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

2018-07-04 11:38刘志刚
西部 2018年3期
关键词:流氓侄子圈子

刘志刚

那是一个闷热无聊的午后,我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昏昏欲睡,突然,杨易来电话了。

“流氓,在哪儿?晚上一起吃饭!”他也不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直接帮我做了决定,口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见我没吱声,他突然压低了嗓门说:“到时有一位贵客,我介绍给你们认识,他是一个将军的侄子。哪个将军?你肯定想不到。”然后他亮了亮嗓门说:“吃饭地址马上发到你手机上,一定要来哦!”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这么多年,杨易在我面前一直有种优越感,说话行事的姿态都很高,几乎到了得意的程度。

杨易叫我“流氓”,这名字没有什么来历,是两人经常开玩笑的产物,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姓刘,这个称谓跟我的品德丝毫没有关联。平日里,在他面前对于事情的评价,我历来是毫不含糊、一针见血,有时候难免有些刺人的话,他不但不恼还嘿嘿地笑几声,显得有些无奈地说:“你这个流氓!”杨易知道我平时写些文章,我在他眼里也算是个文化人,他理屈词穷时往往会报复似地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说完很解气冲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和杨易认识快十年了,是在朋友的饭桌上認识的。也许是因为住得较近的缘故,我们接触频繁,有什么饭局都彼此叫上,一来二往就成了朋友。时间久了我对他的过去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杨易的老家在粤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单枪匹马来到深圳,在一家兽药公司做业务员,几年后积累了一些客户资源便另起炉灶,慢慢地生意越做越大,最多的时候公司有二十多个业务员。生意顺风顺水,难免有些得意,在我这般碌碌无为的朋友面前杨易优越感越发明显。

杨易非常注重仪表,我俩走在一起,我沦为“绿叶”。更为重要的是,杨易比我能侃,虽然他学历不高,但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不明底细的人会认为他不是博士起码也是个硕士,其实他从未进过大学校门。哦,对了,杨易还有一个优越感,就是他有一个舅公是从厅级干部的职位退下来的,这位舅公是他奶奶的一个远房表哥。杨易是在一次宗亲活动上发现有这么位当大官的亲戚的。这个发现对杨易来说如获至宝,在我们后来的交谈当中“我舅公”成了他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语。

那天我准时赴宴,见到那个“将军的侄子”。他们已经先到,我走进房间的时候,杨易站了起来,脸一下子收敛了笑容,非常庄重地对我说:“这是王总,王XX将军的侄子。”我趋步向前,连声说:“幸会幸会!”那位将军的侄子也站了起来,亲切地和我握了手。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了解到那位将军的侄子也做兽药生意,准备让杨易做一款新上市的兽药的深圳区域代理。席间,那位将军的侄子也很亲民,一点儿不摆架子,还不停地向我敬酒,只是谈话中那飘忽不定的眼神总感觉他有点心不在焉。

事后,杨易在很多不同场合提到了那位将军的侄子,每次提起都语气高昂,那气势似波涛汹涌又似万马奔腾。有一次,我俩私聊了没多久,他又在我面前搬出这句话:“你看,将军的侄子都跟我做生意了。”他得意地看着我,似乎在说“我牛吧”!我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冒牌货!”他气恼地说:“你不要乱说,你有什么证据?”他有点急了。当他听说我没有证据时,哈哈笑了起来,说:“流氓,你这是典型的酸葡萄效应。”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将军的侄子?”我反问他。

“他亲口跟我说的,这还有假?”杨易有点不服气。

“好,这件事我不跟你争,到此为止。”我不想这样无谓地争论下去。

杨易似乎余气未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流氓不可怕,最怕流氓有文化。”

有一次,我刚好路过杨易的公司,我打电话问他最近忙些什么。

他说在办公室,忙着呢。

“没有去跑市场?”我随便问了一句。我无心的一句话好像刺痛了他,他有点急了:“流氓,我好多年前就不跑市场了,老板要有老板的姿态,老板怎么还去跑业务呢?我把握好大方向就行了,业务的事有业务部搞定。”他在电话里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极力证明自己不同于别的小老板不用事必躬亲。

“杨老板我错了,行吗?”我只好用认错来打断他的话,不然他又要向我灌输一大堆的所谓战术。

“哎,你忙不忙?过来喝茶嘛。”他倒也不跟我计较。

他叫我过去,估计又有新动作,我正好在他楼下,就答应了。

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通电话,我就自己动手泡茶。一壶茶泡好,他的电话也打完了。

“这么忙?”我漫不经心地问。

“没有,和同学打电话,晚上一起吃饭。”

“你同学来深圳了?”我以为是他老家中学的同学,我知道他只有高中学历。

“不是,深圳的同学。我最近在上工商管理课程。”他说话的时候头高高昂着,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哦,学什么专业?”

“营销。”说完,他冲着我得意地笑了。

“生意做得这么好还去学,优秀的人不断地学习,这是最可怕的。”我开玩笑地说。

“我去上课不为学习,主要是多认识些人,积累些人脉。”他神秘地说。

我有点懵了。他看到我一脸的愕然,又冲着我得意地笑了笑,说:“我最近在看一本书叫《圈子经济》,所谓圈子,实际是一种信息和人脉的集合,很多人读大学根本不是为学历,而是为了进入某个圈子。”他侃侃而谈,“读EMBA也不是为学历,而是为了进入上层圈子。读过EMBA的人百分之七十表示还想再读一遍,不是为了课程,而是为了人际圈子。这是胡润给出的调查结论。”他滔滔不绝。每当这时,我成了他最忠实的听众,他每次叫我去他办公室都是有目的的。有时候我想,杨易为什么喜欢和我在一起?因为我说不过他,在他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倾听者,也只有在我面前他的演讲天赋才可以尽情地发挥。

杨易越谈越兴奋,他从老板椅上霍地站了起来,双拳紧握,意犹未尽地说:“和羊生活在一起,你只能学会咩咩叫,和那些优秀的人在一起,你就会受到良好的影响,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人。”他突然伸出双手,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圈子是机遇、是订单;圈子是灵感、是进步的台阶;圈子是战斗力、是生产力……”他非常投入,微微眯着双眼,有节奏地摇着头,双手也在不停地摇摆,似乎身处所景……接下来我发现杨易非常热衷往各种圈子里钻。他的微信朋友圈每天都在晒自己的社交照片,今天跟这个名人合影明天跟那个大咖在一起喝酒。杨易的嘴巴很甜,见谁都叫哥。我比他大,但他从来不叫我哥。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我们还是好朋友。一次,杨易给我来电,他兴冲冲地说:“流氓,我这几天都在跟市公安系统的领导喝酒,认识好多当官的,以后你犯事了可以找我。”我在电话里把他臭骂了一通:“你这乌鸦嘴,我才不会犯事,这些关系留给你自己用吧。”杨易并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然后继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他最近跟哪些人在一起,又说到了他的电商计划。近几年电商很火,对传统的代理商冲击也很大,杨易准备上马一个电商项目。

“流氓,我的电商项目一旦上线就要颠覆整个行业,我要用‘农村包围城市的战术,把竞争对手全部打趴!你要不要来点股份?现在很多行业大佬都参股了,保你一年回本。如何?”在电话里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激情澎湃。

“你圈子这么多,还要我投资?再说了,我这样的穷光蛋能有多少钱投给你?你的圈子当中随便抓一个不是亿万富翁也是千万富翁。”我只能打哈哈。

杨易又在怂恿我投资给他,这不是第一次,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但是我一次都没有投资。我跟杨易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经常斗嘴互掐,在外人看来无疑是铁哥们儿。但是这么多年,我们在生意上一直没有交集,他做他的,我做我的。有一年,杨易要参股我公司,他看我有些犹豫不决,直接把现金堆在我办公桌上。不过 ,我断然拒绝了。

也许是走得太近的缘故,我一直认为杨易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他比较强势,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他花钱如流水,在消费上一点儿也不理性;他很务虚,不能踏踏实实地去做一件事情。我有时想,不一定在生意上有合作才是好朋友。也许有人会说,你们之间用酒肉朋友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但是我不这样认为,在生意上我还是帮了他很多。

前几年,我介绍了一个叫张勤的大客户给杨易,用杨易的药品有好几年,直到最近两年才停用。我曾问过张勤为何不用杨易的药品了,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对方不愿说,我也不好问,问多了,还以为我拿了提成。每年年底厂家都要求代理商囤货,这要占用大部分的现金流,这个时候杨易就要向我借用资金。每次都是借用三个月左右,前些年都非常准时地还我,近两年虽说有些拖拉但还是能还上,杨易几次说要支付点利息给我,我从没有要过。

最近我发现杨易的情绪有些低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蹙了蹙眉头说,王总不知为什么最近老是联系不上。王总就是那个将军的侄子?我问。杨易苦笑了一下说,是呀。

“我给他付了三十多万的货款,一直不给我发货,电话也打不通。” 杨易那张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我吃了一惊,三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去他公司看看。”我提议。

“去了,名片上的地址是假的,根本就没有这个门牌号码。” 杨易叹了一口气。

“要不要报案?” 我提醒他。

“已经报案了,但是作用不大,挽回不了我的损失。”“都怪我太相信他了。”杨易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难以想象这么大数目的货款竟然是打在对方的私人账户而不是对公账户,且没有留下任何凭据,连个合同也没有,完全是一个口头的交易。我了解杨易,他坚信这位王总的身份,他没有去考虑这笔生意能不能接,是否符合公司的发展,他这么爽快只是为了迎合那位将军的侄子。

“冲动是魔鬼,权当买个教训吧。”我安慰他说。

“是啊,这个教训有点大,本来这批货销完后要还你的借款,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看来今年我是没办法按时还你的钱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说完杨易双手作揖,不断地向我表示歉意。

有一段时间没有跟杨易联系了,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竟然是他的老婆接的。

我问:“杨易呢?”他老婆愤愤地说:“杨易酒驾被关进看守所了,天天叫他不要喝酒,偏偏不听,出事了吧?”

我吃了一驚 ,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他老婆告诉我说就这几天的事。我又问关在哪个看守所,能不能去探望。他老婆告诉我他关在哪里了,但是现在不能探望,只有律师才能见。

挂了电话,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个看守所我刚好认识一个副所长,于是我当即打电话要他帮忙查一下有没有关押一个叫杨易的人。不到一分钟,朋友告诉我有一个叫杨易的人,是销售假冒兽药被关进来的。我又吃了一惊,杨易销售假冒药品的事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情。我突然想起张勤为什么不进杨易的药了。事已如此,只能慢慢想办法。

我又打电话给杨易的老婆。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精明之处。杨易进看守所的事肯定是瞒不住了,但是进看守所的原因可以编一个,用酒驾来遮掩,多好的借口。她不跟我明说,有她的难处。我开门见山地说:“事情经过我全知道了,我跟杨易这么多年的朋友没必要隐瞒我,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此时,杨易的老婆语气才露出哀怨,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哥昨天从老家赶过来了,一直在找关系。”

我只能安慰杨易的老婆,让她放心。我说:“我晚上过来,跟你哥商量一下能不能花点钱尽快把人捞出来。”

夕阳欲坠,最后一息温暖的霞湮灭在了高楼大厦中。

我和杨易的哥哥是第一次见面,记忆中杨易在我面前提起过他哥,但都是轻描淡写,以至于没有什么印象。从谈话中得知,杨易的哥哥在家乡做土石方生意,生活较为宽裕。说到杨易,他哥一个劲地摇头。原来这几年杨易的生意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但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四处借债来维持公司运转,这两年杨易从他哥处先后借走一百多万元,至于他在外面借了多少钱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不安心做自己的生意,整天在外面跟人套近乎,今天这个科长明天那个处长,在这方面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和金钱。”杨易的哥哥有些激动,“我在老家也是做生意的,但是我明白,不要一厢情愿地去迎合别人,圈子不同,不必强融。将时间和金钱浪费在别人身上,倒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情。我说过他很多次了,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唉,都是虚荣心害了他。”杨易哥哥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发现,他的眼里噙满了泪花,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晶莹剔透。

杨易的哥哥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情绪,身体向后靠了靠,接着说:“你跟杨易是朋友,我就不把你当外人,我告诉你,在我们这个社会,满足别人需求的能力决定你在别人眼中的价值。低价值勉强融入高价值的圈子,终将会因为利益基础不同而成为一场空。”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突然佩服起眼前这位来自于粤北乡下的老大哥,他的话质朴而富有哲理,都是经验之谈,没有任何包装与噱头,很实用。

“杨易的事情有眉目了吗?”我想切入正题。

“目前还没有,杨易通过律师提供了一些认为可以帮忙的名单,人家连电话都不接,知道你出事了都躲得远远的。”杨易的哥哥有点无奈。

“杨易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一个人,就是你舅公,你奶奶的哥哥,从厅级职位上退下来,是不是有这个人?”我突然想起来。

杨易的哥哥拍了一下大腿,大叫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突然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喃喃地说,“以前我奶奶在的时候有些走动,现在我奶奶不在了就很少联系,不知他愿不愿意帮忙。”

“无论如何都要去试一试。”他突然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

半个月后,杨易终于出来了。

我在一家粤菜馆为他接风洗尘。原以为杨易经过这次变故之后,锋芒应该有所收敛,但却没有。

“你们看,我進去半个月就出来了,要是别人不判个几年是出不来的。”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笑着问他:“你真牛,谁的关系把你弄出来的?”

“我舅公,他虽然退休了但是很多老部下还在位。”杨易似乎意犹未尽,突然提高嗓门补充一句,“我舅公说话还是管用的嘛!”说完他又露出得意的表情笑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关切地问他:“这半个月在看守所没吃什么苦头吧?”

“没有,没有呀!”他双手一摊,“我进去就做狱头,也管着十多号人。”

杨易怕我们不相信,于是大讲特讲他在牢房里做狱头的威风,我们好奇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他越讲越兴奋,手不断地挥舞着,让人感觉他不是从牢房出来而是一个刚从海外归来的人,在给我们讲国外的奇闻趣事。

事发之后,杨易的公司被查封,员工也自动解散了。我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杨易在桌子上一拍,大声说:“我在兽药行业干了十多年,不会轻易退出,我要重整旗鼓,东山再起!”话音刚落,我们热烈地为他鼓掌,我是真心希望他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杨易开始亲自跑市场了。有几次我给他电话,问他在哪里。他告诉我在客户那里,我开玩笑说:“不错,有前途。”他在电话里嘿嘿笑着说:“你这个流氓!”

没过多久,杨易打电话来向我借钱,虽然金额不是很大。我知道他在四处借钱,我想他不会向我开口借,因为去年借给他周转的那笔资金一直没有还我。然而,他还是开口了。

在第一笔债没有还清之前,我是不会借第二笔债出去的,这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我说:“我现在手头也很紧张,没有多余的钱借给你。”

要是以前,他不会再坚持,但这次出乎我的意料。他说:“这次只借一万元,一个月内连上次的钱一起还你,如何?”

“我现在手头真的很紧,没钱借给你。”

“帮帮忙吧,我真的很急,求求你了!”没想到他竟然哀求起来,这么多年的交往他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我,我有点心软了,最终破了自己定的规矩又一次把钱借给了他。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杨易多少不提还钱的事。我打电话提醒他该还钱了,他就破口大骂,说这个客户拖欠他多少货款那个客户拖欠他多少货款,都不守信用,所以他才还不了钱。我只是听着,并没有说什么。我早有心理预期。

从方方面面得到的消息是:杨易粗略估算在外借债达三百多万元,其中还有一百多万元是高利贷。最近,放高利贷的人四处在找他,扬言要废了他。杨易也在四处借钱,拆东墙补西墙。有一次,他来我办公室一个劲地说这个客户要货那个客户要货,可就是没钱去进货。我明白他的用意,想要我再次借钱给他,我就故意装傻。我知道杨易是个无底洞,借出去的钱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我相信这段时间是杨易最为艰难的时刻,为了躲债,他一个月内搬了好几次家。不过他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他几次在我面前说,我承认自己负债累累,但我不跑路不玩失踪,敢于面对困难。他说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甚至有点英雄气概。

杨易确实没有被困难压倒,犹如一株被大石压着的小草努力地向上生长,并总想开出美丽的花朵以宣告自己的存在。点开杨易的微信朋友圈,我发现他加入了他们老家在深圳的商会并且还是个副会长,经常出席一些商务活动。

有一次在我办公室闲聊,我问他:“商会副会长的会费是多少?”

“六万元。”他笑吟吟地望着我,目光似乎在告诉我,你看,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拿六万元加入商会,我的境界高吧?同时也在向我释放一个信号,困难是暂时的,并非陷入绝境,翻身是迟早的事了。

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胖了很多,整个身体膨胀开来,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优雅,衬衣虽然有些褶皱,但穿在他身上依然有种成功人士的矜贵。

“你口口声声说进货都没钱,为什么要花六万元去买一个虚名?”我平静地说。

杨易没有得到我的赞许,期盼和兴奋之情像阳光下的气泡破灭了。他心有不甘仍想吹出更多的气泡来托起他内心的失落感:“花六万元进入一个商业圈子,值!说不定这个圈子带给你的价值是六百万甚至六千万!”他说话的时候,心情好像陡然间轻松起来,就像经历了长途跋涉的人即将到达终点,胜利在望。

“你现在是困难时期,先要解决生存问题,你要把钱集中在经营上,要把钱用在刀刃上!”我又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生活需要突破,生意也一样,我们的圈子太小、层次太低,再怎么做也做不大,我们要依附一个更大的圈子。”杨易据理力争,“一根稻草丢在大街上是垃圾,绑在大白菜上可以卖白菜的价格,绑在大闸蟹上就是大闸蟹的价格。我的身价现在就像一根稻草,就看我与谁捆绑在一起,那就是进入什么样的圈子决定结交什么档次的朋友。”杨易脸上闪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但很快就消失,他振振有词,我反而不知说什么好。眼下的杨易受过很多伤碰过很多壁,他说的这些我都能够理解,他很想找到一条捷径来摆脱眼下的困境,问题是世上哪有这么多捷径呢?

“最重要的是,人的价值还是自身的素质决定一切,把命运捆绑在别人的身上就如买彩票一样,中奖的总是有,但不一定是你!我不反对你进圈子,但不要热衷于圈子。我知道,一个好的圈子对个人的提升自然是有用的,但前提是个人的努力和能力要能搭配上这个圈子。你目前走出困境的最好办法就是靠你自己!”我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说得很委婉,尽量不伤及杨易的自尊。

杨易还是被我激怒了,他气乎乎的,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你清高,我没有你那么高尚。我现在的处境你不是不知道,完全靠我个人的努力我是翻不了身的,我只能借力,借力!你懂吗?!”他不停地挥动着双手,像斗红了眼的西班牙公牛怒目而视。

窗外,夏天的阳光依然铺天盖地,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倦怠,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反驳他,不是想不出反驳的话,而是觉得这样的反驳毫无必要。我忽然有点害怕,感觉到杨易进出的不是圈子而是悬崖峭壁,他就像一匹狂奔疾驰的野马,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我和杨易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不欢而散。杨易目前的状态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了,我不能随意臧否别人的生活,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我有时候想,一个人的成熟要用多少疼痛的领悟来交换,有些事,发生了就只能接受,有些人,失去了就只有放手,有些路,选择了就没法回头。

一个月后,在一次饭局上,我偶遇张勤,闲聊中提到了杨易。

“你知道杨易跪地借钱的事吗?”张勤问我。

我暗暗吃了一惊,说:“还有这事?我不知道呀!”

张勤说,杨易向一个老客户借钱,数目也不大,但是对方就是不肯借。不管杨易如何苦苦哀求,这个客户都无动于衷。杨易说,你能借钱给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那个客户撇了撇嘴角一脸鄙视地说,我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就没脸见人了。对方话音刚落,杨易突然双膝跪地,哭喊着:求求你了,救救我吧!声泪俱下。

我和杨易彼此不再联系,偶尔我会看一下他的微信朋友圈。还是各种社交活动的照片。每张照片中的他都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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