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在反乌托邦世界中的沉重现实

2018-07-12 08:12王亚丽太原师范学院山西晋中030619
名作欣赏 2018年15期
关键词:郝景芳乌托邦阶层

⊙王亚丽[太原师范学院, 山西 晋中 030619]

2016年《北京折叠》荣获第74届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这是中国科幻文学作品继《三体》之后再一次获得雨果奖,引起了读者与评论家的广泛关注与讨论。作者郝景芳沉迷于钻研宇宙的奥秘,放弃了中文专业而选择物理专业,物理知识为她的作品增加了许多独特的色彩。《北京折叠》一书中,作者匠心独具,融入自己理科背景知识,让这部作品更加“科幻”,对未来社会的构想更具真实性。作者把“北京”这座大都市分为三个空间,三个空间相互折叠转换,不能共时态存在,作品中社会结构的设置具有强烈的反乌托邦色彩。并且,作者融合日常生活中的细微感受,对社会现实进行了真实的揭露和辛辣的讽刺,整部作品充满了冷峻而沉重的现实感。

一、鲜明的反乌托邦精神

“乌托邦”一词出自英国作家托马斯·莫尔1516年发表的小说《乌托邦》,它含有“美好”和“虚幻”的双重意义,代表不存在的理想世界。因此也就存在着两种乌托邦:理想的乌托邦和所谓的反乌托邦。理想乌托邦在科技发展的助力下成为一个美好社会,而反乌托邦则是科技发展下的负面产物。

在《北京折叠》中,作者将“北京”这一大社会分割为三个空间,实际上就是三个不同的阶层,对应着三个不同的阶级:第一空间是城市的管理者,第二空间是中产阶级,第三空间大部分是垃圾工。不同空间的人们生活在地表的两面,第一空间光鲜富足的背面,是第三空间晦暗挣扎的生活。并且各个空间之间分割开来,翻转了第一空间,才会出现第二、三空间。空间之间很少进行交流,第三空间的人基本没有机会去到第一、二空间。因此第三空间的人对第一、二空间几乎一无所知,只凭猜测。小说正是通过主人公老刀从第三空间偷渡到第一、二空间的危险经历为主线,表现了三个空间的巨大差异。更为残酷的是,在《北京折叠》中,各个阶层之间不仅争夺生存空间,时间也被严格划分,第一、二空间可以享受白天,第三空间只能呆在漫漫长夜。生活空间与时间占有的巨大差异导致各个阶层的完全撕裂,不同空间的人们生活在完全没有交集的不同世界,这是典型的反乌托邦社会结构。

二、独特的空间架构

一般来说,反乌托邦文本大多设置统治者与被统治者这样的二元相对的两个阶层;而《北京折叠》将二元对立变成了三阶对比,在其中增加了一个中间阶层,让这种对比更加有层次感,在反乌托邦色彩之外又为小说营造了强烈的现实氛围。小说主要描述了第三空间的垃圾工老刀负担不起养女糖糖一个月一万五的幼儿园费而冒险跨越空间赚取酬劳,他为第二空间的秦天送信到第一空间。作者透过老刀这次经历,以一种近乎白描的手法描绘了三个空间人们的不同生存状态。第一个空间占有的时间最长,从早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的24个小时都属于他们,可以看到温暖的太阳,完整地体验白天与黑夜,这里生活着以吴闻为代表的上流阶层,他们是整个社会的管理者,操控着空间的转换,仅有五百万人;公共设施完善,建筑精美;随处可见承担了基本工作的机器人,人们的工作时间短,而收入高。“依言们”不愁吃穿,工作只是他们的消遣方式。第二空间的人拥有16个小时,从早上6点延续到夜里10点,生活着以秦天为代表的大学生、白领等中间阶层,共两千五百万人;老刀在第二空间看到了比第三空间宽敞的街道,忙碌却很有秩序感的人群;第二空间的人可以到第一空间参加活动,秦天的同学也渴望通过到第三空间当管理者而升到第一空间。“秦天们”虽然忙忙碌碌但仍然对未来充满希望。第三空间的人仅有8小时,还都在夜间,生活着五千万人,垃圾工是第三空间的支柱,他们处于整个城市的最底层。步行街里摊贩众多,人群熙熙攘攘,人们住在“胶囊式的公寓”里,到处嘈杂不堪。“老刀们”企图努力通过各种方式赚取外快,拥挤又麻木地度过每一个属于他们的夜晚。

虽然作者一直在强调阶层之间的差异与隔阂,但整体叙事非常平静,老刀从第三空间到第二空间、再到第一空间以及回去的整个过程中都没有什么惊险矛盾的刺激性情节。关于这一点,郝景芳在《孤独深处·前言》中也曾提到,她在写作过程中“想把抽象的感觉具象化,难免对于情节有所忽略”①。她希望读者不要集中于戏剧化的故事情节,多关注自己想要表达的部分。在小说中,作者只想客观地呈现不同空间里人们的真实生存状态,更想表现每一个微小的生命,尤其是第三空间里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们对生活的执着与努力。整部小说只是客观描绘了想象中未来社会的画面,作者没有进行任何评论。但是读者从三个空间的对比中可以看到许多现实生活的场景,例如城市环境的巨大差异、拥堵的街道,等等。这些场景透露出强烈的现实气息,让整部小说充满了生活的质感。小说处处呈现这种寓言化的生活细节,在特殊的设置与幻想中,穿插着现实生活的映射,让读者十分熟悉。而正是因为作者叙述情感的克制以及颇具现实性的客观描写,读者才能更加真实地去体味这个社会带给人的感受。

三、深刻的批判与沉思

(一)阶层分化

郝景芳在谈到这篇小说的写作初衷时曾说,她感觉“存在着平行的北京”②,不同阶层的人们生存在相同的物理空间,发生着错综复杂的交集,但是存在着巨大的生活差异与严格的阶级差距。“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异,被实体化为生活物质资源的差异,乃至使用时间的差异,这就是北京折叠的世界观。”③在小说中,整个社会的建设规划就是以阶级间的不平等为前提的,三个空间代表着三个阶层,三个阶层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乃至时间占有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第一空间与第三空间对比鲜明。

第一空间与第三空间的孩子从一出生就不在一条起跑线,所占有的物质资源与生活空间大相径庭。第一空间的人们享受最佳资源却只需付出最少的劳动,第三空间的人们每天机械地处理着各种垃圾,以速度换取少得可怜的工资。第一空间的人们掌控着整个社会的进程,制定城市规则,拥有最多也最佳的时间,可以人为决定空间翻转时间;而第三空间的人们只能在夜里一代又一代、循环往复地进行着随时可能被机器人取代的垃圾清理工作,在生活的泥沼中看不到希望。最直观的便在于三个空间收入水平的差距:第三空间的垃圾工老刀勤苦劳动一个月只能赚一万块;第二空间里的秦天在金融咨询公司只是实习期,一个月就能拿到十万的工资;到第一空间里,依言每天只需上半天班,一周就能有十万块的工资。老刀的女儿糖糖一个月的学费需要一万五,他靠每天不吃早饭省下一百块,一年能才省够糖糖两个月的幼儿园开销;而第一空间的依言只是封口费就能花费十万块。三个空间的种种差异被设定在反乌托邦的社会结构中,看似是科幻想象,实则是现实社会的真实写照。

(二)科技发展的矛盾

在作品中,作者为读者描绘了一个科技高速发展的蓝图:城市空间可以人为控制,基础工作被机器人承担,城市服务业占到GDP的85%以上,绿色经济与循环经济得到大力发展。然而,这些发展对人类来说并不只有美好。

在《北京折叠》的社会架构中,作者融入了自己的经济学思考。随着第一空间生产力的发展,垃圾清理工作已经可以由机器进行操作,甚至比人工劳动更加快捷环保,成本也更低。第三空间垃圾工们的作用只在于降低失业率、维持社会稳定。他们只需靠清理垃圾自给自足便可,不再参与城市的所有经济活动,更无法融入社会的经济发展。小说中提到,即使第一、二空间发生通货膨胀也不会影响到第三空间。也就是说,对整个社会来说,第三空间的存在已经不能创造任何价值,只是在消耗资源。不能创造价值,那他们的社会价值也就永远无法被认可。作品看似平静稳固的社会构架中暗藏着残酷而冷峻的现实,我们的社会实际也正在朝着这个可怕的现实发展:科技发展的初衷是使人类生活变得更加轻松便捷,然而在现实生活中科技发展也制造了许多无法调和的问题。人工智能发展到一定程度,依靠机械劳动生活的工人们被机器取代之后,这些工人已不知该何去何从。他们的劳动失去了意义,无法生产社会价值,那他们生存的意义也会被质疑。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中,科技又该以何种姿态向前发展?

四、结语

虽然《北京折叠》是一部科幻作品,但其中蕴含着作者对日常生活的真实感触与思索。作者没有为了情节跌宕而刻意制造冲突,整部作品反乌托邦色彩与现实主义色彩交织而更加贴近读者;也没有一味地批判社会丑恶,作品中白发老人对机器处理垃圾的拒绝、老葛对老刀的照顾、老刀对捡来的孩子的疼爱等等情节,都表现着人性美好与社会温情。养女糖糖寄托了老刀对未来的希望,也蕴藏着作者美好的未来憧憬与深沉的人文关怀。

郝景芳在获奖感言中说:“我个人不希望我的小说成真,我真诚地希望未来会更加光明。”④如何不让“被折叠的北京城”变成现实,能够真正迎来光明的未来,也正是作者希望我们警醒与思考的深刻命题。

① 郝景芳:《孤独深处·前言》,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2页。

② 洪鹄:《雨果奖入围者郝景芳:荒诞之地,写作发生》,载《人物》杂志公众号,2016年6月7日。

③ 任冬梅:《从科幻现实主义角度解读〈北京折叠〉》,《南方文坛》2016年第6期。

④ 凤凰文化.郝景芳获奖感言:“真的不希望《北京折叠》成为未来”[EB/OL].http:// culture.ifeng.com/a/20160821/49814359_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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