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小说选

2018-07-04 11:38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茅银辉
西部 2018年3期
关键词:球体树枝猴子

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 茅银辉

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1930—2013),二十世纪波兰最重要的剧作家之一,也是一位卓越的荒诞派代表作家和出色的素描画家。代表性作品有短篇小说集《来自特日米鲁夫山的故事》《实用的半身铠甲》、独幕讽刺剧《在茫茫大海上》和三幕剧《探戈舞》等。这些作品为他赢得了广泛的世界性声誉。姆罗热克的小说与戏剧中充满了隐喻和讽刺,他善于运用夸张甚至极端的情节来揭露社会及周边所发生的丑恶现象。他的作品通常有着清晰的故事情节,故事发展往往给人出人意料、荒诞不经的感觉,但又符合故事发展的内在逻辑。幽默的对白和夸张荒唐的情节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故事中充满的对虚伪的人性、败坏的道德和社会阴暗面的隐喻又唤起人们的深思与反省。

那个正在坠落的人

最初,我只是感觉到强烈的晕眩,并不知道自己在下坠。天旋地转,我像被装在袋子里的猫一样四处乱撞。不知道自己在下坠时,我也不害怕下坠。我认为只是吵闹声所致的头晕目眩而已。

之后,我就习惯了,而习惯就带来无聊。无聊就开始寻找无聊的原因,而后我确认,我感到无聊,是因为我已习惯。但我习惯了什么呢?

习惯了吵闹,当然。但吵闹又是从哪儿来的?我发现,我正在围着自己的重心旋转,也就是在翻筋斗。为什么会这样?直到我停止翻筋斗之前我都一无所知。我努力控制四肢,终于能够变成竖立的姿势。这意味着,岩架上的苔藓、地衣和矮小的灌木丛都飞掠而过,在我的头顶上方消失,涌向了我脚的方向。此时,我才意识到,我在下坠,我开始感到害怕了。

我害怕,这很显然,下坠本身并不像坠落的后果那样可怕。下坠,它本身并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但也不会永久地持续下去。我已经开始害怕那个大时刻的到来,坠落结束的时刻可不要到来啊。渐渐地,我又习惯了,习惯了恐惧,至少是有胆量审视一下周边的情况。

我是从绝壁边沿往下坠落的,除了这堵绝壁,其他地方都是没有距离感的广阔空间。绝壁上有的地方出现了崩裂,形成了飞檐和裂层。我想到,可以利用绝壁的不均衡性,抓住某处凸起,或者抓住一棵小树,哪怕是草丛,不管抓住什么,都能让我停下来。我往下瞄着,等待着机会。那是矮生山松!当我落到跟它一样高时,我陡然伸手去抓。猛地一拉,紧接着是强烈的冲撞,我双手捧着矮生山松继续飞落,就如同手持一束荒谬的花去谁家登门拜访。

既然它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就赶紧松手,让我自己飞吧。也许还会有更好的机会。那儿有一棵颇具规模的小树,一眼看去要比矮山松可靠多了。我再次張开手掌,在接近它的时候奋力一把抓住。“嘣——啪”,我继续飞着,但这次我惊讶地注意到,我有了四只手,四只手紧紧地抓着折断的树枝。不,只有两只手是属于我的,另外两只是别人的——我往下看去——那人是不知何时从上面飞过来的,跟我同时伸手抓住那棵小树。他比我胖,因此比我重,也就比我下坠得快。(就算所有的躯体都以一样的速度下坠,但我们又不是在真空中坠落,还不是毫无意义……)他追上了我,现在我们一起飞坠,面面相觑,近距离地相互打量着对方。我们之间是共同握着的树枝。最终他松开了一只手,彬彬有礼地举了一下礼帽。

“这个,这个,那么,那么……”他自我介绍着。

我略微颔首,并没有对他释放出善意。因为他的搅局,我还要继续下落,那一棵小树根本禁不住我们两个的重量。如果不是他……那时。假如只是我一个人……现在,现在我降落的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因为我额外背负了他与我之间的重量差。然而我没有松开树枝,尽管这可以让我轻而易举摆脱他。

“先生您也在坠落?”他笨口拙舌地说。很显然,这是个外向型的矮子。

“嗯……”

“那我们就一起往下掉吧。”他高兴地说,就像找到了什么高兴的理由。

真不知道他凭什么这么自信!他难道没想过,我可以随时放手松开树枝?但我也一直都在迟疑,万一他说的有理呢?有人陪伴一起下落会更愉快些。两个一起,甚至可能是三人行,因为在树枝上一只绿色的肉虫子正在爬着。

“松开!”我责怪道。至少不要让他觉得我是赞许他这种行为,我拜他所赐还必须继续下坠,他起码得有负罪感。

“先生您是指树枝吗?”他笑了起来,“这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已经抓过不少东西,结果总是一样的,所以没什么可在意的。”

没什么可在意的!就像我们坐在某个咖啡馆的桌子旁闲聊那样轻描淡写!他到底是愚蠢还是弱智?

“噢,您只要看看那儿。”

我望向他用眼神和头指给我的方向——我的后面。在离我们三百米的地方有一位戴着夹鼻眼镜的老先生,看起来像一位值得尊敬的大学教授,他显然也在往下坠。他怀中抱着的一只野山羚羊正努力挣脱他的怀抱,腿蹄在空中乱蹬踢。显然他是在飞行中抓住了它,就同我们抓住灌木丛一样,一人一兽在一起继续坠落,毫无意义的希望使他不愿松开山羊,尽管它一直在怀中抗争。

“这意味着,不是只有我们?”

他松开一只抓着树枝的手,比划了一个半圆,以此做出了全部回答。我用目光扫向这个手势。

现在我才注意到,在浩瀚的空间里存在着为数众多的坠落者。此前,我太过忙于关注自己的命运,那时观察绝壁,环顾四周和身后,好像空无一物。

有些人像我之前那样在翻着筋斗,有些人大头朝下掉落,有些人头冲上,像我目前这样。也有一些人是横着身下坠的,就像躺在看不见的沙发上。总的来说,还可以用两种下坠落方式把他们划分开:一类人努力抓住些什么东西;而另一群已经放弃了抓东西的努力,做自由落体运动。第二类人属于少数。

在少数派里,有些人表现得好像是纯正的“孔雀男”。看得出来,他们非常看重品位风格。他们双腿优雅地并拢,两手轻松写意地放在身侧,头向上昂,目光潇洒多情。而另一些人张牙舞爪,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如同一团松散的部件。

一个年轻人经过我们。指间攥着一株雪绒花。他攥着花,尽管大概也不会期待着能被花儿吊起来。

“审美家,”我的旅伴冲我眨着眼,对他大声喊道,“多么美呀,多么美呀!”

他甚至想拍手的,但还是改变了主意。他也不想松开树枝。树枝对他来说,就像山羊对于教授一样重要。

一位已不再年轻的女士经过我们,她双手抓着连根拔起的某种草。不难看出,是她那时候拔下的,那时候,很久之前,因为草已经蔫耷耷的,但她却将其抱在怀中,就如同新鲜的花朵。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挂着各种小棍、枝茎和干草,包里面还有鹅卵石。

“纪念品。”同伴小声地为我解释,还冲那女人殷勤地鞠躬。

“您认识她?”

“不,但我为她感到难过。”

我不再四处打量,因为我的胳膊有点痒。那只肉虫子从树枝上爬到我这儿来,开始往我的手背上爬。我吹了口气,它不再爬了,停下来不动,用它那看不到的、毛茸茸的小爪子用力地抓着我。它假装自己不存在。我想再次冲它吹气时,我的同伴阻止了我。

“先生,放过那个伤害您的东西吧。”

“当它把我弄痒的时候吗?”

“就让它在那儿着吧,就这样……”

他没有说完,但我能猜想到他想说什么。我放了手。肉虫子迟疑了一会儿,继续爬走了。

他没有挑明的暗示让我重新认识了他。他能够明白我们处境的悲剧性(如果能把下坠称为处境的话),他并不是毫无思想的乐观主义者,正如我所感觉到的那样。我可以跟他严肃地交谈。

“这还要持续很久吗?”我问道,这次轮到我来做暗示。

“我哪儿知道呢?首先我要飞过整个降落的路程,然后再返程飞向上面,这样才能有概念。”

“返程……您曾看到过谁回去吗?”

“没有。”

就在此时,我感到脊柱剧烈疼痛。立刻转身,我还来得及看到一张愠怒的、扭曲的胖脸,脸上的嘴巴大张着,喊着什么骂人的话,还看到了一条踢了我又抽离的腿。

“为什么?”我喊道,尽管袭击者已经无法听见我说的话。

“您还问什么?因为下坠呀!”

“住口,又不是我的过错,又不是我让他掉下来的!”

“当然,这不是您的过错,也不是我的,不是任何人的。但他向所有人报复。他脚踢嘴咬每个他碰到的人。如果够不着,他还会吐口水。非常疼吗?”

“疼死我了”。

“疼,就感觉不到痒了(的确,这疼痛让我感到肉虫子造成的痒已经不是事儿了)。——我这里有治咳嗽的药片,您要不要吃点?”

“可我又不咳嗽。”

“一切都无所谓啦,只是为了吃点什么药嘛。您看吧,会好受些。”

我吃了,疼痛的确减轻了。我的同伴是个有经验的人。

幸好不是所有的人都像那个神经质的人一样癫狂。总体来说他们对下坠的反应还是以较少威胁到周围的方式进行的。我可以举一个例子。

他像所有人一样在下坠,但一直在看表,对我们喊着,但更像对自己说:

“哈,我赶时间,赶时间!”

“您赶时间去哪儿呀?”我惊诧地问。

“去上面!”

“什么去上面啊,您可是……”

“嘘……”同伴让我闭嘴,“由他去吧。”

“我飞去上面,我飞去上面!哈利路亚!”他喊道,向下飞去。

只有一次,碰到的人激起了我的嫉妒。我想,如果不是我自己也在下落,我看到他们这样落下,一定会被他们迷住,也立刻纵身跳下去追随他们。我说“追随他们”,因为那是两个人。两人都非常年轻,他们紧紧相拥,注视着对方,一起下落。大概在他们的眼中除了对方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对周围的一切没有丝毫关注,可能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自己在下落,即使知道,他们也会毫不在意。

我的同伴也注意到他们,也与我一样沉默不语,某种羞涩和妒忌笼罩着我们。我们努力避开不看,我们生自己的气。我为他感到难过,因为他是他,而他为我难过,由于我是我。

然而这一切与我们之后碰到的相比就不算什么了。恰巧我那时没有四处张望,我正忙于关注那只肉虫子,它在来来回回溜达了几圈后,终于漫游到我左手小拇指指甲的最边缘,在哪儿磨蹭了一会儿,突然展开了小翅膀。

“您看。”我喊道,“也许该把它的翅膀折断!”

同伴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这不是因为我的建议。他在看别处,脚下的地方。

“那里,那里……”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已经无法再多说什么。

我看向那个方向,暂时忘掉了肉虫子。

我已经习惯于单体坠落,当看到那由人群组成的乌压压一片时,没有能马上反应过来。他们也在坠落,但是怎样坠落的呢?他们组成了一个直径大概有一公里的紧密球体,他们交织纠缠在一起,没有一人脸冲外,都是面向球体内部,因此看不到任何人的脸,只能看到挺直的脊梁。他们相互扭结、挤压、紧贴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共生体,有着规则的形状,也就是这个球体。类似于某种小行星的模样的球体散发出强烈的臭味。

“精彩呀!”我被这壮观的景象迷住了。

“您疯了!要知道我们是径直飞向他们的!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然我们就迷失了!”

“为什么?从远处看,这一切看起来很美呀。”

“那是从远处,而不是从近处。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的确是这样,球体在接近,原来所呈现出来的弯曲表面,在眼前已经变得平直起来,形成了地平线的视角,尽管还带有点弧度。因此,它已经不再是球体,看起来更像一个巨大的凸起,沉闷的“飒飒”声不断传来。

“您快解开,快点!”

“我需要解开什么?”

“扣子!”

我没有对这个奇怪的命令多加考虑,学着他的样子这样做了。他自己把大衣的扣子解了,我把自己短上衣的扣子也解了。大衣被吹展開,形成了类似降落伞的效果。我的短上衣也是,比大衣的效果要差一些。坠势稍缓,但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速度。

“没用啊!那一坨蠢物在吸引我们!”

的确,这个球体就像由于著名的物理原理形成的引力团。我觉得我们完蛋了,马上要无法逃避地撞上这个呼啸着的引力团。

突然,我觉得鼻孔痒痒,使尽全力地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就像启动了太空船的反应推进器一样,改变了我们的飞行方向。垂直降落变为向旁边滑翔,一下子飞离了行星表面。当这个喷嚏的作用力消失时,我们已经处于行星的边界之外了,离它不远,但已经到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可以再次自由地降落(能够抵御大球的吸引力),我们安全地躲过了一劫。我异常清楚地看到了它凹凸不平的、涌动着的、由躯干和臀部交织成的球体表面。看不到四肢,四肢都掩藏在球体内部了,像根茎一样。我也没有发现任何一张脸。喧嚷和哗啦声震耳欲聋,热气蒸腾,恶臭熏得我们几乎丧失了知觉,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球体已经从我们旁边和上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看起来又越来越像个球了。

“让我拥抱一下您吧!”我的同伴向我喊道,我们飞向对方,“您干得漂亮。如果不是您……想起來都可怕。但您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的肯定和赞叹是在奉承我,我也同样为劫后余生而颇为感动,危险令我变得高贵和荣耀,但我并不想抢了别人的功劳。

“不是我,多亏了肉虫子。”我说出了实情。

的确,当时是多亏了肉虫子,它在千钧一发之际展开了翅膀,飞进了我的鼻孔,引发了我这个关键的喷嚏,使我们得救。我在这里没有任何贡献。

“它在哪儿呢?”

肉虫子已经消失无踪。它拯救了我们,却功成身退,就像英雄那样。让上帝奖励它吧。我们将会永远把它留在感恩的记忆中。

在那以后,我们对这次可怕的经历评论了很久。我发现,我的同伙对球体情况有所了解。

“那是由一个人开始的。在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一个人,所有人都间接地抓着他。离他最近的直接抓住他,这几个人又被十几个人抓住,外层又抓上了几十个人,这些人又拴住了几百人,如此滚雪球一样扩大,可能聚集了上百万人。理论上这没有上限。”

“为什么形成了一个球?”

“因为他们这样向中心靠拢时,没有看到自己在下坠。那些在内层的人看不到,因为无法看到,而那些在外层的人,因为脸冲中间,背对外面,也看不到。除此之外,他们聚集在一起很温暖,他们被这么挤压着,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好像沉浸在某种梦境里。您听到打呼噜声吗?震耳欲聋,而后又归于平静。”

慢慢地我们忘记了危险的经历(也忘记了肉虫子)。下坠生涯在单调地持续着。我们还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假装成鸟的,不停扇动着胳膊,还发出鸟鸣声,他们确定自己不是在下落,而是在飞翔。还有人装死。林林总总,千奇百怪,恕不一一枚举了。

最终我们跌入雾区。周围变得黑暗而潮湿。我们仅能勉强看见对方的脸,尽管我们近在咫尺。

“是否已经……”我率先小心地猜测着。

“是吧,可能就快了。”

雾气变得浓郁起来。我只能勉强看出他脸庞的轮廓了。

“可能是时候告别了。”

现在只有他的手在说话,脸的轮廓已消失不见。在脸刚才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混沌一片,跟其他地方一样。因此很难说清,刚才是在什么地方。

四只手,两只我的,紧挨着两只他的——在树枝上。只能看到手腕以上的部分,就像被切断了一样。那根树枝已经枯萎了,就像之前碰到的那位手抱干草如抱纪念品的一样。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两只手松开了树枝,一只我的,一只他的。两手在空中握到了一起。然后又在哪里分开了。还有在树枝上的两只手。

手已不在,只有树枝了。还有。

还有……还……还……

我们的动物和其他动物

在革命获得胜利之后,为了响应普及文化的号召,我们的小镇建立了一座动物园。园里有一只老虎、一只猴子和一条蛇。

老虎得到牛肉作为食物,蛇有兔子吃,而猴子要吃香蕉。

牛肉和兔子在当地就有出产,香蕉要从省会大城市搞到。

在计划经济框架下,全国正处于过渡性困难时期。现在牛肉也要从省会大城市运来,只有兔子还能就地获得,而香蕉就得不断地专门从首都护送过来。

而我们这些动物园的工作人员,还有老婆和孩子要养。因此老虎改吃黑香肠,蛇吃青蛙,猴子就喂酸黄瓜。牛肉是我们周日配鸡汤的主菜,兔子成为平日的菜肴,而一公斤香蕉可以给孩子们买两双新鞋。

老虎已经习惯了,尽管它已经变秃,蛇吃什么都无所谓,但是猴子死了。没人知道为什么它会死,酸黄瓜毕竟也是素食呀。

“先生们,”我们的总经理说道,“老虎那里没问题,只要换一下笼子前的牌子,把原来的‘孟加拉虎替换为‘常见的秃毛孟加拉虎就行了。但是猴子就不好办了。如果我们上报领导说猴子死了,香蕉就会断供。”

“也许他们会发来一只新的。”

“也会死的。”

最后我们商定,把猴子的皮剥下来,由我们中的一个披上猴皮扮猴子,在笼子里值班。这项任务落到了我身上,因为我身材最瘦小。

第一天还算顺利,尽管要一直在人造树上爬上爬下,把我累得够呛。不过,既然老虎都能够习惯吃黑香肠,那我也该能适应扮猴子。但是众所周知,人们喜欢刺激动物,尤其喜欢挑逗猴子。

因此,当一个胖子嘲笑我,向我扔纸片时,我没有接到,就大声吼道:

“先生,快给我滚蛋!”

这件事引起了巨大轰动,猴子竟然可以像人一样说话。总经理挽救了这场危机。他给首都写信:“在我们这里证实了人类进化学说的正确性,由此也断定了科学世界观云云。”他将贡献归功于精心照顾动物的工作人员及科学的喂养方法,这些原因加速了猴子的进化发展。他还要求,为了能让猴子再进化,需要为它提供双倍的香蕉。

批复下来了,科学院将对这只猴子展开研究工作,至于香蕉,以优化为目的、在号召节俭的精神指引下,决定取消老虎的牛肉、蛇的兔子和猴子的香蕉配给供应。从现在起,老虎改喂黑香肠,蛇喂青蛙,猴子给它吃些什么素食吧,最好是黄瓜。黄瓜或者什么素食你们从省会城市获得,青蛙你们尽量在当地解决,黑香肠将从首都专门护送过去。

这使我们很难维持,于是正式通报,猴子死了。其理由是:老虎可以最终吃黄瓜,猴子吃青蛙,但是到时拿什么来喂蛇呢?干脆还是让蛇有青蛙吃,把猴子消灭掉算了。

青蛙也越来越难获得了,供养两个孩子都不够了。

不要这样做

我在报纸上读到,人造卫星在我们上空飞行着。用我们的肉眼,甚至是望远镜都无法看到它们,因为它们在宇宙中飞行。但它们可以洞察一切。不仅如此,它们还在拍摄地球上的一切,而且非常清晰,不管是横向还是纵向的,凡是大于半米以上的一切事物都会在照片上清晰地呈现出来,就如同堂兄在命名日或婚礼上给我们拍的照片一样。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的嘴小于半米长。”我暗自想着。

我开始关注此事。我的嘴有可能因为骨膜的原因而膨胀,或者,上帝保佑千万别发生,谁将我的嘴打豁,那时我将会被照下来。

还好,我的齿列依然完好,暂时也没人打我。然而,某天早晨,我打开报纸,得知卫星技术发展了,现在甚至可以拍到小于半米而大于三十厘米的事物了。

“这糟了”,我想到,“我需要至少一周刮一次胡子了,不然恐怕会在照片上看起来异常丑陋。”

我不喜欢刮胡子,但我还是有荣誉感的,因此每周刮一次或者两次胡子,尤其是在出门进城的时候。

然而不久后媒体又报道说,技术又向前发展了,现在已经可以拍摄巨细无遗的一切事物。为了跟上技术发展的速度,我必须每天都刮胡子。还要买新的领带,这可是计划外的开销。鞋我也擦得铮亮,总体来说,我需要每日都注意外表,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在星期天才打扮一番。只是我用于剃须刀和鞋油的花费就高达技术发展前的七倍。

当我要提交退休申请时,要求附上照片。我想:如果他们手边就有我的照片的话,我为什么要去照相馆花钱拍照呢,又要多一笔开销。因此,我给联合国写了封信,请他们给我寄一张过来。我觉得至少应该有一张属于我的吧。不是吗?

然而没有答复。我左等右等,毫无音讯。而这边,已经到了提交申请的最后期限,再晚我就无法退休了。

我去了照相馆,自己掏钱照了相,交了申请。然后我坐上有轨电车,一直坐到了最后一站。从那里又步行了很久,直到置身于空旷的田野。我环顾四周,没有一个活人,只有几头牛,但也离我很远。我脱下裤子,将屁股撅向天空。

让它们知道一下,我对它们的感受。

道德品行

我们讨论了在人生道路上性格的优点与取得的成就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顾问发言:“比如我吧,为了攒钱给家里盖座小房子,戒掉了抽烟的恶习。于是,我今天已经拥有了一座漂亮的带花园的独栋房子。一点坚强的意志和毅力就足够了。”

政府官员说:“我同意您说的,先生。但是节约和坚韧并不是全部。就拿我的例子来说吧!每天,我在办公室下班之后,还额外做点编织的活。这不仅是为了挣点钱,还为了践行我的原则——不能无所事事,虚度光阴。先生们怎么认为?在我从事编织副业一段时间之后,一辆漂亮的丰田汽车,先生们已经看到,就停在房子前面,那是我的汽车。因此,我想说的是,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除了顾问先生强调的自我节制之外,勤劳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主席说道:“至于我,我从来不抽烟,因此很遗憾我也无法戒烟,而且我也没有做手工活的才能。但除了性格的优点之外,是否还要考虑心灵的优点?在一个淫雨霏霏的秋天,我在路上碰到了两只绿色的青蛙,我正要熟视无睹地从它们身边走过时,它们竟然对我口吐人言:‘我们好冷,抱抱我们吧。我被它们悲惨的命运所打动,起了恻隐之心,接受了请求,把它们带回我简陋的茅屋,给它们取暖。结果令我惊讶的事发生了,这两只绿色的小青蛙,一只变成了一座能住下一大家子人的豪宅,另一只变成了一辆奔驰车。”

“您依旧留着它们吗?”顾问和官员都喊道。

“那我怎么处理它们?我总不能把它们赶走吧,只因为它们改变了形象?这是不人道的。”

“先生,您呢,我的同事?”顾问问助理,助理一直还没有开口。

“哦,我就是通常的做法:连哄带骗、弄虚作假,有时还小偷小摸,就这样还挺管用。”

“可恶!”大家齐声喊道。过了一会儿,主席问道:

“偷了什么?”

“也沒什么,只是足够我给孩子买架直升机的。”

“真的?”

“当然,超级眼镜蛇牌的。”

我们厌恶地离开他。不但偷,还撒谎!

特权组织

“先生们,我们没必要再隐瞒了。我们‘光明的未来合作社就是个犯罪组织。”主席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书记刨根问底。

“从有人举证我们贪污、挪用公款,甚至盗窃公共财产时开始的。也就是说从不久前开始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该被从重定罪,绳之以法。”书记同意道。

“确实如此,我们自我批评吧,然后就没事了。”财务主管点头认同道。

“这次自我批评是不够的。社会期待从我们这儿看到更激进的处理。”

“那如果我们进行彻底的自我谴责呢?”

“已经做了,但还是不够。现在需要更严厉的处理。我建议,我们要自我解决。”

“比如,把我们抓起来?”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会回来的,以‘光明的未来 合作社犯罪调查委员会的名义。”

很快,“光明的未来”合作社犯罪调查委员会开始运作起来。那些对于委员会成员拿着比过去职位上更高工资的指控显然是毫无依据的。没有谁比他们更适合做这种调查。

厌世者

车厢是空的。我靠窗坐下,翻开书。

从推开的车门传来车轮的隆隆声。一个拎着大箱子的人走了进来。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书上,因为我并不想结识什么人。丧失孤独感是不小的悲哀。

“您占了我的位置。”

“您的位置?”

“请看一下票。”

我不记得把票塞在哪个口袋里了。哦,终于找到了。

“您票上的位置是34号座位,而这里是39号。”

我挪到了对面的座位上。我不想离开窗口的位置,因为我打算看看风景。

“您的行李。”

“我的行李?”

他指了指行李架。

“啊,您是指我的大衣……”

“根据规定这就是行李,因为它处于被指定放置行李的地方。”

我把大衣从行李架上拿下来。他费劲地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同时还教育我说,这一段行李架只能放置39号座位乘客的行李。火车开动了,晃得厉害,我开始看风景。

“先生,您占了38号座位。”

我看了一眼,的确扶手那里有一个写有数字的小铭牌。

“34号在那里。”

他指了指靠门角的位置。

“哪里不是都无所谓吗,反正车厢基本上是空的。”

“涉及原则问题。”

我有两个选择:要么与这个疯子展开公开的冲突,要么屈从于他。不管哪一种,都会让他满意,尽管是两种不同的情况。因此我觉得该离开车厢。

我站起来,此时火车头拖拽着车厢突然加速,我的身体几乎失去了平衡。他头上的箱子滑到了行李架的另一头。我意识到,之后应该还会提速。

我一声不吭地坐到了34号的位置上,这里没有刚才看风景的座位那么舒服,然而却有了更好的视角,可以从对角线的方向来观察这位旅伴头顶的行李。

火车一下子减速,箱子又退到了架子深处。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算计是否正确,本应同样计算上减速的。也许还是离开车厢更好。

“是的,先生。规定总是应该遵守的。”他以胜利者的口吻教育着我。

这令我决定坚持下去。最终火车没有全速行驶,但应该还有希望。

我眯起眼睛。除了看书和看风景,旅途中的第三种享受就是打盹了。但我并没有真睡,我这样可以从眯着的眼缝里观察行李架,而又不会引起他的注意,这种便利是不论看书还是看风景都无法具备的。

我的算计看来是正确的,那个箱子不明显地、但是一直坚定地在逐渐向边缘移去。箱子自身的重力是如此善解人意。某个时刻就要来了。

然而我决定最后给他个机会,这不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觉悟,更不是出于对身边人的感情,而仅仅是出于好奇。

“您觉得自己是规定的忠实拥护者,我能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精神一振,显然这是他喜欢的话题。

“规定,先生,要想有秩序就必须有规定。没有了规定一切都会混乱不堪。”

“那如果这样,我对您有个建议:我们换一下票吧。然后我坐在您的位置上,您坐我的。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破坏规定,因为票上并没有写名字,只需要出示证件证明。您认为怎么样?”

他很惊讶,沉默了一会儿。

“可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靠窗坐。您呢?”

我等着他回答。如果他答应了,他就获救了。

“但是39号座位是我的!”

“我明白,这就成了操纵。规定这种东西自然不应该被严格地绝对化,但也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操纵它们。是不是这样?”

“嗯,当然……”

“这表明,您认为规定与定数有一致性。”

“与什么?”

“与定数,与天意。规定消除随意性,也就是意外、无序,因此是某种天启,天意之音。”

“您这么界定吧……”

“我说的跟先生您说的是一样的,只是用了其他的词汇表达而已。您说‘秩序,我称为‘定数;您说‘混乱,我称为‘无序,但说的都是一回事。因此规定里面有某些圣意的东西。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这些对您来说这么神圣了。”

“规定,先生,就是规定,没别的。”

“非常好。”我说道,同时眯起眼睛,意思是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事实也是如此。

当箱子摔落,掉到地板上时,箱子的金属边缘碰到了他的太阳穴。我想,他昏过去了,我发誓,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现在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唤醒晕厥的人?这下可麻烦了……我无助地四处打量,看到了安全紧急制動手柄上面的规定牌写着:“在危险的时候拉起。”现在无疑是危险的时刻,如果没有人为他提供第一时间的急救,他的情况会变得很糟。于是我拉下了制动手柄。

此举造成了火车晚点两个小时的后果,也使整个列车时刻表陷入了混乱。扰乱秩序对一切都无益,就如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秩序马上就荡然无存了。尽管这样,我可一直都在按照规定做事,我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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