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幻想泡沫的破灭
——《阿拉比》中“我”的三角欲望分析

2018-07-12 08:12景孟丹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名作欣赏 2018年15期
关键词:阿拉比实则客体

⊙景孟丹[河南大学外语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1]

《阿拉比》是詹姆斯·乔伊斯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中广受关注的一篇。简单地从情节上来看,这是一篇关于少年暗恋心上人未果的故事,但对小说中隐藏的三角欲望的发掘能让读者更深层次了解勒内·吉拉尔的“欲望理论”及窥见乔伊斯刻画的爱尔兰这一文学空间内深层结构的一角。

在《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里,勒内·吉拉尔通过阐释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司汤达的《红与黑》、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人》中的欲望结构,提出了形而上欲望的三角结构,即欲望主体对欲望客体的“炽热渴望”实则是一种模仿介体的欲望,是一种偏斜超验或言非直线型的欲望结构,并指出了这一结构背后隐含的虚妄最终将会把欲望主体引向死亡或皈依。

吉拉尔在书中开篇第一章即对塞万提斯笔下的经典人物堂吉诃德的三角欲望进行了分析,他认为堂吉诃德内心对骑士生活的欲望“也有直线”,“但不是本质的”,他实则是对其心中的骑士模范阿玛迪斯的模仿。在他对骑士这一角色的欲望直线的上方,有阿玛迪斯作为介体出现,“介体既关及主体,又关及客体,表现三方的空间图自然就是一个三角形”。《阿拉比》中的“我”实则也正是这种“三角欲望”的又一生动写照。

在乔伊斯的《阿拉比》中,小说以描写主人公生活的街道的外部环境开始,“我”生活在“北里奇蒙德街”这条安静的死巷里。除了基督学校放学的孩童们的吵闹声外,巷子里始终都寂静如斯。主人公——叙事者“我”对玩伴曼根的姐姐暗生情愫,“每天早上躺在前客厅的地板上,望着她家的门”。一看见曼根的姐姐,“我”的“心就怦怦跳”。等终于下定决心和心上人说话时,“我”听到了“阿拉比”这一关键词,随即对这一满溢“东方神秘感”的地方心向往之。在小说中,“我”这个小男孩作为三角欲望的欲望主体,由于对欲望介体——曼根的姐姐的爱慕和崇拜(隐晦地将其誉为圣杯),一直期盼一览阿拉比这一欲望客体的真实面貌。在小说的结尾部分,在“我”发现阿拉比市场也如“我”生活的街道是一片“黑暗”时,“我”的神秘虚妄之旅戛然而止。

对小说中“我”这一欲望主体的性格刻画,读者可以直接从其叔叔的唯一一句评论他生活状况的话——“只工作不玩耍,聪明孩子也变傻”——中得知:这个大约十多岁的小男孩酷爱读书。此外,在小说开头描写主人公在死去的牧师屋子里有选择性地看到的遗物——四本书也可以看出小男孩对书籍,也即对知识的喜爱,小男孩敏感的“书呆子”形象便显露无遗。生活在这条“死胡同”里,主人公“我”在“白天日渐变短的冬天”里的娱乐活动是在晚饭前和男孩子们在“寂然的街道上”追逐嬉戏,先“穿过房子后面黑暗泥泞的胡同”,然后奔到“黑乎乎湿漉漉的园子后面”,最后在“阴暗的臭烘烘的马厩”里交手。在这样一个寒冷阴暗的季节和时间点,“我”唯一的光是来自照耀在曼根的姐姐身上的令“我”痴念的路灯的光晕。“我们房门对面的路灯”勾勒出“她脖颈白皙的曲线”,“照亮了她搁在栏杆上的手”,柔和的灯光“洒落在裙子的一边”,衬出了白色衬裙的边缘,她悠然“随意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刚好瞧得见”。少年主人公对曼根姐姐的情欲也自然而然地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之中。

小说中少年主人公对于前往阿拉比一游的欲望是经由欲望介体,即曼根的姐姐而产生的。正是在心上人“终于对我说话”,说自己那个星期要在修道院学习,没办法去阿拉比逛逛,并问“我”是否要去之后,“无数的蠢念头”占据了“我”的思维。女孩的形象时不时地涌上心头,“阿拉比这个音节”“在我周围回荡着”,“把一种东方的魔力”施加在“我”的身上,以至于学习和男孩子们的追逐嬉戏这些“正儿八经的生活”都变成了“儿戏”,横亘在“我”和“我”所追求的“我的愿望之地”之间。这时小男孩对于欲望客体——阿拉比的渴望并非是直接自发的激情所致,即并非浪漫主义作家们的“内心情感的自发流溢”,而是由对欲望介体——曼根的姐姐的爱慕与羡慕所诱发。这一欲望介体距离欲望主体小男孩很近,因此欲望三角的偏斜程度所构成的欲望空间愈发狭小,矛盾愈发强烈,也预兆着小男孩追求“应许之地”要突破的障碍越发强大。

而欲望客体即阿拉比集市,在主人公看来,与他所处的外部环境实则并没有很大差别。主人公是在经历了一系列突发事件的延迟耽搁之后才得以成行,叔父在星期六晚上直到9点钟才回家,吃过晚饭之后,小男孩求他给钱去市场,结果“他全忘了”。小男孩到9点多才能出发去阿拉比,而途中乘坐的列车“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动”,时行时停,似乎是“向前爬行”,“真叫人受不了”。等终于到了阿拉比之后,“几乎所有的摊位都收了”,大部分地方都是黑乎乎的。小男孩从计划出行到出发前往阿拉比的路上,一系列的耽搁延迟以及到达阿拉比时黑乎乎的环境使得小男孩渴望阿拉比这一三角欲望变得虚妄与无意义。

此外,小说中描写小男孩和姑妈在星期六傍晚例行一起去市场购物时的场景也预示了小男孩前往阿拉比寻找渴望之物的虚妄以及最终的失败。我们“在花哨热闹的街上穿来穿去”,被形形色色的人“挤撞着”,而“我想象着自己正捧着圣杯在一大群仇敌中安然地走过”。由此可以得知“我”去阿拉比这个集市寻找渴望之物本身就是虚妄。而小男孩作为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对此是无知的,也更加剧了三角欲望的虚妄性。

进一步来看,表面上“我”对“阿拉比”这个中东市场产生欲望的动因是对曼根姐姐的爱慕;但其背后,“我”这个少年书呆子被禁锢在安静的死巷里,渴望能挣脱束缚,渴望新鲜元素,所以不顾夜色已深,依然故我地克服各种困难去到欲求之地。“我”最终成功到达了“阿拉比”,但并没有深刻地体验到那种对欲望之地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我”就似一名登山者,起初因历经艰辛成功登顶而愉悦,稍后却因周遭风景的荒凉,以及身体和精神猛然松懈而疲倦。这种征服欲望之地的快感稍纵即逝,其间蕴含的一热一冷足以使人感受到“我”的悲剧。

小说最后“我抬头凝视着黑暗”,蓦然发现“自己是受虚荣驱动又愚弄的可怜人,我的眼中满是痛苦和愤怒”。这一开放性结局并没有指明小男孩离开“阿拉比”这个中东市场之后的思想以及行动上的变化,或许这次夜游会如过眼云烟,只是小男孩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小小波浪,但小男孩实则已顿悟到夜游阿拉比的虚妄,表明了小男孩模仿爱慕对象之欲望的这一三角欲望的虚妄,以及对先前自身追求的否定,即对否定之否定的曲折皈依。不过,正是这种年龄与阅历上的不足,才更能激发读者深思三角欲望的普遍性和悲剧性。

猜你喜欢
阿拉比实则客体
社会公正分配客体维度与道德情绪的双向互动
事务主义:看似辛辛苦苦,实则一事无成
莫当“井中葫芦”——看似深入,实则漂浮
浅议犯罪客体
奥斯卡主持人,看似光鲜,实则黯淡!
“凡客体”之不凡处