千块钱一只。”

素云脸一沉,幽幽地说:“怎么?我还不如只鹦鹉?”

葛洪亮一怔,迅速换上一副笑脸:“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很喜欢那只鸟儿,飞走了怪可惜的。”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吗?”

“那是那是,”葛洪亮展开双臂,拥抱了素云,说,“我当然最喜欢你,和你比那鸟儿算什么?你是我一辈子的梦中情人!”

素云心想:都一个锅吃饭一张床睡觉了,还梦中情人呢。

谁会想到,工厂说垮就垮呢?起初是上级工业局不再对下面的工厂大包大揽了,工厂生产的产品得自己卖出去。接着就是产品滞销,大幅降价也卖不出去。再后来,连工资也发不出去了,生产车间停产,职工开始一批一批下岗。等工人们该退的退,该回家的回家,科室管理人员也自身难保了。素云彻底懵了,她去找党委书记,很痛苦地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办。党委书记叹口气说,工厂就要宣布破产了,谁知道谁该怎么办?连她自己都要提前退休回家。素云说自己这么年轻,离退休还远,又是国家正式干部,政府总得有个说法吧。党委书记苦笑着摇摇头说,现在不讲什么干部不干部了,工厂在咱就是干部,工厂不在咱什么也不是。

素云是在工厂破产申请被批准后下的岗。回到家,她一连哭了三天,也不出门,整日蓬头垢面。丈夫已经升为副处长了,正春风得意,见她那样子,便劝道:“别难过了,国家经济大趋势就是这样,也不是光你自己下了岗,书记厂长不也都回家了嘛。正好,女儿小,需要照顾,你就在家当家庭主妇吧。”

“你为什么不在家当家庭妇男!”素云呛丈夫。

“我不是没下岗嘛。”

素云听这话,觉得丈夫是在奚落她,便哭着喊叫:“我下岗你高兴了是不是?我死了你是不是更高兴?”

丈夫脸阴了,冷冷地说:“什么意思?难道你下岗是我造成的?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

“真是有人欢乐有人愁,你当副处长了,我却下岗了,你还让我讲什么理?”

“简直不可理喻!”丈夫甩下一句,摔门走了。

……

后来她知道,葛洪亮没结过婚。她问为什么,葛洪亮说也不为什么,他就是不想结婚,同居的几个女人都因为他不想结婚而离开了他。素云心中暗喜,别看她现在落魄了,人老珠黄了,别看葛洪亮是老板有房有车有钱,同居可以,但和葛洪亮领证结婚,她还没想好。

素云下岗五年后,和丈夫离了婚。她窝在家里当家庭主妇,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朝丈夫发火。起先,丈夫劝她出去找个工作,可她无一技之长,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其中有一个饭店想雇她专门包饺子,月工资一千五,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寻思,自己怎么说也曾是工厂里的党办主任,难道就沦落到给人家包饺子的地步?再说,自己会包饺子不错,但包得不怎么好看,她怕露怯。丈夫说,你不是会唱歌跳舞吗?要不就去少年宫看看有没有教孩子的临时工可以干?她心里一动,觉得可以试试。结果去少年宫一看,教孩子唱歌跳舞的老师们年轻不说,还个个都是正规艺术院校毕业的大学生,哪轮得上她去显摆?她回到家恼羞成怒,以为丈夫是在嘲弄她,免不了又是一场哭闹……

就这么磕磕绊绊过了五年,丈夫升正处长时向她提出了离婚。离婚她同意,但坚决要女儿。丈夫说,你下岗了,每月就领几百元钱的最低生活保障金,怎么养女儿?她说,就是出去捡废品拾破烂也要养女儿。丈夫说让女儿跟着他吧,他每月几千元的工资,能让女儿生活得更好。她说不行,坚决不行,怕女儿将来会受后妈的气。丈夫摇摇头叹口气,依了她,每月支付女儿一千元的抚养费。

离婚后的素云,孤独寂寞,穷困潦倒。丈夫每月给的那一千元钱,养女儿刚够,自己每月领那几百元钱的低保,吃饭都紧张。夜里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思前想后,苦恼不已。上中学的女儿已经成为懂事的大姑娘了,每到周末,都会去爸爸家住两天再回来。

一次女儿回来,素云问:“阿姨在家吗?”

女儿回答说:“在家。”

“她对你好吗?”

“很好啊,怎么了?”

她哼了一声,说:“你这是偶尔去住两天,她当然对你好了,要是你跟了你爸爸,和她长期住在一起,看她还对你好!”

女儿说:“妈,你别这么说人家好不好?我这几次去,阿姨都征求过我的意见。”

“征求你什么意见?”

“阿姨说,如果我愿意去她家住,她双手欢迎,保证像对待亲女儿一样对待我。”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要考虑一下。”

“你敢!”素云歇斯底里喊了一声,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她呜呜哭出了声,有气无力地说:“你要走了,妈妈就不活了。孩子,妈妈真不想活下去了,可是我不舍得你,我要亲眼看着我的女儿将来有出息,不像妈妈这么窝囊……”

女儿上前抱住她,捧起她的脸亲了一下,说:“妈妈,我永远不离开你行了吧?别难过别难过,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妈妈对不起你,和爸爸离了婚。”

女儿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爱情不能凑合,双方感觉没有爱了,就应该分开。”

素云愣了。她原以为女儿跟着她受穷受累,心里一定会埋怨她当年同意跟爸爸离婚,只是嘴上不说而已。没想到女儿竟是这种观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可小觑。

“妈妈,遇到中意的男人该嫁就嫁,个人的生活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当女儿的我坚决支持。”

看着青春荡漾的女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工厂没了,同事都作鸟兽散。这些人现在都干什么,素云不知道。也是奇了怪了,下岗这些年,她在外面从未碰到過工厂的同事。每年春节,她倒是都去党委书记家拜年,当年威风凛凛的党委书记提前退休后,彻底变成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了。每次见到素云都发一通牢骚,不是说身体有病,就是说待遇太低。党委书记说,论级别,她也是县处级,凭什么机关里的处长就挣好几千元,她的退休金每月才两千多点儿?素云说书记你每月还有两千多元,我只有几百元的低保。党委书记说你出去找活儿干呀,年龄不算大,为什么在家闲着?素云幽怨地说,什么也不会,谁要?党委书记叹口气说,咱这些党政干部离开工作岗位基本就是废物。

女儿考上大学那年,素云在家待不住了。她要出去找活儿干,挣钱补贴家用。她想,豁出去了,什么活儿都行,只要能挣钱就干,女儿上大学了,一年的学费就得两万多,学费前夫出,可是生活费呢?指望她那份低保和前夫每月给的一千元钱根本不够。恰巧,街道办事处招聘环卫工,每月两千元,她毫不犹豫报了名。环卫工不需要技术,只需要体力。她四十多岁,身体健康,出点力没问题。她很顺利地就被录取了,她的任务就是每天上午清扫一条马路。这条马路约有两公里长,早晨六点出门,中午之前就可以干完。

刚开始干,素云顾虑重重,穿上橘红色的环卫工作服,又戴上口罩,把整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俩眼。就是熟人走到跟前,也辨认不出她是谁。女儿朝她竖了大拇指,说:“妈妈,这就对了。凭劳动挣钱,不丢人。”

素云叹气说:“怎么办?我什么也不会,只能干这种活儿。”

“这种活儿怎么了?”女儿说,“环卫工是城市美容师,光荣啊!”

素云哭笑,说:“孩子,你是理科生,可得好好学,将来当个科技工作者,那才真是光荣。”

不知不觉,素云扫马路已经一年了。经过一年的磨练,素云心理素质有了很大改变。上街扫地时,工作服当然要穿,但不戴口罩了。不戴口罩的素云,边扫马路边东张西望看光景,有时碰到邻居还笑吟吟地主动打招呼,没有一点儿不适感。

正是因为素云不戴口罩了,葛洪亮那天开车经过这条马路时认出了她。

那天,葛洪亮开车去工地,途经素云清扫的路段。遇到红灯他停下车,歪头往车窗外看去,看到一个身穿橘红色工作服的女环卫工,一手持扫帚,一手持长柄簸箕,正低着头清扫人行道上的垃圾。葛洪亮没看清女环卫工的正脸,但觉得她很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正盯着看,素云朝他这个方向抬起头来。葛洪亮就像触电般差点儿从座椅上蹦起来:素云!他从年轻时到现在一直热烈暗恋着的素云!怎么回事儿?堂堂的党办主任怎么扫起了马路?在葛洪亮的认知范围里,下岗的都是处于工厂最低层的工人,而高高在上的干部是不下岗的,可是……

葛洪亮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前方的信号灯早变了,他还停在原地。后面的车辆开始鸣笛,高一声低一声催促他。葛洪亮这才发动车子,朝着一个小路口转去,在一处停车位停住车。他下了车,过了马路,来到素云身旁。他站在素云面前,恭恭敬敬问了声:“是素云主任吧?”

素云一愣,抬起目光打量面前这人。她神情疑惑,却又不得不呈现出笑容,说:“你是……”

“我是葛洪亮啊,咱们一个厂的,我在基建科当老搬。”

“葛洪亮?葛洪亮……哦,我想起来了。那年你在食堂和三个人打起来了。是你吧?”

葛洪亮哈哈一笑,说:“是我是我,素云主任好记性。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素云也笑了,说:“当时我就觉得你挺勇猛,敢和三个人对打。怎么样,现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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