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时光作序

郭志凌

牵挂。也是一种贵金属

明显察觉母亲的声音，一直在抖

难道西北到东北这条光缆

承载不了一位八旬老人的问候

牵挂。也是一种贵金属

比重无法衡量

搁心里，坠。负身上，沉

仅仅一句简单的问候

怎么就让一个五十多岁的西北大汉

虚弱到，拿不起听筒

其实，这个电话您不用打

儿身上，不是还留有

连接您的脐眼吗

这儿下雨，儿能体验

您的老寒腿，隐隐作痛

这儿刮风，儿能感受

您多痰的咳嗽，噎着我

面红耳赤——

母亲保重！

只有您什么都好

儿在外面的日子，才会轻松

夏季来临

夏季。太阳也缺水，也需要润一润喉

也需要降低自己的高度

吸干地表的水，加剧地表的温度

满世界望去，火焰山都找不到一朵云

用来炙烤

有时，你不得不怀疑过早昏花的视力

在灼热的戈壁行走

绝望随处可见。卵石上，细看都刻着名讳

好在你一再给自己信心

海面摇曳的楼群，鸥鸟擦着眼睑掠过

总觉着风拿起一把大蒲扇，对着你扇

总觉着透过前胸后背的盐

足够一个夏天食用——

秋风辞

秋风就伏在茂密的草丛

攥着不再松动的土壤，像攥着命

夏天的浮躁，残留在叶尖。等着清晨的寒露

等着一片金黄的时令，等着剥落的种子

再一次，开口说话

一只前来啄水的鸟

打破短暂的平衡

思想的羽毛，禁不住高高竖起

像一把锋利的刀，刀刃还沾着阳光的断茬

秋吟

这么久，还没走出秋天的长廊

反而愈走愈深，拐进漆黑的冰窖

整个房间都挡不住寒气

我只好，向房内唯有的三盏灯

攫取温度

秋天的树，都快撑不住

纷纷拍落多余的叶子

我知道，它仅剩的热量，从枝杈

逼进深埋的根须。像当初

用花蕾裹紧春天的婴儿

我坚持扛。我中年的骨质

还杵在地上，应该硬过一棵树

生活的欲望，没有随意流放

甚至，比任何时候都强

信念始终迷信着蓬勃，没有钙化

還有贯穿周身的余热，等着

和朝暾一起挥发

秋天的火焰停不下来

秋天就是要自焚

蔓延的红色，把日子，反复燎烤

三角梅兀自在窗台扭动。红红的绸子

怎么都停不下来

如果够高，它会顺着秋天的梯子

爬到天上去

如果够长，它会附着秋天的脚踝

把兴奋的花瓣，晚霞一样抖开

没有天涯，没有海角

只要秋天打定主意

目光触及到秋天的裙摆

目光也会摇摆。就感觉火，在眼眶里燃烧

从外向内的暖意，张口，能吐出火苗

如此看来，我走过的地方，都不算遥远

我待过的岁月，都不算漫长……

秋天在树冠上撒了一把金子

秋天在树冠上撒了一把金子

希望的璎珞乘着小伞，挤爆我的眼球

所有的植物都准备冬眠

我也想把自己放倒，我能在漫长的冬季

养好自己的墒情么？

湖面还没有上冻，鸟把羽毛搞得蓬蓬松松

风呢？风也倦了吗？

寒夜雕过的树杈，脆得，一掰就断

真替那群哑口不言的鸟儿担心

一把金子在树冠上稍纵即逝

太阳站在远离秋天的垭口上。那片

金色余晖，轻纱一样撩过

一群鸟里的一只，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秋天

还是没忍住，写下了秋天

写下一片树林，一地斑斓的诘问

柔软的黄叶，捡起来扎手

一年之中，就这么一点辛酸

还要摆出来，还要做景观

好像幸福非得让一片叶子，张口说话

日子不可能一直红下去

是不是非得让它，把一树的伤疤

悉数捋给你看。痛苦是怕重复的

——几里芦花，风也懂得呵护

一攥一把温暖的时光，夫复何求！

大地实在是累了。既要承载幸福的泪水

又要承担痛苦的叙述

一瓣叶子的能量不容小觑

它记录，它书写，什么人生百态

世事炎凉，一并呈现。让你笑，让你哭

让你玩味一生。所有属于你

或不属于你的，终会消耗殆尽

一堆黄土，一地落叶

抑或是秋天最后的赏赐——

忍是没忍住，就这样写下秋天

莫名就想起一棵银杏

银杏、银杏。所有的绿耳朵

都搭成喇叭口。朝一个方向

确认。风一会儿走一会儿来

有陌生，肯定有熟悉的尘埃

譬如：汗腺引发五月的焦躁

撑起的伞，比云密集

要学着记住一个人，他甚至把脸

贴向炙烤的地面

似乎整个夏天蒸发的水分

都被他，一个人承揽

要留住你，就不得不在坚硬的胶泥地

做一些手脚。坑洞铺上柔软的沙土

垫几块，沤过半年的羊粪

银杏、银杏。骚情的昆虫

在替他，为你守夜。蛐蛐、蝈蝈还有蝉

什么时候，你高挑的身子

越过四周的铁栅栏

你的朋友就能回来。他特意

蓄了胡须，替你攒足了劲

除了讓你，听风、听雨，听世界

更要听懂，心跳加快的音律

思念抵达的步频……

像我

那件洗过的白汗衫

贴着雪白的墙。像我

为了正一正酸胀的腰，不让生活

过早佝偻

它被衣架撑起。像我

被命运小心地搀扶。雪白雪白的墙

命运多舛的荧屏

一段一段倒放。青春是真实的幻影

旁白用呓语替代

那件洗过的白汗衫

像另一个我在和我对视

过去的辉煌是嘲讽吗？未来

有哪一种指引或者暗示

白。代表纯洁

我不能一袭赞誉的袍子，行走江湖

世界多富裕。你不能赐我才华横溢

更不能赐我一贫如洗……

我只说……

不说耳垢。我只说，耳廓里有杂音堆积

我只说，季节在私下有序交替

我只说，生活困在了四个方位

它奔波，它颠簸；它的无助怎么会

刻在我，饱经风霜的脸上

这小小耳朵

只不过宇宙的更大。太阳在左

负责白昼监控。月亮在右

承担夜晚偷窥。而我，被脆骨塑造的皮肉

会浓缩，会扩张。浓缩到一丝风都漏不掉

扩张到整个世界庞大的身躯

让我心跳加剧，轧着岁月斑驳的轨道

无所顾忌。疾速穿行

哈！这么厉害

耳朵就是耳朵，生活就是生活

管那么多！既然痒了，一根小小棉签

就替我解决了一切

相思不苦

与其说，我在等待开过的雪花，把焦虑打湿

不如说，一张又一张信笺，从加急的邮戳里

伸出一双热情的手

尽情抚慰。抑或是未被涂改过的乡音

道路两侧的树，准备越冬

枯叶聚集在树干下，用死亡维系来年的重生

大雁开始突围。天空被剪开一条深邃的路

很多事，怪我们想得过于繁琐

不就是想家？一张机票就能让你

飞得比大雁快，飞得比大雁高

非得造一些臆想，让相思，与生活脱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